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青普快2539次列车上的杀机

2020/10/24閱讀時間約 225 分鐘
作者:何本樱
声明:
本故事部分虚构。
作者有意使用任何真实存在的人物、团体、场所、事件的,是指真实存在的人物、团体、场所、事件。
作者无意使用任何真实存在的人物、团体、场所、事件的,则与任何真实存在的人物、团体、场所、事件无关,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简介:
大学一年级的那个冬日,他终于鼓起勇气,与暗恋已久的女孩约好,同乘北京开往青岛的2539次普快列车返回家乡。但她却失约了。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这只是连续杀人的开始。
目录
第一章 归心似箭·北京
第二章 无语重逢·青岛
第三章 回首前缘·青岛
第四章 再返京城·北京
第五章 站台送别·北京
第六章 夜行特快·济南
第七章 玄武湖畔·南京
第八章 西子湖畔·杭州
第九章 江南水乡·杭州
第十章 旅途中止·南京
第十一章 离奇凶杀·南京
第十二章 夜色漫漫·宿州
第十三章 蜀道青天·秦岭
第十四章 春熙美食·成都
第十五章 短兵相接·安康
第十六章 最后一站·襄樊
第十七章 平静如水·上海
第十八章 母校情怀·青岛
第十九章 海子铁路·青岛
第二十章 飞燕传书·青岛
第二十一章 泪光闪动·青岛
结局 罪有应得·北京
番外一 油菜花开·楚雄
番外二 摆式列车·深圳
附录 列车时刻·全国
第一章 归心似箭·北京
二〇〇三年一月十七日,星期五,农历腊月十五。“春运”的大幕徐徐拉开。
冬日北京的傍晚,才下午五点,太阳已经落到天边,然而一座座写字楼的玻璃外墙上仍闪着点点金光。坐落在崇文门附近的北京火车站广场上,即将离开这座城市的人群,正提着大包小包,熙熙攘攘的夹杂在车水马龙之间。
北京火车站是华东地区进出京城的交通枢纽,尽管七年前建成的北京西站分流了相当一部分旅客,然而北京火车站站外的繁华与拥堵依旧不减。
站内,一趟趟夕发朝至的钢铁巨龙也正整装待发。傍晚的北京站是一天中发车最繁忙的时刻,差不多平均十分钟就要开出一趟列车。
绚烂的晚霞笼罩下的八号站台,在北京站最南侧,是距离站房最远的站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孩,正皱着眉头,站在北京开往青岛的2539次普快列车的水牌旁边,焦急的盯着来来往往的旅客。他时不时抬眼看一下悬挂在站台中央硕大的钟表,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号。然而,手机里回答他的始终只是那首李娜《青藏高原》甜美悠远的女高音。他的心在期待着什么,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的期待始终没有到来。
夕阳的余晖渐渐变淡,八号站台的人流渐渐的稀疏了起来。
“马上开车了,快上来吧!”车门口身穿红色呢子大衣,带着点稚气的女列车员正要关门,有点不放心的用青岛口音的普通话提醒了他一句。瞟了瞟站台,男孩犹豫着,有点不甘心的跳上了列车。恰在此刻,一声长鸣响起,2539次列车缓缓启动。
男孩的目光仍然盯着站台,看着列车员关紧车门,他才有点不情愿的走进车厢,在熙熙攘攘的车厢里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座位。
男孩惆怅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列车正缓缓通过东便门桥,傍晚的北京街道,堪称世界上最大的停车场。东便门桥下,红色尾灯和淡黄色的前灯在晚霞的映照下烦闷的交织着,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请问这里有人吗?”一个身着深紫色的羽绒服,梳着齐肩的长发,与他仿佛年级的女孩走到身边,弯下身子轻声的问道。她弯下身子的霎那间,似乎飘来了一点淡淡的香味。
男孩瞟了她一眼,轻轻的点了点头。女孩有些矜持的坐到他身边的空座位上。
男孩叫王子玄,是北京大学法学院本科一年级的学生。第一个大学寒假返乡的日子,他早已归心似箭。大清早,他就坐立不安的望着早早打包好的行李。上午刚刚考完最后一门期末考试,下午他就乘上了返乡的列车。
北京开往青岛的2539次普快列车,从北京站开车时间是十七点十一分,正点到达青岛站的时间是第二天早上七点二十六分。在硬座车厢里,要度过十四小时十五分的漫长时光。在拥挤的车厢里,舒舒服服的躺下睡觉自然是不可能,聊天或者打扑克大概是打发时间的最好办法。
傍晚的霞光中,列车在北京南郊鳞次栉比的高楼中轻盈的飘过。
“你是青岛的吧?”女孩首先打开了话匣子,她似乎很健谈,王子玄点点头,却有点心不在焉的应付着。
他依旧时不时的环顾车厢四周,心里烦闷的默念:她哪里去了?她为什么不来?
车内座位已经坐满,但站立的乘客不多。正值大学寒假,车厢里大多是返乡的学生。
王子玄翘首等待着的,是于瑶,那个高三他暗恋了一整年的小巧娇柔的女孩。
高中时,王子玄在三班,于瑶在二班。升入高三,两人的班级教室刚好在走廊两边相对。三班的前门对着二班的后门,二班的前门也自然对着三班的后门。开学不久,在一节无聊的英语课上,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近后门的王子玄,忽然发现对面二班的班主任语文老师正开着门上课。于是,他悄悄将后门打开一条缝,从门缝里,他刚好能看到二班第一排的一个娇小的身姿。
她圆圆的脸蛋绯红绯红,小巧的鼻子透着几分可爱,她似乎永远在手忙脚乱的推她的无框眼镜,但不听话的眼镜总是落在鼻尖上。王子玄看着,总有一种想跑过去伸手帮她扶住眼镜的冲动。大概就是这样,门缝里的暗恋就这么开始了。
高中毕业后,于瑶考入了北京邮电大学法学院。高中时期两人也就是见面打个招呼的那种关系,然而,到了大学,都是学法律的,共同话题多了不少。王子玄在QQ和短信里一阵狂撩之后,终于鼓起勇气约于瑶一起乘车回家。于瑶欣然答应。王子玄后来才知道,她的期末考试时间比自己早结束三天,但她还是推迟了回家的日期。
二十天前,刚刚开始预售车票的时候,王子玄就跑到北京北站买了而两个人的车票。在一个飘雪的日子里,王子玄骑自行车到北邮,把车票送到她手里。那天,于瑶脸上似乎充满着融化积雪的阳光,还特意请他到隔壁北师大门口的好伦哥吃了三十九元的自助披萨。
十四小时十五分的旅程,王子玄期待了好久。这几天,他在梦里都会笑醒,然而,等到的却是今天当头一瓢冷水。在疾驰的列车上,王子玄没有任何办法寻找她。
2539次列车从北京站开车十几分钟后,抵达北京南郊的丰台站。站台上围满了等待上车的旅客,车厢里站着的乘客渐渐多了起来。王子玄带着一丝的希望禁不住站起身来,或许她会在这一站上车?然而,无论在哪里,都看不到她娇小的身影。
列车再次缓缓启动,从丰台站开车后,经过一个叫“丰台南信号”的枢纽车站后,转过一个大弯,折向东南。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列车逐渐远离了北京市区,开始奔驰在黝黑的田野间。邻座的女孩看来是没有买到座位票,却因为于瑶没有上车而幸运的找到了座位。她白皙的脸蛋略带香气。然而,王子玄的心里仍然想着于瑶,丝毫提不起精神来。
晚上七点半,列车从天津西站开车,更多的旅客挤满过道,从样貌来看,大部分是学生。车厢内开始有些闷热,黑压压的人群令人感到透不过气来。连喊着“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的售货员也不再过来了。
看这架势,半夜想去上上厕所怕是要跨越千山万水。王子玄想着,拿在手里欲喝的水杯不由自主的放了下来。少喝点水,少上厕所吧。
列车渐渐离开天津市区,窗外的灯光渐渐稀疏,列车在黑黝黝的华北平原上一路向南。窗外几乎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是偶尔有村庄里星星点点的灯光一闪而过。但王子玄的视线依然凝视着窗外,仿佛在寻找一个找不到的东西。
对面坐着的显然是一对情侣,年龄稍微大一点,但脸上依然带着学生的气质,大概是研究生吧。车过天津后,两人很快依偎在一起,一边说着悄悄话,一边往嘴里塞着各种零食。
旁边女孩不知什么时候脱掉了她的深紫色的羽绒服,搭在身后的座位靠背上,露出大红色的毛衣。她从上车开始似乎就有一点点不安,不时抬起手腕看自己的白色米奇手表,不时拉着王子玄说两句话。
对于平时的王子玄来说,漫长的硬座旅途里,身边有个颜值还算可以的女孩子聊天倒也不坏,尤其是,对面情侣一直絮絮叨叨不停的说话,难免让人有些妒忌。然而,今天的王子玄正心神不宁,并不是很想搭理她。
2539次列车就在尴尬的气氛里行驶在暗夜里。二十一点四十分,列车在东光站三道停车,在这里,需要停车四十分钟,待避两趟北京始发的下行特快列车,甚至同属普快的佳木斯开往烟台的1391次列车也要顺带踩它一脚。从车窗外望去,对面上行站台上灯光昏黄,有的地方似乎还结了薄薄的冰。空荡荡的站台上只有几个车站工作人员走来走去。车内倒是很暖和,然而,透过车窗向外看,似乎依然能感受到瑟瑟的北风。
“哥,你青岛哪的?”
旁边的女孩又开始尬聊。先前已经确认彼此都是青岛人,王子玄听这话大约知道女孩不是青岛市区的。为啥即墨莱西的都喜欢说自己是青岛人呢?他心里想着,撇了撇嘴,随口说道:“市里的。”
“哦。我胶南的。今天人真多,热死了。”女孩一边说一边用手煽着风。
王子玄没说什么。又是一阵沉默。按说平常王子玄也不会这样,谁叫他今天心事重重呢。旁边的女孩也没再说什么,又盯着自己左手腕上的白色米奇手表看了半天。而王子玄已经倚靠在车厢边上,用窗帘挡了挡车内的灯光,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济南东站到了,济南东站到了”,一位男列车员粗犷的声音吵醒了王子玄。朦胧中,他似乎感到于瑶正笑吟吟的望着他。然而在下车的骚动声中,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却发现旁边陌生的女孩的脑袋正倚在他的肩膀上,女孩的呼吸间还略略带着一点沁人的香气。
王子玄有点不忍吵醒她,轻轻挪了挪屁股,顺手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多了。他闭上眼睛,很快又沉沉睡去。
又不知过了几个车站,王子玄不时被列车员的喊声和下车乘客的吵闹声吵醒,但他没有再睁开眼睛,只是感觉周围热腾腾压抑的气氛在慢慢消失,车厢里人在渐渐减少。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列车进入侧线的摇摆惊醒了他。天边已经微微泛出白光,又是一站,嘈杂声中,他听到别的旅客说:“到胶州了……”
许多旅客正站在座位边上从上面行李架上取下各种行李。对面的那对情侣也不知何时早已下车,换成一个穿着深蓝色中山装的大叔一个人蜷缩在两个位子上睡觉。身旁身穿紫红色羽绒服的女孩正扶着行李箱,有些矜持的冲他笑了笑。
“拜拜。”她有点无力的说道。
迷迷糊糊中,她的面容再次和于瑶重合。王子玄有点勉强的笑了笑,冲着她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第二章 无语重逢·青岛
上午七点三十八分,2539次列车喘着粗气,晚点十二分钟抵达青岛站。
王子玄疲惫的提着行李箱走下车厢,揉了揉还有些酸痛的腿。他再次拨打电话,但传来的却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柔美女声。他揉了揉还有些困倦的双眼。于瑶前几天还好好的一起吃饭,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夕发朝至”的理念下,一趟趟来自四面八方的列车陆续抵达青岛。走出出站口,耳边还回荡着广播里各趟列车的到站时间,泛着微红的朝阳迎面扑来,伴着一股微寒但带着海蛎子味的清风,熟悉的乡音在王子玄耳边回荡起来,他这才感到肚子开始咕咕的叫了起来。
的确,昨天下午不到五点就进了北京站,而且他也并不怎么习惯在火车上吃饭,何况心事重重。但十几个小时过去,如今饥肠辘辘,大脑总是骗不住肚子。
街的对面有家早餐铺,门口炸油条的大叔一边揉着手里的面团,一边招呼着过往的客人。
他信步走了过去,店面不大,里面六张桌子摆成两排。关上玻璃门,冷风阻隔在外,太阳却仍然能透过玻璃门暖洋洋的照射进来。
王子玄正准备走向一张空桌子,忽然他的目光落到屋子一角,一个穿着金黄色高领毛衣,头顶夹着一只粉色发夹的女孩背对着他坐在屋角里侧的一张桌子上。他下意识地感到女孩有点眼熟,不由得转过身朝那边看去。
店里人不多,还有两张空桌子,就这样直接凑到女孩那边,显得稍微有点尴尬,不过,王子玄犹豫了几秒钟,还是走向她的旁边。
女孩低着头,手里把玩着一张粉色的火车票,她的面前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扑面而来的水汽让她的面庞有点模糊不清。王子玄仔细端详了一下,虽然模样有那么一点变化,但自己确实没有认错人。于是,他犹豫着拉出女孩对面桌下的圆凳,准备坐上去。
似乎一直在低头沉思的女孩,缓缓的抬起头来,惊诧的神色在脸庞上一掠而过。她抿了抿嘴唇,沉默片刻,双唇轻启,还是那银铃般富有磁性的声音:“你应该知道我高考就考了那点分吧,也知道我去了那个破学校了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王子玄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此时,女孩碗里的馄饨已经没剩几个。王子玄默默凝视着她,只见女孩快速的喝了一大口汤,什么话都没有说,站起身来就准备向门口走去。王子玄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然而,女孩似乎犹豫了片刻,从钱包里掏出一支圆珠笔,快速的在那张纸片车票的背面写下了一排数字:“这是我的手机号,拜拜。”然后轻盈的转身,抓起她搭载座位上的咖啡色羽绒服,推门离开了早餐铺。
王子玄凝视着留在桌子上的火车票,车票一角沾了一点点油渍,大概是女孩馄饨汤里溅出来的吧。上面娟秀的字体是刚刚写上去的一排数字。回忆着往事,他缓缓伸过手,把车票反了过来。车票正面上方“南京-2106次-青岛,2003年1月17日16:48开”,车票中间写着的座位号是“14车无座”,正下方中央,像所有用过的火车票一样,打了一个燕尾形的缺口。王子玄仿佛忘记了时间,往事涌上心头,他的内心五味杂陈。直到门口的大叔走到他面前,一口浓重的即墨方言惊醒了他:“馄饨、稀饭、包子、油条、茶蛋,吃什么呢?”
王子玄有些歉意的点了点头:“一根油条、一碗稀饭吧。”一边说着,一边把刚才女孩留下的火车票收进了口袋里。
等到王子玄走出早餐铺,向海边的316路车站走去时,太阳已经升高了,然而,一阵阵强烈带着海蛎子腥味的海风驱走了仅有的暖意。等公交车之际,王子玄再次拨打于瑶的手机,却依然是那句“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一瞬间王子玄还希望是于瑶的恶作剧,他以前也碰到过有人故意把彩铃设置成“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然而,他一遍遍的等下去,那头确实只有这句话不停的重复,于瑶依旧杳无音讯。
王子玄皱着眉头思索着,这时公交车开来了,并不是他经常乘坐的316路双层公交车,而是绿色的单层304路。不过也好,单层的速度快一些,王子玄提起行李箱上了车。
冬天的周末,车内并没有多少人。汽车沿着海滨道路飞驰着,时而上坡,时而下坡。
有人说,青岛的路就像大海的波浪,海风会在婉转的山路间唱响动人的歌声。但是,这对王子玄却是痛苦的体验。他还小的时候,时不时被这波浪的道路弄得在车里吐得七荤八素。
毕竟在火车上坐了一宿,王子玄迷迷糊糊的几乎要睡着,却几次被汽车上下坡的波浪惊醒。这时,他手机的铃声忽然响了。
“于瑶,是你吗?”王子玄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耳边传来的却是一个瓮声瓮气带着“东镇腔”的声音:“玄哥,回来了?”
王子玄才清醒过来,打电话的是高中同班的江伟哲,现在在山东大学读书。他住威海路,说话一口典型的东镇腔。
青岛市区内部,各地口音还是有些差别的。特别是东镇那边的口音,特色明显,一听就听得出来。
“于瑶……二班的吧?哈哈哈,你行,泡上她了……对啊,我记得她考到北京去了……”江伟哲在那边哈哈笑了起来。
几句话戳在王子玄的内心深处,他一阵烦躁,还是忍了忍,寒暄了几句。
“有空出来踢球啊。”江伟哲说完就挂了电话。
王子玄回忆着于瑶的点点滴滴。不知不觉,车到辛家庄车站,他无意识的提着行李箱下了车,他想着平时在QQ上的柔情,在好伦哥里的温馨。可是她去哪里了呢,她为什么失约了呢?
不知不觉,王子玄已经走到了家门口。他习惯的拉动门把手,门却拉不开。今天是周末,就是父亲没在家,母亲也应该在家啊。他想着,满怀狐疑的打开行李箱,拼命的从箱底寻找钥匙。终于,他拿出钥匙打开家门。推开门,屋里静悄悄的,收拾的干干净净,地板似乎刚打过蜡,连被子都叠的整整齐齐。王子玄皱了皱眉头,脱掉鞋子,信步走进自己的房间。房间里同样整整齐齐,桌子上自己的书都已经盖上了挂历纸。洁白的桌子上,一只土黄色信封躺在正中央。
打开,是母亲的字迹。
儿子:我和你爸爸离婚了。你爸爸在外面吃喝嫖赌,我都忍了。现在,他竟把女人带到家里来,我不可能在这个肮脏的家里再住下去了。我搬到你姥姥家去了。我和你爸爸会继续供你读完大学。希望你好好学习,毕业以后出国。
落款:爱你的妈妈。
王子玄皱皱眉头,他早就看出来,父母已就形同陌路。母亲说去姥姥家。姥姥家在昌乐,那个他没去过几次的小县城。其实,父亲偷偷找女人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母亲好面子,坚决假装说没有这回事。现在,父亲带着女人到家里来,素有洁癖的母亲才最终把那面子扔到一边去,选择了接受事实。
怪不得连续几天打电话给家里都没人接呢。王子玄叹了口气。其实自己也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或许自己,也曾一直在心底下不断的塑造父母重归于好的假象吧。
旅途的疲惫加上心情的烦躁,他很快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睡梦里,于瑶正站在他身边,笑吟吟的看着他。他正想拥抱于瑶,忽然,手机再次响起,吵醒了他。
“于瑶?”他迷迷糊糊的抓起手机,再次脱口而出。
电话那头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响起一个雄浑的男声:“你好,我是北京铁路公安处的刑警,我姓陈。请问你是于瑶的朋友吗?”
刑警?难道于瑶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电话里的男声顿了顿:“是这样的,很不幸的告诉你,昨天晚上我们在北京火车站附近发现了一具尸体,经过调查,就是北京邮电大学大一的女生于瑶。她生前最后几个电话和短信似乎是和你通话的,所以想向您了解一下情况。”
于瑶死了?怎么回事,生病?事故?
王子玄顿时感到天旋地转,一下子瘫倒在床上。片刻,王子玄忽然想到,这是不是骗子呢。虽然这个年代,冒充警察的骗子数不胜数,可是冒充警察特意通知别人死了的骗子,却闻所未闻。愣了半响,王子玄颤抖的问:“是真的吗?”
“你认识于瑶,对吗?”
王子玄的大脑渐渐清醒过来,他想起刚刚来电的人说自己是刑警,大约是谋杀吧。他忙问:“我是她高中同学,是怎么回事啊?”
“我们是想找你了解一些情况。我们查到,她最后一个电话是打给你的。能说说昨天下午你在哪里吗,你和她电话里说了什么?”
前一天下午的事情,顿时浮现在脑海里。
“我已经从西直门上地铁了,你在哪里?”王子玄在电话里轻声问道,他感到自己的心砰砰直跳。
“我在候车室等你了。刚刚送朋友进站。”
“好的,等会儿见。”
话不多,但是他的心里荡漾着花瓣。拥挤的西直门车站里到处是提着大包小包的人流,大多是学生模样。打完电话,他还看了看手机,时间是下午三点四十四分。
半个多小时后,也就是下午四点二十分,他到达2539次列车的候车室,也就是二楼第一候车室的时候,再打于瑶的手机,却无人接听。
他慌张的拖着行李箱看遍了候车室内角角落落,依旧找不到于瑶。心想她会不会去厕所或者走错候车室了,可是电话不该不接啊?
就这样,大约下午四点四十五分,2539次列车开始检票,他随着人流通过检票口,走上站台。在站台上,他一直站在2539次列车的水牌边,守候到列车开动前的最后一刻。
然而,一直到最后,于瑶始终没有出现。
第三章 回首前缘·青岛
他在电话里细细的向警察说明了自己知道的一切,也坦白自己在暗恋于瑶。他说,最近于瑶对自己似乎也很热情,但还没有表白过。
边说着,他边担心警察是不是在怀疑他。但是那边警察雄浑的男声始终毫无感情,例行公事般的没有变化,从警察的声音里猜不出他的想法。
警察挂断了电话,他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他真希望这是梦。
也许是警察弄错了呢?他一边想着,一边瘫软无力的坐在墙角。
忽然,手机铃声再次响起。
他看了看,是个似曾相识的号码,他犹豫了片刻,接起来。
手机那头似乎愣了片刻,响起了那个银铃般富有磁性的声音。那声音在手机里似乎更甜了。
“哎,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王子玄沉默了。
“有空没?一起出来?”
“呃……”王子玄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怎么不说话呢,不然我去你家?”
王子玄感觉心里乱哄哄的,犹豫片刻:“好吧。那个避风塘见。”
王子玄洗了把脸,换下在火车上被熏得充满烟味的秋衣秋裤。洗澡大概是来不及了。算了吧,她也许不那么在乎。
半小时后,王子玄走进了“那个”避风塘,也就是闽江路和福州路路口附近的那家避风塘。这里除了供应粤菜之外,还专设十八元一位的小吃自助餐,一直是高中生聚会娱乐的好地方。向着短信里说的位置望去,坐在窗口软皮长椅上低着头的,正是早上的那个女孩。
“小樱……”王子玄走过去,轻声叫着女孩,他内心理了理思绪,努力挤出了笑容,坐到了女孩的对面,“你留长头发了?”
“很乱吧,我总是懒的打理。”女孩随手撩了一下头发,抬起头,面无表情的说。
“其实,你电话里的声音特别好听,特别甜……”,王子玄随口说道。
“是吧。好些人都这么说。”女孩顿了片刻,“其实有件事不知跟谁说,你想听吗?”
王子玄皱了皱眉头,他觉得自己总是搞不懂女孩们的心,如今对面女孩云山雾罩这么讲,他真不知道如何回答。
沉默了片刻,女孩开口了:“你知道吗?阿乌死了。”
王子玄顿时瞪大眼睛:“她也死了?”
阿乌?王子玄当然知道,阿乌是女生们给她起的绰号,本名叫乌丽娜。
王子玄记得,乌丽娜长得并不漂亮,甚至可以说用“丑”字形容也不为过。胖胖的体型,圆盘一样的大脸蛋,小眼睛,厚嘴唇。有人说乌丽娜一定是投胎时错撞了地面的天使。可是,不管长得怎么样,乌丽娜绝对是她们班里的学神。
高三时,她是二班班长,高考全校第三名,毕业后考入上海交通大学。
“也?”女孩似乎一愣。
“刚才警察给我打电话了,于瑶也死了。”王子玄声音暗淡下来。
“什么时候?”
“好像是昨天下午吧。警察给我打电话问问情况。”王子玄不想把事情说得太细。
“阿乌的死,是好几天前的事情,十三号的深夜。”
“在哪里出的事?”王子玄忙问,“上海还是青岛?”
女孩摇摇头,目光有些暗淡:“都不是,是在南京。”
“南京?”王子玄吃了一惊,“你那边?”眼前这个女孩不就是在南京上学吗?
“是啊。”女孩叹了口气,“警察也找过我。你知道我以前和阿乌是一个宿舍的吧。”
“知道。于瑶应该也是。”
女孩讪笑了一下:“挺了解的嘛。”紧接着补充了一句,“你喜欢她。”
王子玄沉默片刻:“你觉得是就是吧。”
“别骗我,你高三的时候天天从门缝里看她。”
王子玄苦笑着。虽然都是隔壁班的女孩子,于瑶和乌丽娜两人的音容笑貌仍然迅速浮现在他的眼前。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不会是冲着你们全宿舍来的吧?”
“啊?”女孩似乎露出惊慌的神色。
“于瑶在北京出事,乌丽娜又在南京出事,仅仅是巧合吗?”
“说的也是。”女孩不由得坐到了王子玄这一边,忽然伸出双手,紧紧的攥住王子玄的胳膊。
王子玄的心砰砰跳了起来:“你们宿舍只有五个人是吧,除了于瑶、乌丽娜和你,还有谁?让我想想……”
“我们班的孟佳玟,还有你们班的陈莹。”女孩喃喃的说。
王子玄回忆着几个人的长相,除了何本樱和乌丽娜,其他三个女孩,好像都是娇小的身材。她们宿舍是二班和三班的混编宿舍,门牌号码“三二〇”。按说,每个宿舍都是六个人,然而,几个班级不能整除的余数,会被凑进一个混编宿舍。一班女生人数刚好被六整除,因此只有二班和三班的“余数”凑成了一个宿舍。当然,他们男生也是这样,王子玄自己也是住在混编宿舍的。
不过,混编宿舍的女生可不是多余的人,而是学神扎堆的地方。高考乌丽娜成绩最好,考入上海交大材料学院。按照高考成绩,接下来依次是:陈莹,浙大建工学院;于瑶,北邮法学院;孟佳玟,西财保险学院。总之几个“学神”不是“985”就是“211”。然而,宿舍里,唯一一个二本线还差了几分,只录取到本科第三批南京工业大学的二级学院浦江学院的,就是眼前的这个女孩。
王子玄看着女孩的眼睛:“你们宿舍得罪过什么人吗?”
女孩咬紧嘴唇,愣了片刻:“没有吧……不过,我们……难道你觉得凶手是咱们二中的人?”
王子玄沉思着。学校也是个小社会,何况高中那个年龄一群懵懵懂懂的少男少女呢。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还记得高三的时候六班班主任李老师被打的事情吗?”
那件事情的具体细节流传出来好几个版本,但是核心的内容是一致的:
高三(六)班的小太妹曲娟,据说家里混黑白两道。高三第一学期毕业会考前,她找到班主任化学李老师,希望李老师帮她作弊,让她拿到全A的会考成绩,然后出国留学就会方便一点。
正直的李老师当然不答应,还狠狠的训斥了她。曲娟恼羞成怒,在办公室抄起一把椅子就要动手,但被其他老师拉住了。然而,就在当天晚上,李老师下班回家路上被几个身份不明的蒙面人用铁棍打倒在地。在李老师住院期间,曲娟顺利拿到了会考全A的成绩。两个月后,李老师重新回学校,脸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而此时的曲娟早已经开始了她在澳洲的新生活。
“咱同学里面,有这么无法无天雇凶打人的,若是真出个杀人犯,也不奇怪。”王子玄叹了口气。
女孩点点头,她当然知道曲娟这件事情。
“不过,再怎么样,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呢。何况已经毕业半年,难道有什么事情不能被时光磨灭,非要置昔日同窗于死地吗?”女孩托着下巴。
“也许只是巧合?”王子玄轻声的说道,他伸出手,用力攥住女孩的双手。
霎时,王子玄好像触电了一般,心陡然一紧。往昔的一切好像又回来了。
王子玄看看女孩,她的眸子里露着难以捉摸的表情。他松开手:“我来报告警察,或者能帮助他们破案。”顿了顿,他又说道,“只要抓住凶手,大家就都安全了嘛。”说着,他掏出了手机,按照刚才打来的北京固定电话,打开免提,回拨过去。
“您好,北京铁路公安处。”接电话的是个女声。
“您好,我是王子玄。请问陈警官在吗?”
“哪一个陈警官呢?”
“呃……负责于瑶被杀的案件的陈警官。”
“哦,稍等啊。”接电话的女警员放下电话,王子玄听到电话里轻声的传来“陈队,找您的”的声音。接着电话里传出雄浑的男声:“我是陈洪,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原来警官的名字叫陈洪。
王子玄急忙说道:“陈队长,我是王子玄……对,就是上午您打我电话的。我还有情况提供。”
“哦?请讲。”
王子玄一口气将乌丽娜在南京被杀的事情,以及乌丽娜和于瑶同宿舍的事情讲了,最后说道:“我觉得,凶手是要对整个宿舍下手。”
“这样啊。”陈洪队长漫不经心的说道,“好的,谢谢您提供情况。如果还有什么情况,请再来电。”
听着挂断电话后“嘟嘟嘟”的忙音,王子玄转身看了看一直坐在他身旁凝神听电话的女孩。
“他明显不信,根本不当一回事。”女孩一摊手。
王子玄点点头:“是啊。电话里说不清楚,要不,去找陈警官当面说说?”
“去北京?”
“是啊,当面说说总是好一点,也能从警察那边多了解点情况,再就是……”王子玄把后半句吞了回去。
“去给于瑶献花吧。”女孩幽幽的说。
被说出了心里话,王子玄没感到吃惊,只是有点尴尬。
“算了,你喜欢她,我不嫉妒。”女孩面无表情的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下午就直接坐飞机去北京。一起去吗?”
王子玄感觉有点突然,犹豫片刻,轻轻吐了口气:“当然要一起去,我保护你。”他故意加重了语气。
“不用在家里陪下你妈妈?”女孩问道。
“不用了,我妈回昌乐去了,他们离婚了。”
“哈,终于离婚了。”女孩似乎笑了笑,突然又摆摆手,“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又听到了女孩标志性的口头禅。他记得,女孩的父母在她初中时候就离婚了,女孩跟了母亲,但她既讨厌父亲抛弃她们母女而去,也不喜欢母亲偏执的性格。
忽然,他想起网上流传的一个蹩脚的推理题。大概是一个男孩的母亲突然去世,正在悲伤之际,一直暗恋他的女孩却打来电话,说自己的母亲也去世了。悲痛之际两人顺利成章结合在一起了。最后的答案也是细思极恐:大概是女孩为了追求他,杀了自己的母亲,也杀了男孩的母亲。
想着想着,越想越害怕,他还是决定换个话题:“吃点什么吧。咱在这里坐半天了什么都没点,不好吧。还是十八元套餐?”
