編輯嚴選
武俠故事第一八七期

2020/10/20閱讀時間約 28 分鐘
1.
武當山男盜女娼
這是李安的臥虎藏龍裡碧眼狐狸說的。當然會想到這是因為丁允恭。但認真說來這世界上靠各種方法玩女人(姑且用很沙文的辭彙來說)的壞人太多。不提政治相關的話,前不久有誘騙十四歲小妹打工的保安哥,這兩天有靠老爸是派出所所長強暴同學的高三生,其實我內心覺得那個不作為讓老婆感覺(我用很善意的解讀)被婆婆欺負所以自殺的丈夫,都是這樣欺負女人的壞人。
而到底怎樣算壞,怎樣更壞(例如同樣就丁允恭的事來說,我道德感低,我認為4劈不是問題,但讓人墮胎很壞,想分手還破壞那更壞。)
有時看到這個世界上壞人這麼多,壞事這麼多,會有種活在這樣世界裡真的疲倦的感覺。
如果像武俠小說裡這樣,壞人(特別在武俠小說理淫徒都武功高不到哪邊去,四大惡人裡淫徒武功最低,革命家武功最高?但金庸沒說革命家如果兼淫徒武功應該怎麼排)可以被暴力給除去,不用經過什麼複雜的社會結構,法律等等的保護,這樣的世界會不會更好,更值得嚮往。
但這要說到小說,特別像武俠這樣的小說,世界是繞著主角轉的。善惡正義等等是透過作者決定的,這樣的世界,感覺很好。
但公平一點吧,你的正義可能不是我的正義。武俠終究只是給讀者的意淫。如果世界只是個單機遊戲,武俠是很好的制度。能夠滿足玩家一個人的正義。
可惜我們活著的世界是個開放世界多人的免費網遊。玩家老是吵著要公平正義,但我們私下都知道課金勝爆肝,而且人有歐非之分。
所以其實我是認同范雲說的,面對這樣的事情,能做的只有強化教育。
這裡范雲當然是雙標。
但我覺得雙標不應該被這麼譴責。但雙標的確是件需要更認真面對的事。
怎麼說呢?讓我換個角度重新來講。
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一直以來都號稱要寫武俠小說。但其實沒有寫成什麼?雖然我沒有寫,但我一直是很認真思考武俠是什麼?人能不能在現實中當個俠?
俠有很多定義,但有個定義是很直觀而且應該大多數人都可以接受的,就是可以為朋友兩肋插刀。
但人和人之間互相檔刀,這不就是結黨,幫派。
張大春的城邦暴力團,名字說的寓意不就是,國家是最大的黑幫。
(岔題來說,我覺得張大春對於俠=幫派這樣的事情並沒有更深的挖掘,張大春這時期以後好像就迷戀柏楊的跑馬和安伯托艾可的離提這樣的結構技法,張大春平心而論對於結構是很敏銳的。但缺點也就是駱那句:大師你為什麼都不認真悲傷?)
