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一千公里铁路线上的爱恨情仇

更新於 2020/11/20閱讀時間約 222 分鐘
一万一千公里铁路线上的爱恨情仇
作者:何本樱
声明:
本故事部分虚构。
作者有意使用任何真实存在的人物、团体、场所、事件的,是指真实存在的人物、团体、场所、事件。
作者无意使用任何真实存在的人物、团体、场所、事件的,则与任何真实存在的人物、团体、场所、事件无关,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简介:
《京青普快2539次列车上的杀机》同人文!
从中国青岛到比利时安特卫普的铁路,全长一万一千四百四十六公里。
她去欧洲留学,决定选择火车。
跨越千山万水的铁路旅行终结之际,她却突然面临牢狱之灾。
为了她,小樱小玄,跨出国门,万里追击。
目录
第一章 我要坐火车去·青岛
第二章 家乡渐远·乌兰察布
第三章 心如止水·二连
第四章 我不怕不怕·乌兰巴托
第五章 三个女孩·纳乌什基
第六章 明媚的贝加尔湖·伊尔库茨克
第七章 阴郁的桦树林·马林斯克
第八章 煎饼果子·彼尔姆
第九章 终点站只是中转·莫斯科
第十章 再次巧遇·华沙
第十一章 超长停车·波兹南
第十二章 始发晚点·柏林
第十三章 无法抵达的终点站·安特卫普
第十四章 魔卡少女樱·深圳
第十五章 荷航直飞·阿姆斯特丹
第十六章 那件事对不起你·安特卫普
第十七章 监狱初相见·安特卫普
第十八章 律师靠谱吗·布鲁塞尔
第十九章 案情复杂·安特卫普
第二十章 失落的故乡·青岛
第二十一章 寻找真凶·二连
第二十二章 三次列车首日·乌兰巴托
第二十三章 只有凶手看得见的窗·斯柳江卡
第二十四章 推开一条门缝·克拉斯诺亚尔斯克
第二十五章 实验成功·新西伯利亚
第二十六章 迷惑的煎饼果子·彼尔姆
第二十七章 惊艳的乌克兰烤肉·莫斯科
第二十八章 为什么坐火车·布列斯特
第二十九章 微信聊天记录·柏林
第三十章 迟到二十八天的终点站·安特卫普
尾声 来自俄罗斯的信·深圳
附录1 旅行计划
附录2 列车时刻
附录3 铁路里程
第一章 我要坐火车去·青岛
“爸爸,我要坐火车去比利时!”
刚过花甲之年的何亚明愣愣的看着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儿。
“爸爸,你看好多人都这么去过了!先到莫斯科,再去西欧,有去德国的,有去西班牙的,还有去意大利的!”
“这……”何亚明对女儿突如其来的要求感到措手不及。
“看,爸爸,这是去年网上的游记,蓝天白云下的贝加尔湖,超级超级好看。我真的想去看看嘛!”
何亚明挠着已经花白的头发,凑上去看着女儿的笔记本电脑屏幕。
他眼前的女孩叫何本枫,一九九九年十月十九日,出生在一个枫叶璀璨的日子里,现在还不满十九岁。
她出生那年,何亚明已经四十二岁,她是他的第二个女儿。
“可是,小枫,这是你第一次出国啊。” 何亚明皱着眉头轻声说。他看着脸庞略带点婴儿肥的二女儿,她着急的脸蛋红扑扑的。
他和大女儿的长相最起码有七八分相似。但是,与多愁善感、心思缜密的大女儿不同,何本枫总是一副随心所欲的性格。
大女儿叫何本樱,一九八三年四月二十六日,出生在一个樱花烂漫的日子里。
何本樱十四岁那年,何亚明一时的痴情,抛弃了结发妻子,也和大女儿渐行渐远。
天道好轮回,当他渐渐老去的时候,何本枫十岁那年,第二个妻子,也就是何本枫的母亲,讹走他一笔钱之后,与他分道扬镳,另寻新欢。
“可我已经一个人坐火车去过国内好多地方了!”何本枫看着托着下巴沉思着的父亲,又叫起来,“而且,从中国到莫斯科,再从莫斯科到西欧,网上各种经验贴可详细了,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好爸爸,答应我吧!”