女孩抬起左手手腕,露出一只咖啡色表带的手表,看了看:“算了吧,咱都上大学了。再说也快中午了,好好吃点。我请你。其实呢,我爸妈给钱都很大方,就是性格,不怎么样……”女孩说着,又坐回了王子玄对面的位置。
王子玄听到她绕回父母那边,心里有点疙瘩,急忙从桌角拿起厚厚的一份菜单递到她面前,打断了她:“AA吧。你看看你吃什么。”
女孩一边接过菜单,一边低着头说道:“啥?我叫你出来的,肯定我请!”
“好吧。”有人坚持抢着买单,王子玄自然不会拒绝。
避风塘的菜单写满了各种粤菜。说实话,两人来过不知多少次,却从来没真正吃过这里的正餐。对于粤菜,王子玄忆起,初中时期有一次参加在广东中山举办的“华罗庚杯”数学竞赛,那段时间几乎只有白粥和米饭还能下咽。
可是他不想破坏气氛,只是有点无奈的看了看旁边的女孩。似乎女孩对着菜单也有点不知所措,两人对着图片看了半天,最后还是女孩拍板:白切鸡、白灼生菜,还有牛腩河粉。
菜上来了。王子玄尝了一下,女孩选的这几道粤菜真的很对胃口。
坐在对面,王子玄看着她,仍然有点茫然。两年前的影像在他朦朦胧胧的记忆里与现实重叠在一起。
那时候,他和她还是高中二年级。他记得,是九月开学不久,一个细雨霏霏的秋日,在学校食堂打饭的时候,排在前面的女孩却怎么都找不到饭卡,他随手帮她刷了卡。当女孩转头的那一刻,一缕阳光拨开乌云从窗户里射了进来,映照在女孩的面庞上。他认得,她是隔壁二班的班长,何本樱。那天开始,他总是有意识的在食堂寻找她的身影,她似乎也开始做着同样的事情。
那时候,教导处孙卫平主任正大张旗鼓的抓捕“早恋”的同学。学校公告栏里时不时贴出处分公告。
不过,他与她仅仅止于眉目传情。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坐在他的对面咀嚼着饭菜,他喜欢听着她银铃般富有磁性的声音。即使是这样,对他来讲,那或许也是迄今为止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但是,这样的生活仅仅持续了两个多月。十一月的一天,她突然开始躲避着他,无论如何询问,她也不会回答。
在经历了冰火两重天的一段煎熬之后,他最终渐渐的接受了现实。
第四章 再返京城·北京
下午两点三十分,东方航空公司波音737客机从青岛流亭机场腾空而起。一天之内,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疲倦的王子玄很快就睡着了。
但是他和周公注定在一起呆不了多久。从青岛到北京在空中的飞行时间只有四十分钟,很快,他就被飞机开始下降的一阵颠簸摇醒了。
他向四周看看,身着蓝色制服的年轻空姐正从前面走过来,逐一指挥靠窗的旅客拉开遮阳板。何本樱斜靠在椅背上,双目紧闭,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自己的左手。
这时,飞机突然剧烈下降,王子玄心底一沉,旁边的何本樱身子颤动了一下,也醒了过来。她看了一眼王子玄,撅了撅嘴,迅速缩回自己的手。
周末的王府井,行人络绎不绝。当他们坐机场大巴到达位于王府井附近的北京铁路公安处,已经是晚上五点多了。
接待的女警员给他们一个人倒了一杯热水,说道:“陈队出去了,不过我已经打了他手机,他说等一下就会回来。”
王子玄和何本樱坐在大厅的长椅子上。虽然挂着厚厚的棉布帘子,但冷风还是从缝隙里止不住的钻进来。何本樱不由得又抓住了王子玄的手,王子玄感到她的手有点微微发抖。这时,一个干瘦干瘦的小个子警官拉开棉布门帘走了进来,微笑着冲他们打招呼:“是你们有情况要反映吧?”
王子玄才意识到这就是陈洪队长,他看上去有四五十岁,秃顶,个子不高,似乎比身高一米六六的何本樱还要矮一点。王子玄不知道现在考警察还有没有身高要求,但无论如何,他的声音和样貌实在有点对不起来。陈洪很客气的将他们请进办公室。他让王子玄和何本樱坐到沙发上,一边吩咐着负责接待的女警员帮忙倒水,一边坐到了办公桌后面的转椅上。
王子玄不知怎么开口。何本樱倒是先说话了:“呃……陈队长,能告诉我于瑶是怎么回事吗?”
陈洪看看王子玄:“你就是王子玄吧?今天上午打电话,你回青岛了,怎么又回来了?”接着,他看了一眼何本樱,“这是你的朋友?”
“她也是于瑶的高中同学,高中还是一个宿舍的。不知于瑶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很放心不下,就坐飞机过来了。”王子玄急忙解释。
陈洪瞪大了眼睛,对着两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盯得两个人都有点不自在。
接着,陈洪仔细询问了何本樱的身份,然后向两人简单介绍了案件的情况。
于瑶的尸体是在昨天下午六点多,在东便门桥附近的通惠河里被巡河的工人发现的。
通惠河有七百多年的历史,颐和园、什刹海等著名景点,曾经都是通惠河的一部分。但现存的通惠河,只剩下二十多公里的河道,西起北京火车站东侧,与护城河相接,向东一直流淌到通州,并入潮白河。
几十年前,通惠河也曾一度被工业废水弄得臭气熏天,但经过数年整治,如今已经渐渐清澈。通惠河两岸的沿河绿化带也在逐步改造中。
大概是因为什么水文地理上的缘故,通惠河并不是每年冬天都会结冰。今年同样也还没有结冰。因此于瑶才会溺死在水里。
法医检验,于瑶死亡时间是下午四点多,是被尼龙绳勒昏后扔进河里。
很快,于瑶的手提包和行李箱也在河里被打捞上来。于瑶身上没有找到钱包,也没有找到证件和火车票,但是她的手提包里有一本记事本,上面写着她的学校和名字。
警察经过仔细勘察,确认案件的第一现场在东便门铁路桥上,随后,在那里找到了于瑶掉落的手机。东便门铁路桥距离北京站站台东侧尽头大约二百米,铁桥依次跨越东二环路以及临近的通惠河。
因此,该案由北京铁路公安处与北京市东城区公安局联合侦办。
“很抱歉,有些案件的细节不能讲,我们可以公开的内容,登载在今天《北京晚报》上,你们可以拿去看一看。”陈洪说着,在桌子上翻了翻,取出一张报纸。王子玄急忙上前接过。
看着报纸,王子玄指了指何本樱,开口说道:“陈警官,我还是觉得,这个案子和她们高中宿舍有关。”
王子玄把电话里的情况又仔细说了一遍,陈洪拿着本子记录着,他皱了皱眉头,问道:“乌丽娜是怎么回事?”
王子玄看看何本樱,何本樱急忙说道:“我是听同学说的,阿乌,哦,乌丽娜的尸体十四号早晨在玄武湖里发现的。听说,是十三号半夜被杀的,大概是抢劫?我也不太清楚。”
陈洪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警察没找过我。但我在南京工业大学读书,又是乌丽娜的同学,无论怎样也要关心这个案子。”何本樱又补充道。
陈洪停下记录,笑着说:“好的,这个情况很重要,真辛苦你们还特意跑到北京来。这么晚了,要不要安排你们吃个便饭?”
何本樱连忙摆摆手:“谢谢您,不用了。希望您赶紧抓到杀害于瑶的凶手。”
王子玄觉得在警察身边有一种压力,也急忙起身告辞。
走出公安处大门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年轻的警员,旁边跟着一个背着黑色书包的女孩。
王子玄吃了一惊,脚正踩在一块冰上,差点滑倒。
一旁的何本樱急忙拉住他,看了看走过去的女孩,皱了皱眉头,像是明白了什么,悄声问道:“你认识她?”
王子玄知道瞒不过去,他小声对何本樱说道:“就是昨晚在火车上坐我旁边的人。”
何本樱朝院子里面望了一眼,那个女孩正快步走进大楼。
“是和于瑶这个案子有关吗?”王子玄小声咕哝着。
“她昨晚坐你旁边,跟你说什么了吗?”何本樱问道。
“她倒是想聊天,不过我心里乱乱的,都没搭理她。只知道她是胶南的,在胶州站就下车了。”
“真的?她找你聊天你不理她?”何本樱瞪大了眼睛,“看她的长相,如果真的坐你旁边,我就不信你在火车上会不跟她主动搭讪。”她顿了顿,“其实我明白了,你昨晚心情不好吧。”
王子玄看着她半笑不笑的样子,不知该说什么好。
“是你爸妈离婚的事情吗?应该不会吧。”何本樱想了想,接着说,“我明白了。你是约了于瑶一起回家,对吧?然后于瑶失踪了,所以,你连这样的美女,都不愿意搭讪了。”
何本樱一口气说完,还特地把“美女”两字说得很重。
“好吧。”王子玄叹了口气,他凝视着何本樱似乎在闪光的双目,“确实是这样。我分明看到她在胶州站下车了,她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确实是她,没认错人?”
王子玄点点头。
“认得这么清楚。还是觉得她是美女吧,你就算不想跟她说话,还是一直在瞅她吧?”何本樱追问起来没完没了,王子玄不知该说什么好。不过,何本樱总算没有穷追猛打,只是沉思着说道:“她会不会和这个案子有关?”
“难道于瑶是她杀的?”
“我觉得不像,如果是抓回来的或者投案自首,怎么也得给她戴个手铐吧。而且,看她来公安局的表情,也不像犯过事的样子。”何本樱撅着嘴说道。
“要不等她出来问一问?”王子玄提议。
何本樱点点头:“也好。如果只是和案子有关,比如她看到了什么,应该很快就出来了。咱们到拐角那边等着,站在公安局门口算什么。”
两人一边若无其事的站在街角,一边瞅着北京铁路公安处的大门口。
“如果警察开车送她出来,那我们不就看不到她了。”王子玄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想多了吧。如果她是来说明情况的,警察都没有开车接她,更不会开车送她。”何本樱说道。
“对了,那个姓陈的警察根本不相信这个案子和你们全宿舍有关啊。”王子玄想起陈洪刚才轻蔑的表情。
“没办法啊。”何本樱有点无奈地说,“有什么办法?”
“我保护你。”王子玄的一只手不由得搭在何本樱的肩膀上。
何本樱盯着王子玄:“还有孟佳玟和陈莹呢?”
“呃……”王子玄想说“我和他们不熟”,可是他又觉得画蛇添足,又把话咽了回去。
“其实,我觉得凶手只会在旅途中下手。”何本樱突然说道。
“为什么?”王子玄一惊。
“如果凶手在青岛下手,都让青岛警察来侦办,很容易把它当作连续杀人案来看,只要调查谁和我们宿舍有仇,就很容易抓到凶手。凶手在旅途中下手,让不同的地方的警察来办,他们根本不觉得这几个案子有什么关联。你看,刚才那个姓陈的警察,就根本不当一回事。对吧?”
王子玄觉得很有道理,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摸着口袋,摸出一张纸,仔细一看,原来是早上何本樱给她的火车票。
他随手把火车票递给何本樱:“这么说,你都顺利回来了,那就是安全了。”
何本樱接过火车票,看看反面她自己写的电话号码,一挑眉:“号码记住了?”
王子玄点点头。只听何本樱又慢慢的说:“可是,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啊……”
如果真是仇人,那么只要不被抓住,总会继续找机会复仇的。王子玄沉思着:“这么说,一定要抓住凶手才行。对了,既然凶手一定要在旅途中动手,那么还有孟佳玟和陈莹呢,她们回青岛了吗?”
何本樱摇摇头。
大一的第一个假期嘛,归心似箭。好朋友肯定要在QQ上互相交流回家的时间,然后安排假期聚会。他自己也是这样啊。何本樱肯定知道她的舍友回家的时间。
“陈莹后天,也就是一月二十日的火车回去。孟佳玟呢,她们放假晚,票又不好买,她一月二十三日才回去。”何本樱捏着下巴说道。
“那去找她们,让她们小心,也跟着她们,弄清凶手的真面目。”王子玄几乎要嚷了起来。
何本樱捂住他的嘴:“我也这么想的,不过,别那么大声啊。”
第五章 站台送别·北京
天色已晚,长安街上,红色和黄色的车灯交相辉映,一直延伸到看不到的远方,拥堵的车流里不停的传出吆喝声和喇叭声。北侧的王府井大街灯火通明,人流络绎不绝,南侧这边的台基厂大街却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空无一人。王子玄和何本樱正站在地铁一号线王府井站西南侧的入口,地铁站的入口处也是空空荡荡的。
冬夜的北京冷风阵阵,慢慢的竟然渐渐飘起了雪花。何本樱半长的头发随意的垂落在肩头,银白色的雪片落在她的头顶,像朵朵鲜花绽开。王子玄随手拨了一下她的长发:“冷吧,我去王府井那边给你买杯热饮吧。”
何本樱转过身,看了看他,笑着点点头。
十几分钟后,王子玄带着装有两杯热茶的塑料袋急匆匆跑过来的时候,街道这边却空无一人。
王子玄环顾四周,感觉心里一阵发冷。他正想喊,何本樱却慢悠悠的从一棵矮松树后面走了出来。
王子玄急忙上去拉住她:“我以为你消失了呢。”
“好了,逗你玩的。”何本樱一边笑吟吟的接过热茶,一边继续看着公安处门口。
“看,来了。”何本樱刚喝一口,突然拉住王子玄。
那个女孩走出了公安处大门,似乎和门卫说了些什么,然后快步朝这边走来。
两人急忙迎上去,女孩似乎吓了一跳,尖叫了一声。定睛一看,认出了王子玄,诧异的问道:“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王子玄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何本樱先开口了:“其实,我们也是来找警察说明情况的。”
“为那个于……那个女孩被杀的案件?”女孩开口问道。
王子玄急忙点点头。他们一边向地铁站内走去,王子玄一边向女孩讲了自己知道的事情。
“原来你们都是于瑶的同学啊。发生这样的事情,真的很难过。可惜,我看到的不知道能不能帮忙抓到凶手。”女孩的话里充满了同情,接着讲述了她看到的一切。
女孩是首都师范大学大三的学生,名叫林晓倩,家在胶南大珠山。昨天下午,她到北京火车站,买了站台票进站送烟台舍友回家。舍友乘坐的是十五点三十分北京开往烟台的2547次列车。那趟车刚好也是从八站台开车。送走舍友后,她就在站台上,百无聊赖地等待自己乘坐的2539次列车。
将近四点钟的时候,她看到从出站地下通道里走出来两个人,一个身着铁路制服,带着口罩,看不清是男是女,另一个是穿着白色羽绒服,身材不高的女孩。两个人一边争吵着,一边向站台东侧走去。
林晓倩有点好奇,拉着行李箱,远远的跟着两个人,也朝站台东侧走去。后来,她远远的看到穿铁路制服的那个人把那个女孩从东便门铁路桥上扔了下去。
林晓倩吓坏了,看看站台上几乎没什么人,她推着箱子就跑了回来。
她不知如何是好,慌乱了一阵,最终故作镇定的乘上了她本应乘坐的2539次列车,然后很幸运地找到了一个座位。经历了一个慌张的夜晚后,回到家,她下了决心,在哥哥的陪同下,去大珠山派出所讲述了她看到的一切。
胶南警察和北京警察通话之后,北京警察正在寻找昨天下午在北京站站内的目击者,立刻意识到可能与于瑶的案件有关,然而,他们一时派不出人手来胶南询问,就给她买了机票,让她到北京来当面详细说明情况。她乘坐的,是两点五十分从青岛飞往北京的山东航空公司的飞机,比王子玄和何本樱略晚一点到达。
刚才,她在北京铁路公安处看过照片后确定,身材不高的那个女孩正是被杀的于瑶。
陈洪队长给了她买机票的钱,但她还是决定坐火车回家。
王子玄回想起昨晚列车上发生的一切。怪不得林晓倩一直尬聊,怪不得林晓倩似乎心神不定,一直紧张的盯着她白色的米奇手表。
“杀于瑶的凶手是铁路上的人?”王子玄感觉不可思议。
“也有可能是冒充的啊。弄到一件铁路制服很容易。”何本樱若有所思,转身问林晓倩,“你看到那人后来去哪里了吗?”
林晓倩摇摇头,惊恐的神色似乎还没有完全从她的脸上褪去。
“你现在回家吗?”何本樱忽然问道。
“是啊,本来哥哥想陪我过来,可是警察只能给我一个人买票。如果不赶快回家,爸爸妈妈肯定很不放心我。”
“可是,春运这么紧张,能买到火车票吗?”王子玄皱着眉头。
“去试试吧。买不到再说。”林晓倩小声的说道。
三人乘地铁到达北京站,已经快到晚上七点了。广场上人头攒动,到处是提着大包小包的旅客。
即使这样,北京站特有的广播依然听得清清楚楚,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回荡在耳边:“近来有一批社会闲散人员,以给旅客代办托运为名,骗取旅客钱财,请各位旅客提高警惕,以免上当受骗,以免上当受骗……”
三人刚走到广场上,应景一般的,不知从哪里跑来一个穿着棕色夹克,皮肤黑黝黝的男人,一口天津方言:“办托运吗?”
见王子玄摇头,又追了一句:“去哪里,卧铺要吗?”王子玄懒得理他,摆了摆手,和两个女孩向售票窗口快步走去。
花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排队后,窗口售票员只是冷冷地说:“胶州或者青岛?没有票了,今天没有票了,明天也没有票了。后天,临客A59到青岛有站票,要不?”
林晓倩犹豫着。何本樱却迅速把她拉到一边:“如果想赶快回家的话,买站台票从出站口进去……”
王子玄在一旁瞪大了眼睛,小声说:“小樱,这是春运啊,还有站台票卖吗?”
售票员又在窗口里,用地道的北京口音大声嚷嚷:“你们买不买,买不买?”
何本樱挤过来,随手递上一张五元和一张一元钞票:“三张站台票。”
售票员头也不抬,从桌子边拿起一本站台票,撕了三张扔了出来。
王子玄张大了嘴:“小樱,北京站春运还卖站台票?去年过年我去接济南来的舅舅,青岛站根本不卖站台票。”
何本樱冷冷的回了一句:“这是北京。再说刚才林晓倩也说了,昨天她就是买站台票送朋友回烟台的。”
“那干嘛买三张,咱们也一起回青岛?”王子玄又问。
何本樱没理他,凑到林晓倩面前说:“拿站台票从出站口进去,然后你可以坐二十一点三十三分,哦,就是晚上九点半的2517次去威海的,跟列车员说上车补票就好。这趟车到蓝村停车,应该是明天早上九点多。你也可以坐T25次,晚上十点十分开车,但潍坊之后一站到青岛,早上八点到青岛,你看怎么方便一点。哦,你进站先去一站台,那里有大屏幕,看到去哪个站台等车,就在哪里等着就行……”
王子玄看着何本樱,像是看一个陌生的面孔。一旁的林晓倩倒是认真的听着,眼睛里似乎露出崇拜的神色。
“还有,如果你打算逃票的话……”何本樱还要继续说,王子玄急忙拉住了她。
何本樱似乎也觉得讲逃票的事情不好:“算了,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王子玄指了指林晓倩背着的书包:“她带着书包能从出站口进去吗?”
何本樱不屑的点点头:“当然没问题了。”
王子玄还是有点不相信,不过他又想起了刚才的事情:“为什么买三张站台票?”
何本樱看看站在一旁的林晓倩,趴在王子玄耳边说:“我要去杭州看看陈莹,你跟我去吗?”
王子玄努了一下嘴,点了点头。
三个人一起走向出站口。晚上的北京站几乎没有到站列车,出站口空荡荡的。出站口的大妈正在和旁人聊天,见他们走过来,懒洋洋的接过他们递上来的站台票,漫不经心的掏出票剪,随手剪了一下,票都没有剪透,就递还给他们,又继续和别的人聊天去了。
王子玄和林晓倩不约而同的带着一点崇拜的目光看了看何本樱。何本樱却毫不在意的向前走去。王子玄和林晓倩急忙跟上去。
穿过一道门,走到一站台,何本樱指着大屏幕,对林晓倩说:“2517从六站台开车,可惜不停胶州,到蓝村大约九点。然后蓝村火车站可以打黑车到胶州。哦,其实火车也可以,要等一小时,1406次,就是青岛到通化那趟,你不用出站,呃……其实出站也行,蓝村站进出站根本没人管。反正你直接地道走到二站台上车就行,然后十点半就到胶州,再回你们那里很方便。如果是T25次,你看,五站台上车,这车潍坊以后一站青岛,到潍坊五点多,到青岛是八点,再坐公交到轮渡……呃,不过好像天气预报明天青岛大雾,轮渡不知能不能开……”忽然她转过头看着林晓倩,“你在青岛市里有熟人吗?”
林晓倩满眼崇拜的眼神。王子玄却愣了。何本樱说起火车就像介绍她自己家的客厅一样熟悉。他从未听说过何本樱对这个有兴趣啊。
算了,毕竟自己与何本樱一起吃饭聊天也不过两个月时间,实在看不懂她。
“谢谢,姐。”林晓倩点着头,“青岛到我家太麻烦了。蓝村我去过,那我就去六站台,2517次。哥,姐,能留个手机号吗,回去有空联系啊。”
三人交换了手机号。如果外人听来,一个大三的女孩子对大一的弟妹一个“哥”、“姐”的叫着,真是有点别扭。毕竟都是青岛人,“哥”、“姐”不代表年龄,有那么一点尊敬的意思而已。
其实,胶南也是青岛吧。王子玄看着林晓倩的俏影,不禁笑了笑。
第六章 夜行特快·济南
按照何本樱的指示,林晓倩背着黑色的书包重新走回出站口方向,然后拐个弯就下了地道。王子玄目送着她远去,转身问何本樱:“咱们去哪里?”
何本樱指指停在一站台的列车:“就坐这个车,T65次,南京。”
此时此刻,北京站一站台尽头,两台蓝色和奶油色相间的东风11型内燃机车重联,正慢慢地向蓝色的车底靠近。站台边缘,隔着十几米就站着一名警察。何本樱一边向前走去,一边自然自语地说:“今天有专运啊。”
王子玄一头雾水:“什么叫专运?”
“就是有领导要坐这趟车了。”何本樱指指站成一排的警察。
王子玄忙问道:“那我们还能上车吗?”
何本樱一挑眉:“领导都是坐高包,我们坐硬座,和领导有什么关系。”
两人向蓝色的车厢走去。这时,何本樱突然拉住他:“要逃票吗?”
“姐,你就别老是逃票逃票的,我帮你买行不?”王子玄终于找到回嘴的机会。
“好吧,童言无忌。”何本樱叹了口气,拉着王子玄向前走去,“去餐车的下一节车厢。”
“为什么?”
“那里补票。”何本樱轻描淡写的说道。
刚刚走过去,车门忽然打开了,一位身着蓝色制服的列车员走了出来。这么冷的天,还要穿得这么单薄,看样子也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啊。王子玄想着,不禁打了个寒战。
何本樱却毫不在意地向前走去,对列车员女孩说了声:“上车补票。”
列车员女孩没说什么,一挥手,就让两人上了车。
因为还没有检票,车厢里空无一人。
“要是一直没人就好了。”王子玄不禁感慨。
“做梦。”何本樱白了他一眼,“就在车门口呆着吧。”接着补充道,“反正这车肯定超员了,座位别做梦。咱们就呆在这里,占领车门边这个地方。这趟车中途停站很少,所以咱们买站票的在这个地方最舒服。不然别人走来走去,你一夜就别想安宁。”
这时经验之谈?王子玄看看她,收回了脚步,就和她一起坐在打开的车门对面。
不一会儿,车门口想起了嘈杂的吵闹声。提着各种颜色行李箱的旅客陆续挤了进来,其中大部分是学生。
王子玄才觉得,何本樱找的确实是个好地方,仿佛是一个与外界隔绝得世外桃源。
二十点四十分,T65次列车准时离开了北京站。
车内果然严重超员。何本樱和王子玄占据了车门边最令人羡慕的一角。而且车内铺着地毯,坐在地毯上倒是非常舒服。
“小玄,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何本樱突然说道。
“什么?”王子玄一头雾水。
“给你的女朋友献花啊!”何本樱不动声色的说。
王子玄听着很刺耳,不知说什么好。
沉默了一会儿,王子玄忽然想起了什么:“乌丽娜,她为什么要去南京啊?”
“和谁约好了一起回家吧。”何本樱漫不经心的说。
“和谁呢?不会和你一起吧?”
“她来南京找我,然后我就杀了她?”何本樱忽然嘿嘿的笑了起来。
王子玄吃惊的瞪着她。
“我和她关系没那么好了,虽然高中是一个宿舍的。”何本樱说道,“她老想当班长,所以,高三我就让给了她。”
王子玄回忆着高中时期的各种传闻,似乎是这么回事。
“如果说南京,或许她要和张忠正一起走?要么,就是张潞潞?”
何本樱报上两个人名。王子玄知道都是二班的。实际上二班的同学他基本都认识,不过这两个人都不怎么熟。
张忠正,喜欢踢球,但说话有点娘娘腔。王子玄有时候也会找二班同学踢球,不过和张忠正不是那么熟。江伟哲倒是和他很熟。他毕业后考入东南大学。
张潞潞,一个脸上长满雀斑,文静而不怎么惹人注意的女孩子。毕业后考入南京航空航天大学。
“对了,告诉你一个秘密,张忠正喜欢阿乌。所以我觉得,是他们会约着一起走,就像……”何本樱哂笑一声,“你和于瑶。”。
王子玄有点心烦意乱,瞪着何本樱说:“于瑶的事情别提了。张忠正那事情是真的假的?”
“爱信不信。不然你问别的同学。”
王子玄想想,忽然抓起何本樱的手腕,看了看她的手表,时间刚刚晚上九点半,打电话还是算合适。
不由自主地,王子玄把何本樱手腕上的咖啡色手表摘了下来,捏在手里看着。
“还是那一只?”王子玄问道。
“对。没坏过,所以一直没换。以前你就这样,老是玩我的手表。你恋物啊?”
王子玄感觉有点羞愧,他想了想,还是拿起手机给江伟哲打了电话。
“张忠正,”电话那头顿了顿,“他考试结束的晚,二十号,就是后天,才回来……乌丽娜?对,你说的一点都没错,他有艳福了,回来打帝国,让他请客。”
看来江伟哲还不知道乌丽娜出事的消息。王子玄也没说什么。不过这件事情得到了证实。
“阿乌是十三号上午考完期末考试的。”何本樱补充道,“她一定是下午到南京,找张忠正的。”
“张忠正是后天才回去吧?”王子玄想起江伟哲电话里的话。
“是啊。”
“乌丽娜十三号就到南京了,她会在南京呆这么多天?”王子玄还是有点不解。
“没办法,她的男朋友期末考试结束的晚。”何本樱忽然用了“男朋友”这个词,“我觉得她应该是住在张潞潞那里的。”
“为什么?”
“张潞潞宿舍有一张空铺啦。她宿舍有个南京本地的,从来不回宿舍。乌丽娜以前也去那边住过,然后和张忠正约会。”何本樱很认真的说。
“张潞潞什么时候回去?”
“今天早上回去的。其实,我在火车上碰到过她。”何本樱说道。
“你和她一起回来的?”王子玄皱皱眉,盯着何本樱。
“是啊,其实事先也没和她说过。上车才偶遇的。”何本樱边说边掏出那张南京到青岛的车票,给王子玄看了看,“你看,临时买的,无座。”
“你没跟别人说过你哪一天回来?”
“唉。阿乌出事了,我真的没心情说这个。”何本樱神情忽然变得黯淡起来,“反正你问张潞潞,他和我一起回来的。”
“可是按说张忠正后天才回来,张潞潞今天早上已经回青岛了。如果乌丽娜要和张忠正一起回来的话,这几天打算住旅馆吗?”
“其实很简单了,张潞潞给阿乌一把宿舍钥匙就好了。她们那里管得很松,住人是没有问题的。说实话,有次我在市里玩久了,回浦口的公交车没了,打车太贵也怕不安全,我也跑到张潞潞那里住了一晚。”
王子玄看看她水灵灵的眼睛,忽然想起了什么:“乌丽娜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被人勒晕了,然后扔进玄武湖。”何本樱淡淡的说。
和于瑶一样,也是勒晕了扔进水里?王子玄怔了怔:“那她到了南京,到底有没有和张忠正见过面呢?”
“谁知道呢,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了。”何本樱转过头去。
“有南京地图吗?”王子玄忽然说。他小学时候参加数学竞赛,去过一次南京,玄武湖好像也去过,但已经完全没有什么印象。
“没。”何本樱撅了撅嘴,伸手摸向她的手提包,“不过,我闭着眼都能画南京地图。想知道什么,我给你画好了。如果不信我的,明天到南京买地图你自己对对。”
王子玄看着何本樱画的地图。张忠正在东南大学,四牌楼那边;张潞潞在南京航空航天大学,明故宫那边。两校之间大概有四五公里的路程。而乌丽娜出事的地点,是玄武湖南岸,距离东南大学东门也只有一公里的路程。
何本樱的字特别的漂亮,王子玄看着地图,情不自禁的开始迷恋着她的字。
看了好久,王子玄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照你说的,从东南大学到南航应该是从南门出去坐65路公交。如果乌丽娜见到了张忠正,张忠正若真的这么迷恋她,按照常理,最起码会把她送上公交车。那样乌丽娜为社么会出现在玄武湖那边呢?”他想了想,又一次确认,“乌丽娜出事的地方具体是哪里?”