所以,政黨也是幫派,幫派的最最最基本信條,就是區分敵我,亂我兄弟者雖遠必誅,但兄弟做錯,也還是不能讓外人欺負。
我很早期開始想寫武俠的時候就面臨到了這樣的道德困難。
我實在有時看不慣武俠小說裡很多其實很不公義的事情,俠既然已經可以說是一種義(義即是道德),那可不可能公平一點,在各種道德間保持一點平衡或超然。不要只是因為滿足讀者的替代心理,就讓主角其實佔盡其他許多角色的便宜,可不可以也把其他人當人看。
所以抱持著這樣的心理,我其實常去思考公平正義是什麼?(不是我要自誇,認真想,看很多雜文是有用的,約十年前桑德爾的正義很紅的時候,我買來看發覺一點難度都沒有,我不是說我閉門造車就達到桑德爾的境界,我只是說就算我沒看過桑德爾,不是在學院的菁英教育系統下學習,純粹只是思考武俠的議題,我也已經想過也理解很多關於公平正義的事情。)
要是在十年前問我,武俠這種兩肋插刀的幫派情懷還值不得寫。
或者不要這麼問(在小說裡各種情懷都值得寫),問我說,在現實中,要盡量(我自己也只能說盡量)當個鄉愿的人還是當個盡量做到公平正義的人。
我會說,盡量當個實踐公平正義的人。
但公平正義不是一個簡單的詞,很困難,功利主義,社群主義,自由主義。不是一個盡善互榮共通的東西。
這條路很難,很累,但是這就是信仰,人要當個有追求的人。
另一條路就很簡單,就腦神經科學的研究,這個區分敵我的能力是在大腦裡很優先的處理指令,是人類在很蠻荒的遠古時代演化的遺跡。在到處都是危險的遠古環境裡,有朋友可以互相依靠這件事情太重要了。
但現在已經有法治了啊,人類經過很多很多年,有了科技革命幫助,人類已經是地球上生物的征服者了,至高無上,我們差不多除了人類自己之外已經沒有敵人(就算是瘟疫其實也不會滅絕所有人類)。在這樣的環境裡,是不是該放下一點這個原始腦的制約。
但有時人活著已經很辛苦了,人很難再多餘力追求太多,人苟活於世不容易,也不應被苛責。我們的確已經無敵(但轉個角度說,我們身邊都是敵人。)
回到公平正義與幫派法則的問題,十年前問我,我會明快地告訴你,人應該追求公平正義。
但我最近開始懷疑這樣的說法。
我越來越覺得,追求公平正義也只是種幫派情結。而且虛妄。
真的混黑幫,人面對的是人,是種種不同的人。還有更多的感受和不同的狀況。
但追求公平正義,面對的可能只是自己的傲慢。人往往把公平正義當成一個虛擬的團體,而且這個團體比其他人高,所以混進這個圈子裡又可以同時滿足自我成就。
可這不就是在上演武俠小說。
(但我當初不就是背棄了這樣自我滿足的武俠轉身出走的嗎?所以這幾年我越來越少談公平正義,我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當然主要也可能是我傲慢啦,大家都幹的事我就不太想做了,所以我越來越遠離正義圈,直到最近網路上大家嘲笑雙標。)
我只是想提出我的心路歷程,來解釋各種正義使徒為何可以理所當然的雙標。因為真的不衝突,很合理。(在每個人的單機世界裡,其實都在上演著理想美好的武俠故事。)
追求公平正義仍然是好的,但要小心謹慎,不要自欺欺人。我只是想說這個。
金庸的俠最後都退隱。
我不知道金庸怎樣想(退隱其實是很美的,退隱就退休啊,最近再吵三國,劉備退休了嗎?關羽退休了嗎?都沒有啊,都死在戰爭裡,有些漫畫說什麼追求在最美的時候死去之類,屁,人生真正值得追求的只有退休。退隱是超值得追求的事,如同可以提早退休。我都不敢想退休,我覺得我說不定活不到法定退休日。),但我最近越來越可以想像,一個俠,不是那種功成名就,佔盡他人便宜的俠,而是真的心懷公義的俠,為何只能逐漸隱去。
(無可奈何花落去~~)
所以要問我現在怎樣想,還想寫武俠嗎?(或許也沒人想問啦,我自己問)
我不知道,我也好累,生活好辛苦,萬般疲倦,我也沒有真的很公平正義,我也常很苟且鄉愿。人生越來越不知道。
2.