何亚明看着何本枫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一边看,一边有些生涩的按着翻页键。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然而,他在电脑键盘前还是一个二指禅,在公司里,连在电脑上写一篇比较长的文章都很困难,只能在纸上用一手漂亮的楷书手写草稿后,交由秘书输入电脑。
二女儿要出国留学,也开始独立闯荡一片新天地了吧。
自己注定要孤独终老吗?何亚明不禁叹了口气。
一年前,也就是二〇一七年夏天,何本枫从青岛二中高中毕业。她偏科太厉害,英语根本不复习就一百四十九分,数学大题小题也都十拿九稳,一百四十五分,这都是冲击985的高分,然而她语文八十九分、文综一百六十一分,双双不及格,但和模拟考试比起来,这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倒不能怪她选文科选错了,理科的物理、化学她更是不开窍,会考物理她靠着补考才勉强及格。最终何本枫的高考成绩五百四十四分,那年山东省本科分数线是四百八十三分,一本二本三本全面合并的政策让人一头雾水。分数不上不下,反倒让她填志愿的时候更加不知所措,最后她吊车尾录进了青岛科技大学,这下可好,就稍微挪挪窝,青岛科技大学的本部恰好在青岛二中的斜对面。
何亚明还记得,大女儿何本樱二〇〇二年高考成绩是文科五百二十九分,那时候本科还分一二三批,山东省一本文科分数线是五百六十八分,而在青岛市,二本线是五百三十六分,三本线是五百一十三分。
本来不该这样的,何亚明隐约觉得大女儿在高二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事情,成绩才一落千丈,但他又爱莫能助。
离二本线还差了几分,郁闷的何本樱被南京工业大学的二级学院浦江学院录取,不过,浦江学院倒是承诺两年后和本部学生一起上课,拿一样的毕业证。两年后的二〇〇四年,像所有的二级学院反反复复发生过的事情一样,南京工业大学准备爽约。浦江学院群情激愤,数千学生持续不断的抗议,最终的结果:两名带头闹事的学生开除,校方履约。
就这样丑小鸭变成金凤凰,三本变一本,何本樱终于时来运转,浦江学院的同学们,在二〇〇四年秋天大三的时候顺利搬迁到南京工业大学江浦校区,最后和一本的同学们一起顺利毕业。毕业后,她南下深圳找到了还不错的工作。
唉,二女儿就没这么好运了吧,上了青岛化工学院,偏偏又是文科。青岛化工学院就是青岛科技大学的前身——在青岛人的心里面,一个学校再怎么改名,也摆脱不了原来的印象。何亚明失望的想着。他甚至有点后悔让何本枫早上了一年学——何本枫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正常的入学年龄是一九九九年八月三十一日以前出生的孩子,何本枫差一个半月,他还是托关系让何本枫入学了。
然而,几个月后,何亚明参加了高中同学聚会,就改变了何本枫的命运。
席间,他那个当了兵、已经在北部战区海军混上正师级的同学,一边端着装满孔府家酒的玻璃杯,一边大大咧咧的发表着议论:“国内考不上985,上别的大学就没意思,不如出国。”
他细问详情,这才知道,老同学的女儿,竟然和大女儿何本樱是青岛二中同届生,当年高考成绩离一本线差了几分,录取到了二本的青岛大学。
第二年,经人介绍,他让女儿退学,直接去了比利时,读了安特卫普大学一年预科之后,入读商学院,毕业后进入“四大”之一的普华永道,在比利时做审计师的事业一直稳稳当当,后来她找了同在当地打拼的中国人结婚,如今大儿子已经五岁了,小女儿两岁,生活完美。
“比利时学费不高,一年人民币两万多,比国内花销多不了多少。而且人家那边不但工资高,工作也不用老加班,上午干活,下午喝茶……”老同学带着微微醉意,口齿不清的说道。
何亚明听着有些心动。老同学看出他的意思:“你那二闺女想去?等我闺女圣诞节回来,再一起聊聊。”
很快到了年底,在一个飘雪的日子,他备好礼物,再次拜访老同学。
老同学的女儿叫王雅纯,个子高挑。她才刚刚下飞机,但看不出一丝疲惫的神情。她一边端菜,一边落落大方的闲聊着。
聊了一下才知道,王雅纯和何本樱初中还是同班同学,高中虽然同校不同班,但也并不陌生。
“叔叔,她英语基础这么好,去读一年预科,学好荷兰语,入学完全没问题。”王雅纯认真的说道。
就这样,何亚明决定了,让何本枫走王雅纯走过的路。
比利时的留学签证办好以后,何本枫新的要求,再次让何亚明措手不及。
几年来,他对女儿的要求几乎有求必应。不过,想来想去,女儿也从没提过什么过分的要求。女儿好像也没有要多少贵重的衣服和化妆品吧,她似乎也不在乎这个,她总是在考虑怎么花很少的钱就可以打扮得惹人喜爱。
一次旅行而已,又不是什么冒险。想着,何亚明抬起头来问道:“坐火车到比利时,要几天啊?”