“警察说就在湖边,就是这里。”何本樱指了指她画的地图,“这个地方我知道,湖边都是树,晚上人好像很少。”
王子玄若有所思地说:“按照你画的地图,乌丽娜出事的地方距离东南大学东门只有一公里。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乌丽娜见到了张忠正,离开的时候遇到了熟人,所以才没有让张忠正送她,然后跟着这个熟人到了玄武湖边。”
何本樱点头道:“对啊。”
王子玄想了想:“可是,我忽然想到,张忠正和乌丽娜一定会在学校里见面吗?也许两个人在玄武湖四周闲逛也说不定。”
何本樱想了一下:“应该不会。张忠正还在期末考试期间呢,绝对没有心情四处闲逛。”
王子玄想起来,高中时候,每次考试前几天,张忠正都会在厕所门口借着那里的灯光,连续通宵苦读。就算上了大学,张忠正也不会有太大变化吧。
“这么说,乌丽娜还是可能遇到熟人,也许这个人就是凶手吧。或许,张忠正也看到了那个人。”
“明天到了南京,找张忠正问问吧。”何本樱面无表情地说道。她边说,边掏出她雪白的翻盖手机,开始给张忠正打电话。
王子玄望了望着窗外,T65次列车在华北平原上飞速南下。窗外一片漆黑,只有偶尔闪过一丝灯光。一切,都像昨晚一样。
何本樱打完电话:“明天张忠正来接我们,我们仔细问问他。”
王子玄点点头。
她忽然摸摸自己的手腕,伸出手:“手表还给我。”
王子玄看看她,发现自己还攥着何本樱的手表,他突然来劲了,把何本樱的手表藏在身后:“哦?你越想要,就越不给。”
“好吧。”何本樱叹了口气,她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对了,于瑶的事情有一点奇怪。”王子玄看着何本樱雪白的翻盖手机,突然想起了什么。
“于瑶被害的时间。”
“哦?”
“按照林晓倩说的,她看到于瑶被人拉走的时间是四点左右。可是,于瑶坐2539次列车,当时还没有开始检票,她怎么会出现在车站里面呢?”
“时间没搞错吧。”何本樱皱了皱眉头。
“我和于瑶通过电话。”王子玄边说,边打开手机,看着通话记录,“我昨天下午三点四十四分给她打过电话,然后下午四点二十分就没人接听了。”
“那应该和我们今天一样吧,从出站口进的站。”
“可是,下午三点四十四分给她打电话,她说已经在候车室,刚刚送走同学。”
“其实也没什么了。她送走同学也可以买站台票从出站口进站啊。”何本樱恍然大悟似的说道。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又不是没有车票?”王子玄不解。
“放行李啊。”见王子玄有些迷惑,何本樱又补充说,“如果行李比较多的话,上车晚了很可能放不下行李。特别是硬座车厢,谁也不知道会超员多少。所以,火车站常有人穿着红背心收钱送人提前进站。当然,从出站口提前进站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可是,她懂得这么做吗?”王子玄还是有点疑惑。
“天知道。你不了解她吗?她是你的女朋友,不是吗?”何本樱瞪了他一眼。
王子玄不知道说什么好。接下来是良久的沉默。只有列车在铁路上飞奔的嘁哩喀喳的声音。
“我觉得,其实是有人教她这么做的。”王子玄突然说,他想了想,“可是,是谁呢?说实话,我今天跟着你才知道可以这么做。”
“所以我把于瑶从出站口带进站,然后杀了她?”何本樱笑了。
“又来了,别乱说了。你昨天不是和张潞潞一起坐火车回去的嘛!我的意思是,肯定是熟人干的。看起来,杀害乌丽娜和于瑶的是同一个人,也就是,凶手确实是针对你们宿舍来的。”王子玄说着,看着何本樱的脸,“一定要把凶手找到。”
“对了,手表还给我。”何本樱又伸出手。
王子玄把手往后抽:“不给,绝对不给你。”
不知过了多久,王子玄昏昏沉沉的被列车进入侧线的震动惊醒。何本樱已经靠着另一侧墙壁睡着了,手表也被她摸回去戴在手腕上了。这时列车员的吆喝声由远而近:“济南车站到了,济南车站到了!”
王子玄看看手机,时间刚刚一点十分,记得昨天到济南好像也是这个时间吧。这趟特快列车,从北京到济南只要四个半小时。果然是特快,真快啊。
对面的车门打开了,一股寒气袭来。济南车站下车的不多,倒是有很多人吵吵嚷嚷的要上车。王子玄转过身,给何本樱好好盖了盖衣服。
看着沉睡的何本樱,王子玄想了想,把手伸进她的口袋里,掏出她雪白的翻盖手机,记下张潞潞的电话号码,然后小心的放了回去。何本樱还是没有醒,均匀的呼吸带着她丰满的胸脯一张一弛,就算是隔着这么厚的衣服,还是看得出来。
第七章 玄武湖畔·南京
第二天,也就是二〇〇三年一月十九日。T65次列车在早晨的雾气里轰隆隆的驶上了南京长江大桥。
“晚点了呢,”何本樱抬腕看看她咖啡色的石英手表,凝视着车窗外。
王子玄也想看看长江,可是雾气蒙蒙,只有近处的铁栏杆在眼前“嗖嗖”的晃过去,远处的江面几乎完全看不到。
上午八点四十八分,T65次列车晚点四十七分钟,抵达南京站。
“南边不远的地方呢,就是玄武湖。”何本樱站起来,一边拉着咖啡色的羽绒服拉链,一边说道,“可是,这样的天气,不看也罢。”
下了车,王子玄大吃一惊。
南京站简直是一个大工地。出站要经过一段铁板围起来的烂泥路,而且到处是积水。没走几步,他与何本樱的裤脚都溅上了泥点。
“听说前几年南京站被火烧了,现在正在翻修。”何本樱面无表情地说道。
两人刚走到出站口,就看到张忠正在招手。
“玄哥,你来了,哈哈。去我们学校看看,南门外好吃的锅贴、小笼包尝尝?”张忠正一见王子玄就热情的招呼。
王子玄看看一旁的何本樱,何本樱摆摆手:“算了,我们还得赶去杭州,只是想问问阿乌的事情。”
张忠正的目光顿时黯淡下去:“警察已经找过我好几次了,开始好像还在怀疑我,不过倒没有抓我进局子。”
何本樱急忙问道:“那警察让你回家吗?”
张忠正叹了口气:“现在没事了,有几个同学都能证明我不在现场。”他看看王子玄,“别站着说话,你们还没吃饭吧,找地方吃点东西吧。”
“你是今天的车回家?”何本樱问道。
“是啊,昨天刚考完,今天下午四点多的车,明天早晨就回青岛了。”张忠正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惆怅。
何本樱环顾四周:“去肯德基吧。火车站这边早餐摊干不干净另说,起码难吃的要死。”
王子玄却说:“等等。”他径直走到一旁的小摊,买了南京地图,还有最新版的全国列车时刻表。
张忠正说,乌丽娜一月十三日上午考完最后一门考试,下午两点从上海上车,乘坐火车到达南京站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半。
王子玄听着,顺手翻开列车时刻表,想查找乌丽娜乘坐的火车,但他顿时被一排排数字弄得头晕眼花。一旁的何本樱一把把时刻表抢过来,帮他翻到那一页,指给他看:T712次,宁波开往南京西,上海站开车时间十四点十分,到达南京站十七点二十分。
“她到南京的时候我在考试,所以就没有去接她。”张忠正神情忧伤的回忆着。
张忠正慢慢讲述着一月十三日发生的事情。
乌丽娜和张忠正约好在东南大学南门见面,乌丽娜到达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四十分。已经过了食堂的饭点,因此,两人就在南门外的餐馆吃了石锅拌饭,晚上八点二十五分左右离开餐馆之后,张忠正去东南院的通宵自习室复习,乌丽娜也在那里陪他看了一会儿书。晚上九点半乌丽娜离开,张忠正和她一起走到东南院楼下。张忠正坚持要送她,但乌丽娜却说要先去见个人,就在南门外面,让张忠正不要送她了。
王子玄和何本樱对望了一眼。
“乌丽娜死亡的时间,警察说过吗?”王子玄问道。
“说是晚上十点半到十一点半之间。”张忠正说,他的眼圈有点微红,“那么晚了,如果当时我送她回去就好了。”
张忠正又说,乌丽娜走的时候推着行李箱,还背着书包。一月十四日早上发现她的尸体后,在附近的草地上也找到了书包和行李箱,但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又过了一天,警方通过书包里的东西,联系上海交大,才确认了她的身份。
女朋友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张忠正一定也承受了那段煎熬吧。王子玄同情的看了看他。
“能画一下东南大学的地图吗?”王子玄问张忠正。
何本樱随手从背包里递过一支圆珠笔,张忠正在肯德基餐盘纸的背面就画了起来。
乌丽娜和张忠正上自习的东南院距离东南大学南门不到一百五十米,张忠正只把乌丽娜送到楼下,目送她一直向南门方向走过去,一直走到中央大道附近。从那里左转几米就能出南门。
“乌丽娜出事的地方是在哪里?”
张忠正在南京地图上指了指。那里是玄武湖公园的环湖路,就在南京古城墙后面,紧邻玄武湖。
“出学校东门,穿过解放门,不到二十分钟就能走到那边。”张忠正说道。
“从学校南门走到东门要多久?”王子玄问道。
“十分钟吧。”
“有必要实地考察一下啊。”王子玄沉吟着,他沉默了一会儿,“不过,还要去陈莹那边……”
“陈莹?你们还要去找她?”张忠正有点疑惑。
王子玄说了于瑶的事情,接着把两人的推理说了一遍。
两个同时失去女友的男生对望了一眼。
“你们觉得杀害于瑶和乌丽娜的是同一个人?”张忠正问道。
王子玄点点头。
“他们警察好像一直从流窜抢劫的方向去查。这件事情,我去报告警察。”张忠正攥着拳头站了起来。
何本应看着他:“我们把阿乌的事情跟北京的警察说了。可是他们根本不信。不知南京的警察会怎样。”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报告。不过,接下来你们要去陈莹那里?”
王子玄点点头:“保护好她,或许还能抓住凶手。”
何本樱在一旁说道:“去杭州没有很方便的火车了,咱们去坐汽车吧。先要打车去汽车站。”
张忠正忙说:“我也要打车回学校拿行李,下午坐火车回青岛。一起吧。”
三人一起在火车站附近叫了出租车。“先去中央门汽车站,再把他送回东南大学。”坐在前排的何本樱说道。
司机点点头,车开动了。
王子玄看着记录,忽然想起了什么。
“那天晚上,乌丽娜是怎么到东南大学的?”
“打车来的。”张忠正皱皱眉头。
王子玄一怔。
从南京火车站到中央门汽车站不到十分钟车程。下车的时候,王子玄还在嘟哝着:“奇怪啊。”
“怎么了?”何本樱看着出租车载着张忠正远去。
“乌丽娜五点半从南京站下车,七点四十分到达东南大学,打车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会不会是火车晚点了?”何本樱若有所思。
“张忠正不是说她五点半下车吗?”
“说的是时刻表的时间吧,不是真实的时间吧。”何本樱想了想,“刚才怎么没想到呢,我打电话问问他。”
何本樱掏出手机,拨通了张忠正的电话,特意开了免提。
“乌丽娜确实是五点半下车的,她给我发了短信,还抱怨说南京站出站的路这么难走。发短信的时间是五点半没错。不过我在考试,没有看到。”
“那你没觉得两个小时时间太长了吗?”王子玄忙插话。
“是啊,我考完试,估摸着她应该到了,就在南门外等她,结果等了那么长时间。当时也没往心里去。不过,也许堵车呢。”
挂断电话。王子玄沉思着。
“前提是张忠正说的都是实话。”何本樱突然冷冷的说道。
“你怀疑他?”
“我也不知道。”何本樱带着忧郁的神色说道。
两人在中央门汽车站买到的是上午十点二十分开往杭州的加班车票。进了站,才发现是一辆破旧的宇通客车。上了车,这车不仅充满着奇怪的气味,而且每个座椅都破破烂烂露出大块大块的海绵。王子玄皱了皱眉头,跟着何本樱朝车后面走去。
春运的汽车也同样拥挤。除了学生模样的旅客外,还有许多背着大包的农民工夹在其间。
开车没多久,忽然闪过“南京工业大学”的大门。王子玄急忙拍拍何本樱:“你们学校吗?”
“那是老校区。”何本樱淡淡的说,“我们在浦口,老远了。”
“南工几个校区呢?”
“这里是丁家桥,还有虹桥校区,等一下前面就能看到。”何本樱回答道,“还有两个在浦口,一个江浦校区,一个就是我们浦江学院。”
“真够复杂的。对了,这个二级学院和本部什么关系呢?”
“民办的呗。有南工的老师来上课,也我们自己的老师。不过,承诺我们这边就两年,大三搬江浦校区,毕业证也和本部的一样。”
“那不挺好的嘛。”
“谁知道呢。你上网看看,民办学院随便给学生画大饼的事情多了。”何本樱面无表情地说着,“不过,我们学院要是来这个,到时候我们肯定不会答应,一定会闹他一场。”
“有空去你们学校看看。”
“破烂地方,绝不会带你去的。”何本樱轻声说道,“如果有时间,带你去秦淮河看看。”
“我知道秦淮八艳,那里风景肯定很漂亮。”
何本樱竟然自顾自地开始轻柔的唱起来:“风儿狂了,云却散了,风风雨雨有谁知道……”那是热播的电视剧《魂断秦淮》的主题曲。
王子玄也很喜欢看。马千珊主演的柳如是真的很迷人。
何本樱唱到“一个身影还在梦里,那是我无法平静的心跳”,王子玄急忙打断了她:“停,停,走调了。”
何本樱斜斜眼,住了嘴。
汽车转到虎踞路,渐渐加快了速度,鳞次栉比的房屋不断地后退,依次经过草场门、汉中门、中华门、雨花台后,终于驶上了尘土飞扬的一零四国道。伴随着颠簸和忽快忽慢的车速,王子玄开始感觉肚子有一点难受,他想自己的脸色一定惨白惨白的。
“唉,没事吧,早知道不带你坐汽车了。这边高速还没修好,过了长兴才能上高速。”何本樱一边看着王子玄,一面用力把生锈的车窗打开一点缝,无奈地说。
“要不侧躺一下。”何本樱似乎有一点慌张,从手提包里翻了翻,翻出一个硬塑料袋子,“要吐就吐这里。”
何本樱朝里面窗边上侧着坐了坐,王子玄也顾不上害羞,就这么躺下迷迷糊糊的很快睡着了。
等王子玄醒来的时候,车正在转一个大弯。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何本樱的大腿上,脸正贴在何本樱大大的胸脯下面,隔着何本樱的毛衣,他似乎还能感到一点体温。何本樱正愣愣的看着他,脸上红扑扑的。王子玄一阵害羞,慌慌张张的爬了起来。他看到汽车正驶上一条狭窄的林荫道。“到哪里了?”王子玄问道。
“溧阳。”何本樱轻声吐出两个字,停了片刻,“要在这里停车吃饭。”
王子玄拉过何本樱的手腕看看时间,下午一点半。汽车很快停在一家饭店前面。
饭店老板娘用一口不太好懂的带方言口音的普通话,招呼着下车的旅客。
“扎肝、白芹,再来个凤鹅。”何本樱点完菜,转头对王子玄说,“宿舍下铺就是溧阳的,整天说她家里的菜多香。今天正好来尝尝。”
“那她说老家的话,你听得懂吗?”王子玄看看正在叽里咕噜的老板娘。
“完全不懂。”何本樱摇摇头。
王子玄尝了一口扎肝。
啥东西啊。车上没吐,他这下倒差点吐出来。
看看坐在对面直皱眉头的何本樱,他赶紧多扒了几口米饭。
最后两人看着剩下大半的饭菜,交钱走人。
“溧阳美食就这样?”王子玄感觉眼泪都要涌出来了。
“不知道,我第一次来溧阳。”何本樱面无表情的说。
走出饭店的时候,何本樱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老板娘:“哪里有卖晕车药的?”
老板娘指了指街对面的药店。
下午两点十分,司机清点好人数,重新发车。
“小樱,你是不是从来不晕车呢?”吃过晕车药的王子玄问道。
何本樱点点头。
“好羡慕你,我真是丢死人了。”王子玄看着何本樱大大的胸脯。
“别当回事。”何本樱仿佛什么没发生过一样的淡淡的说。
走了没多远,汽车忽然又慢下来了。从车窗侧面望去,是大堵车。同向的许多车辆已经挤占了对面的车道,大客车只能在车缝里慢慢的挪动着。
电话铃忽然响了,王子玄接起,原来是张忠正的电话。
“我去警察那里说了老半天,警察只是笑笑,根本不相信乌丽娜和于瑶被杀有什么关联。”张忠正无奈的叹息着。
“也许只是我们瞎想罢了。你上火车了吗?”王子玄安慰他。
“刚上车。你们呢?”
“我们还在去杭州的路上,正堵在这里呢。”
“唉。注意安全。如果真的是冲着乌丽娜她们宿舍来的,你们路上可得小心了。”张忠正提醒道。
“好的。你也要小心,回青岛在找你踢球去。”
“好啊,拜拜了。”张忠正挂了电话。
“张忠正的电话?”何本樱在一旁问道,“他怎么说。”
“警察根本不当回事。跟于瑶案子的那个警察一样。”王子玄摇摇头。
“但愿只是咱俩瞎想的吧。”何本樱的头又转向窗外。
“对了,你是几号考完试的呢?”王子玄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十号下午。”何本樱头也不回的说道。
“那你怎么一直没回家呢?”王子玄又问。
“是不是觉得我考完试不回家,一直等着阿乌来南京,准备对她下手?”何本樱转过头来,诡异一笑。
“又来了。不是啦。”王子玄急忙说,“呃……我是觉得……”
“其实我是十三号考驾照。”
“你学车了?”王子玄吃惊的问。
“都考完了,就等着拿证了。听说今年要加大难度,还不赶紧去学吗?”
“好厉害。”
“其实,我不想回去还有一个原因,我一点都不喜欢爸妈,爸妈哪一边都不想见,真想在南京过年。可是,最后学校要清宿舍,他们宿舍寒假还要租出去,没办法。”何本樱继续说道。
“那你应该有钱坐飞机吧,干嘛临时买张无座票回去?”
“我讨厌飞机。昨天,是来不及才和你坐飞机的。”何本樱淡淡的说,停了片刻,“其实,昨天和你一起,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坐飞机。结果呢,比想象的还难熬……”
两人说着话,汽车在慢慢的挪,不知挪了多久,才发现堵车的罪魁祸首,是一辆运沙子的大货车翻到在路边。
绕过翻倒的大货车,汽车终于又撒腿跑了起来。下午四点多,汽车转过一个弯,眼前突然出现灰蓝灰蓝的大湖,阳光连同湖面的倒影一起照射进来,格外刺眼。
“太湖。”何本樱轻声说,“接下来就上高速了。”
上了高速,一切顿时豁然开朗,汽车也加快了速度。
然而,进入杭州市区的时候,又遇到堵车。到达杭州汽车北站,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十五分。
终于到了。王子玄下了车,他感觉脚像踩在棉花上,差一点没站稳。何本樱急忙扶住他。
第八章 西子湖畔·杭州
下了大巴车,何本樱带着王子玄上了出租车。
“对了,问过陈莹坐哪趟车回去吗?杭州有到青岛的火车吗?”
“没。她要转车。明天下午四点半坐车到济南,再转车回青岛。”
王子玄打开时刻表,何本樱很熟练的帮他翻到那一页:“2552,杭州十六点二十五分开,第二天九点二十三分到济南。而且,人家买了卧铺了。”何本樱撇撇嘴。
“咱们买得到卧铺吗?”
“别做梦了。混个座位就不错了。”
王子玄看看窗外,出租车在申花路上停着,车队长龙一眼望不到边。他忽然有一种要夹成肉酱的感觉。
也就四五公里的路程,出租车花了整整四十分钟。
晚上八点,浙大紫金港校区东门。戴着紫色半框眼镜瘦瘦小小的陈莹推着她的粉色捷安特自行车,站在路边笑盈盈的迎接他们。
“你们没吃饭吧。带你们去……去看看万人大食堂?”陈莹热情的招呼道。说也奇怪,王子玄记得陈莹和江伟哲一样都是住在东镇那边的,但是陈莹说话却一点“东镇腔”都没有。
“听说那是亚洲最大的食堂,里面的东西,嗯……”何本樱在一旁幽幽的说,她突然加重了语气,“‘看起来’好好吃。”
陈莹皱了皱眉头。
何本樱抬腕看了看表,转头对王子玄说道:“她开玩笑的。都这时间了,万人大食堂早就关门了吧。”
陈莹点点头:“只有去临湖食堂了。走吧。”说着,推着自行车就往前面走。
王子玄看看前方,瞪大了眼睛,
在他们身旁,进出汽车排成长龙,只见黄色和红色的灯光交相辉映。前方是一条超级宽的马路,路中间似乎是一大片绿化带,道路两侧,只看到路灯下朦朦胧胧的树丛,路边还停放着不少汽车,看不到一座楼房。
这根本不是大学吧,似乎是郊外的一条主干道。
“这就是浙大?”王子玄不禁自语道。
陈莹笑了:“今年刚刚建成的,我们是第一批来这里的。”接着笑了笑,“刚开始生活可不方便了,现在还好点了。”
“人家浙大可是吃了不少别的学校,不修大点能行吗?”何本樱在一旁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王子玄觉得这话好怪,不由得拍了拍何本樱的肩膀。陈莹似乎没在意,推着她的粉色自行车继续走着。
走进学校,越发觉得紫金港深不可测。昏黄的路灯照耀着宽阔的街道,道路比坐汽车来杭州时的那条高速公路还要宽。除了汽车飞驰,不时有学生或成群结队或三三两两的骑着自行车经过。
“早知道不如帮你们借辆自行车了,这地方可真大。”陈莹突然说。
何本樱笑了笑:“晚上走走也好嘛。”
走了没多远,前方出现了几座奇形怪状的建筑。陈莹正要说什么,何本樱突然开口:“你们要打仗啊,湖中间修这样的堡垒。”
陈莹就是浙大建工学院的,何本樱怎么这么说话呢。王子玄差点叫喊出来。
何本樱指着下面的夜色里黝黑黝黑的河面说道:“这条河好像绕学校一圈吧,像护城河一样。”
王子玄终于看不下去了,扯了扯何本应的黄色毛衣:“哎,你……”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又是那句口头禅。王子玄差点晕倒。看看一旁的陈莹,她倒是面无表情的默默的推着自行车走上桥。
转过一个弯,二层的白色小楼露出一大片落地玻璃窗,半开的乳白色窗帘后面透出明亮的黄色灯光。
“临湖食堂就在这里。”陈莹一边锁上自行车,一边介绍到,“这里是湖中间的小岛,所以叫这个名字。我们上二楼吧,二楼套餐不错。”
何本樱倒是没有说什么,默默的跟着陈莹走了进去。
王子玄坐在二楼。伴随着餐桌上铁板吱吱的声音,他慢慢的用刀割下一块。虽然猪排煎得很老,但还是比中午溧阳那边的饭好多了。王子玄抬眼偷偷看看何本樱,她只是大口大口的吸着乌冬面。陈莹显然吃过晚饭了,只是坐在何本樱旁边,玩一样的不时随意喝几口柠檬茶。
吃了几大口。何本樱才抬起头来,详细的对陈莹讲了乌丽娜和于瑶的事情。
陈莹似乎早已听说过噩耗。但听着何本樱讲述,眼睛里还是闪着惊讶的神色。“小樱,你说他们是冲着咱们全宿舍来的?”陈莹的一只手捏着装柠檬茶的塑料软杯。
“总觉得有这个可能,不管怎么样,先把你平安的送回去,这样我也能安全。或者还能弄清凶手是谁。”何本樱边说便抓住陈莹的手。
“想不出咱们宿舍能和谁有这么大的仇恨。不过小樱你已经回青岛了又跑出来一趟,不是太危险了吗?”陈莹说着说着,一把抱住了何本樱。
王子玄想了想,忙安慰道:“也许只是我们瞎想罢了。警察都不信。”
何本樱一边搂着陈莹,一边叹了口气:“希望是这样吧。”
吃完饭,何本樱搀扶着陈莹走下楼来。陈莹似乎还没有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她的手哆哆嗦嗦的,怎么也打不开锁在自行车后轮的U型锁。王子玄正想上去帮她,她竟然一用力把钥匙扭断了。
陈莹一边抚摸着她的自行车灰色的皮革座位,一边叹了口气:“算了,其实钥匙好像早就磨坏了,一直都不好开,回头再说吧。”
“车子放这里会丢吧。”何本樱说道,“帮你抬回宿舍去吧。”
陈莹推了下眼镜,点了点头,王子玄看看陈莹,她似乎已经逐渐缓过神来了。
这时,王子玄想起来什么,问何本樱道:“我们今晚住哪里?”
陈莹抢先回答道:“小樱住我宿舍,王子玄我找个男生带你去他宿舍那里住。”
王子玄抬着陈莹的自行车后座,何本樱在前面推着车,陈莹走在他们身后。穿过另一侧的小桥,他们走到了宿舍区,何本樱帮陈莹放好自行车,陈莹一边把宿舍钥匙递给何本樱,一边说:“小樱,我住七零八室。你先上去吧,我把王子玄送到同学那边去。”
何本樱冲着两人招了招手,转身向宿舍楼走去。
看着何本樱走进宿舍楼,王子玄看看陈莹:“怎么样,好点了吗?”
陈莹推了下眼镜,点点头:“想想也没什么了,我们高中宿舍怎么可能得罪人,我不会发生什么事情的了。不过辛苦你们了,一起回去有个伴总还是不错的。”
王子玄看看陈莹,她说的应该是是实话。
王子玄跟着陈莹转过一个弯,就到了男生宿舍门口。一个高瘦的男孩子正站在门口。
“刘一帆,这是我高中同学,王子玄。今晚就麻烦你了。”陈莹笑着说道。
那个叫做刘一帆的男孩子笑着向王子玄伸出手。王子玄握了握手,一边向楼内走去,一边转过头,忐忑不安的看着陈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王子玄睡着后,时间老人就这么慢慢走到了二〇〇三年一月二十日。
不知睡了多久,王子玄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他看看对面的床铺,发现刘一帆早已起床离开了。
“还没起床呢?”接起电话,银铃般富有磁性的声音带着甜味。
“你在哪里?”王子玄迷迷糊糊的说。
“在宿舍门口。快起来,然后给我们开门。”
王子玄一下子全醒了,他匆忙穿好衣服,跑过去打开宿舍门。
何本樱和陈莹像门神一样的一左一右站在门口。
“女生可以进男生宿舍楼?”王子玄一边转身回到洗漱间,一边有点惊讶的问道。
“对啊,你也可以到我们宿舍参观。浙大就是这么随意。”陈莹笑着,已经完全没有了昨天的惊慌。
“我们的车票买好了。”何本樱对王子玄说,“学校代售点买的。运气好,两张座位。”
“对了,你的自行车怎么办?”王子玄转身问陈莹。
“先放那里,开学再说嘛,班里男生有工具,把锁剪了就行了。”陈莹笑着满不在乎的说道。
王子玄洗漱完毕,陈莹看看时间,已经上午十点了:“不如去西湖边上逛逛,顺便早饭午饭一起吃了。”她转身看看王子玄,“杭州第一次来吧,不去西湖可惜了。”
何本樱突然掏出她雪白的翻盖手机晃了晃:“中午,楼外楼,请你们吃西湖醋鱼。我定好位置了。”
陈莹瞪大了眼睛。
天气很好,坐在西湖边的长椅上,湖面映照着星星点点的阳光,透着沁人心脾的微风。
“西湖这边不收门票吗?”王子玄突然问道。
何本樱撅了下嘴,想说什么,但又止住了。
“西湖边上有些地方是免费的,但是像曲院风荷、花港观鱼、苏堤这些地方都是收门票的。”陈莹笑着说。
王子玄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何本樱:“南京玄武湖呢?”
何本樱刚想开口,陈莹又抢着说:“湖中间的桥上要门票,湖边不要票。”说完,她看了一眼何本樱。
王子玄看看陈莹,刚想说什么。陈莹又补充道:“我上个月和朋友去了次南京,玄武湖一点不比西湖差,明朝时候还是皇家园林。还有夫子庙,哦,还有坐船在秦淮河上……”
何本樱面无表情地瞪着陈莹。
陈莹还继续说:“小樱,可惜没来得及去找你。”
“哦,上个月我到杭州来玩了,住刘彤彤那里。刘彤彤,她今天坐飞机回去了吧?”何本樱回答道。
王子玄记得刘彤彤,是十二班那个瘦瘦高高的女孩子,戴眼镜,数学特别好,还喜欢打篮球。她考入浙大生科院。要是说高考分数嘛……记得校门口的红榜刘彤彤高考成绩全校第八,陈莹是第十还是多少名来着?
王子玄觉得不对劲,急忙插话:“我是想说,乌丽娜出事的地方……”
何本樱冷冷的说道:“那里虽然属于玄武湖公园,但不是收费的地方。”她指了指地面,“那边和这里一样,是开放的。半夜去那边闲逛也没问题。就像你现在想在这里逛到明天早晨,也是没人管的。”
王子玄想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他环顾四周,指着对面的一座宝塔问道:“那是哪里?”
“雷峰塔呀,雷峰夕照知道吗?刚刚重建起来。”陈莹笑着说。
“雷峰夕照,被鲁迅一写就毫无趣味了。”何本樱在一旁搭腔。
王子玄看着两个人火药味十足,接下来搞不好要打起来,急忙转过身对着何本樱耳语道:“你和她好像很僵啊?”
何本樱一言不发转过头去。王子玄和陈莹也盯着荡漾的湖面,沉默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何本樱突然抬腕看了下手表:“差不多到时间了,去楼外楼吃饭去吧。”
三人起身向孤山走去,先后经过武松墓、苏小小墓、秋瑾墓。
“西湖这里怎么这么多……”何本樱咕哝着。王子玄连忙上去拍了拍:“小樱……”何本樱看了看他,住了嘴。
孤山是一座靠近湖岸的小岛。灰瓦红柱的古风小楼,就坐落在靠湖中央的一侧,黄底黑字的“楼外楼”三个字的牌匾低悬在大门口。
其实,就算是没有来过杭州,大概也会从民国旧电影和旧小说里知道这座老字号餐厅吧。
何本樱边走边随意的唱那首老歌:“山外青山楼外楼,青山与小楼已不再有……”
“停。”王子玄急忙拉住了她,“又走调了。”
何本樱瞪了他一眼,走进了餐厅。
一楼,橱窗里摆满了各种古玩,琳琅满目。然而何本樱只瞟了一眼就向二楼走去。三人坐在一排雕花木栏包围的餐桌前,从大落地窗向外望去,从近处大大小小游船道远处起伏的山峦尽收眼底。几座小岛点缀着湖面,不过是冬日,岛上的垂柳和梧桐都只剩下棕灰色的枝条。
“醋鱼、虾仁、东坡肉、叫花鸡……”何本樱面不改色的报着菜名。
“咱们就三个人,吃不了吧。”王子玄慌忙打断了她。
“好吧。就这些。”何本樱慢慢放下菜谱,递给陈莹,“看你有什么想吃的,反正我买单。”
陈莹忙说:“还是我来吧,到杭州怎么能让你花钱呢。”
王子玄估摸着,这顿饭怎么也得一千多元了吧。
趁何本樱上厕所的时候,王子玄问陈莹:“她好像一直给你找茬?”