媚俗
繼續來談武俠 (因為我昨天寫得思維很跳躍,很多背景我沒有講得很清楚,有時思緒如電閃,我也只能如兔子滿山跑,追著思緒跑。)
所以今天繼續說,我小結一下。我只是說雙標行為沒這麼可惡,范雲和很多名嘴網紅等等前後不一沒這麼可惡。
換到了武俠世界,這種行為是對的,沒有甚麼值得說嘴的。
當初一堆人跑到武當山,說張翠山結交匪類,還和魔教妖女生了個小孩之類,要叫張三丰給個交代。
張三豐和武當剩下五子,毫無懸念地都覺得,妖女在外面是妖女,但成了我兄弟的老婆,那就是我們家裡人,要欺負我們家裡人,不行,寧願丟了清高的名譽也要保。
這段是倚天屠龍記裡最感動我的情節之一(應該說倚天屠龍最好看的就是張三豐和這武當七子之間這種無私的情誼),我目前光是想到還是有點熱淚盈眶。
如果武俠是個要真心信仰的東西(對我來說,寫東西要相信才能寫),我應該對范雲這些人對於寧願把好不容易得來的清譽踩在腳底也要護短這事感到感動萬分。(這樣的幫派值得加入啊,快,我要黨證)
但我終究沒有成為一個全心擁抱幫派的人(雖然我老愛混圈子混人情,我本質上非常媚俗),但因為我接觸到新的信仰偶像,米蘭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在小說世界裡我信仰多神教啊),我時常會有矛盾。
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簡單講就是用各種層次的故事講媚俗這件事(從議論式的,哲學格言式的大的層面講,再用很私人性的,男女關係的故事講)
媚俗不是中文字面這樣,有點小複雜。但翻譯語境來說接近媚俗。
什麼叫媚俗,用這邊在地化的例子,簡單講就是看到小孩(或現在更流行小貓小狗)就覺得可愛,聽到愛台灣就高潮等等這樣的事。
米蘭·昆德拉在《生命不能承受之輕》寫:當看見草坪上奔跑的孩子,由媚俗引起了兩行前後緊密相連的熱淚:第一行眼淚是:看見了孩子在草地上奔跑,多好啊;第二行是,和所有的人類在一起,被草地上奔跑的孩子們所感動,多好啊。米蘭·昆德拉強調:「第二種眼淚使媚俗更加媚俗」。
(把孩子換成小貓小狗,或是愛台灣或女權,同志平權等等就對了)
第二種媚俗,對我來說就等價於特化的幫派情節。
昨天說過,混黑幫混的還是人,武當山保妖女,保的還是人。
但現代,人和人之間未必有親近連結,范雲未必和丁允恭有什麼私人關係。
但藉著某種共通的很俗的連結,例如:大家看到貓狗就點讚,或愛台灣就對了。這樣單純創造出某種自己和群體的人都有聯結的共感。(這種共感的根源和遠古時期原始人喝著酒或迷幻草藥跳舞音樂節奏進入的那種迷離共感是相同的)
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提到的洞見就在這邊。要對這樣的共感,媚俗,感到謹慎戒懼。
對我來說,見神如神在,拜神不是只是拜拜樣子,得信才行。昆德拉這尊神我拜了,所以我很難一廂情願簡單地相信,我只要怎樣怎樣就好了(例如顏色對了就好了)這樣的事。
對我來說,武俠小說裡兩肋插刀的情誼,本質上也是起源於原始大腦中一種融入群體的安全感,和昆德拉說的媚俗的本質是同樣的根源。
我一方面也很迷戀這種群體共感,一方面神的旨意又要認真信奉。這是我昨天可能沒能說得很清楚的,我對於寫武俠這事情的矛盾,困難。
我沒辦法既信這樣又信那樣,幫派兄弟情和不要媚俗,這兩個觀念明顯是對立的不能得兼,不是有時那樣有時這樣就可以輕易放過自己的事情。要認真當個信徒,這種事情就是得認真看待。
那我自己的解法,夾縫求生的想法是這樣的。
不要談大道理,不要輕易因為某些東西感動(但有貓我還是讚,我還是雙標仔,還是說信佛法但不吃素,我修為不到),注意觸手可及的事物。
兄弟情勉強和媚俗之間還是有個微小的差異,就是距離,武當兄弟情畢竟還是建立在真實的相處上,它們相信張翠山,所以連帶相信其他,張翠山不是完人,不是某種道德化身,要不要全力挺,人會思考。在行動選擇上,往往是犧牲自己。
但媚俗是,共感是建立在某些想像的大道理之上,越大的道理就越扁平越無懈可擊(愛台灣不對嗎?愛貓狗不對嗎?愛不對嗎?這就是無懈可擊),所以毫無可以鬆動的地方,無可疑處,人就很輕易可以停止思考(這事媚俗最可怕的地方,再強調一遍:停止思考)。行動選擇上,往往是對自己很寬鬆對別人很嚴苛。
認真說起來我目前的對自己的期許是這樣。但前面一直說了,我生活也很累,工作壓力,各種人際關係的壓力,我也是做不到,所以我很長一段時間不太想講,講出來等於就是打自己臉。
但認真說起來大概這樣(不知道講到今天有沒有講比較清楚一點。)
3.