“大概十天吧。”何本枫想也没想的答道。
“路上一直在火车上很辛苦吧,而且没地方洗澡吧?”
“放心,没问题的,很多驴友都去过了,洗澡也是有办法解决的。”何本枫说道。
何亚明带着一点惆怅的语气:“好吧,小枫,注意安全。”
二〇一八年八月二十日,青岛北站。虽然天色阴沉,但秋老虎的热浪依然环绕四周。
“妈妈?”候车室里的何本枫忽然惊讶的叫道。
爸爸妈妈离婚差不多快十年了,这么多年来,她都很少见到母亲。离别的这天,母亲却来送行。
看了面色有点憔悴的母亲,和头发花白的父亲,何本枫第一次感到有点依依不舍。
“随时打电话啊。”何亚明哽咽着。
“小枫,我会去比利时看你的。”蜡黄蜡黄面孔的母亲叫道。
“说定了,到那边王雅纯来接你。”何亚明又说道。
何本枫点点头。
“现在检票进站的是青岛开往包头的快七一一次列车,有办理了快七一一次列车车票到包头方向的旅客,请到A12、A13、B12、B13检票口检票进站……”胶州湾畔的青岛北站,候车室里响起了机械的女声。随着人流,何本枫默默的走进了检票口。
中国青岛到比利时安特卫普,一万一千四百四十六公里的火车旅行,开始了。
第二章 家乡渐远·乌兰察布
送别父母,自己成长了十九年的城市,在身后渐渐远去。
青岛北到集宁南的下铺硬卧车票,票价三百一十七点五元。
何本枫喝完一瓶酸奶,紧紧的靠在车厢的窗户边,灰蓝色的胶州湾起伏的波浪,在列车左侧涌动了一会儿之后,就渐渐同她挥手告别。
车上,带孩子的家长不少,大概是暑假结束,旅游或者探亲之后,返回家乡,收收心准备迎接新的一学期吧。
小孩在车厢里奔跑着嬉戏,形成一道别样的风景。但自己和他们,怕是很难有什么共同语言了吧。何本枫看着,遐想着。
晌午的阳光从云丛中探出头来,洒在她的身上,她一边在微信群里聊天,一边起身把窗帘拉住。
自己也要去一个新的地方了。何本枫想着,倦意袭来,她躺在下铺的铺位上,很快就睡着了。
傍晚,列车即将到达大明湖车站。这个站位于济南站东边三公里。
由胶东经过济南转向北去的列车,大都要停靠这个车站,而不需要进入济南站。
站外就是大明湖北门。济青高铁即将在年底通车,济南东站的名字让位于市区东北远远修建的新东站,原济南东站改名大明湖车站,就是这个缘故。一改名,这个站顿时变得好尴尬。
大明湖站到了,大家未必知道它和济南的关系,更多的想到的是夏雨荷。
何本枫在朋友圈里这样写道。
旁边,一列红黑相间的货车嘁哩喀喳的由东向西驶过大明湖车站,向着西边济南站的方向驶去。
离开大明湖站不久,列车折向北,轰隆隆的驶上了泺口黄河大桥。夕阳已经斜到天边,给泛黄的河水又加上了一点绯红,何本枫贪婪的拍照。
斜阳里,车厢里开始涌动着各种泡面的味道。
何本枫看看快吃空的零食袋子,她倒是不饿,望着已经垂下的夜幕和渐渐模糊的田野,她随便从自己被粉色手机壳包着的紫罗兰色的三星S9+手机上找了个喜剧片看了起来。