陈莹倒是无所谓的笑着说:“她就这样。别这么说她,她不是你的女朋友吗?”
王子玄想否认,陈莹却又接着说道:“你别看小樱似乎不可捉摸的样子,其实她人很好的。”
这时,何本樱回来了,面无表情的说:“接着吃吧。我刚才去付过钱了。”
第九章 江南水乡·杭州
二〇〇三年一月二十日十六点二十五分,深红色和奶黄色相间的东风4D型内燃机车牵引2552次列车准时离开了杭州站。
陈莹已经去卧铺车厢了。王子玄和何本樱去了硬座车厢,不过,他们让陈莹帮他们把背包带进了卧铺车厢,打算开车后去卧铺车厢找她。
在硬座车厢里,王子玄坐在窗边,何本樱倚靠在他的旁边,似乎有点疲倦。
对面坐着两个女孩子,从上了车就开始叽叽喳喳的聊天。
“昨晚没睡好吗?”王子玄看着何本樱。
“或许是中午吃得太多,犯困。”何本樱眯着眼睛说道。
“你睡一会儿吧?等会儿我先去看看陈莹。”王子玄说着站起来。
何本樱倦缩在两个人的座位上,盖着她咖啡色的羽绒服,很快闭着眼睛睡着了。
王子玄坐在座位一角,望着何本樱睡得香香甜甜的样子,心里默唱起来:“我宁愿看着你,睡得如此沉静,胜过你醒时决裂般无情……”
他可不敢唱出来,因为他唱歌太差。他承认,何本樱唱歌比他好百倍,当然这并不妨碍他总是嘲笑何本樱唱歌走调。
事实上何本樱有几首歌唱得特别好。高二那年国庆晚会,何本樱到他们班独唱《同一首歌》,几乎完全就是毛阿敏的原声。他一度怀疑何本樱在假唱,但何本樱似乎早就看穿他的眼神,下台后走到他面前清唱了几句,然后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了。
两个月之后的艺术节,也就是二〇〇〇年十二月,何本樱已经与他形同陌路。但他记得,何本樱和他们班的团支书刘文涛在舞台上对唱《心雨》,同样出彩的拿到了二等奖。
列车已经驶出杭州市区,通过艮山门枢纽后逐渐加快速度。夕阳照射下,江南清秀的大片水田和一座座洁白的苏杭民宅飞速的倒退着。王子玄看看还在熟睡的何本樱,起身向着卧铺车厢走去。
王子玄感到一丝丝的紧张,同凶手之间的战斗开始了吗?虽然他宁可希望一切都是自己杞人忧天,但是一旦凶手出现,他真的能够从容面对吗?
从他所在的车厢走向卧铺车厢,还隔着两节硬座车厢和一节餐车。车厢过道里,学生和农民工混杂在一起,挤满了人。有的旅客已经不堪疲劳,在过道里坐着昏昏欲睡,王子玄只能一边喊着“借光”,一边艰难前行。
快走到第二节硬座车厢尽头的时候,列车突然放慢了速度,接着转到侧线,列车即将到达海宁站。王子玄一个趔趄,撞到旁边一个大叔的身上,他急忙道歉。只听得大叔随口骂了几句脏话。但王子玄顾不得什么,迈步继续向前面餐车走去。
王子玄穿过油烟味和爆炒声混杂的餐车,进入软卧车厢。空气顿时清新了许多。这时列车已经在海宁站停车,隔着车厢密封的玻璃,听不到站台上的声音,但仍然能看到站台上一个个提着大包小包、呼喊着快步奔走的身影。
王子玄继续向前走去,走过软卧车厢之后,在第四个硬卧车厢,也就是六号车厢的中间,终于找到了陈莹。
陈莹正坐在下铺发呆。王子玄上前拍了怕她,她才回过神来。
“什么事都没有嘛。”陈莹似乎已经不再担心,她看着窗外,淡淡的说道,“真想早点回家啊。”
王子玄环顾车厢,有的旅客已经在铺位上沉沉睡去,有的旅客还坐在下铺或边座上去磕着瓜子聊天。不过,似乎后一半车厢空空荡荡的。这时,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列车员匆匆忙忙的走了过来,王子玄叫住她:“那边有空铺可以补吗?”
女列车员用一股山东味的普通话略带嘲讽的说:“老师,那是预留给嘉兴和上海的。现在卧铺补不了,如果有,听广播吧。”说完转身旋风一般的走了。
这趟车的列车员都是济南的。济南人都喜欢叫老师,错不了。
列车已经从海宁站开车,市区的楼房迅速退去,窗外又回到了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风光。
晚霞把陈莹的脸蛋映得绯红,她突然推了推眼镜,感慨道:“要是能搞一艘船,在小河上飘荡一定很浪漫。”
两人一边聊天,列车一边向东北方向驶去。列车在嘉兴和嘉善先后停车,各有几名旅客上车占领了几个铺位。嘉善开车后,天色渐晚,窗外的景色渐渐模糊,最后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了。
陈莹似乎有些疲倦,她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
“躺下休息休息吧。”王子玄说道。
陈莹有些歉意的把紫色半框眼镜扔在桌子上,拉过被子就躺在了铺位上。
王子玄看看手机,已经晚上六点二十分了。他看着陈莹小巧的脸蛋,随手抓起陈莹的眼镜在手里把玩着。
忽然,他开始有点担心何本樱。毕竟都是一个宿舍的,如果陈莹有危险,那何本樱也是一样。
正想着,只见何本樱从走廊那头轻盈的走了过来。何本樱走起路来,两手放在腰间几乎没有什么摆手的动作,记得班里有个男生还笑她走路像鸭子一样摇摇摆摆,不过王子玄看起来,她走路的姿势倒是非常可爱。
何本樱一眼看到王子玄正在把玩陈莹的眼镜,瞪了他一眼:“你果然是恋物啊。”
王子玄慌忙把陈莹的眼镜放回桌子上。只听何本樱接着说:“好在我不怎么近视,不用戴眼镜,只给你手表玩就好了。要不然总是捞不着戴眼镜,肯定很难受。”
王子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何本樱却随手摘下她的手表:“拿去玩吧。”王子玄正愣着,何本樱把棕色表带小巧的石英手表递到他手里,接着走过去看了看已经睡着的陈莹:“她还好吧?”
王子玄无奈的接过何本樱的手表:“没什么。”他看看何本樱,小声说,“我们是不是想多了,谁会在人来人往的火车上杀人呢。”
何本樱不置可否,这时,列车又放慢了速度,王子玄借着站台上的灯光看了看站牌:松江站。
何本樱忽然说道:“小玄,你回我们座位吧。”她指了指前面一大片空铺,“等一下到上海,这些铺位都会满。如果我们俩都在这里,列车员过来换票,看到人太多,发现我们不是卧铺车的,肯定都得赶我们走。”
王子玄点点头,捏着何本樱的手表,有点依依不舍地向回走去。
王子玄回到座位上,暂时占了他座位的两个学生摸样的男孩子知趣的站起身来。王子玄忙道:“没事,她去卧铺那边找同学了,一起挤着坐坐吧。”
三个男孩子嘛,都不算胖,挤着坐两人座还是很合适的。
天色已黑,但是窗外的灯光却渐渐增多,鳞次栉比的高楼接连出现,看起来,列车已经驶入上海市区。
“打扑克吗?”旁边一个男孩突然掏出四副扑克来。
另一个男孩碰碰王子玄:“你打吗?”
王子玄也很喜欢打扑克,但他开始有些担心陈莹和何本樱。如果凶手真的盯上了她们,岂不是顺便一锅都端了?
犹豫片刻,王子玄还是点了点头。先打几把,等一会儿找何本樱换班就是了。他想。
走廊上坐在一个大编织带上的大叔忽然出现了,也要打。对面两个女孩商量了一下,也说一起打。
打够级就正合适了。可是打什么规则的,也就是青岛规则还是济南规则的问题。于是决定少数服从多数。王子玄原想着这趟车既然终点济南,济南人多,怕是要按济南规则来。但实际上却出乎意料。只有旁边大叔要想憋三,王子玄是青岛人,两个男孩一听就是青岛郊区口音,两个女孩子又说无所谓。毫无疑问,就是青岛规则。
接着就是照例抽牌定联邦。王子玄和大叔和其中一个女孩一帮,他对门就是其中一个男孩。
“不进贡,打输了脸上贴纸的,怎么样。”同帮的女孩忽然提出。
进贡固然爽,但一旦输了就很难翻身,打着打着就没意思了。所以很快这个提议就得到大家一致同意。
第一把正在摸牌的时候,列车放慢速度,在什么地方停了下来。
王子玄手气不错,虽然自己没有大小虎,但是够级牌很壮。同帮女孩也有两大一小,结果王子玄打了头克,又放了大叔二克,轻松完成串三户。
几个人杀的天昏地暗,越打越兴奋。旁边几个没有座位的旅客也围过来了,于是实行大落下台的制度,轮番上阵。但是实际上大家水平都差不多,牌运决定一切,头克轮流做,打着打着,最后大家都被贴成了大花脸。
王子玄正在摸牌,忽然被谁拍了一下。他抬头一看,是何本樱。
何本樱铁青着脸,看着贴成大花脸的王子玄,招招手。王子玄赶紧放下扑克牌,随手撕掉了脸上的贴纸,起身挤了过去。
牌局倒是不受影响,很快有人接替了王子玄的位置。
何本樱站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低声说:“陈莹不见了。”
王子玄从没见过何本樱的脸色这么可怕,他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何本樱的手表,一看表,不知不觉已经快到晚上十点了。
王子玄有些懊悔,自己竟然打扑克耽误了正事。不过转念一想,眼前的何本樱没事就好。他忙问:“怎么回事?”
“我在陈莹铺位的边上睡着了,醒了一看手机,刚过无锡,然后就发现陈莹不见了。”何本樱似乎快哭出来了,“她不是一直睡觉嘛。我就在旁边坐着,坐着坐着睡着了。然后她就不见了,手机还在铺位上,人找不到了……”
王子玄想了想:“会不会上厕所了?”
何本樱着急地说:“厕所没人,旁边车厢厕所也看了,也没人。到处都找不到。”
王子玄忙问:“找过列车员和乘警了吗?”
何本樱:“呃……还没有。”
王子玄想,到底是女孩子,着急起来脑子会短路。他带着何本樱去向陈莹乘坐的那节车厢走去。
挤向餐车的路上,他问何本樱:“什么时候发现陈莹不见的?”
“就是刚才。”
走进餐车,餐车里也坐满了人。在通往卧铺车厢的门口,他们被一位高大的男列车员拦住了,列车员瓮声瓮气的说:“有卧铺证吗?”
“我们的同学不见了,我们想去找找。”王子玄忙说,“能帮我们找乘警吗?”
列车员看着两人的神色感觉不太妙,急忙掏出对讲机说了几句话。
几分钟后,一位瘦瘦的年轻列车长和一位五大三粗的乘警走了过来。列车长自我介绍姓文,乘警姓武。
王子玄看了看两人长相,还真是般配。
王子玄与何本樱向他们讲述了全部情况。武乘警皱了皱眉头,似乎在揣摩这件事情。
文列车长说:“先去六号车厢看看吧。”他们通过软卧车厢,向六号车厢走去。这时,列车放慢了速度。
“常州站快到了。”文列车长看了看窗外。
武乘警倒是机敏,立即打开对讲机,要求各车厢列车员注意下车的旅客。
2552次列车在二十二点十七分到达常州站,晚点二十五分;二十二点二十一分离开常州站,晚点二十三分。常州站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王子玄与何本樱见到了六号车厢的列车员。但并不是王子玄早先见到的那个高挑的女列车员,而是一个矮胖的中年女人。
中年女列车员说自己是过了无锡站才换班的。文列车长看看随身带着的记录本,这趟列车实际到达无锡站的时间是二十一点四十一分,晚点二十六分,开车时间二十一点四十五分,晚点二十四分。而六号车厢换班的时间刚好是晚上十点。中年女人说,她换班后立即关闭了车厢的灯,根本不知道陈莹的事情。
“会不会是陈莹上厕所之后走错铺位了?”王子玄突然说道。
“卧铺都满了,怎么可能走错。”中年女人嘟哝着。
文列车长打开了车厢的灯。
许多已经熟睡的旅客被吵醒了,车厢里出现了一片埋怨声。
但是几个人找遍整节车厢,连铺位的下面都看了,但整节车厢哪里也找不到陈莹的身影。
文列车长和武乘警只好带着王子玄和何本樱二人又去宿营车厢,找到了刚刚准备睡觉的那位高挑的女列车员。
“我那节车厢,在昆山站和苏州站没有人上下车。但是上海站停车时间很长,很多旅客上车,还有很多人去站台上买晚饭。不记得有没有一个小个子女孩下车。”她歪着头,仔细的回忆着。
“她可能是下车去站台上买东西,然后错过了火车。”武乘警拍着王子玄的肩膀,安慰道“我通知沿途上海站和苏州站沿途注意,她浙大的吧,高材生,丢不了的。”
“列车长,这趟车晚点了,能让我看看这趟车实际停车时间吗?”王子玄想起来,对文列车长说道。
文列车长给他看了看自己的记录本,何本樱递给他一支笔,王子玄迅速抄在手心上。
松江:十八点三十三分到,十八点三十六分开;
上海:十九点四十三分到,十九点五十三分开;
昆山:二十点二十八分到,二十点三十八分开;
苏州:二十一点零五分到,二十一点十一分开;
无锡:二十一点四十一分到,二十一点四十五分开;
常州:二十二点十七分到,二十二点二十一分开。
王子玄和何本樱回到陈莹的铺位。
“快到上海的时候临时停车了,然后我就睡着了。”何本樱低着头说道,她的长发几乎遮住了整个面庞。
王子玄记得,何本樱走过来找他的时间是晚上六点二十分,接着被何本樱嘲笑了几句,列车就到达了松江站。然后他就回硬座车厢了。列车从松江站开车晚点三分,但到达上海站已经晚点二十六分。
正想着,列车到达了丹阳站,时间是二十二点五十五分,晚点二十五分;三分钟后,二十二点五十八分,列车开车,晚点十八分。
陈莹的手机、卧铺证和其他行李都在铺位上。但是钱包不见了。
王子玄望着窗外昏黄的灯光:“你说她会不会还在火车上?”
“可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整列火车都搜查一遍。”
“不管怎么样,还是走一趟吧。”
为防止万一,王子玄和何本樱又花了半个多小时,把拥挤的硬座车厢又查看了一遍,但一无所获。这期间,列车在二十三点十七分停靠镇江,晚点十九分,二十三点二十二分开车,晚点二十分。
餐车门口的列车员认得两人,放他们回到卧铺车厢。
王子玄有些精疲力尽的坐在卧铺边座座位上:“也许谁把她带下车了。”
“那就麻烦了。都是我不好。”何本樱低着头,似乎要哭出来了。
何本樱熟睡期间,列车停靠上海、昆山、苏州、无锡四个站,上海站上下旅客最多,列车员根本注意不到。而且凶手真要带陈莹下车,也不一定非要从六号车厢下车。
王子玄紧紧的拉着何本樱的手。
“我们怎么办呢?”何本樱咕哝着。
“下车,报案吧。”王子玄沉思着说道。
第十章 旅途中止·南京
又是一个午夜,时间进入了二〇〇三年一月二十一日。
零点十五分,2552次列车缓缓驶入灯火通明的南京火车站,晚点二十六分。
王子玄拖着陈莹的行李箱,带着沉重的步伐下了车。
刺骨的风不仅令他打了个寒战。他看着灯火通明的站台,心里冰冷冰冷的。
何本樱默默的跟在他身后。
大概是这两天晴天的缘故,南京站出站口倒是没有了积水,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尘土。
在南京火车站旁边的铁路公安处等了一会儿,接待大厅里出现了一位胖胖的年轻男警察,何本樱和王子玄讲述发生的一切。王子玄看了看他的身份牌:原来他叫熊文斌。
熊警官漫不经心的记录着,王子玄看着他的神色,他似乎也认为只是一起普通的漏乘事故。
“她肯定下错了车,放心吧,我会通知沿途各站留意的。”熊警官拍拍王子玄的肩膀,合上记录本刚要转身进屋。
突然,办公桌上的电话正叮铃铃的响了起来。熊警官接过电话,顿时脸色大变。
“你们等一下。”
王子玄依稀听到里屋的传真机滴滴答答的响着。几分钟后,熊警官拿过一张传真来的彩色照片。
“是她吗?”
王子玄看着照片,吓了一跳,何本樱也不禁惊叫了一声。
照片上的陈莹双目紧闭。
“很不幸,她出事了。”熊警官低沉的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王子玄忙问。
“刚刚是蚌埠那边打来的电话。发现了这个女孩子的尸体,要沿途各站协查。这就是你们的同学陈莹吗?”
王子玄和何本樱同时点点头。
虽然已经经历了于瑶和乌丽娜的事情。几个小时前还一起说笑的同学,如今却变成这样。王子玄的泪水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熊警官说,就在刚才,上海开往北京的T110次列车即将到达蚌埠的时候,在列车厕所里发现了陈莹的尸体。目前蚌埠铁路公安处正在紧张的处理。
王子玄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现在刚刚零点四十分。
因为T110次列车在南京站并不停车,假如两人没有来报案的话,熊警官恐怕根本不会当回事吧。
“所以不好意思,可能需要分开询问你们两人。”熊警官说着,喊着屋里的一名警员一起帮忙。
先问何本樱,王子玄在接待室的沙发上忐忑不安的等着。近一个小时后,何本樱笑盈盈的走了出来,王子玄才放下心,跟着熊警官进屋接受询问。
熊警官倒是很和蔼,只是让王子玄把一路上的事情详细的复述了一遍。王子玄也提到了于瑶和乌丽娜的事情。熊警官只是笑笑,却并没有细问。
又问了一个小时后,王子玄疲倦的从办公室里出来,何本樱已经坐在接待室上的沙发上睡着了。王子玄怕她着凉,忙把她叫醒。
熊警官拿着笔录纸,抱歉的说道:“不好意思,耽误你们的时间了。放心,其实不是怀疑你们。你们在这里,和蚌埠的案子不会有什么关系的。只是事件突发,需要多了解一下情况。”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王子玄,“如果想了解什么事情,或者想到什么别的事情,给我打电话好了。对了,这么晚了,要不要帮你们找个旅馆?”
王子玄不好意思地说:“熊警官,不用麻烦了。她就在南京上学,让她带着我就好。”
他们把陈莹的行李留在公安处,让警察转交给她的家人。走出公安处大门,冷风吹得王子玄打了个寒战,何本樱也缩了缩脖子。
“冷吧。”王子玄情不自禁的把她搂进怀里。
“怎么会这样?”何本樱低声咕哝着。
“你说过于瑶和乌丽娜的事情了吗?”王子玄轻声问道。
“说了,警察根本不当回事。”
“是啊,我也说了,那个姓熊的警察只是笑笑。”
“唉,你不会出事吧。”王子玄紧紧的盯着何本樱。
“我……我没事吧,如果凶手是在旅途中动手,我不是已经回去过了嘛。别担心我了。”何本樱握住王子玄的手。
王子玄掏出何本樱的手表,已经是凌晨两点四十分了:“咱们去哪里呢?”他想起孟佳玟,“现在有火车去成都吗?”
何本樱看了看王子玄,王子玄手里还拿着她的手表。但她并没有拿回手表的意思,只是叹了口气:“住酒店吧,明天才有车去成都。”她抬头看看,招呼了一辆出租车。
何本樱报了个地名,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就到了,但是王子玄已经有些疲倦,迷迷糊糊的听着何本樱指挥司机到达一家酒店门口。
王子玄看看酒店名字:南京富建城市酒店。
“开一间双床湖景房。”何本樱对前台服务员说道。
“咱俩住一间吗?”王子玄拉住她。
“难道你不愿意吗?”何本樱转头奇怪的看看他,又强调了一句:“开的是双床房,不行吗?”。
住进酒店十二楼的房间。何本樱指着已经拉紧的窗帘说道:“外面,就是玄武湖。”
王子玄拉开一个角。暗夜里只见四周点点灯光,什么都看不清。
“洗个澡,睡吧。明天就能看清楚了。”何本樱边说,边走向洗手间。
等到王子玄睁开眼睛的时候,一缕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射入房间,正好停留在他的枕边。枕边还放着何本樱的咖啡色手表,他一直没有把手表还给何本樱,昨天睡前随手放在枕边。手表上的时间指在中午十一点零五分。他扭头看看,何本樱抱着被子蜷缩在另一张床的一角。她均匀的呼吸带动着大大的胸脯上下翻动着,隔着白色的被子也能隐隐约约的看到。
王子玄定了定神,简单洗漱了一下。何本樱还没有醒,王子玄坐在她的床角,凝神看着她。
“我宁愿看着你,睡得如此沉静,胜过你醒时决裂般无情……你说你,想要逃,用心良苦却成空……”他又想起那首歌,看着何本樱没醒,一边忍不住哼唱出来,一边忍不住把手伸向何本樱红红色脸蛋。
“干什么!”何本樱突然掀开被子、坐起来,雪白的睡衣后面,大大的胸脯已经露出了一半。王子玄的手急忙缩了回去。
何本樱慌乱的盖住被子,愣了愣神,突然对着王子玄大嚷起来:“你磨牙打呼噜说梦话,吵死了,刘文涛说你睡觉三部曲,说得一点都不错!”何本樱声音又提了八度,“真想把你踹到墙角,再拿块破布堵住你那张臭嘴!”
高中时,刘文涛是二班的团支书,而且住在二班和三班男生的混编宿舍里,也就是王子玄的舍友。他还记得,有一段时间传言刘文涛与何本樱有一腿,好像就是他和何本樱艺术节对唱《心雨》那几天。
“我的思念,是不可触摸的网,我的思念,不再是决堤的海……”那个夜晚,当何本樱清脆的歌声响起,她牵着团支书刘文涛的手从舞台后面走出来的时候,王子玄还记得,他的心里阵阵的酸痛。当时就头也不回的跑出了礼堂。
一度,他以为何本樱就是因为这个不再理睬他。不过很快证明是谣传,两人仅仅是表演而已,刘文涛实际上一直对四班的一个女孩子穷追不舍。
王子玄一言不发的躲到一旁。何本樱沉默了片刻,愣愣的说:“背过身去,我要换衣服。”
几分钟后,何本樱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王子玄把窗帘拉开了一角,正盯着窗外看着。
何本樱已经穿好金黄色的高领毛衣,粉红色的发夹夹在头顶,默默走到王子玄的身后,语气也缓和了下来:“我的手表呢?”
王子玄指指枕头边。昨晚他一直拿着何本樱的手表。他睡觉前顺手放在那里。
何本樱戴好自己的手表,把窗帘全部拉开,大大的窗户外,整个玄武湖尽收眼底。
“那边就是乌丽娜出事的地方。”何本樱托着腮,指着右前方,“你看最大的那个岛,叫樱洲,樱洲后面,就是她出事的地方。”
“樱洲?就是你的那个樱吗?”王子玄看了看那个岛,灰色的枯树遍布全岛。
“是啊,那里种满了樱花树。真希望是在春天和你来这个地方啊。其实,你知道吧,我也是在樱花盛开的季节出生的,所以,这就是我的名字。”
王子玄想了想,没错,何本樱的生日在四月。他抓住何本樱的手:“我喜欢看樱花,喜欢看你像樱花一样的笑。”
“这样吗?”何本樱侧过头,眯着眼,抿了一下嘴唇。
如果可以,王子玄真的希望时间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但这是一厢情愿,因为,前方漫漫征途。
第十一章 离奇凶杀·南京
“最后确定一下,火车还是飞机?”退房的时候,何本樱问了一句。
“火车吧。火车还来得及吧。你不是很讨厌飞机吗?”
“好吧,下午五点,1352次。那要辛苦一下了,这趟车后天早上到达成都,而孟佳玟是后天下午一点半的火车从成都回青岛。所以这几天咱们怕是都要在火车上过夜了。不过,我们到还有时间去看看乌丽娜出事的地方,要去吗?”
王子玄点点头。其实他早就想去了。
在南京火车站售票厅,何本樱买了两张车票,毫无悬念,无座票。
“先确认一下,从南京火车站打车到东南大学南门到底要多久。”王子玄首先说话了。
“二十分钟,到不了我把手表永远送给你。”何本樱轻描淡写的说,“顺便带你去吃盐水鸭。”
出租车绕行玄武湖东侧,连续碰到几个红灯,二十一分钟到达东南大学南门。
“说好的,手表给我。”王子玄伸手。
“我啥也没有说。”何本樱把戴着手表的左手背到身后,右手指指对面的招牌:“老南京私房菜,还不错。走吧。”
小笼豆腐、盐水鸭、糖醋排骨,色香味俱全。说实话,一路走来,除了溧阳那顿饭之外,何本樱点的菜从没让人失望过。这顿饭王子玄也吃得满嘴流油。
东南大学用黄色砖石搭成的校门普普通通,和浙大紫金港的规模比起来确实天上地下。走进学校,左右两边也只是六七十年代建造的那种灰色或黄色的方方正正的房子。找到校园东南角的“东南院”,也是一座普普通通的灰色三层小楼。
王子玄翻开记录本,按照张忠正说的,从东南院出来,向南门方向看去。
“小樱,做个实验,我站在这里。你试试,向南门走出去。”
“不怕我一去不回头?然后你再也找不到我?”何本樱笑着说。
“就模仿一下当天晚上的事情。不过啊,小樱,千万别躲起来让我找不着啊。”
王子玄看着何本樱用她可爱的姿势,摇摇摆摆的从东南院南侧道路向西走,一直消失在路口处。
何本樱当然没有消失,她正站在南门外笑吟吟的看着王子玄。
“再试一次,这次你到了中央大道往北转。正常走路就行,别特意掩饰。”
经过试验,王子玄发现,就算是白天,因为道路并不笔直,加上路口的树也会挡住视线,根本看不清人走到了路口往哪个方向拐弯。
也就是说,一月十三日晚上,张忠正从东南院出来,目送乌丽娜,根本不可能知道乌丽娜去了南边还是北边。
“去阿乌出事的地方看看吧。”何本樱小声说。
两人沿着中央大道向北走去,不知不觉走到一处喷水池前,何本樱带着王子玄转了个弯,不久就出了东南大学东门。
东门外是一条狭窄的巷子,巷子两旁的院墙通体白色,顶上铺着灰色的瓦片,各种修车摊、包子铺、水果摊琳琅满目,一队队自行车穿梭其间,处处透着老城的沧桑。
“这条路很有历史了。因为在明朝的国子监门口,所以叫成贤街。”何本樱简单的说道。
“国子监在哪里?”
何本樱指指刚刚走出来的东南大学:“东南大学就是国子监。所以他们说自己有两千年历史。”
王子玄皱皱眉头,又想着乌丽娜的事情:“记得张忠正说,那天晚上乌丽娜要去南门外面见个人。假如那个人是凶手的话,也许不是在南门外。而是在学校里面。”王子玄沉思着。
“也对啊。如果在南门外,即使晚上九点多、十点多,也有很多人来来往往。在学校里面见面就未必能被人注意到。”何本樱点点头。
“还有,乌丽娜从南京站到东南大学用了两个小时,就算坐公交车,就算再堵车,也不需要那么长时间吧。两个小时,走路都到了。”
“对啊,南京再堵车也不至于那么夸张。”何本樱说道。
“那样,那个晚上的事情就可以拼凑起来了,乌丽娜从南京站下车先见到了凶手,然后……”王子玄感觉终于接近了事情的真相,“凶手知道她要先去找张忠正,因此约她在之后东南大学里面,或者附近哪里见面。”
何本樱点点头:“有道理。我觉得应该就是这样。”
王子玄继续说:“我们假设张忠正说得都是实话,乌丽娜瞒着他说在南门见人,并不希望张忠正送她,应该是因为有什么事情,乌丽娜不希望张忠正和凶手见面。张忠正显然是认识凶手的。当然仅凭这几点呢,还不好断定凶手是什么身份。也许是东南大学的,也喜欢张忠正,也就是乌丽娜的情敌什么的。”
“假如这样,就和于瑶完全没关系了。”
“不过如果杀害乌丽娜和于瑶的是同一个人,那么,就应该不是东南大学的人了。对了,于瑶和乌丽娜,她们除了是高中同宿舍,还有什么别的交集?”
“于瑶和阿乌初中也都是咱们二中的,不过不同班,于瑶初中就和我同班,不过我们不熟。阿乌初中是她班的班长,我也是班长,我们认识,但算不上朋友。”何本樱想了想,“小学,阿乌应该是基隆路小学的,她爸是青岛大学的老师嘛,青岛大学老师的孩子都在基隆路上学。于瑶,我不太记得,好像是文登路小学?反正两人不会有什么交集吧。”
“小学的事情就不用说了。”王子玄摆摆手,“小学生的仇恨拖到现在爆发,然后杀人,有点匪夷所思。而且,陈莹也卷进来了,我记得她住东镇那边,更不会和小学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嗯。”何本樱点点头,“那么恐怕凶手还是咱们二中的了。还有啊,阿乌的事情,警察从抢劫杀人的方向侦察肯定是有问题了。勒晕了扔水里,那基本都是仇杀才能干得出来。”
穿过宽阔的北京东路,沿着一条并不宽阔的林荫道走了没多远,一座带着沧桑的高墙矗立在面前。可以清晰的看到城墙中间有个大洞,道路横穿而过。
“南京城墙保存还是相当不错的。”何本樱似乎想从刚才沉重的话题里走出来,“城墙可以上去看看,要上去吗?”