_碎形
繼續來談小說與政治,既然最近我囂張起來了,就趁機狂妄地多說一點。
昨天我轉貼風傳媒記者吳尚軒的一篇臉文。讓我想到一本小說。
安伯托艾可的<傅科擺>。
傅科擺也是我年輕時盲目看很久很久,一直看不懂某天才突然開竅的作品。看不懂就是放在床頭,時常打開來翻幾頁,硬看,但看不出樂去看不出苗頭的小說。
但年輕有信仰,有時間,總之有空就看,當時剛接觸這些純文學小說,一本書有時看個幾年才(覺得)看懂是常有的事。
傅科擺其實詳細的故事也不太記得了,隱約有印象是某個出版社編輯,收到死去的同事秘密訊息。主角和死去的同事無聊編織著某個秘密結社的故事。簡單可以想就像是寶傑西屏和友驊,白天上節目談很多外星人啊,51區之類的神秘故事,下班後聚再一起共同創做某個可以整合串聯各種神秘事件的故事。(用來嘲笑那些唬爛故事,這三個編輯是自費出版編輯,每天要看很多很爛的唬爛故事)
某天寶傑發現,自己創作的這些神秘故事,可能被其他的某些秘密組織當真了,被這些秘密組織看成是掌握了某些神秘觀鍵密碼的人而遭到追殺。
如果只這樣大綱式的看故事,聽起來有點像丹布朗的達文西密碼。
但傅科擺出版比達文西密碼要早十幾年,而且達文西密碼裡的各種知識論,相較之下簡單太多,傅科擺裡面處處都是知識,跨領域的各種知識,科學(機械,數學),歷史,地理等等,不是很好懂,總之作者超炫才。如果要認真點去看,光事要搞懂那些知識真偽就要花不少精神。
和達文西密碼比較一下也清楚很多,和達文西密碼,除了上述講的知識量的差別之外,更根本的差別是,達文需密碼的主角是英雄,是一個比讀者聰明,或者至少是比小說的那個世界裡的其他人聰明,正直,勇敢的英雄。(就湯姆漢克那樣,你很難不喜歡他不信任他),達文西密碼是個英雄的故事。
但傅科擺的主角,因為自己和朋友創作的虛構的故事反過來變成真實,進入了現實,影響了現實(真的有秘密組織相信了,反過來追殺他們),所以驚惶不已。主角不是英雄,是個失敗的悲慘的人。
傅科擺的主角之所以處處杯弓蛇影,正因為他的博學和聰明。傅科擺是個嘲笑諷刺陰謀論的小說。
套到現在的社會新聞來講。
傅科擺就是把各種陰謀論推到繁花似錦的地步,展示出追著陰謀論的思維,可以繁雜到什麼程度。而同時也展示,可以虛妄到什麼程度。
就鐘記者講香港偷渡的事,陰謀論可以說鐘記者是匪諜,配合鬧事,讓老共有藉口修理台灣。但也可以往前推,說鐘記者是被利用,其實裡面有什麼我們看不見的操作,讓鍾記者成了鬧事者,在台灣內部製造分裂磨擦。在往下去,還可以說鐘記者是雙面諜,一方面是製造分裂,一方面也營造自己的利益,但也同樣可以說事情沒這麼簡單,是還有更大的背景,有更多的複雜勢力影響,鐘記者只是恰好被看見的一個路人等等......