等何本枫再次醒来时,已经告别了坦荡的华北平原,两边到处是起伏的山峦,列车时不时的穿过山洞,车厢内忽明忽暗。对面的上行线上,一列又一列装满煤炭的货车,嘁哩喀喳的向东行进着。
上午八点四十分,列车正点到达大同车站,根据时刻表,列车停车十三分,八点五十三分开车。
何本枫站起身来,想下车活动活动。刚走到打开的车门口,阴沉沉的天空里涌进了丝丝寒风。她匆忙跑回铺位上,在箱子里翻找出一件奶油色的薄外套。
尽管才是八月,早上大同的站台内,刺骨的凉风不停的吹着。
站台一片空旷,浅蓝色柱底支撑着灰白色雨棚。
何本枫记得小时候坐火车的时候,站台上总是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但不知什么时候,火车站内的小贩已经慢慢绝迹,只剩下行色匆匆的旅客。
百无聊赖地站了几分钟,何本枫回到车里,半躺在铺位上,继续看着车窗外。
一位中年男人,带着一个四五岁,扎两个小辫的小女孩,出现在车厢过道里。
小女孩还打着哈欠,只听中年男人说:“我们铺位在上铺,就别上去躺了,很快就到了。”
何本枫忙站起身来:“让小朋友在这里先睡一会儿吧。我已经睡醒了。”
中年男人不好意思的看着她:“谢谢你了。我们不到两个小时,到集宁南站就下了,小孩就喜欢有床的火车,两个小时也要坐一下卧铺。”
刚刚躺下的小女孩,却又不想睡觉了,用一口广州口音的普通话嚷着:“爸爸,我要看神奇宝贝。”
“毛病。”她爸爸说着,打开行李箱里翻找出来一台三星平板电脑。
“真巧了,我也是集宁南下车的。”何本枫笑着说。
“我们去内蒙古旅游,趁着假期最后几天出来玩玩。在大同转了一次车,然后到集宁南下车,也就是乌兰察布,再去草原上看看。” 小女孩的爸爸又说道。
乌兰察布,蒙语含义“红色山口”,原来是个盟,现在已经改为地级市。集宁是乌兰察布的一个区,在乌兰察布的市中心,当地人管它叫集宁、叫乌兰察布的都有。
“早晨大同那个刀削面吃起来真难,筷子勺子都捞不起来。”那个小女孩一边看着动画片,一边叫嚷着。
“到了乌兰察布,好吃的东西可多了。” 小女孩的爸爸看着她。
“乌兰察布,你是要带我去喝茶吗?”小女孩瞪着大眼问道。
何本枫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你怎么会想到喝茶呢?” 小女孩的爸爸问道。
“乌兰察布,有个‘茶’,肯定是喝茶的地方了。我可不想喝茶。”
“烤羊腿,” 小女孩的爸爸耐心的说道,“你不是常吃西贝莜面村的羊棒吗?这里的羊肉比西贝莜面村的好多了,肉多,也好吃。”
“真的吗?”小女孩闪着大眼睛问道。
“小孩喜欢烤羊肉,我们南方没什么好羊肉吃。就算有好的,也很贵,不能经常吃。” 小女孩的爸爸一副河南口音,笑着对何本枫说道,“小姑娘,去哪里呢?”