王子玄想了想:“唉,还是去看看乌丽娜出事的地方吧。”
“好吧。”何本樱点点头,“以后有机会再带你上去。”
来到城门下,大块花岗石搭成的拱形城门,夹在灰黑色的砖块搭成的城墙中间,和周围的景色格格不入。
“这是解放门,解放后新修的。”何本樱淡淡地说。
城墙后面,树木丛生。可惜是冬日,大部分树木只剩下枯枝。只见一座小桥通向湖中心的小岛。可是上桥的路被铁栏杆拦住了大半,旁边还有一个亭子,写着“售票处”三个大字。
“环湖路不要票。但湖里面要票,门票三十,学生半价。”何本樱指了指那边,面无表情地说道。
“从那里就可以上樱洲了吧。”
何本樱点点头。
“那等樱花开了,我们再去吧。”王子玄笑着说。
按照何本樱的说法,乌丽娜遇难的地方就在售票厅东侧大概一百多米的湖岸边。何本樱站在湖边,默默的望着阳光下泛着微波的湖水,似乎在祈祷着什么。王子玄也站在她身旁,凝望着这个静谧的地方。
岸边只有齐腰高的铁栏杆围着。在夜晚勒晕一个人再扔进湖里去,恐怕任何一个人都能做到。
何本樱指着右边连绵的山峦说道:“那便是紫金山。”
王子玄随口问道:“浙大紫金港和紫金山有关系吗?”
何本樱一摆手:“风马牛不相及。对了,中山陵在紫金山上面。不过以后也不会带你去,我讨厌爬山。”
王子玄想想小时候被青岛波浪式的道路颠得七荤八素的经历,笑了笑。不过,其实他小时候也住在山上,虽然只有几十米的高度,对小孩子来讲也经常累的气喘吁吁。
他记起不知谁说过的一句话:藏人一生中要翻越无数高山险隘,所以没有兴趣去攀登珠穆朗玛峰那样没必要攀登的高山。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湖东边的龙蟠路上。报摊上摆出了《金陵晚报》,头版竟然有“特快列车离奇凶杀案”的报道。
王子玄赶紧买了一份。
报道的内容比熊警官介绍的更细,而且还有事后的进一步报道。
正如熊警官所说,陈莹的尸体是在T110次特快列车上发现的。
零点二十五分,T110次列车即将到达蚌埠的时候,二号硬座车厢的列车员来锁厕所门,却发现厕所门显示“有人”的状态。列车员用力敲了敲门,却无人应声。旁边旅客说,这厕所一直显示“有人”,还询问是不是列车员故意将其锁闭。列车员用钥匙打开门,却发现陈莹已经倒毙在厕所内。
接到对讲机通知后,列车长感觉事态严重,列车在零点三十分抵达蚌埠车站,列车长当机立断,命令所有车门一律不得打开,直到蚌埠铁路公安处的刑警上车。
陈莹的尸体在蚌埠站运下火车,经检验是勒死的,死亡事件推定在晚上九点左右。根据运行记录,T110次列车从无锡正点开车,时间是二十一点零六分,无锡到蚌埠之间需要运行三个多小时,中途一站不停。
因此,警方初步判断,陈莹是在离开无锡之后被杀害的,然后藏在厕所里。因此,凶手可能仍留在列车上,蚌埠下车的旅客逐一接受检查,登记身份信息。列车也因为这次凶杀案,晚点到零点五十五分才从蚌埠站开车。开车后,刑警则继续留在车上勘验,并继续核查车上旅客的身份。
目前,案件仍在进一步调查中。
“凶手杀了人还留在火车上?”王子玄看着报纸。
“看来是这样吧,对比现场的指纹脚印什么的,大概很快就能破案。”何本樱说道。
“火车上有一千多人,就算是每个人的信息都留下,恐怕也很容易漏过罪犯吧。”王子玄叹了口气,“那你和孟佳玟还是很危险啊。”
“走吧,我们和凶手赛跑吧。”何本樱点点头。
第十二章 夜色漫漫·宿州
“乘坐2106次列车到青岛方向的旅客,请您到检票口检票上车,2106次列车到达本站,列车停靠四站台……”
听到广播,王子玄唏嘘不已。同样是回家的列车,给一些人带来了家的温馨,却成了另外一些人永远的人生终点。
于瑶的离开,一度让他心灰意冷。而接下来的两个噩耗接踵而至,虽然并不太熟悉,但毕竟也是曾经朝夕相处的同窗。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凶手啊,你到底要干什么啊。王子玄想着。
广播声继续响起:“乘坐1352次列车到成都方向的旅客,请您到检票口检票上车,1352次列车到达本站,列车停靠五站台……”
何本樱站起身来,拍了拍他。
检票口拥挤不堪,吵闹声不停,不少人从旁边翻过椅子来插队,甚至有几个人几乎要打起来。
“为什么要这么急。”王子玄叹了口气。
“他们行李太多。早点挤上车去早点找个地方放行李。”何本樱也摇了摇头,“说实话,他们挺不容易的。出门自己带脸盆,带被子。”
王子玄知道她说的是农民工们。
临近年关,农民工的比例越多,而学生的比例越少。特别是这趟开往成都的列车,夹杂着各种听得懂听不懂的方言,许多面色黝黑的男人女人们挤向检票口,甚至还有怀里抱着婴儿的旅客也挤在中间。
十七点零九分,1352次列车晚点九分离开南京站。
何本樱和王子玄被人群夹在中间,几乎动弹不得。在南京站上车,无座票的好位置早已经被别人占领。
“要一直这么站着吗?”王子玄看着黑压压的人群。
想来2539次列车上,站在走廊上,大概也是这样同样的感觉吧。当初坐着靠窗座位的王子玄还只是抱怨睡觉不舒服,而站票的呢?真是“坐着说话不腰疼”。
何本樱看看四周,面无表情:“最起码要站到明天中午。到西安可能会有座吧。”
“你有这么站过吗?”王子玄皱了皱眉头。
何本樱点点头:“有一年暑假青岛站到西安,差不多站了一天一夜。”她看看王子玄,“你要是坚持不了,我们就下车休息一晚上明天飞机过去。”
王子玄看看窗外朦胧的夜色,不知说什么好。
两个多小时后,列车到达蚌埠。天已经全黑了。
今天凌晨,陈莹的尸体就是在这里被抬下车的。王子玄不禁看了看灯火通明的站台。但什么异样都没有。
王子玄想看看有没有人下车,蚌埠上车的人也不少,几乎看不到谁下车。
“知道吧,这趟车限售西安以远。”何本樱突然说道。
“什么?”
“就是说,从上海也好、南京也好,买这趟车的票只能买到西安和比西安更远的地方。”
“短途不卖?”
“开车前几个小时解除限售才卖。”何本樱淡淡的说,“但是座位票早就被坐长途的人买走了,所以坐座位的一般都是长途。”
“你这都是怎么知道的呢?”王子玄好奇了。
“常识而已。”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没跟你说罢了。”何本樱仍然面无表情。
这时车厢中间又吵嚷起来,越来越凶。
许多坐着的旅客也从座位上站起来看热闹。
“吵死了。”王子玄抱怨道。
“听起来是为了抢座位。蚌埠上车的拿着有座票,座位已经被无座的占了,他们又不想让开。”何本樱说道。
吵嚷了十几分钟,列车长来了,努力劝说,似乎也无济于事,直到两名乘警赶来,无理取闹的几名旅客才被迫站起身来。
乘警似乎怕他们继续闹事,命令他们提上行李,转移到另一节车厢去。
乘警推搡着他们经过王子玄身前时,王子玄还能听到他们嘴里不服气的嘟哝着。
“没买到座位票,抢别人的座位,怎么都不占理。你们男生是不是都喜欢这么无理取闹呢?”何本樱突然说。
王子玄不知说什么好。何本樱又说:“这么就算了,难道不该惩罚一下吗?起码罚款什么的?不,太轻了,半年不让他们坐火车才对。”
王子玄挠着头:“火车票又不是实名制,怎么操作啊。罚款是可以,按规定是可以治安处罚的,严重了拘留也可以。不过,唉,警察很难依法办事,都是和稀泥。”
何本樱看着他:“那你学法律还有什么用?”
王子玄觉得她又开始犯贱,讪讪的说:“混口饭吃,混口饭吃。”
离开蚌埠,人越来越多,车厢里开始变得像蒸笼一样。
“能开点窗吗?”旁边一位大叔指着旁边的窗口。那扇窗户的上半部分似乎能够打开。他手里抱着的小孩哇哇的哭个不停。
靠窗的是一位大妈,她站起来用力拉了拉把手,摇摇头:“锁住了。”
车厢里越来越闷,和小孩的哭闹交织在一起。何本樱突然对大叔说:“等一下,我帮你打开。”
王子玄正在愣神的时候,何本樱竟然变魔术似的掏出一把钥匙。似乎正是列车员拿着的那种。她挤过去,站在座位上,很快就把窗户打开了。
王子玄像看女神一般的看着她。在旁边一阵掌声和哄笑声中,大叔急忙道谢。
何本樱挤回来,把钥匙扔回手提包,趴在王子玄耳边:“南京火车站小摊上买的而已,偶尔有点用处。千万别让人看见了,火车要是出了毛病,还以为是我搞破坏呢。”
这时,另一边几个学生摸样的旅客掏出扑克开始玩起来了。
何本樱戳戳王子玄:“我要过去看看打扑克,站这里太无聊。”然后小声说,“找机会跟他们打打扑克还能混个座位坐。”
王子玄急忙跟过去。
原来是三男一女,在对着的两个三人座靠外侧地方。他们把行李箱放在中间,用来放扑克牌。靠窗的一位大叔还在指指点点的帮着戴眼镜的男生支招。几个人用半懂不懂的四川话吵吵嚷嚷,特别是对面那个黑黝黝的女生,说话像爆豆。
他们年龄仿佛比自己大一点,似乎是研究生吧。
王子玄看了看,想起这东西叫拖拉机。他问何本樱:“拖拉机,你会吗?”
何本樱摇摇头:“咱们那里光打够级保皇,没人打这个啊。”
王子玄说道:“这个拖拉机,大学宿舍里有人玩过。好像不难,看看就看会了。”
看了一会儿,列车停在了宿州车站。
何本樱一边看几个人继续打牌,一边对王子玄说:“这里停车时间长,一起去买只符离集烧鸡吧。”
“烧鸡?”
“很有名的。火车上三大名鸡:符离集烧鸡、德州扒鸡、沟帮子熏鸡。如果坐沈阳北到金华西那趟车,一次就可以全尝遍了。”
“这趟车呢?”
“只能买到符离集烧鸡。”
王子玄看看她,抬着酸痛的腿:“走吧。穿好外套。”
宿州站站台上,“烧鸡、烧鸡”的喊声此起彼伏。王子玄好不容易挤进去买了两只。正想往回走,何本樱拉住他:“在下面站站,上面太闷了。”
夜晚的空气虽然冰冷,却带着一些香甜。
这时,上行一趟蓝色的列车呼啸而过。
“沪兰特快。”何本樱嘟哝着,“上海开往兰州的。”
王子玄还是很好奇:“整个时刻表你都背下来了?你就这么喜欢火车?”
何本樱仰望着天空:“小时候,爷爷家在湖岛,门口天天看火车,看着看着就喜欢上了。”她转身看看四周,“走吧,避让沪兰特快以后,我们的车也差不多该走了。”
王子玄张大了嘴巴:“真的很难想象女孩子会喜欢这么冷冰冰的机器。”
何本樱一瞪眼:“我宿舍还有个女孩子喜欢军事的,有空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吧。对了,就是那个溧阳的。”
“算了。现在听到溧阳就害怕。”王子玄想起那顿饭,赶忙摆手。
回到车上,列车很快离开了宿州。几个四川人打牌还在继续。王子玄渐渐看懂了拖拉机的规则,小声和何本樱交流着。
这时,一个男生站起身来,手里拿着一支香烟:“抽个烟去。”
于是应着几个人的招呼,何本樱很自然的就坐了过去。
王子玄一边看着她打牌,一边咬着耳朵帮她支招。
何本樱打着牌,坐上舒服的座位,就不下来了,果然是个看颜值的世界。王子玄心想。
坐在何本樱旁边的男孩子一边打牌一边开始搭讪:“同学,到哪里啊?”
“成都,去玩的。”何本樱面无表情的简短的回答。
男孩子开始眉飞色舞的讲起成都,从麻婆豆腐讲到韩包子,从青城山讲到五凤溪,从春熙路讲到都江堰。何本樱听着,竟然慢慢露出了笑容,也开始活泼了起来。那个男孩子也开始想要动手动脚,装作不经意的捋捋何本樱披肩的头发,差一点就要把手搂过去了。
王子玄在一旁有点不是滋味。何本樱却突然转头:“小玄,过来坐,我坐你身上。”
王子玄犹豫了一下。何本樱却已经站起身来,他有些矜持的坐了下去,何本樱坐在他的腿上,转头对他说:“我不知道怎么打了,帮我。”
拖拉机还在继续。旁边的男生倒是把手缩了回去,但还是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原来他是南京大学的硕士。他问两人:“你们是哪个学校的?”
王子玄没吭声。何本樱只是随口说了句:“南工浦江学院。”
“哦。”那个男生似乎很得意的样子,“你们大一,如果以后要考研,要赶紧准备。像你们这样的三本,如果不考研,那就......”
何本樱撇撇嘴,不理他。那个男生似乎也觉得没趣,很快住了嘴。
“算了,先不打了,休息一下。要不要吃点东西。”对面的四川女生提议道。这时男生才住了嘴。
几个四川男生聊着天,很快就陆续睡着了。倒是那女生还挺精神,一边嗑瓜子,一边拿出本书,边看边捂着嘴嘿嘿的笑。
王子玄拉过何本樱的手腕,看看表,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半夜一点多了。“到哪里了?”王子玄看着漆黑的窗外。
“商丘刚过,晚点三十五分。”何本樱头也不抬地说道。
王子玄一边搂着何本樱的腰,手开始慢慢的向上摸,他觉得心跳的发慌,手指刚刚碰到何本樱大胸脯的边缘,何本樱却不动声色地伸出手,用力把他的手拿开。
第十三章 蜀道青天·秦岭
当王子玄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窗外一座座光秃秃的连绵起伏的黄土高山飞快地闪过去。
他望着枕着他的肩膀仍在酣睡的这个女孩,抓起她手腕的手表看了看,表针指向八点四十分。想来是四天前,他和她在那个早餐铺里偶然重逢。四天了,他觉得这几天经历了比一生都要多的事情。她带着他走南闯北,接到的却是一个个噩耗,但他们心中的那个虚幻的“凶手”依旧无影无踪。
他掏出手机随意的拨弄着,忽然看到通讯录里张潞潞的号码。那是他那天夜里偷偷从何本樱手机上抄下来的,可是这几天忙着各种事情,而且他和张潞潞并不熟,不知如何开口询问。
想了想,他还是给张潞潞发了短信:“你好。我是王子玄。你已经回青岛了吗?”
隔了几分钟,收到了回复:“你好啊,我已经回来好几天了。”
王子玄急忙又发短信问:“你是和何本樱一起回来的吗?”
张潞潞回复:“是啊,我们十八号回来的。在火车上还一起打扑克呢。”
王子玄看看何本樱,她仍然甜甜的睡着,一缕口水从嘴角快要流下来了。王子玄掏出纸巾给她擦了擦,继续问道:“你知道乌丽娜出事了吗?”正要发送,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真的好可怜。”
张潞潞很快回复:“是啊,这几天正准备给她送花。”
王子玄想了想,在手机里写上:“她出事前和你见过面吗?”这时,何本樱悠悠醒来,眯着眼看了看他:“跟美女聊天啊?”
王子玄心一横,按下发送键,然后收起手机:“没。不是和美女。”
何本樱笑了笑:“那就是和丑女啦。”她抬腕看看表,然后看看窗外:“华山快到了啊。”
这时候,王子玄的手机滴滴的响起了短信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张潞潞回短信,但他却犹豫起来,不知该不该看手机。
何本樱歪着头,看着他慌慌张张地样子:“真的在和美女聊天?”伸手就要拿王子玄的手机看。
王子玄只好无奈的打开手机,原来只是一条华山旅游区的宣传短信。
他刚放下心,正在这时,张潞潞的回复发回来了。
何本樱瞥了一眼,满不在乎地说道:“哦,你在问张潞潞关于阿乌的事情吧。忘了告诉你,我问过她,阿乌出事那天晚上确实约定要住她那里的,可是等来等去等不到,电话又没人接,她就自己睡觉了。第二天她才知道出事了。其实出事第二天的时候她还心神不宁,给我打电话,我又赶到她那边安慰了她一下。”
王子玄看了看张潞潞长长的回复,与何本樱说得基本一样。
何本樱忽然又说:“张潞潞的号码你是从我手机里拿的吧。不知是哪天我睡觉的时候,你偷偷看我手机了吧?”
王子玄正愣着,只听何本樱又说:“看就看吧。我的手机也没什么秘密。我又没有男朋友。”
王子玄心想,如果你有男朋友,这几天他还不得急疯了。他轻轻趴在何本樱耳边说:“我喜欢你。”
何本樱一扭头:“逗我啊?”
王子玄认真地说:“真的。”
何本樱哂笑:“好吧。我信你。”
王子玄看着她,一肚子的无奈。
这时,列车正在驶入华山站。“晚点已经全追回来了,还早到了几分钟。”何本樱自言自语道。
离开华山站,列车的左侧依然是高耸入云的山峦,看不到一片天空,右边则是一大片开阔地。忽然,左边的山间出现一条羊肠小道,似乎直通云霄,路上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
“看到了吗?华山上山的路。”何本樱拍拍王子玄的肩膀。
王子玄看到了,他疑惑:“大冬天的还有这么多人爬山啊?”
“所以嘛。我不喜欢景点,也不喜欢爬山。”何本樱幽幽的说道,“其实呢,我更喜欢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搬张椅子坐在街头,看人生百态。”
这倒是说到王子玄心坎去了。王子玄急忙点头:“对,对,这才是真正的旅行。”
几个四川人也陆续精神了起来。
“你们山东人怎么玩扑克啊?”旁边那个一直想调戏何本樱的南京大学的研究生问道。
王子玄就跟他们介绍了够级。四个四川研究生加上他们两人,人数刚好。
“来来,听着有意思,你再拿两副牌,咱们试试。”
一个高个子男生爬到行李架上又拿出两副牌。
“小樱,你坐对面。咱俩对门。”王子玄可不想让那个南京大学的男生继续调戏何本樱。
王子玄一边打一边给他们讲“逢球盖帽,老凯不活”、“空炸帽子不活”之类的道理。不愧是研究生,学得很快。何本樱打扑克简直和平时判若两人,不仅牌记得清楚,激动起来一句句“青岛话三字经”脱口而出。
打牌打得太认真,不知不觉,西安站都给溜过去了。
王子玄抬头看看,走廊上已经没有站着的旅客,而且车厢里还出现了一些空座。
“真的,人少了啊。”王子玄感慨。
“对啊,过路车,就算从西安上车买的也是无座票,所以很多人不愿意买。还有一点,我们这趟车是成都铁路局的,除非你指定买这趟车的车票,否则西安局肯定不愿意卖成都局车的票。”
“还有这事?”王子玄惊讶的问道。
“对啊,就算是始发车也是一样,尽量先卖自己铁路局的,卖完了,再卖外局的。”何本樱说道。
“想想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王子玄想明白了。
“所以,其实如果掌握规律,坐过路车反而更舒服。你看着,等过了宝鸡人更少。”何本樱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
对面的四川女生觉得很佩服,看着何本樱说道:“你经常坐火车吗?”
何本樱点点头。
列车向宝鸡飞驰,放眼望去,车窗外大片大片光秃秃的田地,只有远处依稀可见起伏的山峦。
看看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了。一个理着平头的小个子穿着奶油色旧夹克,从车厢那头提着一个大塑料袋,边走边喊:“酱牛肉,酱牛肉。十五块一斤,十五块一斤。”
王子玄听到了,正想起身看个究竟,何本樱看穿了他的心思,急忙按住他的手,低声说:“那是从站外混进来的,肉全是烂肉,千万别买。再就是,看好你的东西。”然后用大姐姐一样的腔调说,“乖,饿了的话,等一下给你买盒饭。”
等他走远了。对面女生对何本樱说:“你常跑这边吧。”
何本樱笑着摇摇头:“西安、宝鸡、成都,高考完了来玩过一次。”
继续打扑克,时间过得飞快。
下午两点四十分,列车准时从宝鸡站开车。硬座车厢的乘客已经寥寥无几,几个四川学生也开始了午寐。
“上秦岭了,可以看看观音山展线。”何本樱拉着王子玄说道。
“什么?”
“展线。火车爬山用的。”何本樱不明就里的说完,拿出纸笔,迅速在纸上画出草图,还标明了“宝鸡南”、“杨家湾”、“观音山”、“青石崖”、“秦岭”五个车站的位置。
画完,何本樱自顾自地向车厢尽头的连接处走去,王子玄跟在后面。
“在这边看风景清楚一点。”何本樱淡淡地说,“你不喜欢看就回去睡觉嘛。”
王子玄怎么会回去睡觉,他站在何本樱身旁,一把搂住她的腰:“我陪你。”
何本樱顺从的让他搂着,两眼凝视窗外的风景。
列车缓缓驶过宝鸡南站,以缓慢的速度爬升。王子玄明显感到整个火车都已经斜过来了。天空格外的蓝,明媚的阳光却时不时的被山体挡住,车内也跟着忽明忽暗。
通过杨家湾车站后不久,列车左转,驶入整个展线的第一个大弯。从左侧车窗向外望去,前面是一节长长的黄蓝相间的机车,后面还有一节浅绿、白、深红相间的短机车。
“这什么火车头啊?”王子玄一边看着列车缓慢过弯,一边指着外面。
“补机韶山4,本务韶山3。”何本樱简单地说。
“什么意思啊?”
“有空给你讲,反正从宝鸡要多挂一个火车头才能拉上秦岭就是了。”何本樱有点不耐烦的说道。
王子玄默默的继续看着。列车正在跨越下方一条狭窄的公路,几辆像精致的玩具似的小汽车正在路上行驶着。
再转过一个弯,经过几个隧道,列车缓慢通过观音山车站。
明亮的阳光照射过来,站台留下一片片明暗相间的影子。站台上只有孤零零的一名工作人员,雕像般的矗立着,持绿旗的一手平伸出来,持红旗的另一手则低垂在旁边。
写着观音山三个字的白底黑字的站牌从窗外缓缓闪过。
“看那边。”何本樱正站在另一边招呼,“三层展线,等一下我们就会到那上面去了。”
王子玄只模模糊糊看到了一点,列车再度驶入隧道。
列车在山间不停的进出隧道,车内忽明忽暗,王子玄甚至有点感到眩晕。
在一条长隧道里,王子玄抱着何本樱的手,又渐渐向她的大胸脯慢慢移去。
这时,列车忽然又驶出隧道,突如其来的阳光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何本樱轻轻伸出手,再次将他的手搬开。
“看,下面。”何本樱忽然叫道。
下面出现一条铁轨,延伸进隧道里面。
“刚才就从那里上来的。”何本樱补充道。
王子玄不由得松开了抱着何本樱的手,两眼盯着窗外,他感到自己仿佛在变得渺小,逐渐融入环抱的群山之中。
又穿过一个隧道后,列车通过青石崖车站。
王子玄看看何本樱画的图,前面就是直线了。
“算不算‘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王子玄看看何本樱。
“没错啊。要看展线也只能去这种地方。”
“别处还有这样的景色吗?就是从上面还能看到下面刚才来的路线?”
“当然有啊。”何本樱微笑着,甜甜的看着他,“这样的展线很多,有空到处看看吧。”
列车依然缓慢爬升,又穿过几个隧道,两旁出现了侧线,列车驶入了秦岭车站。
这时,列车员也跑过来准备开门。
何本樱突然掏出她雪白的翻盖手机递给王子玄:“下去帮我拍张照片。”
列车喘着粗气停了下来,仿佛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站内一排排的铁轨上,只有一台黄蓝相间的韶山4型机车孤零零的停在那里。车门打开了,“秦岭站”的白色站牌正在站台中央。何本樱指指那边,王子玄跟着快步了过去。
站台上弥漫着瑟瑟寒风,也带着一种山里特有的清香。
按照何本樱的指示,王子玄给她拍了一张同列车的合影,还有一张同站牌的合影。
“要帮你拍吗?”何本樱一边贪婪的看着远方的山峦,一边说道。
王子玄有点不自在的站到何本樱刚才的位置上。
“好了,等下彩信发给你。”何本樱笑着看看手表,“差不多到点了,上车吧。”
第十四章 春熙美食·成都
列车离开秦岭,缓缓下坡,铁路边,一条小河在乱石中缓缓流淌。
“这是嘉陵江。”何本樱指着窗外。
“嘉陵江?就这个?”王子玄印象里,嘉陵江在《红岩》里面听说过,是一条大江。
“上游还是涓涓细流,有空去重庆看看吧。”何本樱眯着眼睛说道。
凤州开车后,阳光渐渐变得绯红,又是一个夜晚即将到来。
很快,列车再度行驶在暗夜里。
何本樱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何本樱看了手机一眼,皱了皱眉头,接起来轻声咕哝了几句,最后突然提高了嗓门:“你有钱给何本枫好了!”说着把手机朝座椅上一扔。然后一屁股坐在座位上喘着粗气。
王子玄坐在对面看着她,大气都不敢出。好半天,王子玄突然问道:“何本枫是谁?”
“我妹,我爸跟别人生的,今年三岁。”何本樱的心情仿佛还没有平静下来,“我爸叫我过年别去找他,说多给我点钱。给钱有什么用,姐姐我缺钱吗?”
王子玄看着她,不知说什么好。何本樱叹了口气,凑近他:“过年姐姐带你出去玩好吗?”
王子玄觉得怪怪的。何本樱却忽然站起来,笑着说:“逗你玩的。”
王子玄认真地说:“感情不能强求吧,就算是一家人,如果合不来……”
何本樱坐下:“其实我也明白,算了。对了,小玄,问你一个问题。”
王子玄听着,但何本樱似乎很难启齿的样子。
良久,何本樱终于开口:“你有处女情结吗?就是,就是,”她犹豫很久,“你要你的女朋友……是处女……吗?”
王子玄倒不感到难为情,他只是淡淡的说:“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她整个人全部。因为我喜欢她,所以我会喜欢她的每一件事情。而不是反过来,因为她怎么样,我才会喜欢她。”他认真地说,“如果我喜欢的人,愿意做我的女朋友,然后和我结婚,这就可以了。没有额外的要求。”
何本樱沉思着,坐在窗边,一言不发。
两人没有再说什么。列车继续南下,硬座车厢里差不多已经一人一个三人座可以躺下睡觉了。王子玄和何本樱一人躺在一边,很快沉沉睡去。
睡着睡着,王子玄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一群背着大包小包的旅客正从车门那边走过来,甚至还有挑着箩筐的。
何本樱已经坐在桌子旁,目光凝视着漆黑的窗外,面无表情地说:“广汉到了,下一站成都。这边一大早很多乡下进城的。”
王子玄连忙起身,他看了看何本樱放在桌子上的手腕,时间刚刚四点十分。
“昨晚我乱讲。别当回事。”何本樱闪着水灵灵的眼睛,用她一贯银铃般富有磁性的声音说道。
王子玄看了看她,说道:“但我没有乱讲,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明白了。”何本樱简短的不动声色地说。
1352次列车实际到达成都车站的时间是早上四点五十七分,早到了足足十五分钟。
虽然四周漆黑一片,成都的清晨倒令人感到一点温暖。走出出站口,何本樱拉住王子玄,说道:“两个选择:要么麦当劳补觉,要么走去孟佳玟的学校。你猜我选哪个?”
王子玄头也不抬的说:“肯定补觉了。你想走我也不跟你走。”
何本樱拉着他就走向麦当劳。王子玄问道:“小樱,你真的来过成都吗?”
何本樱回答道:“真的来过,就是去年暑假。”她又淡淡的补充了一句,“没人陪我,我一个人来的。”
在麦当劳的皮椅上躺了不知多久。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四周“早餐、早餐”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也响起来了。
两人懒得理那些叫卖的人,上了公交车,向西财方向驶去。
“成都嘛,就是一个圆环套一个圆环,圆心叫做天府广场,门口有个正在招手的毛爷爷雕像。火车站在二环,孟佳玟的西财也在二环,咱们坐的公交车也是走二环。你数学这么好,肯定不会搞错。”何本樱一边看着车窗外绯红的朝霞,一边说道。
从火车站坐公交到西南财经大学也就半个小时,到达校门口的时间还不到八点。孟佳玟娇小的身影已经揉着眼睛出现校门口迎接他们了。
“票帮你们买好了,成都到汉中的卧铺,对吧?”孟佳玟见了他们,就拿出火车票。
王子玄看看何本樱。何本樱说道:“成都到青岛这趟车,卧铺一直预留到汉中,所以让她试着买成都到汉中的。这样我们至少一起坐车到汉中,后面的再说。”她又补充道,“从成都到汉中大约十个小时,到汉中晚上十一点多,毕竟基本都是白天,没什么人买到汉中的卧铺。”
孟佳玟的身材娇小,甚至比于瑶还要小上一圈。她笑着招呼他们走进学校,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座乳白色高大的方形楼房。
“你们看看,这座楼像什么?”孟佳玟笑着说。
何本樱斜眼看看王子玄:“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来猜。”
“坟墓。”王子玄差点脱口而出,但他想了想又把话咽回去了,说道:“我觉得,还挺漂亮的……。”
“口是心非。”何本樱不屑的瞪了王子玄一眼,嘟哝了一句。
“据说是一种古代钱币的形状。不过头一次来的人都会说像坟墓,所以……”孟佳玟笑着说。
“所以,觉得这楼很漂亮的人太不正常……”何本樱接茬说。
“虽然像坟墓,但是我们学校里什么事都没有。”孟佳玟忽然压低了声音,“晚上千万别去川大。”
“为什么?”王子玄一头雾水。
“闹鬼。”何本樱抢着蹦出两个字。
“对啊,川大琴房有女生上吊了,后来钢琴半夜会自己弹奏,不信你去看看,看琴房的老大爷都搬出来睡了。还有小树林里,以前武斗打死过人,晚上去还能听到嘁哩喀喳、哭爹喊娘的声音……”孟佳玟似乎越讲越开心。
王子玄看着孟佳玟眉飞色舞的样子,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孟佳玟终于转换了话题:“先去我们宿舍休息一下吧。”
何本樱点点头。
王子玄却有点疑惑的看着她们。孟佳玟看出他的意思,说道:“宿舍里就我一个人了,舍友都回家过年了,所以你们随便休息。”她停了停,“我回避,也没问题。”
王子玄看着她,心里有点难过。难道她也会像陈莹一样惨遭不测吗?他正想开口,孟佳玟却先开口了:“我们高中宿舍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真想不清楚我们得罪过谁。如果有误会,希望好好的说清楚……”她停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惆怅,“如果我得罪过谁,希望给我个赎罪的机会吧。”
王子玄看了看两人。何本樱一言不发。孟佳玟说完,顿了顿,笑容又泛回到脸颊上。
虽然很不好意思,无奈王子玄太困倦。他和何本樱在孟佳玟的宿舍补了一点觉。然后,两人跟着孟佳玟去春熙路。
清晨绯红的阳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其实我觉得,来成都就是吃东西,天气好不好没什么关系了。”何本樱笑着对孟佳玟说道。
“成都冬天老是下雨,见怪不怪了。”孟佳玟说道,“不过春熙路,还是晚上热闹一点。”
春熙路除了各色小吃外,还有各大名牌商店。王子玄感觉,传说中和女生逛街,似乎是一件很头疼的事情。然而,何本樱对琳琅满目的衣服和化妆品看都不看一眼,孟佳玟更是两眼放光的只盯着各种小吃。
在石板铺砌的春熙路步行街上,他们跟着孟佳玟找到一块“中华老字号钟水饺”的招牌,旁边还挂着一盏灯笼。“先来这里吧。”孟佳玟说道。
跟着孟佳玟依次品尝完钟水饺、龙抄手、韩包子、赖汤圆之后,看看时间,也差不多快到中午了。
每进一家店,孟佳玟就要喋喋不休的讲起这里的传说,当然最主要的是介绍有哪些美味。
吃货。王子玄脑海里能想到的只有这一个词。如果孟佳玟算不上吃货,那么世界上没有吃货了。而且,虽然仅仅在成都闲逛了半日,王子玄觉得成都真是太适合孟佳玟这样的吃货了。
到底是吃货选择了成都,还是成都培养了吃货,大概就是鸡和蛋的难题。
“可惜时间太紧了,下次再来,我们吃串串去。”孟佳玟说道。
王子玄也有点意犹未尽,他总结道:“其实我觉得成都小吃最关键的是调料。”他继续说道,“你看钟水饺本来只是普通的水饺,一蘸调料就完全不一样了。”
“对啊,要带一点调料回去吧。”何本樱说道。
“我带了一箱子,火锅底料、腊肠、兔头、腊肉还有各种川菜调料都有,等下给你们分一些了。”孟佳玟笑着说。
王子玄长吁一口气。他们真的能够平安的回家吗?