當然我這個陰謀論鎖鍊編織得非常差(我真的不太會說故事所以小說一直寫不太好),我只是想說,就我這樣一個不太會說故事的人來想,隨便也可以一路亂想下去。
而這就是安伯托艾可在<傅科擺>中要諷刺的事情。而且他展示了這樣的無知虛妄,和聰不聰明有沒有知識沒有關係,傅科擺裡的角色有知識極了。越有知識,越虛妄,越惶恐不安(如果你真的認真的話,意思是說,如果你真的認真覺得鐘記者是匪諜,這樣台灣不是處處是匪諜,你真的能坦然的活在當下嗎?華歌西餐廳:小心,匪諜就在你身邊,如果你不是打從心裡相信,這樣隨口說人是匪諜,我也不知道該怎麼不說髒話的來說)。
那問題來了,活在現代,資訊爆炸,如果處處可疑處處不信,這是要叫我們當個冷漠,自覺於資訊世界之外的人嗎?做個不關心政治,冷漠的人?(好像這個結論又太不政治正確)
不知道,我知道的話或許就可以寫一本傅科擺或城邦暴力團了。有時我也覺得是不是又該把昆德拉和柯慈和安伯托艾可等等的書要重看一次,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什麼更深刻的覺知,或教條,能夠讓我好好地面對這個世界。(不知道,有時真的覺得遠離新聞不聞不問或許才是對的)
順便提另一個新聞。某鋼筆書寫社團的版主走在路上被打了,說是中共同路人所以被打。也是同樣的事情也是無解,可以說版主是真的匪諜,也可以說不是,打他的可以說是覺青,也可說是反串的共諜。(或者覺青和五毛根本是一樣的?警察和黑道也是一樣的,世界的本質不是你以為的那樣?)
但人真的畢竟被打到頭眼瘀青啊,虛構的故事是會進入現實的。
4.
繼續來談政治與小說
卜洛克 繁花將盡
這本是卜洛克在九一一之後寫的書。
這本書應該是小說中生命時序上的馬修的最後一本書。
出版年表上後面出的蝙蝠俠的助手是短篇集,烈酒一滴是前傳(據說啦這本我沒看)
卜洛克的馬修系列我印象中沒全看,但應該也差不多七七八八,只是不敢說看得多懂多認真。但這本繁花將盡是蠻有印象的一本。
印象中這本採用馬修系列沒有出現過的敘事,由馬修史卡德和兇手,兩個第一人稱主觀敘事交錯。
而且最後兇手跑了,馬修沒有抓到他或是處決他(很多時候馬修是會處決兇手的。)
總之是一本看完很悶的作品,兇手逍遊法外,俠客已老,無能為力了。
我一直以為這種硬漢偵探啦或是西部或是賽博龐克,有時很有武俠感。我這裡的武俠的定義是指,人和政治的關係其實是比較疏離的(當然武俠也有很政治的如笑傲江湖所以我要定義一下),例如,銀翼殺手2049,這個其實我更喜歡的版本,主角其實沒有要參與改變政治(如生機人起義),他追尋的更多是自己是誰,如何定義自己(當然你要說這些廣義來說都是政治也可以,但這類作品通常聚焦在十分個人的層面,透過個人的角度而不是巨觀的角度去看世界),主角追尋自己的過程中,成全了另一些人,自己是誰變得沒這麼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對一個無關的人的同情和付出。 這個很武俠。
馬修是在紐約街頭的偵探。唐諾告訴我們,馬修系列很特殊的地方,是他是會隨著真實時間變化的角色。(例如,馬修會感嘆,超人現在要到哪裡換衣服呢?馬修年輕時是有電話亭的,但生命進入到手機時代,電話亭消失了,馬修會有這樣的時空變幻的感嘆),馬修是接地氣的,不是武俠小說那種不用上廁所不用賺錢的俠。
馬修到繁華將近這本書時已經老了,雖然還是個猛男,但終究是老了。但書裡會覺得馬修的老不只是身體的層面,是他過去仰賴(也不能說仰賴)的那個有人情義理,人和人之間有關係的那個世界慢慢消失了,不只是他的老友們一個個死去(馬修有新的人際關係網,他收了一個蠻靈光的小徒弟,也有愛人),更多的是對於世界改變的迷惘。
九一一,天外飛來的浩劫。這世界不是盡力在觸手可及的範圍內做好就可以了,九一一之類的這種事,不是馬修這種地方偵探可以解決的。(拯救世界維護和平那是鋼鐵人的煩惱,不是蜘蛛人的,馬修屬於蜘蛛人這邊。)
世界變了,很多問題不是地方的孤獨遊俠可以解決的了。馬修的問題真的不是他老了。是這個世界越來越複雜也越來越扁平,孤獨遊俠更孤獨更無力了。
而我幾乎認為,這是武俠在時空上無法真正進入現代的原因。(說真的能行於現代的只剩下鴛鴦蝴蝶派了,如<俠客的接待>)
腳踏實地的卜洛克,用馬修替我們想過了。
但人該何去何從?不知道。
馬修只常常看著天際,那原本有著雙塔的地方。
繁花將盡。
5.