“转车,去蒙古,再去俄罗斯,想坐火车去一下欧洲。”
“是不是北京到莫斯科的K3,听说现在这条线很火啊?火车票比飞机票贵好几倍。不过,你怎么没从北京上车呢?”小女孩的爸爸问道。
“北京到莫斯科的火车票要三千七百多元呢,从乌兰巴托转一下车,就便宜很多了,两千多元就够,省不少钱。” 何本枫说道。
虽然是第一次出国,出发前,何本枫没少做功课。在知乎、穷游、豆瓣、马蜂窝阅贴无数,她觉得自己心里似乎对整个旅程早就滚瓜烂熟。
准备旅行的时候,穷游上一个网名“爱恨情仇”的网友,回答了她不少问题,最后两人加了微信,对方的微信名也叫“爱恨情仇”,对方自我介绍是一个在欧洲留学的女生,喜欢火车、讨厌飞机,所以不止一次坐火车往返中国和欧洲。
QQ上面还有个群,群名“K3北京莫斯科国际列车”,是这趟列车一个班组的列车长创建的,网名“海鸥”。“海鸥”是个热心人,群里不仅交流旅游信息,而且,假如谁乘坐“海鸥”当班的那趟车,擅长厨艺的“海鸥”必然会做大餐招待,还会带着群友们一起包饺子。
可惜时间对不上,安特卫普大学的预科班开学在即,她也就无缘坐上“海鸥”当班的那趟车了。
她询问在乌兰巴托买票转车是不是省钱的问题,群里好几个亲自去过乌兰巴托转车的网友耐心的介绍了个人经历。群里还有一位网名“笨笨”的网友,在蒙古工作,可惜这几天正好回中国,很遗憾的表示没办法接待她,不过可以托人帮她买好票。但她问清楚提前一天甚至开车当天从乌兰巴托买到莫斯科的3次车票都没问题后,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谢绝了。
签证和电话卡更是指望万能的淘宝。蒙古过境签证和俄罗斯旅游签证在淘宝的旅行社上一个多星期就办好。蒙古MobiCom电话卡和俄罗斯MTS电话卡都已经买好,店家也已经详细说明了激活方式。至于欧盟地区,经“爱恨情仇”推荐,她买了英国的“3”卡。
只要能上网,无论发生什么意外,都没关系。何本枫想着。
“欧盟早就取消了漫游费,但漫游的时候用不了4G,只能用3G网络。不过经过好几个国家的话,英国的3卡很划算,而且,欧洲的3G信号速度也很快。等你到了比利时,再考虑办当地的卡吧。”网友“爱恨情仇”告诉她。
安特卫普大学预科班的开学日期是九月十一日。八月二十日出发,差不多十天到比利时,然后有十天的时间租房、熟悉环境、采购物品,这个时间恰到好处。
何本枫站在车厢走廊上,向外望着。列车驶过一个个隧道,向北疾驰。慢慢的,山势渐缓,明媚的阳光照射进来,绿油油的草原从起伏的山峦之间探出头来,勃发的生机显得格外刺眼。
上午十点三十分,K711次列车早点三分钟到达集宁南站。草原,我来了。何本枫心里想着。
那位爸爸也带着扎两个小辫的女孩,跟在何本枫后面下了车。
“对了,小姑娘,想要吃烤羊腿的话,光明路那边有家小餐馆,店面不大,但是做得特别好吃,我来这里出差过,吃过一次。店名是……”临分别时,小女孩的爸爸告诉她。
第三章 心如止水·二连
看看时间,她接下来要乘坐K23次列车到二连,这趟列车从集宁南站开车时间是十五点四十三分,时间还早。因为是新型空调车,票价一百一十六元。
K23次列车是北京开往乌兰巴托的国际列车,早上七点二十七分从北京开车,次日下午十四点三十五分到达乌兰巴托,时刻与北京到莫斯科的K3次列车一样,只是开行日期不同。原则上,这趟车每周开行一次,中国和蒙古轮流担当,每年轮换。但每年夏季大约六月至十月间,则由另一方开行加班车,也就是每周会开行两次。
二〇一八年的夏天,按照计划,蒙古铁路担当的K23次列车,每周六从北京开车,每周日到达乌兰巴托;而中国铁路担当的加班车,则是每周二从北京开车,每周三到达乌兰巴托。
中国铁路担当的加班车,是比较新的空调列车,二〇一二年就已经出厂,原计划用于北京开往莫斯科的K3次列车,然而俄罗斯铁路既不能完全完成高站台改造,也不愿意给空调发电车提供柴油,最终双方谈判破裂、计划流产。
造好的车底在中国国内跑了一段时间临客后,在蒙古完成相关设施改造之后,用在了北京开往乌兰巴托的K23次列车上。