第十五章 短兵相接·安康
该来的总会来的。
二〇〇三年一月二十三日,十三点三十一分,K206次快速列车准时驶出成都站。
五号车厢,这节卧铺车厢分别给汉中、勉西和广元预留。此时此刻,孟佳玟和何本樱正坐在车内大快朵颐。回到西财取行李的时候,王子玄才发现,孟佳玟不是带了一箱食物,而是两箱。
孟佳玟的车票是二号车厢的下铺,但她换好票,就跑到了五号车厢。
阳光再次从车窗外照射进来,在成都平原上,大片的农田飞速倒退着。
“陈莹到底怎么上的T110次列车的?”孟佳玟一边啃着一只兔头,一边问道。
“看时刻表,只能是从上海上车的。”王子玄给她看时刻表。
“唉,我竟然睡着了。”何本樱低着头,头发遮住了大半的脸颊。
“那她为什么会在上海换车呢?”孟佳玟皱着眉头。
王子玄托着腮帮子思考着。
这两天只顾的和何本樱调情了,这些事情似乎都没想过。他有点羞愧。
“陈莹下车的时候,手机都没带,只带了钱包。那只有一种可能,她下车买什么东西,然后错过了时间。”何本樱突然说道,“2552次列车正点到达上海站的时间是十九点十七分,正点开车时间是十九点三十二分,停车十五分。但由于列车晚点,实际到达上海站的时间是十九点四十三分,开车时间是十九点五十三分,少停五分钟。或许,陈莹就是因为这个缘故错过了开车时间。”
王子玄看看自己的记录。何本樱说得一点不错。
“是这样啊。”孟佳玟若有所思。
“如果发生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办?”何本樱转头看向王子玄。
王子玄想了想:“找铁路工作人员啊。”
何本樱说道:“实际上T110次列车从上海站开车时间是二十点,如果我是铁路工作人员,肯定会建议她坐这趟车追赶2552次。”
“那就说得通了。”孟佳玟点点头。
“对啊。或许就在这里,2552次列车晚点,在上海站停车时间缩短,凶手借此误导陈莹了。凶手告诉陈莹上海站停车十五分钟,可以下车,然后陈莹就错过了火车。”王子玄恍然大悟,“这样凶手根本就不需要提前和陈莹见面,只要在T110次车上等着就可以了。”他翻开时刻表,“T110次上海晚上八点开车,无锡晚上九点,这段时间恐怕根本来不及有什么行动。过了无锡,到蚌埠有三个多小时,这三个小时内,凶手完成了全部计划。”
“这么说来,像前面乌丽娜和于瑶的案件一样,都有一个熟人的身影。”孟佳玟说道。
“对啊。所以,我们都觉得凶手是咱们二中的。”王子玄点点头。
“可是,凶手怎么光天化日下在春运的列车内行凶的?”孟佳玟抬起头来。
“很难理解。”王子玄也就的很迷茫。他不由得有些紧张,看看四周,这是中途预留的车厢,因此整节车厢连他们在内,只有七八个人。而且,他们左右两边都没有人,他忽然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突然过来,悄无声息的一窝干掉三个人,并非不可能。
“唉,真的很难理解。”何本樱一边摇头,一边抓起一根腊肠,放在嘴里啃着。
王子玄沉思着。T110次列车正点二十一点零六分离开无锡,零点二十五分列车员在厕所发现陈莹的尸体。三个小时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吃货传染吗?王子玄看着何本樱,她从上车开始就没停下嘴,现在还在专心的啃着腊肠,似乎就要被孟佳玟变成另外一个吃货。
他碰了碰何本樱,何本樱转过头,仿佛很迷茫的看着他。他有点生气的捶了下桌子:“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呢?”
何本樱嘴里还在嚼着肉,含含糊糊的说道:“我想,凶手就是在厕所勒死陈莹,然后就从蚌埠站跑了,呃,济南或者北京也有可能。”
“那凶手肯定认识陈莹了。”孟佳玟说。
“越来越可以确定凶手就是咱们二中的了。”王子玄说道,“可是,全校光咱们一个年级就有六百多同学,而且,凶手是老师也说不定。这怎么查呢?”
孟佳玟皱皱眉:“是啊,光这么推测没用的。只好等警察破案了。”
何本樱一边吃着,一边点点头:“我们只能保护好自己。陈莹那个案子可能最容易破。”
列车从德阳站开车后,起伏的丘陵开始不知不觉的取代平坦的农田。过了绵阳站,慢慢的,连山间的平地也看不到了。不知何时,车窗外只剩下起伏的山峦。
列车沿着一条不算太宽的河流前进。河流蜿蜒在群山间,列车也跟着拐了一个个的湾,不时穿过一个个隧道。
“这是哪条河?”王子玄突然问。
“涪江。”何本樱还在吃着,含糊不清的说道。
这时,列车长和乘警走了过来,逐一查验身份证。
“发生什么案子了吗?”王子玄突然变了脸色,有点紧张的问道。
“例行检查。”乘警面无表情地说。
王子玄笑笑。他也知道春运期间查身份证是很正常的事情,都怪自己太神经过敏了。他转过身,也抓起一根腊肠啃起来。
麻辣麻辣的,还真有些不适应。他觉得嘴里像火烧一样,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回头看看何本樱和孟佳玟两人:“辣死了。”
“时间长了就习惯了。”孟佳玟一边笑笑,一边也喝了一大口水。
随着天色渐晚,隧道也越来越多。晚上七点多一点,列车提前十几分钟到达广元站。这节卧铺车厢有一半预留给广元,车厢里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
晚上九点多,列车缓缓通过阳平关站。卧铺车厢的灯已经熄灭,孟佳玟已经熟睡在铺位上。何本樱和王子玄在孟佳玟的宿舍里补过觉,可是孟佳玟却没有,所以早早的就躺下睡觉了。
何本樱和王子玄还趴在窗边,看着昏黄的站台。
“前面有阳平关疏解线,可是晚上什么也看不到。”
“什么叫疏解线?”王子玄问。
“就是多修条路,让火车不要撞到一起的。”何本樱托着下巴,简单的说道,停顿片刻,她仿佛自言自语的说,“如果以后有空,到这里山上看看。”
“你不是不喜欢爬山吗?”
“看铁路的话,还是值得爬山的。”何本樱笑道。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
“汉中快到了,我们得挪位置了。”何本樱叹了口气。
他们把孟佳玟叫醒,一起转移到孟佳玟所在的二号车厢。
二十三点二十二分,K206次列车准时驶出汉中车站。
列车在无尽的夜幕里行驶着,孟佳玟又睡熟了,王子玄和何本樱坐在边座上。
王子玄感到有些疲倦,但他强忍着,拉开窗帘的一角看着窗外。
因为卧铺车厢已经熄灯,看外面反而清楚一点,不过能看到的只有山连着山,偶尔有一丝村落的灯光点缀其间。
列车在城固和西乡站先后停车,在凌晨两点五十分到达安康车站。安康站看上去不小,不过上下车的旅客倒不多。
开车没多久,一名男列车员突然来了,用一口青岛普通话问道:“你们哪一节车厢的,你们的卧铺证呢?”
王子玄不知说什么,何本樱却抢着说道:“哥,我们到青岛的,可是只买到了汉中的卧铺票,我们马上补票。只是,我同学不太舒服,能不能让我们照顾她一下。”
男列车员拿手电筒照了照熟睡的孟佳玟的脸,又看了看他们:“补票可以补。但是卧铺已经没了。你们赶快回硬座车厢去。”
王子玄急忙帮腔,指着躺在铺位上睡着的孟佳玟说道:“真的,她不太舒服。”
男列车员想了想,把列车长叫来了。
列车长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妈,听王子玄和何本樱说明了情况,用半青岛话半普通话的奇怪声音说道:“好吧,你们可以留一个人在这里,另一个人必须回硬座车厢去。而且,留在这里的人,要按照卧铺上铺算钱。”
何本樱看看王子玄,说道:“要不这样吧,今天我在这里,明天晚上换你过来。”
王子玄想起陈莹的事情,还有点犹豫,列车长却发话了:“你们只能留一个人,不然你们两个都走,我马上叫乘警过来。”
补过票,王子玄有些恋恋不舍的跟着列车长大妈向硬座车厢走去。
走过一节又一节卧铺车厢,经过餐车的时候,王子玄看到餐车里也坐着各种姿势的人。有的在打扑克,有的趴在桌子上睡觉。列车长大妈突然转头对王子玄说:“餐车卖座,要不要,三十块。”
王子玄犹豫了一下,还是掏了钱。
当然餐车毕竟是餐车,交了钱,还给了一小盘能数清个数的油炸花生米。
趴在餐车桌子上,王子玄给何本樱发了短信:“我坐在餐车了,有事叫我。”
几秒钟后,何本樱回复:“晚安。”加一个笑脸的符号。
王子玄很快沉沉的睡去了。
第十六章 最后一站·襄樊
梦里,于瑶再次向他招手。王子玄想要拉住她,她却被什么东西卷走了。“于瑶……”他正喊着,却被电话铃声吵醒了。
手机铃声急促的响着,是何本樱。
他看了一眼时间,刚刚凌晨五点,他睡了还不到两个小时。
他急忙接起电话,是何本樱的哭腔:“我怎么这么没用啊,孟佳玟又不见了……”
王子玄忙问:“怎么回事?”
“我就眯了一会儿,几分钟的时间,她就不见了。我到处找了,也找不到……你快过来吧。”
王子玄感到惊慌,陈莹的事情又重演了一遍。
王子玄急忙起身,走到餐车通往卧铺车厢的门边,却被挡住了。王子玄用力拉了拉,怎么也拉不开。
“锁住了。”站在旁边的一个老大爷一边抽烟一边摇摇头。
王子玄急忙又给何本樱打电话。
电话还没接通,列车长大妈却带着一名年轻的男乘警从身后走了过来。
“又是你。”大妈皱着眉头,“说是你同学不见了。走吧,看看去。”末了,她又自言自语地说道,“大半夜的,闹什么闹。”
何本樱对乘警说,她就在坐在孟佳玟的铺位尽头,眯了几分钟时间,孟佳玟就不见了。她的手机、钱包、外套、行李都在这里,唯独人不见了。
乘警四处看了看:“厕所没有吗?”
何本樱和男列车员都摇摇头。
乘警又问道:“安康开车的时候她还在车上吗?”
王子玄忙说:“在啊,当时我还在这里。”
乘警似乎要开始发挥侦探的潜质:“安康开车以后,到现在又没停过车,那她肯定还在火车上。要不,把整列火车检查一下。”他看看列车长。
列车长大妈严肃的看着四周,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列车仍在疾驰,似乎通过一个小站,窗外的灯光隔着窗帘闪动了几下,随即又恢复了黑暗。
乘警忽然说道:“请示一下值班领导吧。”他说着,拿出手机开始拨号。
“他们领导是谁?”王子玄小声问何本樱。
“这车属于青岛管,他们是青岛铁路公安处的。”何本樱答道。
放下电话,乘警和列车长在旁边低声商量了一下,然后对王子玄和何本樱说道:“现在没有迹象表明发生了犯罪案件,而且车上这么多人,也不可能一个个叫起来检查。大概你们同学只是走错铺位了,很快就能找到了。”
王子玄咬了咬嘴唇。刚才列车员说卧铺都满员了,又没有空铺,如何能走错铺位呢?
列车长大妈看了看他们:“你们在这里休息吧,有情况再说。”说完,她和乘警一阵风似的离开了。男列车员也跟在后面回列车员室去了。
何本樱瘫在铺位上,两手放在脸颊上,泪水止不住的流:“我怎么这么没用啊。”
王子玄心烦意乱的搂着她,不知说什么好。
对面铺位上的大姐似乎被吵醒了,但并没有起来,而是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这时,列车放慢了速度,站台的灯光从外面照射进来,列车缓缓停在了十堰车站。
“如果凶手在火车上,肯定从这里跑掉了啊。”王子玄站起身来,拉开走廊上窗帘的一角,望着站台上下车的人流。
何本樱一言不发的坐在铺位上。
王子玄看看黑暗的车厢:“孟佳玟会不会还被藏在火车上某个地方?”
何本樱惆怅的说:“可是,乘警不搜查,就算在火车上,咱们也没办法找到啊。”
良久,何本樱低沉地说道:“继续坐车也没用了。天亮了到襄樊咱们就下车,报案吧。”
王子玄叹了口气:“只能这样了。”他停了停,“到头来,什么也没做到……”
“唉。毕竟我们不是警察。”何本樱拍了拍他的后背,“先睡一会儿吧,到站我叫你。”
也许确实是太累了。王子玄躺在孟佳玟刚刚睡过的铺位上,很快又睡着了。
二〇〇三年一月二十四日上午八点五十四分,K206次列车晚点十一分钟到达襄樊站。王子玄与何本樱收拾好孟佳玟的行李,交给乘警保管,他们在这里下了车。
襄樊铁路公安处距离襄樊站大概有三四百米的路程。那里的警察听着他们的讲述,只是面无表情地记录了一下。
王子玄一度预感到,会像在南京一样,立即接到孟佳玟被害的消息。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走出公安处,王子玄捶了下大腿。
何本樱面无表情的跟着他。两人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我想,凶手是趁你睡着的时候,把孟佳玟带走的,藏在火车上什么地方了。”王子玄渐渐恢复了冷静。
“可是,凶手要是带走孟佳玟,难道没有动静吗?我就在旁边,就算睡着了也会醒的。”
王子玄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对了,是水!”
“水?”
“你想想,你们在火车上吃那么多麻辣的东西,能不喝水吗?”王子玄恍然大悟,“晚上肯定会起来上厕所。凶手在厕所那里动手就行了。”王子玄想了想,继续说道,“就算你看着她,你总不会跟着她去厕所吧,那样也太怪了。凶手也算准了这一点。”
何本樱的泪水忽然又止不住的留下来,她抱着王子玄:“我们怎么办呢,我真没用……”
王子玄沉默了,良久,他慢慢的说道:“你们宿舍……还有你呢,我要保护好你。”
何本樱叹了口气:“现在我们怎么办呢,回家吗?”
王子玄想了想,说道:“其实还有些事情不太明白。你愿意陪我看看陈莹出事的那趟火车吗?如果你不愿意,我先送你回青岛,然后我自己去。”
何本樱想了想:“我陪你。”她起身看看手表,已经上午九点四十分了,“快一点的话,或许能赶上今晚的T110。如果赶不上,咱们就坐明天的T110,怎么样?”
王子玄看看她,点了点头。
何本樱带着王子玄转身返回襄樊站,春运时的售票厅人山人海。
“插队吧。”何本樱说道。
看着不明就里的王子玄,何本樱迅速找到值班主任窗口的那一队,直接走到最前面,对着排在前面的大叔,侧着头甜甜一笑:“我要坐的车快开了,能让我先买吗?”
说实话,颜值确实好用。一分钟后,何本樱就买到了两张T494次去汉口的座位票,开车时间十一点零二分。
“襄樊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王子玄看着候车厅里挂着“走进襄城,梦回三国”的旅游标语。
“襄阳古城保存的还不错。城门被拆了,但护城河和城墙还在。下次再来一定带你去看看。”何本樱答道。
上车后,王子玄无暇欣赏窗外的景色,很快就在座位沉沉睡去。
“到站了。”王子玄被何本樱摇醒了,列车已经放慢速度,汉口站即将到达。
汉口站坐落在老城区,四周到处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何本樱很熟练的拉着王子玄七拐八拐的从小巷子里钻出来,然后穿过一条繁华的宽阔马路:“天河机场的大巴就在这边坐。”
“武汉你也来过?”王子玄问道。
“无数次。”何本樱面无表情。
“吃吗?”在开往天河机场的大巴上,何本樱说道。
看着化身吃货、腮帮子鼓鼓的何本樱。她从汉口一下车就买了两斤精武鸭脖。真的被孟佳玟传染了吗?
“太辣了,吃不惯。”王子玄只吃了一小块,摇着头说道。
何本樱一边啃着鸭脖,一边喝了口水:“习惯就好。我也是去年在成都吃辣吃上瘾的。”
在天河机场买票的时候,却被告知只有晚上六点三十五分飞往上海的机票。
“好吧。咱们就在上海住一晚上吧。”何本樱一边付钱,一边说道。
“回去怎么还你钱呢。”王子玄看看,一路上的车票机票几乎都是何本樱买的,吃饭也大多是何本樱买单。
何本樱莞尔:“还什么钱呢。算数字我头疼。”
王子玄沉默了一下:“可是……”
“可是什么?”何本樱说着挽住王子玄,“你是来保护我,对吗?所以,应该我买单。”
王子玄沉默了。何本樱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谢谢你。真的。”
登机时间到了,两人坐在空客320飞机上,飞机却迟迟不起飞。
王子玄有些着急。何本樱却漫不经心的说道:“上海那边的飞机天天堵,晚点很正常了。”
王子玄有点惊讶:“有堵车的,还有堵飞机的?”
“废话。飞机也是有航线的,当然会堵了。”何本樱似乎有点不耐烦。
两人到达浦东机场,然后再转乘机场大巴到达上海火车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在火车站排了一个半小时,总算买到了两张第二天的T110次列车的票,可惜还是“04车无座”。
“大床房还是双床房?”在火车站附近的上海广场假日酒店前台,服务员问道。
何本樱还没有回答,王子玄急忙抢着说道:“双床。”
坐在房间里,王子玄看了看今天的《新民晚报》,并没有孟佳玟出事的任何消息,倒是关于陈莹的案子有追踪报道。警察对比现场痕迹,却未发现任何旅客有作案嫌疑。警察开始考虑铁路人员包庇凶手甚至直接作案的可能性。
王子玄想起林晓倩看到的身穿铁路制服的人:“难道真的是铁路上的人干的?如果这么说,孟佳玟的事情也好说了,过了安康之后,有人在火车上把她藏起来了。”
“可是我们宿舍没的罪过什么铁路上的人啊。又没有一起坐火车旅游过。”何本樱摇摇头。
“好了,毕竟我们不是警察,案子让警察来办吧。只要你平安就好。”王子玄看着何本樱说道。何本樱眼里滚下一滴泪珠。
“好了,洗澡睡觉吧,我先洗。”何本樱扭过头,走向洗手间。
王子玄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何本樱正穿着睡衣躺在床上看电视,大大的胸脯若隐若现。
王子玄看到她竟然在看中央台的《体育世界》,有点惊讶。他瞥了一眼她的身体,自己泡了杯咖啡坐在另一张床上。
“想不想做点儿什么?”何本樱忽然眨着眼睛坐了过来。
王子玄愣了下,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摇摇头。
“我没吸引力吗?”何本樱眯着眼。
“不是。我喜欢你。”王子玄说。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什么也不做,正常吗?”何本樱挑了下眉毛。
王子玄认真的看着何本樱:“小樱,我喜欢你。但是,除非你决定和我结婚,我才会去和你做。”
何本樱坐回去,只是淡淡的说了句:“睡觉吧,晚安。”末了又补了一句,“我会适应你的睡觉三部曲的!”
第十七章 平静如水·上海
第二天,也就是二〇〇三年一月二十五日。
王子玄拉开窗帘,阳光从对面的一座写字楼反射到屋内,有些刺眼。窗外,上海火车站内,列车像蠕虫一样爬动着。
何本樱默默的站在他的身后:“看那边,从这里看去,任何秘密都藏不住。”
王子玄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火车站后面的闸北棚户区,红色、白色、灰色混杂在一起横七竖八的摞在一起,像一块块牛皮癣,又像上海的一大块伤疤。
吃过早饭,和本应提议:“要去外滩看看吗?”
王子玄点点头:“跟着你走吧。”
“好像很多路都是地名。”在地铁上,王子玄指着一排站名:汉中路、陕西南路、常熟路、衡山路……
“没错,上海的路,有全国各地的地名,这和青岛一样。”何本樱点点头。
“有青岛路吗?”
“很短的一条,如果你要去,新闸路站下车。”
这时列车恰好放慢了速度,广播响起:“新闸路站到了。”
“下车吗?”何本樱看看王子玄。
“算了……随便问问。”王子玄讪讪道。
“下一站,人民广场。”广播声又响起,“可换乘地铁2号线。”
“我们就在这里下车了。”何本樱说道。
在人民广场,王子玄刚准备按照头顶悬挂着“2号线”标志的通道走过去,却被何本樱拉住了。
“这边。”何本樱指指一处写着“禁止通行”的通道。王子玄看看,那里不时有三三两两的乘客走出来。“按照那个标志走你就上当了,那边很远。换2号线从‘禁止通行’这边走就很近。”何本樱继续说道,“其实这是2号线换1号线的通道,他们不想让人反着走。”
王子玄对何本樱的话已经不再感到惊讶了,他只是问何本樱:“你经常来上海吗?”
何本樱点点头:“这半年来过好几次吧。南京到上海,挺方便的。”
王子玄问道:“咱们学校不少同学都在上海啊。”
何本樱哂笑:“我没想找谁。我只是来上海,有时候去杨浦大桥看看就回去,有时候去外滩转两圈就回去……对了,阿乌,我这半年都没去找过她。”
在南京路步行街上,何本樱对琳琅满目的商品看都不看,直接向外滩走去。
外滩,明媚的阳光照耀着灰黄色的黄浦江,对面一排排写字楼簇拥着耸入云端电视塔。
“你知道吗?据说这里是情人墙,上海年轻人晚上来谈恋爱的地方。”何本樱凝视着泛着微波的江水。
王子玄在她身后,随意的拨弄着她的头发。微风在他的指缝里拂过。
如果永远像这样,该多好。
“走吧。”何本樱忽然拉住他的手。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半。
要保护好她。王子玄想着,思绪又回一周来连连发生的案件。他忽然问道:“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杀害陈莹的凶手在无锡站就下车了?所以在蚌埠怎么查都查不到他。”
“不太可能吧。到无锡的时候列车员会锁厕所门吧。如果发现厕所有人,列车员到站前就会来敲门,把人叫出来。你也见过吧?”
“没错。”王子玄点点头。这些天坐了这么多次火车,确实是这样。
“如果列车员敲门没人回应,那么列车员恐怕会打开厕所门看看,陈莹的尸体不就被发现了吗?”何本樱说道,“事实上列车员就是这样在蚌埠站发现了陈莹的尸体啊。”
王子玄觉得有道理,但他还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如果列车员在无锡站偷懒或疏忽,没去管厕所呢?”
何本樱想了想:“虽然列车员一般不会忘记,但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不过,其实最大的疑问是,凶手是怎么在拥挤的车厢里行凶的。”
王子玄说:“其实,这就是我想坐坐T110的原因。”
何本樱点点头:“是啊,希望能够解开所有的谜题。”
傍晚的上海站,就像一周前的北京站。一条条“夕发朝至”的钢铁巨龙整装待发。候车室里,车站广播响着:“检票员同志请注意,开往济南的2552次列车停止检票。”
王子玄听着2552次这个车次,多少有些伤感。然而接下来车站广播有用英文广播了一遍:“Ticket inspectors, attention, please…”
王子玄顿时觉得很想笑。别的广播用英文播一遍给老外听很正常。这句话说给检票员听的,还需要英文?难道上海火车站还有洋人检票员不成?
不一会儿,广播声又响起:“各位旅客,你们好,开往北京方向的T110次列车就要检票了,有乘坐T110次列车的旅客,请您整理好自己携带的行李物品,到五号候车室检票,九站台上车。”
伴着拥挤的人流,王子玄与何本樱走上了九号站台。
蓝色的列车,像孩子一般,正等待着机车的拥抱。何本樱说要看挂车的过程,王子玄急忙跟了过去。
黄蓝相间的东风11型内燃机车缓缓驶来,与蓝色的车厢似乎特别般配。
机车在距离车厢几米的地方停下来了。车上下来一位司机,拿着信号灯指挥机车缓缓前进。
何本樱凝神看着。王子玄在她旁边,心里有些好奇。他还是第一次仔细的看挂车的过程。
机车缓慢的前进着,车钩与车钩的距离越来越近。只听“咔嚓”一声,就像母亲拥抱孩子那样,两个车钩就卡在了一起。王子玄不由得从身后抱住了何本樱。
“这个车钩是什么原理,好像碰一下就挂好了。”王子玄问道。
“简单说呢,就像我们平常关门一样,用力合适就能关上,然后就推不开了。其实对火车司机来讲,挂车还挺有技术含量的。挂好以后,就很结实了,需要有人拉下面的杆子才能把它拉开。”何本樱解释道。
沉默了一下,何本樱又抿着嘴说道:“我总觉得挂车是个神圣的时刻,挂在一起,然后就会踏上漫漫征途。”
T110次列车在晚上八点准时离开了上海站。
四号车厢挤满了人。两人站在离厕所不远的过道里,厕所门口也站满了人,既有无座票的旅客,也有排队上厕所的旅客。王子玄环顾四周。他怎么也无法想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陈莹。
王子玄跟着上厕所的队伍,进厕所看了看,厕所里没有任何可以逃遁的空间。从窗户逃走也不可能。厕所的窗户虽然能打开一点,但爬出一个人真是天方夜谭,除非凶手是个婴儿。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了,列车即将到达无锡站。到站前,一名列车员照例来锁厕所门。她看上去年纪不大,扎着马尾辫,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发现里面还有旅客,于是用力的敲打着厕所门:“快出来,快出来,到站锁门了,到站锁门了。”
列车在无锡短暂停车后。几名刚上车的旅客背着大包想要挤到车厢中间去。王子玄赶紧测过身,抱住何本樱,生怕她被旅客背着的大包打到。
开车后,车内更拥挤了。行李架上放不下农民工们的编织袋,许多人把编织袋推积在过道里,人正好也可以坐在上面。
“唯一能想象的就是凶手把陈莹骗进厕所,锁上门在里面动手,然后快到蚌埠站的时候出来。”王子玄想了想。
“不可能吧。两个人一起进厕所很诡异,大家都会看到。然后发现了尸体,马上就会被抓住。”何本樱摇摇头。
难道五天前的这趟车有什么不同吗?王子玄沉思着。
这时,扎着马尾辫的女列车员又挤了过来,一边挤,一边检查行李架。
“这个包,拿下来。对对,砸到人怎么办呢……还有那个……”女列车员操着纯正的北京口音喊道。
“列车员,听说前几天这车上有人被杀了?”王子玄忽然叫住了她。
“听说了,闹得好大呢。不过不是我们这一组的。”女列车员停下来,随口答了一句,转身又挤了回去。
“我看报纸上说的。前几天这趟车上说有人被杀了。”旁边一个正在看一本杂志的中年大妈插话了,“报上还有照片。好像很年轻吧,真惨呐。”
“这么多人看着,还能在火车厕所里杀人。可真是奇怪啊。”王子玄搭话道。
“叫我说,凶手是从厕所窗户爬进来,杀了人又逃走了吧。”中年大妈随口胡诌了一句,又低下头看她的杂志去了。
王子玄撇撇嘴。他看看何本樱,何本樱好像根本没听见。
零点三十三分,列车到达蚌埠,许多农民工挤着下了车。王子玄深吸一口气,空气似乎也稍稍清新了一些。
他和何本樱终于在车门边找到了一点空间。王子玄搂着她,很快睡着了。
清晨五点十分,T110次列车到达济南站。两人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第十八章 母校情怀·青岛
清晨的济南,天空漆黑一团,伴着刺骨的凉风。
“住宿,休息;住宿,休息。”刚刚走出济南站出站口,几位热情无比的大妈就举着牌子拦住了他们。
何本樱斜眼看了看,拉着王子玄用力挤了出去。但还有一位大妈不依不饶地跟在后面。
王子玄忍不住,喷了一顿“青岛话三字经”,终于甩掉了“尾巴”。
清晨的济南站售票大厅里仍然人山人海,售票窗口却没开几个。
排成长龙的队伍缓慢的蠕动着。快到窗口的时候,两人却发现原来前面还有一群不排队的年轻小哥。
推搡叫骂响成一片。这地方,想买张火车票还要靠暴力。何本樱想卖个萌,但是人家济南小哥根本不吃这一套,还一点不懂怜香惜玉,对着何本樱挥起了拳头。王子玄咬着牙,把何本樱拦在身后。他没怎么打过架,心里咚咚的打鼓,但还是大声对这群人嚷了几句。
装出来的气势好像起了点作用。几个年轻人往后退了几步。这时候,警察终于赶到。
在警察的帮助下,插队的小哥灰溜溜的离开了,两人很快买到了K493次到青岛的车票。
“我知道,这趟车叫齐鲁号。”王子玄的舅舅在济南,他坐过几次“齐鲁号”去看望舅舅。
何本樱点点头,微笑着看看他。
王子玄总算感觉自己在火车的事情上不完全是弱智。
何本樱抬腕看看表,时间已经是早上六点半了。
“咱们是去候车室睡大觉呢,还是吃点什么东西?”何本樱问道。
“吃点吧。”王子玄想着那伙插队人的嘴脸,心里还不平静,现在铁定睡不着。
“我也饿了。去天桥那边吧。”
天桥是离济南火车站不远的一座跨越铁路的桥,从火车站穿过一条小巷子就到了。两人在天桥下的早餐铺里坐着。天桥似乎挡住了清晨的冷风。
“一碗稀饭,一个包子。”王子玄对老板喊道。
坐在对面的何本樱倒是瞪大了眼睛。
“说错什么了吗?”