繼續聊政治與小說:人應該關心政治嗎?
村上春樹的<地下鐵事件>和<約束的場所>
雖然都是老話重提了,也不是啥真得新鮮事,但最近既然話匣子開,就想到啥說啥。
村上春樹我年輕時沒這麼佩服,我比較被昆德拉這種西洋的現代的很神奇的小說給吸引,但其實還是一路有看村上的小說。
村上旋風很有趣,在台灣莫名其妙爆紅。我很年輕的時候參加文藝營,有個老師在某堂課講完課,有學生問他對村上的看法。那個老師想了一下,說村上太新,學界也還不知道怎樣評論他,他也沒有定論可以簡單講給學生聽。
簡單講,村上就是人人都說很愛,但認真談就是看不懂。(我當兵時擦砲車時有次和個學弟聊,他說他超愛村上,推薦我看村上,他不知道我文青耶,也都看過,但我裝傻問他認為村上好看在哪,他說他也說不上來總之很好看)
跟著他一路寫一路看,有個事件可以講一下,好像是寫到<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不確定是不是這本)吧,拿去投獎,當時的評審大江健三郎批評村上,認為村上的小說過於在意對自己的感受(缺乏對外界/政治)的關心之類。
村上應該是有被刺激到。可以看到後來發條鳥年代記,感覺蠻刻意放入政治元素(發條鳥三冊,感覺對於政治格局的關心越來越大)。
這點其實蠻厲害的。
但<地下鐵事件>和<約束的場所>,這兩本記錄訪談的散文,我認為是村上很重大的轉折。村上早期的確可以說他都只專心描述個人的感受(挪威的森林)。但中期開始似乎對大政治論述有所逼近,但到地下鐵這事情上,讓他在小的很個人立場上找到很神的結論:邪教教主麻原彰晃幹的事情和身為小說家的自己幹的事情是差不多的,只不過麻原彰晃說了一個他控制不了的故事。
這個內省式的結論我認為是村上最有洞見的政治觀點。談政治不見得是要站在某些巨大的角度,如從歷史,地緣,思想哲學上去寫(這點是村上在發條鳥年代記這個時期,受大江影響/刺激去涉入的),擅長自省,往內看的村上,得出的這個結論,我認為是很厲害的洞見。
所以我真的覺得寫東西真的人各有其個性,不是村上這種人,不會得到這樣的洞見。
之後的1Q84,應該就是他對於邪教這個思考的反芻。
(很妙的是,我認為1Q84的前兩集,青豆與天吾這兩集,看起來用某種誤讀的眼光看,根本武俠小說)
昨天才有個粉專希望我加入
粉專名字我忘了詳細怎樣說了,意思大概是說不關心政治政治就會來關心你之類的。
但可以不關心的,至少是可以不用站在黨同伐異哪種層次去關心的。(當然說不定他換個不要這麼威脅性的名字說不定我就加入了,例如愛國同心會之類,但愛國不等於愛台灣,你的國不是你的國之類,這世界好亂啊)
村上一直宣稱他是世界人,不是日本人,他的文學養分可能來自於外國比來自於日本多,但我還是覺得他很日本,雖然他和日本其他大師如大江,或更早一點的川端康成,三島由紀夫之類都不一樣。
但這樣的宣稱某種程度也是反映了他的某些政治態度。
人可以不愛國嗎?可以不認為自己是國民嗎?
