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短篇小說】傾木

深陷進乾燥的土壤。發芽的根，已經長成粗大貫通岸石的根爪，好幾年了，它好穩固。想當初被那頭野獸推倒下來當作給人類通過的橋時，這裡還是一片軟爛的泥濘；雨與溪浸潤了它的表皮，培育出亮綠色的青苔與菇菌，原本該要日漸朽老的外表，意外得到掩蓋的妝點。

飛過天際的鳥會來停歇，游溪抓魚的熊會來享用美食，路過的野鹿與兔與雞蹦蹦跳跳，走過它。它是便利的休息通道，讓動物們任意使用。撐了好幾年，它依舊沒有一絲毀壞。當然，驕傲，是值得驕傲。不過對它來說，它還是覺得好好當一棵樹，比較好。給風吹，好過被各種體型的巨獸爬；給雨打，好過突然暴漲的溪水，沖刮它的身軀；讓鳥築巢、讓松鼠或貓頭鷹有個棲息處，都好過在美麗的月色下，孤單聽著河水湍急流動的平靜。

好枯燥，真想變回樹。

一個被虹幕包覆的冥夜，一頭它從未見過的動物，正站在它曾經紮根的樹墩上，凝視它。

哦，好久了。它的根與鬚明明觸及了所有生物的氣息，所有植物的呼吸，所有氣候與環境的幻變，卻從未留意過那曾是它肉體一部分的墩塊。現在，它就像是活出了自己的生命般，被鮮藍的青金花給圍繞，成為華麗的舞台。是那頭有著銀白絨毛、長長卷尾巴的動物提醒了它的存在。此刻，牠是舞者。

「嗨，你看上去很好走。」動物對牠說道。

「不是我自誇，是挺好走的。很多動物走好幾年了。以前人類也走過，只是那些人類後來都被推倒我的野獸殺了。」

「牠們稱讚過你嗎？」

「呃，」它遲疑。「沒有。你是第一個。」

「我那樣算稱讚嗎？」牠問。

「對我來說，算。」

牠擺了擺耳朵，微微震動的空氣，撥挑了它畸生在側邊的葉片。

「那你滿意嗎？」

「不太滿意。」它坦白。「有時候，我還真想回去好好當一棵樹。」

牠跳下來，踏在寬大穩固的它身上。走到中心點，坐下。

河水潺流，牠凝望樹墩，它感受毛皮的摩擦。

「我挺喜歡那座舞台的。」牠說。「現在這個樣子，也很好。」

「那我呢？」它問。

牠抬起爪子，抓了抓頭，躺下。

「作為床，其實還不差。」

「床？」

牠沒有繼續回應。明顯的打呼聲，破壞了溪水洶湧奔騰的音律。牠睡著了。

「床......作為床？我還能成為床嗎？」它低聲自問。輕弱的木之意識，牽動著被花圍繞的樹墩。它擺了擺花朵，同意。

「喔，你也這樣想啊，那好吧。」它說。「就這樣，好像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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