“济南人说的包子其实是饺子了。吃饺子哪有吃一个的?”
“那济南人管包子叫什么?”王子玄打算刨根问底。
“大包子。”何本樱头也不抬的答道。
上午八点,K493次列车从济南站准时缓缓启动。
何本樱靠在窗边,已经沉沉睡去。
王子玄担心极了,强忍着没有睡觉。他总觉得,一旦睡着,就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王子玄望着睡熟的何本樱,随手拔掉了她头顶上粉红色的发夹。放在手里把玩着。
何本樱前额上的长发立即垂了下来,盖住了她紧闭的双眼。
列车平稳的向东行驶着。王子玄继续思索着,从于瑶到陈莹,还有至今下落不明的孟佳玟,似乎都指向一个神秘的铁路人员。
蓦然,王子玄想起一个人来。
四班的梁怀玉。有点女孩子气质的名字,实际上却是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子。他不怎么说话,不踢足球也不打篮球,只会坐在位子上看书和做题,所以平日里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人没有存在感,名字却响当当。无论是考试还是竞赛的光荣榜上,都缺不了他的名字。
青岛二中是山东省的数学竞赛强校。高三时候,在上海举行的全国数学冬令营,梁怀玉拿到二等奖,全国第四十八名,保送清华大学;那次比赛王子玄一等奖,全国第四名,保送北京大学。
王子玄在意的倒不是这个。他想起的是小学时候的事情。
他和梁怀玉在小学时候就认识。但绝不是朋友,只是数学竞赛的对手。
这倒不是重点。重点是,梁怀玉全家都是铁路人。
一九九四年冬天他和梁怀玉都是五年级,“《小学生数学报》杯”数学邀请赛在南京举行。火车上,梁怀玉的家人让餐车做了饕餮盛宴。
炸虾仁、葱姜蟹、酱牛肉、锅包肉……有谁想到过,火车的餐车师傅还会这么多拿手好菜。
一九九五年春天的“华罗庚杯”数学邀请赛,王子玄入选,梁怀玉却名落孙山。带队老师再托梁怀玉家人帮忙买卧铺票,被一句“不认识人”顶了回来。
结果王子玄他们几个老师同学就在硬座车厢挤了一夜,第二天上午才被安排到列车员的宿营车厢休息。后来听说这还是市教育局出面协调的结果。
听说,梁怀玉的大伯是青岛铁路公安处处长,爸爸是青岛客运段副段长。大姑、表哥什么的也都在铁路任职,可以说是一家子铁路人。
他会不会和这个案子有关?
如果真的是他干的,那么也许他家里人能把痕迹抹得干干净净。
但是,在他印象里,梁怀玉的事情,除了竞赛就是考试,业余活动顶多也就是老电游“超级马力”和“魂斗罗”打得很棒。而近年流行的“帝国时代”、“星际争霸”、“反恐精英”,他是绝对不碰的。
这样的人会和何本樱她们“三二〇”宿舍有什么过节?
他反复回忆梁怀玉的事情,能想起来的也就这么多。虽然一同参加过全国数学冬令营,但他和梁怀玉没什么共同话题,也就是见面打个招呼而已。他一点都不了解梁怀玉。
只有一件事情让王子玄有点在意。那是二〇〇〇年秋天,也就是高二时候的事情。
二〇〇〇年九月,王子玄还在读高二的时候,全国高中数学联赛,作为山东省数学竞赛强校,青岛二中包揽全省前五名。当时的成绩,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高三(九)班的邓福来二百七十七分全省第一;
高三(十一)班的王国兴二百六十四分全省第二;
高二(三)班的王子玄和高二(十二)班的刘彤彤都是二百五十八分,并列全省第三;
高二(四)班的梁怀玉二百五十五分全省第五。
按规定,山东省可以有三个名额参加二〇〇一年年初在香港举行的全国数学冬令营。
王子玄也知道,冬令营名额并非绝对按照成绩来,如果成绩遥遥领先自然就可以入选。但如果几名同学成绩差不多,老师可能会根据平日表现出来的实力来选择。在高二和高三的同学之间,也常常会照顾高三的,毕竟高三涉及保送大学的问题。再就是,数学竞赛里女生是稀有动物,如果有女生成绩很好的话,一般会优先选择女生。
这次,大概会让刘彤彤参加冬令营吧。王子玄想。
然而,最终公布的冬令营参赛名单却是:邓福来、王国兴、梁怀玉。
公布名单的大红纸贴在学校食堂门口的公告栏里。王子玄还记得,那是十一月的一个小雪飘零的日子,银白色的雪花被风吹着乱蓬蓬的打在公布名单的大红纸上,红纸上书写的墨迹已经有点阴开。中午下课,王子玄在食堂门口看到公告,顾不上吃饭,怒气冲冲的向教导处跑去。
他拼命的敲门,想讨个说法。
好半天,孙卫平主任满脸愠色的打开门,见到是王子玄,直接拉着他向走廊尽头走去,边走边严肃的说:“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我跟你好好谈谈。”
在走廊尽头的窗边上,孙主任对王子玄说道:“这也是我们慎重考虑的结果。你看,你虽然总分比梁怀玉高三分,但是一试成绩却比他低了两分。你看,你基础还不够扎实。再就是,你们高二,还不到保送大学的时候,还用不着为这么事情斤斤计较,你说对不对?”
王子玄心里冷哼一声,刘彤彤一试成绩比梁怀玉还高呢,孙主任对刘彤彤肯定是另一个说辞。他看出和孙主任在说什么也没用了,点点头,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那时,王子玄的父亲已经和别人女人搞在一起,根本无暇管他。他母亲只是纺织厂的车间副主任,也搞不懂数学竞赛里的道道,只是随意安慰了他几句。
刘彤彤的母亲是一所小学的校长。后来听说,刘彤彤的母亲找了市教育局领导,还连续写了几封举报信,但也都石沉大海。
俗话说,祸不单行,大概也就在那之后,何本樱忽然和他一刀两断。
高三的时候,这种事情倒是没有再发生。高中联赛,刘彤彤发挥失常,王子玄和梁怀玉则顺利入选全国数学冬令营。冬令营里,王子玄更是以第四名的成绩进入集训队。梁怀玉虽然顺利保送到了清华大学,但未能入选集训队。
寒假期间,孙主任仿佛换了一副样子,和校长一起来王子玄家里拜年,鼓励他已经要争取入选国家队,参加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
王子玄的母亲热情的招待了他们。但王子玄只是一言不发的一个人默默坐在旁边,他忘不了去年的事情,觉得有些恶心。
三月,集训队在沈阳东北育才学校举办。然而,他再也提不起精神来,上课的时候翻墙出校上网,考试更是随便写写早早交卷。
王子玄回忆着过去,叹了口气。
这就是梁怀玉唯一令人在意的事情了吧。但是,数学竞赛这件事情和“三二〇”宿舍会有什么关系呢?他记得,“三二〇”宿舍里,只有乌丽娜参加过数学竞赛,但也从没拿过什么奖,只是重在参与、给人当分母罢了。
这时,何本樱动了动身子,咕哝了几句什么。
王子玄转身看看,她好像只是说梦话。
王子玄继续陷入沉思。这时,何本樱却“啊”的尖叫了一声,似乎有点惊恐的睁开了眼睛。
王子玄急忙搂住她。何本樱看了看四周,恢复了平静,只是淡淡的说:“做了个噩梦,梦见高中的事情。”
她撩了一下头发,忽然看向王子玄手里玩弄的粉色发夹,瞪大了眼睛:“你真的是恋物,这个都玩!”说着用力从王子玄手里把发夹夺了过来,仔细的拢了拢头发,然后夹回头顶上。
此时,列车已经从潍坊站开车,下一站就是本次列车终点站——青岛。
“我想到了一个人,不知道和这个案子有没有关系。梁怀玉。”王子玄看着何本樱清醒了过来,慢慢开口说道。
“谁?”何本樱听到这个存在感不高的男孩子的名字,也愣了一下,旋即想起来了,“那个人嘛,四班的,有点印象。”
“总觉得这事情和他有关系。”王子玄轻声说。
“他和我们宿舍好像没什么交集吧。”何本樱感到很疑惑。
“梁怀玉全家都是铁路上的啊。而且,高二的时候发生过一件和他有关的事情,不知会不会有关系。”王子玄把数学竞赛名单风波,详详细细的告诉了何本樱。
“啊?”何本樱神色大变,突然大叫一声,紧接着,她抱住王子玄,竟然“呜呜”哭着,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全车的目光都集中道他俩身上。
王子玄不知所措的抱着何本樱,他不知怎么开口,只好任由何本樱趴在他的肩头,何本樱的长发盖住了他的脸,泪水很快就把他的羊毛衫上沾湿了一大片。他能做的只有掏出纸巾,给何本樱擦擦脸上的泪花。
良久,何本樱的情绪渐渐平缓。她抽泣了几声:“小玄,有事回去再慢慢跟你说吧。”
旁边一个老大爷不明就里地说道:“小伙子,回去好好买点好吃的,安慰下女朋友。哪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啊?”
这时,何本樱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掏出雪白的手机,只是“嗯”、“嗯”了几声。
“我妈出差回来了,下了车我得直接回家了。”何本樱放下电话,看着王子玄,轻轻的说道。她咬了咬嘴唇:“有空再见。”
“我还是送你回家吧。”王子玄惆怅的看着她。
“好吧。”何本樱点点头。
这时,列车已经放慢速度,缓慢的沿着弯道行进着,碧蓝的胶州湾出现在列车右侧的远方。
二〇〇三年一月二十六日十二点零九分,济南开往青岛的K493次“齐鲁号”列车,提前二分钟,缓缓抵达青岛站。
第十九章 海子铁路·青岛
2路电车上,何本樱仍然依偎在王子玄的怀里,眼泪止不住的流着。
王子玄看着她,渐渐有些不舍。
这次旅行,八天了,终于到了分别的那一刻。
从东镇换乘28路汽车,到达市区东部的错埠岭公交站。在公交站牌下,王子玄依恋的望着何本樱的身影消失在楼洞里。
从乌丽娜出事算起,整整十三天了。噩耗接连不断,于瑶和陈莹惨死,而孟佳玟至今生死不明。
虽然推理到梁怀玉这里,但他现在觉得脑袋空空的,无论如何也进行不下去了。
王子玄回到家里,家里依旧空无一人。他一个人给自己泡了杯咖啡,轻轻的按下电脑开机键。
电脑却毫无反应。他看了看,原来插排的线被拔掉了。他插好插排,再次按下开机键,电脑倒是嗡嗡的响了起来,但屏幕依然不亮。
王子玄皱皱眉头,从阳台角落里的盒子里找出螺丝刀和一支毛笔,把机箱所有的线头和卡条拔插了一个遍,又拿着毛笔把灰尘扫了一个遍。
再次开机,屏幕上终于出现了跳动的字符。
王子玄试试宽带拨号,宽带倒是能正常使用。他打开新浪搜索引擎,不由自主地输入了“T110次列车”几个字。
搜索出来出现的,是一大堆关于陈莹凶杀案的新闻网页,但大部分内容都是互相借鉴的,和他在《金陵晚报》和《新民晚报》上看过的差不多。
但是,有一个页面吸引了他。
海子铁路网。
“这是什么网站,还有专门关于铁路的网站?”王子玄自然自语着,点击鼠标,满眼都是漂亮的图片。
原来是一个大型的网络论坛。
王子玄点开的帖子名称叫“T110次上海济南运转”,是一位旅客从上海坐车到济南的沿途见闻。
帖子里的风景图片很漂亮,令人心旷神怡。看着帖子,他的心里重温的昨夜的旅行。不过,从风景和发帖时间来看,这位旅客是在几个月前秋季的时候乘车的,当时车上也没有那么拥挤。
虽然发帖时间是几个月前,但顶贴不少。不少帖子里包含着铁路专业术语,对于一个星期之前的王子玄显然是一窍不通,不过,现在他起码大体看懂了。
王子玄看了看发帖用户名:青岛铁道小子。
王子玄继续浏览海子铁路网。这个论坛的分版真不少:车站与线路论坛、列车运行方案论坛、车迷商城……还有分地域的论坛:桂粤港Train迷自由讲、华北中原车迷论坛区、华东车迷论坛……
王子玄想想何本樱,看看论坛的人气,终于明白了,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一个火车迷群体,而且,人数还真不少。
王子玄看看“华北中原车迷论坛区”这一栏,原来“青岛铁道小子”就是版主之一。
他浏览者帖子,渐渐觉得喜欢火车也是一件浪漫的事情。冷冰冰的钢轨和道岔,配上柔情的江水和山峦,谁说不是呢?
王子玄看看大部分用户名,用的也是和铁路有关的名字。比如,华北中原车迷论坛区的另一个版主就叫“齐鲁号”。
其他火车迷,“K493”、“青藏宁段”、“京沪特快T103次”、“机车电传动”、“中原之星”、“DF4D”……应有尽有。王子玄在网上搜了搜,渐渐明白了这些用户名的含义。
他在帖子里找到了“青岛铁道小子”的QQ号,希望能和这些火车迷认识一下,或许自己也会融入他们的群体。
“青岛铁道小子”很快就通过了验证。
“青岛铁道小子”很热情,而且在QQ上没说几句话,就展示出一种特有的亲和力。王子玄说自己是青岛二中毕业的,“青岛铁道小子”自我介绍说是青岛十五中毕业的,现在在山财读大一。听说是同年级的,“青岛铁道小子”又介绍了几位车迷的QQ,还推荐给王子玄几个精品贴。
两人聊得很尽兴,最后,“青岛铁道小子”在QQ上说:“后天,二十八号下午三点,大家聚一次,你来吗?”
“聚会都做什么呢?”王子玄问。
“先去湖岛拍车,然后聚餐。”
“好啊,我也去。”王子玄忙回答道。
两人交换了手机号,也介绍了真实姓名。原来“青岛铁道小子”的名字叫李园锋。
王子玄看看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晚上了。他想着是不是要给父母打个电话,犹豫了片刻,却不知该说什么,随意的扔下了手机。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原来是江伟哲。
“玄哥,明天约好了一起回学校看老师,你去吗?”
“学校没放假吗?”
“我打听了,明天是高三补课最后一天。” 江伟哲笑着说,“对了,你要去就带着球鞋,顺便在操场上踢踢球。”
第二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海蛎子味的风似乎也没有那么刺骨了。
还是熟悉的321路公交车,只不过没有那么拥挤。汽车转到松岭路,远远的就看到午山山坡上耸立着一栋栋黄色的楼房。青岛二中看起来一点变化都没有。
高三时期的班主任数学梁老师已经退休。王子玄想了想,来到语文老师办公室,高二时期的班主任范玉青老师正坐在那里。在他的印象里,范老师讲课出彩,声调抑扬顿挫,而且文笔也一流,经常在报纸上发表一些“豆腐块”散文。
江伟哲和几个同学已经坐在语文办公室里。办公室里不仅有他们三班的同学,也有几个一班和二班的同学。
几个人正在谈论着大学的生活,范老师也跟着笑得前仰后合,看起来她也仿佛回到了十年前读大学的时候。
话题不知怎么的聊到了陈莹的案件,气氛沉重了下来。王子玄起身,正想离开,忽然,办公室外面闪进一个身影。
何本樱。
她把长发扎成马尾,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呢子外套,摇摇摆摆的走了进来。
王子玄愣了几秒钟。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何本樱却若无其事的,好像没看到他一样,走过他的身边,从王子玄身边擦过时,漫不经心的低声说了一句:“明天再找你。”
王子玄看了一眼她的背影,不知该说什么。他摇了摇头,走出了语文办公室。
王子玄和江伟哲又先后去了物理办公室和化学办公室。当他看到化学李老师左脸上的伤疤时,不禁叹了口气。
王子玄刚刚走出来,就在走廊上看到了孙卫平主任。
孙主任好像刚从语文办公室里面出来,铁青着脸。
孙主任看到王子玄,叫住了他,厉声说道:“王子玄,你觉得你对得起学校吗?”
王子玄懒得理他,但想了想,还是停下脚步,他想听听孙主任还会说什么。
“你在集训队表现我都知道了。”孙主任接着说,“自由散漫,想干什么干什么。我告诉你,你这样一辈子都一事无成!”
王子玄低着头,仿佛又回到高中时候被训斥的样子。
孙主任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你现在还能管着我,也不看看你什么德行。”王子玄看着孙卫平远去的背影,小声嘀咕着。
这时,他忽然看到几个同学在操场上踢球,好像有江伟哲和张忠正的身影,他的心情略略放松了一点,迅速跑出了教学楼。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时候。每天中午吃完饭,他们都会在这里踢球。即使是学习任务最繁重的高三,也不例外。
尽管已经毕业,奔赴四面八方,但青岛二中如同一条纽带,他们终于还有相聚的一天。
如风筝,无论飞多远,终有归来的那一刻。
可是,有些人已经不在了,仿佛从天空中跌落,再也无法展翅翱翔。
王子玄问张忠正:“乌丽娜的案子有新的消息吗?”
张忠正摇摇头。但他脸上似乎已经没有了悲痛的神色。
她们就这样逐渐被人淡忘,就像王子玄已经渐渐记不起于瑶的音容。
回到家,又是一个宁静的夜晚。王子玄把案件所有的记录,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他终于发现了一个问题:看似案情了解不少,可是,几乎没有第一手的资料。有警察说的,有张忠正说的,有何本樱说的,有林晓倩说的……如果这里面有任何一个人说谎,那么案件的推理都必须推倒重来。
唉。自己又不是警察,如何能破案呢!
不过,至少,何本樱安全的回来了吧。他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王子玄几乎一直睡到中午。拉开窗帘,窗外一片阴霾。
醒来了,他看看手机,并没有未接电话。他想着昨天何本樱说的话:“明天再找你”。他觉得,那就是,不让他去给她打电话的意思,只有等她的电话才对。现在若是给她打电话只会自讨没趣。这个女孩的心思,大概只能这么猜。
王子玄看看冰箱,五花肉和菜花都有。他随便炒了下,填饱了肚子,想起和李园锋约好下午三点聚会,急忙出门去。
他刚要出门,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带上了在南京买的那本《全国铁路旅客列车时刻表》,乘坐公交车去湖岛。
天空开始飘雪。湖岛是青岛市一座城中村,现在依然是大片大片的红瓦灰墙的平房,无数作坊式的小工厂混杂其间。即使已近年关,依然能听到机器的轰鸣声。
眼前的道路忽然变成了下坡,前面一条铁路在道路上方横跨,延伸向目光的尽头。路基上已经落上了积雪,形成一片片的白斑。
他想起何本樱,何本樱说她小时候就是在这里喜欢上火车的。
铁路两旁长满了枯草。他看到一个人正站在路基上,手拿着相机。
他试着拨打李园锋的手机,站在路基上的那个人果然把手伸向口袋接听电话。
李园锋像在QQ里面一样热情。沾着雪花的头发乱糟糟的,胖胖的脸,带着眼镜,说话就像江伟哲一样,典型的“东镇腔”。这时听到李园锋腰间传来声音:
——四方站,客车幺五五三接近。
——客车幺五五三,四方站一道通过。
——客车幺五五三,四方站一道通过,司机明白。
不明所以的听完,只见李园锋已经举起了相机,走向路基。
片刻后,一条绿色的长龙以并不太快的速度驶来。
王子玄翻翻时刻表,这趟车是从南昌到青岛的。车厢边的水牌也正是这么写的。
拍完车,李园锋向王子玄介绍了他腰间的对讲机。用它可以听到司机和调度之间的对话,还是很有意思的。
另外两名车迷也来了,一个叫徐永亮,一个叫姜波,都已经工作了。虽然年龄有几岁的差距,但是聊起火车来,就像一家人一样。
上下行的列车陆续通过湖岛。王子玄没有相机,只好跟着大家用手机拍了几张。
不知不觉,天黑了。K172次青岛开往西宁的列车通过湖岛后,李园锋提议道:“走,吃饭去吧。”
从湖岛坐32路公交,穿越大半个市区。李园锋定的饭店在青岛二十五中附近的江西路上。一进门,李园锋就热情的和老板打着招呼,一看就是熟客。
这里都是青岛家常菜,价格不贵,却是特别好吃。李园锋还特意拿了一瓶“赖茅”。
四个人一边吃着一边碰杯。正吃着,王子玄的手机响了,是何本樱。
“在干嘛?”何本樱的声音,似乎比平时更加柔和,更加富有磁性。
“在和朋友吃饭。”王子玄忙站起来,走到一边说道。
“女的吗?”何本樱柔声问道。
“几个老爷们。”
“在哪里?”
“二十五中这边,江西路。”
“哦。明白了。拜拜。”何本樱说着就挂了电话。
王子玄皱皱眉头,这个女孩子想一出是一出,真的难以捉摸。
他懒得再想,继续喝酒。
喝着喝着,王子玄忽然问道:“车迷有女的吗?”
徐永亮笑了:“车迷很少女的。一般这冷冰冰的东西只有大老爷们喜欢。不过咱青岛倒是有个女车迷,还挺漂亮的。”
王子玄愣了一下:“是谁啊?”
李园锋说道:“她今天有事,下次叫她出来。”
姜波在一旁淡淡地说:“女车迷太少。只要有个女车迷,就是咱们的公共情人。”
李园锋瞪了他一眼。
“开玩笑,开玩笑。”姜波放下筷子,很认真的说:“女车迷多半都是单身妹子,有了男朋友,就基本都不跟咱们车迷们来往了,哈哈,不说了,喝……”
王子玄的心弦似乎被拨动了一下,他忙问:“你们了解T110次列车吗?”
李园锋刚刚端起酒杯,笑着说道:“那趟沪京特快吧,我坐过一次,对,你应该看过我的运转贴。”说着,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赖茅。
王子玄问道:“那车是那个局的?”
徐永亮看了看李园锋:“抢先答道,T110是京局的,对吧?T104就是上局的。”
李园锋点点头。
王子玄又问:“T110的硬座是怎么预留的?”
李园锋怔了怔:“我坐卧铺,还真没注意硬座。对了,咱这边有个车迷,哦,就是刚才说的女车迷。她在南京上学的,对这个应该了解。你去海子网发帖问她。”
王子玄愣愣的看着桌面。其他三个人倒是继续喝酒,没有注意到他。过了片刻,王子玄犹豫着,问道:“她也上海子网吗?”
李园锋点点头。
“那她的用户名是?”
“京青普快2539次。”
第二十章 飞燕传书·青岛
也就在这一天,《半岛都市报》和《青岛晚报》同时登出了孟佳玟遇难的消息,标题是《我市女大学生惨死汉江江边》。
孟佳玟的尸体是在一月二十四日上午被发现的,地点是陕西省旬阳县的汉江江边河滩上。法医鉴定孟佳玟是受到严重撞击而死,死亡时间约在一月二十四日凌晨四点至五点之间。
她的尸体附近没有发现任何可以确定身份的物品,尸体面部又被摔得无法辨认。警方经过几天工作,才查到她可能是一月二十四日K206次列车上失踪的旅客。孟佳玟的家人赶往旬阳辨认遗体后,她的身份才最终水落石出。
警方怀疑,她是不小心从列车上跌落的,但具体情况仍在进一步调查中。
王子玄在家里看完报道,他一屁股躺在床上。
半晌,他打开了电脑,登陆“海子铁路网”,开始查找“京青普快2539次”的帖子。
这个人的文笔柔美,在车迷里别具一格,人气特别的旺。华东车迷论坛置顶帖就是她发布的“栖霞山雨中拍车”。钢铁巨龙经过她一番温柔的笔墨,如同一片江南水乡的画卷。
她的运转贴也不少,最多的就是南京到上海运转,此外,从南京出发到合肥、杭州、武汉、鹰潭运转的帖子都有。
看过后,王子玄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案件的真相呼之欲出。
但是,王子玄还要确认两件事。
第一件事情,他在海子铁路网注册了一个账号,随意取名叫做“西北的狼”。他潜意识里只想和真正的自己越远越好,然后在华东车迷论坛发了一个新帖:
请问T110在无锡预留多少张硬座票,预留哪个车厢的?
第二件事情,王子玄拨通了张潞潞的电话。得到的答案和他预想的一样。
挂断电话,王子玄看了看“海子铁路网”,刷新了一下,他的帖子已经有人回复了,回复他的人是“上局杭段”:
T110在无锡预留一整节硬座。
他刚想关掉网页,但下意识地又刷新了一下,于是他的帖子后面又出现了一个回复:
对,T110二号车厢全部预留给无锡。所以到无锡之前,二号和三号车厢之间是锁住的。
回他帖子的账号赫然是“京青普快2539次”。
还有几个小问题需要确认,王子玄搜了一下,有的问题直接就有答案。找不到答案的,他重新注册了一个海子铁路网上发帖询问,海子铁路网的人气很快帮他得到了答案。
最后,王子玄把所有的帖子都删掉了。
真相大白。
此时此刻,王子玄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空虚。似乎整个身体都在半空中坠落着,坠向无尽的地底……
良久,他终于决定,提起笔来写下了一封信:
亲爱的小樱:
我虚构了一个故事,但有许多故事的细节我仍然不知道。我把整个故事讲给你听,如果我讲得不好,我希望你能纠正我。
故事的主角,叫做Y。顺便说一句,Y是这个故事里的四名被害人都认识的一个人。
一月十三日下午五点三十分,乌丽娜从南京火车站下车,下车后碰到Y,两个人见面花了一点时间。但乌丽娜还要去找张忠正,所以两个人约好了晚上九点之后再次见面。因此,乌丽娜赶到东南大学已经是下午七点半。这个时间差就是Y的缘故。
Y并不想与张忠正碰面,因此一再叮嘱乌丽娜单独见面。因此,乌丽娜欺骗了张忠正要去南门见人,但实际上见面地点大概是东南大学东门吧。
为什么推测为东门?因为乌丽娜对东南大学没有那么熟悉,Y担心约定在校内其他地方,乌丽娜万一找不到,会节外生枝。如果约定在东门,那是很容易找到的。
Y和乌丽娜在东南大学东门见面,然后一路逛到了玄武湖边。
我想,这个时候,Y大概并没有一定要杀掉乌丽娜的想法。不过激愤之下,最终勒死了乌丽娜并扔进了湖里。
警方朝着抢劫的方向去调查,并没有注意到Y。然而Y的仇恨却就此激发,因此产生了杀掉于瑶、陈莹和孟佳玟的想法。
随后,Y大概花了一两天的时间策划杀人方案吧。
Y提前买了一月十七日南京到青岛的2106次列车车票,但Y本人并没有乘坐这趟车,而是在一月十七日到达北京。
为什么推测为一月十七日?因为Y在北京有熟悉的同学,如果过早到达北京,万一偶遇熟人,后面的事情就不好办了。
我查了一下,铁路制服似乎是能从外面买到的。在一月十七日下午四点之前,Y换上铁路制服,买好站台票,在候车室里找到了于瑶。Y装着偶遇的样子,提出帮助于瑶提前进站,而于瑶也就相信了Y。
Y和于瑶从出站口进站,到达北京站八站台。两人恐怕是争吵的一番,但Y很快制服了于瑶,我想多半是给她喝了混有安眠药的矿泉水吧。
Y拉着于瑶从八站台向东走,大约走出二百米,就在那里勒晕了于瑶。
我在网上找到了北京站的平面图。一站台往东走能够直接进入北京客技站,这里大概有许多铁路工作人员会走来走去。而八站台沿铁路向东,基本是无人的盲区。我查了一下,勒晕人只要不到一分钟,而勒死人则要数分钟时间。当时天还没有完全黑,Y恐怕并不敢一直勒住于瑶到勒死为止,因此,像对乌丽娜一样,勒晕了扔进了通惠河。
Y穿铁路制服的目的也很明显了。因为Y在下午四点多钟杀人,那时太阳还没落山,Y担心被人认出来,穿上铁路制服,在火车站就不那么显眼。就算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一旦穿上制服,把头发盘到帽子里,别人也很难认出来,甚至是男是女都看不清楚。而Y对于瑶的解释一定是,穿这样的衣服进站方便。
事实上,Y杀害于瑶的过程仍然被林晓倩在远处看到了。不过Y穿铁路制服的目的达到了,林晓倩根本说不清Y的长相。现在恐怕就是Y站在林晓倩面前,林晓倩也认不出来。
Y杀害于瑶之后,必须伪装成自己乘坐2106次列车回家的样子,这样就可以证明自己不在于瑶被杀的现场了。我想Y一定是跑到站外某个地方扔掉了铁路制服,然后拿着于瑶的车票,乘上了“京青普快2539次”列车。当然,乘坐别的特快列车速度更快,但我为什么这么推测?因为若是乘坐别的特快,就必须上车补票,Y担心给更多的人留下印象,因此还是拿着于瑶的车票上车比较方便。
Y拿着于瑶的车票上了2539次列车,我想是去了另外的车厢。Y担心于瑶会和她的朋友一起买票。这个朋友,我决定把他叫做X。实际上,X也是认识Y的。如果Y坐了于瑶的座位,恐怕会遇到X,而露出马脚。
春运期间的2539次列车非常拥挤,车内的旅客都不会频繁走动,因此Y只要小心,就不必担心碰到X或者其他熟人。
查查时刻表就会知道,2539次列车到达淄博车站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四十七分,开车时间是两点五十三分,到达青岛的时间却是七点二十六分。2106次列车到达淄博车站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十六分,开车时间是三点十九分,到达青岛的时间却是六点五十三分。事实上,2106次列车在临淄站超越了2539次列车。
Y在淄博站下车,等待2106次列车到达,然后拿着早已买好的2106次列车车票上车。上了车,Y就找到张潞潞,和她一起打扑克。2106次列车过了济南人会越来越少,Y可以说自己是无座票,一直呆在隔壁车厢,人少了来回晃晃,就找到了张潞潞。
如果只是简单询问张潞潞是不是和Y一起回青岛的,她的回答一定是肯定的。因为Y和张潞潞都在南京上学,又比较熟,这样给别人的印象就是Y和张潞潞前一天下午四点多从南京坐2106次列车一起回家的。于是,于瑶被杀的时候,Y就有了不在现场的证明。
然而这只是一个错觉。详细问过张潞潞之后,她说是凌晨三点多才在火车上遇到Y的。因此,Y杀害于瑶的不在场证明就不成立了。
顺便说一句,假如2539次列车晚点,那么Y也可以直接坐车到青岛,少了张潞潞这个证人,Y不在现场的证据变弱,然而对整个计划并没有实质性的影响。
还有,Y的2106次列车车票并没有经过检票口检票,但仍然有检过票的豁口。我想Y应该是在南京站或者哪里的小摊上买的票剪吧。南京站小摊上既然有卖火车钥匙的,票剪更不在话下。
Y从2106次列车下车后,就等待X从2539次列车下车。当然,Y在早餐铺里面遇到X,有一定的偶然。不过我想,即使X不去早餐铺,Y依然会去主动找X。
Y找X的原因,恐怕是要让他做个证人,证明自己不在现场。
那么Y是怎样杀害陈莹的呢?