(但村上明明書裡都給人溫和善良和色色的感覺,人可以只活在四處晃蕩,觸手可即還有帶著色色想法的世界裡不好嗎?)
6.
(書讀太少快沒梗了 )
繼續談政治與小說
昨天談到村上,雖然我覺得越來越佩服他。但我對村上可能近年來最為了所知且傳頌的一句話挺有意見的:雞蛋與高牆,我永遠站在雞蛋這一邊。
這句話常被當成格言運用在各個領域。
但我還是要請大家看看原文。
"轟炸機、戰車、火箭和白磷彈就是那堵高牆;而被它們壓碎、燒焦和射殺的平民則是雞蛋。這是這個比喻的其中一層涵義。
更深一層的看,我們每個人,也或多或少都是一枚雞蛋。我們都是獨一無二,裝在脆弱外殼中的靈魂。你我也或多或少,都必須面對一堵名為「體制」的高牆。體制照理應該保護我們,但有時它卻殘殺我們,或迫使我們冷酷、有效率、系統化地殘殺別人。"
在這篇講稿裡,村上對於雞蛋和高牆是有很詳細的定義的。
"無論牆是多麼的正確,雞蛋是多麼地錯誤,我都站在雞蛋這一邊。"
這是針對體制和個人之間的個人選擇。這個選擇是要優先於道德的爭論的(很多事情各有立場,但如果是體制和個人間的問題,村上認為優先要站在個人這邊。)
後面這句很少人提,這句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主張,言下之意有點蠻,就是不管如何,不管對錯,先站在弱勢一方。
要注意到,村上這樣說,是不問對錯。
所以反過來說,"永遠站在雞蛋這一方"這個主張,村上並不認為是絕對正確的,但這是種個人選擇,不對,或者不管對不對,我選擇這樣。
我把話再說得激烈一點,就是:我永遠站在雞蛋這一方,不是反證雞蛋就永遠是對的。也不是用來反證我因為站在雞蛋這方所以我是對的。
這不是一句用來強化"我是對的"的信心的話。但很多人應該都是拿來這麼用的。我支持的對象就是雞蛋,我是對的。
有時候老看到這句話被這樣誤用我還挺憤怒的。
對很多人來說:我永遠是對的。飛龍在天,永遠不悔。
但我永遠是對的嗎?
來看看今天的主角柯慈。
我在網路上找到一篇寫得比我原來想得更好的講柯慈的<屈辱>這篇小說的文章。我就不要魯班門前弄大斧。大家真的要點進去看一下。
<屈辱>的故事除了文章上提的,白人被黑人強暴的故事(因為這個柯慈被政府指控,我也只能說真的要站在雞蛋這邊)之外,前半本其實是在講主角(一個老白人教授)和女學生不倫的故事,事發之後他離開學校,到女兒的農場,才有後來的發現(白人)女兒被強暴,土地被強暴她的黑人併購的故事(就是這個惹怒了南非政府:黑人是強暴犯/地主),女兒叫她不要管,他被女兒趕走之後,同事來勸主角,只要他發表一篇低調認錯的官樣文章,他們就可以讓他回學校繼續當教授。
主角拒絕了。
書裡不管主角或主角女兒,他們都拒絕解釋或者簡單定義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如主角的(不倫),女兒的(被強暴)。
詳細去看小說可能比較清楚。
我姑且解釋(我這幾天胡吹替這些大師做解其實內心挺心虛):真實的現實可能很複雜,用不倫或是被強暴談論時,本身就給了窄化的定義。對錯是非不是一刀兩斷,你是高牆我是雞蛋。
我這樣說還是太簡單,總之就是對人的各種處境和心理要有更複雜的想法。
柯慈的小說裡的人物,永遠有缺點,人和人的關係,對事的看法,也永遠愛恨交纏,有愛同時也有恨。
我總覺得柯慈應該現實上也是個難搞的怪人。但他的小說裡主角有很多缺點(例如老教授利用權勢和女學生發生關係,這個很難說是對的,但不是在其中的人誰知道要怎樣看)。
事情很複雜,人要對抗的是這個世界的僵化和野蠻。
我拒絕外界對我的定義。這就是屈辱這本書要說的:因為要尊嚴,所以接受屈辱。
7.
繼續講政治與小說(或與武俠?)
上周講到柯慈,柯慈後來有一本書叫伊莉莎白卡斯特洛
對了 先岔題講一下 我這一串政治小說論,提到的書在我文青時代應該算是紅的書,但我覺得因為書真的太多,就算是文青,分眾的也很嚴重,我自己看得書也不是很多,所以其實我這樣談,沒有要大家一定要看過這些書,本來現在書這麼多,有時也只能這樣談,要不有時候兩個號稱文青的人遇再一起也可能找不到一本共同看過的書來談,資訊爆炸時代真的太難。
但當然如果有機會有人願意被我推坑找來看看也是很不錯的。
(其實我現在覺得應該要把十幾二十年前當文青時看的那些經典要重看一次,不同的年紀和經歷之後,有時真的看起來會不太一樣)
伊莉莎白卡斯特洛,台灣出版的封面很騙人,感覺是言情小說。
(已絕版 看到要緣分)
但這本書是柯慈的小說課,只是用小說的形式來寫。
(這八章題目:寫實主義、非洲小說、哲學家與動物、詩人與動物、非洲的人文科學、邪惡問題、性愛問題、關卡)
但當小說看是完全沒問題的。他虛構了一個年老的澳洲成名女作家,寫他的各種日常生活。
柯慈寫人,現在看來都是愛恨交纏。這個女作家老太太是個看什麼都挺刁鑽尖刻,很厭世,但是有時講起道理又很振振有辭的人。
我忘了是哪一章(詩人與動物?)
這一章裡他去見一個更老的老男人,曾經是他的老師,曾經和她有些男女關係,但後來分開了,她對他講起來也很沒啥好話,但聽到他彌留快死了,她還是跑過來,裡面很多心思轉折等等只能自己去看,但我要說的是最後一段情節。她趁醫護不在的時候,拉下快死的老男人的褲子,低下頭含了那邊一下。
沒反應,男人這個部分比其他部分先死了。
這個情節很印象深刻,因為有點情色(雖然其實也沒啥啦現在網路上隨便都看得到,但老太太和老先生還是有點妙)。
但這是個放在心裡有時會突然被觸動的情節。
我不知道其他人怎樣解讀。那我解讀是很簡單,這個動作就是個善意。
這個情節會讓我想到米蘭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的最後一章,卡列寧的微笑。卡列寧是一隻狗,主角托馬斯與特麗莎的狗,這章就在寫最後老了,要帶他去安樂死的過程。
柯慈和昆德拉在我的閱讀經驗裡,都是非常尖酸刻薄的作家(雖然最近覺得兩人一個是落花人獨立,一個是微雨燕雙飛),但在他們的充滿衝突不安的小說裡,卻總會有一段讓人感到無比溫柔心碎的時刻。
回到我最早最早最早一篇的問題,武俠是什麼?(要站在公平正義還是朋黨道義這邊?公平正義又是怎樣的公平正義?雞蛋高牆的問題放在人和人關係層次上,最困難的是誰是雞蛋誰是高牆,米蘭昆德拉:輕與重,最模擬兩難......)
講了這麼多書和政治相關,以下說的當然是非常個人性的定義:俠就是那個溫柔心碎的時刻。
尋找它(那可能不是臨時起意的,是某些思考的盡頭),好好的努力的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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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武俠電子報」是由幾位愛好武俠的朋友輪流撰寫,內容包括書評、影評等各式評論。只要是與「武俠」相關,或能以「武俠」的視角切入的各種事件,都是武俠電子報的守備範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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