一月二十日,Y乘上2552次列车。这趟列车图定十九点十七分到达上海,十九点三十二分开车,但实际上晚点到十九点四十三分到达上海,十九点五十三分开车。
到达上海站后,Y带着陈莹下车,大概是带她买晚饭,然后故意拖延时间到2552次列车开车之后。
这个时间不早不晚,刚好有助于Y实行计划。假如2552次列车到站太早,Y必须带着陈莹等到晚上八点T110次开车,这期间可能会被更多的人注意到。假如2552次列车到站太晚,晚于二十点开车,那么Y利用T110次列车杀人的计划就行不通了。
但实际上,我想Y预计到,2552次列车到达上海晚点的可能性较大。但假若2552次列车晚到二十点之后开车,不知道Y是否有其他的行动方案?不过查了时刻表,T110次是当晚上海站最后一趟特快,假如错过了T110次列车,那么Y就无法用同样的手法杀人。所以,我更愿意相信,假若2552次列车在上海站晚点到二十点之后开车,那么陈莹就会幸运的活下来。我觉得Y虽然有杀人的计划,但也不是必须要把她们一个个都杀掉吧。
这里还有一个细节,就是在列车到达上海之前Y把手表主动给了X。虽然X总是玩Y的手表,但Y这么做依然是不太寻常。我想应该是Y故意这么做的,这样Y带着陈莹在上海站下车的时候,因为没戴手表错过了时间,就显得更加自然了。
最终,Y把陈莹带上了T110次列车的二号车厢。这节车厢是预留给无锡的。上海到无锡的火车票在春运期间也不是很紧张,而且T110次又是京局的车,因此,上海站恐怕很少出售T110次上海到无锡的复用票。而且,为了防止上海出发的无座旅客进入二号车厢,和无锡站上车的旅客发生混乱,T110次在上海到无锡之间,二号车厢和三号车厢之间的车门是锁闭的。说实话,这件事情,是我在海子铁路网上问到的,回答我的是“京青普快2539次”。我想这就是Y在海子铁路网的用户名吧。
因此,在上海到无锡之间,T110次列车二号车厢的旅客实际上是很少的。X虽然在一月二十五日坐过T110次列车,但坐的是四号车厢,拿着上海到济南的车票也没有办法进入二号车厢。X就无法发现二号车厢的真相。
这是Y有意误导X的,X却没有注意到。
因为人特别的少,Y在二号车厢内可以很从容地实施计划。Y把陈莹带到厕所,勒死了她。或许在这之前也给陈莹喝了混有安眠药的矿泉水吧,这样就比较容易实施计划。然后Y一直到列车即将到达无锡站的时候,才从厕所里出来。
T110次列车到达无锡的时候,所有二号车厢的旅客都会下车,因此列车员实际上也没有必要锁闭厕所门。即使列车员多此一举打算锁厕所,那么Y只要等到列车员来敲门的时候,从里面出来即可,列车员看到Y出来后必然会直接锁上厕所门,根本不会进厕所查看一番,更不会想到陈莹的尸体也在里面。所以,Y只要在厕所里一直等到快到无锡站的时候出来下车即可,无论哪种情况都可以从容应对。
这样,陈莹的尸体就一直到蚌埠才会被发现。
Y在这里利用了两个盲点:第一,一般人普遍认为春运旅客很多,不会想到T110次二号车厢在上海到无锡区间的特殊情况;第二,一般人普遍认为列车员到站就会锁闭厕所,T110次这样的特快列车尤其严格,却不会想到无锡站存在特殊情况。
于是Y就成功利用这两个盲点金蝉脱壳了。Y在无锡站下车后,只要从容地等待2552次列车进站,重新乘上2552次列车即可。
最后是孟佳玟。Y的做法恐怕更加简单。孟佳玟从成都上车之后一直在吃麻辣的东西,喝了很多水,到了半夜一定会去上厕所。那么Y只要跟着她到厕所附近,在那里袭击她即可。孟佳玟的铺位是二号车厢,这节车厢的厕所几乎靠近列尾,后面只剩下一节行李车了。一般来讲不会有人走到这里,所以Y把孟佳玟扔下去的时候,根本没有人看到。
孟佳玟的尸体是在旬阳的汉江江边被发现的,时间是凌晨四点钟。K206次列车在安康和十堰之间几乎都沿着汉江行驶,那么可以推断,Y是直接用列车钥匙打开车门,把孟佳玟扔下了车。孟佳玟就会一直滚下去,滚到汉江江边。
我本来以为Y在各地杀人的目的是分散警方的注意力,希望警方不要把案件联系起来侦察。但现在看来,Y是希望警察把这几个案件看成连环杀人案的,这样,Y只要有一个案件存在不在场的证据,那么全部四个案件都不会受到怀疑。
特别是,如果把陈莹和孟佳玟的案件合到一起来看,Y利用了T110次列车的盲点,给自己制造了不在场的证据,那么当孟佳玟同样从火车上消失的时候,一般也不会怀疑到Y头上。
以上是我讲的故事。
但是还有一点我不明白,我一直不知道Y杀害她们的动机是什么。
落款:爱你的小玄。
王子玄并没有把信投入邮筒,而是从辛家庄坐上369路公交车,到达错埠岭,然后把信直接投入了何本樱家的信箱里。
第二十一章 泪光闪动·青岛
第二天,也就是二〇〇三年一月二十九日。年关将近,大街上随处可见急急匆匆置办年货的人们。
忽然,王子玄的手机响了,是何本樱的短信:“避风塘,两个小时之后见。”
王子玄想了一下,匆匆忙忙的窜下楼去,坐上出租车,直接赶到闽江路和福州路路口附近的避风塘。
何本樱穿着乳白色的毛衣,正坐在避风塘靠窗的一张长椅上飞快地写着什么。
王子玄跑过去,坐在何本樱的对面。
何本樱头也不抬,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道:“被你看穿了。本来没想见你,让服务员交给你就好了。你等一下,马上就写好了。”片刻后,她把几张信纸递给了王子玄。
王子玄看着信纸上娟秀的字体。
亲爱的小玄:
你写的故事,完全正确。我能做的,只是帮你把故事补完。
Y曾经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在高二的那个秋天,有一个才华横溢的男孩子X,在食堂里帮助了她。
那个时候,学校教导主任是个姓S的煞神,他是绝对禁止学生早恋的,学校里的男生和女生哪怕牵一下手,都可能被S给记过处分。但是,Y和X之间并没有做过这些事情,那时他们之间眉目传情大概也就够了。
那两个月,是Y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转眼到了十一月,因为女孩Y是班长,班主任让她和男孩子团支书对唱一首歌作为艺术节节目。喜欢唱歌的女孩Y,选定了《心雨》。其实她真的很想和X对唱,哪怕X唱歌走调,又有什么关系呢?Y也一定会跟着走调的。可惜,那次艺术节并不允许和别班的同学组合表演。
节目中,女孩Y需要和团支书牵手。Y并不想这么做,因为她,甚至都没有和X牵过手。但是帮他们设计节目的音乐老师让他们这么做,Y最终照做了,她觉得X会理解的。
然而,女孩Y的宿舍里还有四个同学。她们的节目是一段校园生活视频。那天,Y的四个舍友拿着DV在校园里拍摄,阴差阳错的,她们刚好拍下了Y和班里团支书排练时在一起牵手的画面。
四个舍友当中的老大,是阿乌,全名叫做乌丽娜。高一和高二,Y是班长,阿乌是学习委员。小学和初中都是班长的阿乌,似乎一直心有不甘。拍到这样的画面后,她立即怂恿其他三个舍友一起把影片交给了教导主任S。
S在第二天的中午,把Y叫进了教导处。S给Y看了视频,而且直接告诉Y,是她四个舍友拍摄了这段影片,并交到了教导处。
Y以为S只是训斥她一番而已。就算背个处分,她相信也能够对X解释清楚的。然而,S给Y讲了一番大道理后,说了一句Y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话:“看你还是个知错就改的学生。里屋有几本书,你拿着看看。学生嘛,主要任务是学习。”
幼稚的Y信步就走进了里屋,她怎么也没想到S会兽性大发。只见S跟着走进来,随手关了门。S在这里扒光了Y的衣服,然后自己也脱光衣服,直接骑在瑟瑟发抖的女孩Y的身上。
Y至今也记不清S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不过忽然外面传来砰砰的敲门声,S慌忙穿好衣服,然后衣冠不整的打开门走了出去。Y就在这个时候慌慌张张的穿好衣服跑出了教导处。
从那一天起,Y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身体,她觉得自己再也无法面对X,她刻意的躲着X,她希望X能够忘掉自己。正是因为Y喜欢X,所以她觉得,X只配和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在一起。
Y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最终她只考入了一所三本学校。也就是这段时间,她在网上发现了“海子铁路网”,在这里她的情感渐渐找到了归宿。
正当她以为一切都将过去的时候,一次偶遇再次改变了她。
一月十三日下午五点半,Y考完驾照,只是想去南京火车站买张票坐火车到处逛逛,但她却在出站口碰到了那个挑动她神经的阿乌。
一时间,Y的唯一想法是把阿乌扒光衣服,把她扔在南京站出站口泥泞的土地上。事后想来,其实阿乌也很冤枉,她根本不知道S主任在教导处做了什么,或许他也早已经忘记了高二艺术节上的那件事情。总之,那天,阿乌只是有些惊喜的和Y打了招呼,甚至问Y有没有时间一起吃晚饭。
那个时候,Y一度忘记了自己的愤怒和羞耻。她和阿乌在火车站附近坐了一会儿。听说阿乌还要去找张忠正,Y并没有太在意,她约阿乌晚上十点在东南大学东门见面。那时候,她真的希望能将自己心结说出,然后得到阿乌的理解,最后,两人冰释前嫌。
晚上九点五十分,Y和阿乌见面了。两人信步走向玄武湖边。路上Y真切地向阿乌讲述了当时的一切。然而,阿乌并不相信S主任做过这样的事情。那时,Y的情绪有些激动,也令阿乌变得丧失理智,她轻蔑地嘲笑Y是个遍地留情的“荡妇”。一句话点燃了Y的怒火,Y狠狠的勒住阿乌的脖子,几分钟后,看阿乌一动不动了以后,Y将她扔进了玄武湖。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那一刻,Y多么希望阿乌能够回来,一切能够从头再来。平心而论,阿乌并不坏,只是一个有点要强、有点嫉妒心的小女生罢了。回想起来,实际上阿乌并不知道S主任对Y做过的事情,她也就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视频给Y带来了多大的伤害。但是,等Y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已经不可挽回了。
Y恐慌的离开了玄武湖边。警察并没有怀疑到她,甚至都没有找她问过话。但是,在那一刻,Y的怒火已经无法熄灭,她仔细的制定了向另外三位曾经的舍友复仇的计划。
除了阿乌,另外三位舍友和Y的关系还不算差。然而,那几天被复仇计划冲昏了头脑的Y,她利用了无辜的朋友,甚至利用了X。
Y见到于瑶的时候,于瑶甚至都忘记了那个视频的事情。也许,于瑶到死都不知道为什么Y会杀害她。
一月十七日晚上,Y的确乘上了2539次列车,在车上,她甚至远远的看到了熟睡的X。然后,她就转乘2106次列车,利用张潞潞做了不在现场的证明。
Y在早餐铺遇到X确实有一定的运气。但即使X不去早餐铺,她也会去找X的。
Y为什么会去找X,其实还有一点你没有说到。那是一个很卑鄙地想法,Y希望让X一直陪在自己,分担自己的怀疑。因为X和Y一直在一起,如果有人怀疑到Y,那么同样会怀疑到X。说实话,Y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Y确实在上海站把陈莹带下了2552次列车,然后在无锡站回到了2552次列车上。然而,在外人看来,X也可以做同样的事情。
现在可以讲讲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在T110次列车的厕所里,Y向陈莹讲述了一切。Y只是希望陈莹知道真相而已,或许,那时候,陈莹说一句同情的话语就能够化干戈为玉帛。但是,也许陈莹的心思并没有那么细致,她对Y的讲述只是表示不信。最终,Y用绳子勒死了她。当然,绳子事后被Y带走了。
杀害孟佳玟的时候,Y确实是用火车钥匙打开了车门,然后把孟佳玟推下了火车,但是,在外人看来,X也可以做同样的事情。你可能会问,X不是被列车员带到餐车了吗?餐车和硬卧车厢之间车门不是锁上了吗?但是,别忘了,Y的包里有列车钥匙。如果X动手,他也可以偷到Y的钥匙去做这件事情。
关于孟佳玟,我要多说几句。因为,没有任何其他人知道那天夜晚发生了什么,也不会知道Y是多么的后悔。
一月二十四日凌晨,Y在卧铺车厢里静静的等着孟佳玟去上厕所。三点十五分,孟佳玟果然爬起来去厕所。Y跟过去,突然用自己买来的火车三角钥匙打开了厕所门,闪身进入。你要知道,那个地方是二号车厢的尾部,再后面就是行李车,所以,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
孟佳玟短暂的震惊后,冷静的询问Y到底是要做什么。
Y静静的向她讲述了自己的遭遇。出人意料地是,孟佳玟抱着Y,痛斥S主任的劣迹,甚至表示要和Y一起去举报。那一刻,Y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她想起来了,从高中开始,孟佳玟就对她很好,有任何好的东西都会分享给她。
然而,当Y和孟佳玟正准备走出厕所的时候,孟佳玟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她说:“是你杀了她们三个人?”
那一刻,Y再也忍不住了,她担心孟佳玟知道真相。任凭孟佳玟如何求情,Y都冷酷的掏出列车钥匙,打开了车门。刹那间,风呼呼地吹着,车外就是奔腾的汉江。
将孟佳玟推出车门,孟佳玟紧紧的扒住车门边的扶手。Y永远记得那一刻,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用力掰开孟佳玟的手。
孟佳玟差一点把Y一起拉下车去。但是,Y终于抓住了扶手。然后,Y喘着粗气关上了车门。其实她很后悔,她还没有和孟佳玟一起吃过串串呢!
现在,Y觉得,或许当时,跟着孟佳玟跳下车去,才是更好的归宿吧。
直到和X一起乘坐“齐鲁号”列车的时候,Y才知道,那天,在教导处门口砰砰敲门的正是X,是X解救了她。在车上,Y既为她很长时间不搭理X而懊悔,也为她上面那样卑鄙的想法而痛恨自己。
Y正以为一切都过去的时候,那天,却在青岛二中又碰到了S主任。直到这时,Y才真正意识到,其实,四名舍友的视频根本就不是什么过错,四名舍友根本不知道S主任对Y做的事情。明明伤害Y的是S主任,Y却把自己对S主任的仇恨发泄到无辜的舍友的身上。
Y记得,她答应过X,要一起去许多地方。这都是她的真心话。然而,她现在做不到。
因为,只要S主任还活着,Y就永远永远都不会放下自己的心结。而且,只要S主任还活着,Y也就永远永远无法认真的面对X。
落款:爱你的小樱。
何本樱默默的坐在对面,一言不发的看着王子玄看完信。
王子玄明白了。无言中,他看着何本樱缓缓起身,好像完全没有看到他一样。
王子玄跟在她身后,沉默着,不敢说一句话。他看着何本樱走出避风塘,拐进福州路,然后,慢慢的消失在人流中。他不禁大声的唱起来:
——啊,我终于失去了你;
——在拥挤的人群中。
——我终于失去了你;
——当我的人生第一次感到光荣。
——当四周掌声如潮水一般的汹涌,
——我见到你眼中有伤心的泪光闪动……
他惊奇的发现,这是他第一次唱歌没有走调。
结局 罪有应得·北京
二〇〇三年二月十日,星期一,正月初十。
一个不值得记忆的春节过去了,王子玄已经回到北京大学的宿舍里。
他永远忘不了,正月初一那天,他跟着父亲回到爷爷家。但随即,就被小妈,也就是父亲的新欢一阵破口大骂赶了出来。
这就是他的新年。
现在,冷冷清清的北京大学“四十五甲”宿舍楼里——四十五号楼旁边新建的两座宿舍楼,分别命名“四十五甲”、“四十五乙”——只有他一个人。他终于平静了下来,坐在电脑前打开QQ。
一个蓝色的长发女孩子头像闪动着,这个女孩和他住在一个小区,是比他低一个年级的校友,如今在青岛二中高三(三)班。女孩的名字叫武霏霏,听上去很可爱,可惜真人是个五大三粗的女汉子,偶尔还踢足球,偶像是意甲帅哥卡纳瓦罗,所以,人送外号“大霏”。
他漫不经心的点开,武霏霏发来的消息令他一愣:
“你知道吗?孙卫平死了。”
他看看武霏霏在线,急忙问道:“大霏,什么时候的事情?”
武霏霏回复:“两天前吧。”
“怎么死的?”王子玄问道。
“在他家附近,一辆旧的面包车突然启动,把他撞死了。”
“啊?”
“听说车是偷来的。被偷了一个多星期了,车主说,这车都快报废了,有人把车偷了,却还留下了一个信封,装着一万块钱。所以他就没有报案。然后孙卫平就被这辆车撞死了,开车的人一直抓不到。”武霏霏一口气打了很多字。
“这个煞神死了,你们肯定很开心。”王子玄回复道。
“对啊,不管是谁干的,绝对是个好人!大家准备去搓一顿庆祝一下。你已经回北京了啊,可惜了,不然连你一起叫上。”武霏霏还特意加了一个笑脸的表情。
王子玄叹了口气,大概,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知道真相。他掏出手机,看到何本樱的号码,刚想按下去,但犹豫了,手指停留在半空。
“啪!”他的手指最终没有按下去,一滴泪水滴在键盘上。
——啊,我终于失去了你;
——在拥挤的人群中……
这大概是王子玄真正会唱的第一首歌。
番外一 油菜花开·楚雄
二〇〇四年三月,北京大学法学院组织一批师生前往云南省楚雄州牟定县安乐乡做法社会学的调研。
课题组的负责人是北京大学法学院院长朱苏力教授。他的一本《送法下乡》在法学界引发了巨大波澜。赞赏者有之,抨击者亦有之,但王子玄并不在乎这些学术争议。他参加项目组,目的只是了解一下基层乡村对法律的运用和理解,顺便,赚点零花钱。
朱苏力院长自然不会亲自来到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但是这次带队的老师是教刑法学的王新副教授,带着一个博士生、一个硕士生和两个本科生来到云南,也算是阵容庞大。
晚上从昆明出发,坐着面包车行驶了近十个小时。当王子玄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干净的时候,他们终于来到了油菜花盛开的山坡下。
山下,水牛还在辛勤的耕耘着。山坡上,油菜花沁人的香气顿时驱走了旅途的疲惫。
毕竟是北大来的,晚上,安定乡王副乡长和派出所刘所长一起来给他们接风。副乡长专门弄来了一只四十多斤的烤全羊。席间,刘所长随口讲述了一个案件。
两个月前,在安定乡东北部的小村附近,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死者是个五十多岁的彝族人。彝族人名字都很长,平常大家叫他“老尼”。他头部被棍棒击打,倒毙在山坡上。
那个地方,从政区上确属安乐乡的辖地,然而,实际上,这个地方是安乐乡的边缘,也是在牟定县的东北角。距离安乐乡政府隔着数座大山,就是开着乡派出所的老旧面包车,也要走足足五十里的盘山路,将近一个小时才能到达。
但没办法,既然在你派出所辖区,你派出所就得管。不仅安乐乡派出所,牟定县公安局也很不情愿的介入此案。
但是案件却陷入了僵局。
倒不是没有线索,只是发生了说不通的事情。
老尼这个案子唯一的嫌疑犯,是个四十多岁的生意人,也是彝族,人称“老措”。它不仅和被害人老尼过节不浅,而且在下午两点多,有目击者在数百米外看到了身材貌似老措的人从案发现场附近跑过。
然而诡异的是,老措坚称自己在当天带了一批茶叶,中午十二点半从广通火车站乘坐昆明开往攀枝花的“站站停”慢车6162次,下午三点从元谋下车。
老措是生意人,认识的人不少。不仅广通站和元谋站都有目击者证实他确实乘坐了6162次列车,而且,那天老措似乎喝多了酒,在列车中午一点半从龙骨甸车站开车后,与车上的一名汉族乘客因为抢座位起了冲突,被列车员调解后,下午两点半,列车快到小月旧车站时,老措又回来,向那名汉族乘客道了歉。
但是无论是牟定县公安局的刑警还是刘所长,都觉得冲突和道歉有点蹊跷,像是故意装出来引人注意的。
但不管怎么样,案子变成了无头案。案发时,唯一的嫌疑人在火车上。他总不能一分为二,一个分身在火车上闹事,另一个分身下车杀人吧。
这一年来,王子玄对火车越来越有兴趣了,听着刘所长的讲述,他悄悄看了看随身携带的列车时刻表。由于是慢车,列车时刻表记载的并不详细,6162次列车的时刻表是这样的:
……
龙骨甸:十三点三十一分开;
阿南庄,十三点四十四分开;
米罗佐乘降所:停车一分;
小村:十四点开;
羊臼河:十四点十三分开;
小月旧:十四点三十四分开;
……
王子玄看了看时刻表,大着胆子问刘所长:“刘所,会不会是老措中途下车,开车杀死了被害人,然后开车赶上火车,开到羊臼河重新上车的?”
刘所长哈哈大笑:“老措根本不会开车。再说,这边根本没有公路,都是些羊肠小道,甭说开车能不能赶的及,就算有同伙开车带着老措从小路上过去,肯定会引人注意。我们也想到了这一点,仔细的盘查过,当天根本没有汽车经过!”
王子玄羞红了脸。他借口上厕所,走到了饭店门口,想了一下,掏出手机,长吸一口气。
他想起了一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甚至,都不知道号码有没有变化。
但是,死马当活马医吧。他尝试着拨了号码。
“喂?”传来的是那甜甜的银铃般富有磁性的声音。
王子玄的心砰砰的跳着,他嘶哑颤抖的喉咙终于发出了声音:“小樱……”
“是啊,一年没联系了。好想你啊。”何本樱哂笑着。
“小樱,有个问题,问一下你。”
王子玄把案情说了一遍。
“小村站在山上,羊臼河站在山下。让他们试一下,从小村跑到羊臼河,十分钟之内能不能到?”电话那边何本樱柔柔的说,“就算跑步到不了,骑马应该可以。”
“难道跑步比火车还要快?”
“那边是羊臼河三层展线。”何本樱淡淡的说道。
展线?王子玄听明白了。火车从山上到山下需要连续经过展线,绕一个大圈,而行人呢,从山上跑到山下,或许会比火车还要快。如果骑马,那就更快。
因此,老措肯定是从小村车站下车,杀了人然后从羊臼河重新上车。他在车上滋事,显然是故意的。
“小樱,谢谢你。”
“不谢,真想和你一起去山上看看展线啊。”何本樱的声音有点哽咽。
“小樱,我回去找你。”王子玄感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那边只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王子玄茫然地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愣了片刻,他跑回餐厅,把何本樱说的事情向刘所长说了一遍。
刘所长一拍桌子:“对啊,在我们云南山里面,有时候人跑步比火车还要快啊,骑马就更快了。你们知道吧,我们云南十八怪有一句是‘鸡蛋用草串着卖,火车没有汽车快’。看来有时候,火车不但没有汽车快,还没有人跑的快呢。你小伙子不错,不愧是北大的,来,喝一杯!”说完对王子玄举起了酒杯。
几天后,老措被捕,在如山铁证面前,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番外二 摆式列车·深圳
二〇〇九年十二月,深圳西乡。
已经成为一名律师的王子玄,正坐在沙发上看着一张放大过的照片发呆。
照片上,一个胖胖的男人笑容可掬的站在窗口,他身后挂满了字画。
王子玄叹了口气,端起咖啡轻轻呷了一口。
“在看什么,别告诉我你喜欢上男人了。”女孩轻轻从他身后搂住王子玄的脖子。
“麻烦。”王子玄叹了口气,“如果他屋里挂着这么多字画,那就麻烦了。”
“怎么了?”女孩用银铃般富有磁性的声音轻轻问道。这么多年了,她的声音还是那么甜。
“如果照片上面的字画确实挂在屋里,我这一边就要赔惨了,律师费基本收不到。”王子玄惆怅的说。
“就凭这一张照片?”女孩皱着眉头看着。
“我这边的客户装修屋子,不小心把整座房子都烧了。如果这家的字画确实挂在屋里,那客户就赔惨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女孩问。
“今年五月三日。”王子玄说着,指着照片上一角的电子钟,“这张照片显示的时间是二〇〇九年四月十五日下午三点三十九分。”他深吸一口气,“这些字画都有发票,都不便宜。如果字画都在屋子里,那肯定要赔了。”
“可是,间隔半个月的时间,他们也很可能把字画拿走啊。”女孩说道。
王子玄又喝了口咖啡:“这是民事案子,谁的证据占优势,谁就胜诉。火灾是突发的,谁也预计不到。就隔着半个月,跟法官说受害人事先可能把字画拿走,你信吗?反正我都不信。就算法官不判全赔,也会酌情判赔一部分。”
的确,这种火灾案子,屋子里有什么东西都烧干净了,就算是鉴定也不可能把所有东西都鉴定出来。而且字画这种东西,一旦烧成灰,也无法鉴定出原来的价值。判决的时候,肯定要综合各种证据,酌情处理。
“照片是真的吗?”女孩问。
“这个……可以鉴定。但是,鉴定又是一笔费用。如果鉴定出来是真的,客户要承担鉴定费,我在客户那边也难交代了。”
女孩抿着嘴唇,搂着王子玄的脖子,仔细的看了看照片,忽然问道:“这个房子在哪里?”
“就是咱们深圳,平湖那边。”王子玄轻声说道。平湖属于深圳市龙岗区,距离罗湖那里的深圳火车站大概有二十公里。
女孩松开了手,严肃的说:“这张照片显然是假的。至少,不可能是二〇〇九年拍的。”
“假的?”王子玄瞪大了眼睛,转过头。
女孩指着照片的一角:“看那里。”
一列闪着银光的列车正在驶过,车身中部涂着红色和蓝色的长带。
“这火车有问题?”王子玄眼睛一亮。
“那是X2000担当的广九直通车。”女孩认真的说,“二〇〇七年四月十九日就停运了。所以,这张照片无论如何都不是二〇〇九年拍的。”
说着,女孩转身回屋里搬过来笔记本电脑,很快找到了一张照片。
“我二〇〇六年坐过的。就是它吧。”女孩看着电脑屏幕,“这是在广州东站。”
照片上,银色的车体,车身中间涂着蓝色和红色长带。一名身着深蓝色短袖制服的列车员正站在车门口,几名旅客推着行李箱鱼贯而入。
王子玄仔细看看:“你是说,这趟车在二〇〇七年就停运了?”
“这是瑞典进口的摆式列车,也就是说,一拐弯就会斜过来。这火车一直跑广州香港这条线,最高时速二百公里,但也就是在石龙附近能跑到二百。这车跑到二〇〇七年,故障频发,所以停运了。后来调到重庆跑了很短一段时间,去年拉回来了,一直扔在广州东客技站,现在破破烂烂的。咱要是现在去,还能看到它。”
“那它不可能在二〇〇九年出现在平湖了?” 王子玄又确认了一次。
“当然不可能。”女孩又看了一眼照片,“我想这是二〇〇六年或二〇〇七年拍的吧,拍到的是广州东开往九龙的T803次列车,下午三点多它正好经过平湖。这照片,要么被编辑过,要么时钟的年份本来就调错了。”
王子玄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那可以鉴定一下……不,都不需要鉴定了,光这个火车就证明这张照片是假的。小樱,你真棒。”
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用力抱住了身后的何本樱。
“别太用力了,弄坏了肚子里的宝宝……”何本樱用她惯有的银铃般富有磁性的声音轻柔地说着,“看,塔塔在动,都不高兴了呢。”
宝宝明年三月出生,属虎。何本樱照着“老虎”的英文单词的谐音,给宝宝取小名“塔塔”。
王子玄轻轻的摸着何本樱的肚子:“很快,就可以和塔塔一起去看火车了呢。”
“小宝宝会喜欢火车吗?”何本樱笑着。
“一定的,火车迷是个大家族,会一代一代传下去的。”王子玄点点头。
附录 列车时刻·全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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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口 14:12 终到
K493次(济南-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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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中国铁道出版社二〇〇二年十月版《全国铁路旅客列车时刻表》,部分车站缺失到站时间,已根据相关资料补全)
    Kozue Muk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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