K23次列车也停靠集宁南站,但讽刺的是,这趟国际列车的售票全部包给中国国旅,中国国旅在乌兰察布并无售票点,因此,比较合适的做法就是先在12306网站上买好集宁南到二连的国内车票,然后到二连买国际车票到乌兰巴托。
“坐K23次新车,星期三下午到乌兰巴托,正好买好票,休息一天,星期四下午坐K3去莫斯科。”网友“爱恨情仇”告诉她。
完美的计划。
想着想着,她忽然觉得肚子开始咕咕的叫。火车上被方便面的味道弄得毫无胃口,如今下车,看着碧蓝碧蓝的天空,终于想要吃点什么东西了。
何本枫在火车站附近存好行李,就去了小女孩爸爸推荐的光明路上的那家餐馆,果然名不虚传。带骨头一共四斤的烤羊腿,一斤三十八元。何本枫一个人贪婪的吃着,吃得肚子涨了一圈。减什么肥,她安慰着自己,听说胖起来的女孩胸脯才大,才有吸引力嘛。剩下的羊肉,全部打包带走,这样连车上的零食都已经解决了。
走出餐馆,她还觉得不够,想了想,又在高德地图上搜索了一番,去了乌兰察布市区东边的大型商场——维多利广场。
维多利广场四周,丝毫看不出商业区的喧闹,商场里面更是冷冷清清,似乎店员比顾客人数都多。大多数店员都百无聊赖的玩着手机或者聊着天。何本枫走过来要买东西,他们眼神里还流露出一点嫌弃和烦躁,似乎是何本枫打扰了他们的正事。
最终,何本枫从维多利广场里面拎出来一大袋各种口味的牛肉干。
网上的游记说,出境的时候,肉制品可能会被没收。然而此时此刻的何本枫完全没有想到这些事情。
下午的乌兰察布已是艳阳高照,短暂的寒意迅速被驱散。何本枫随手把外套脱下来系在腰间,身上只剩下短袖衬衫。
当返回集宁南站的何本枫用力的提着行李箱从天桥走下站台的时候,灰蓝色和白色涂装的和谐D3C型列车已经牵引着深绿色的钢铁长龙停靠在集宁南站,每一节车厢侧面都镶嵌着国徽,这正是中国国际列车的标志。
集宁南向北,将改为内燃机车牵引,何本枫并没有直接走上车去,而是在车头附近站立了一会儿,看着深红色和奶油色相间的东风4DK型内燃机车一点点靠近。
“挂车是个神圣的时刻,挂在一起,然后就会踏上漫漫征途”,何本枫记得这是网上哪个游记里的话。
K23次列车十五点四十三分正点离开集宁南站,驶上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没有了接触网的阻隔,拍出的照片更加漂亮。何本枫继续贪婪的发着朋友圈。灿烂的阳光下,是毫无遮拦的一大片翠绿,在波浪似的丘陵间绵延。草原里几乎看不到人家,只有大群大群的牛马,偶尔有几间小房子一闪而过。
不知不觉,草原上的夕阳渐渐下沉,二十点零六分,列车在漆黑中,提前十二分钟到达二连车站。
按照网上所说的,何本枫从出站口向北走到了二连站厅西侧的国际候车室,找到了里面蓝底白字牌子的中国国旅售票处。国际列车的车票就是在这里买。
候车室里胖胖的售票大叔笑容可掬,刚好前面两个男人买了票准备离开,他们还和大叔拉着家常,似乎是常客。
“小姑娘一个人去乌兰巴托啊?”大叔很和蔼,“很幸运啊,现在去乌兰巴托的人不少,就剩最后一张硬卧票。你要再来晚一会儿,就只有高包了。”
硬卧含手续费在内一共六百五十六元。大叔一边仔仔细细的检查护照的姓名和号码,打出来车票,正要连同护照一起递给何本枫,忽然挠了一下头,自言自语的说:“价钱怎么不对呢?”愣了几秒钟,又拍了拍脑袋,“唉,打成北京到乌兰巴托的了。”他歉意的摇着头,继续和何本枫聊着天。最后大叔重新打出了车票,他把封面、客票和卧铺票都钉在一起,第给何本枫,还仔细的叮嘱:“晚上十一点半开始检票,别忘了。”
何本枫接过车票。车票是一本小本子,第一页是绿白色的注意事项,用中文印着车次、坐席、开车时间等基本信息,翻过这一页,就是白色的票本的封面,里面则是一页棕色的客票和一页绿色的卧铺票。除了第一页的中文说明外,整个票本都是中、俄、德三种文字书写。
到达了边境,第一次出国旅行就要开始了,何本枫反倒心如止水,没有一点激动,也没有一点不安,她自己都觉得很奇怪。
国际候车室还没有开始检票,按照网上说的,因为中国和蒙古铁路轨距不同,现在K23次列车正在更换转向架,在二连上车就看不到更换转向架的过程了。不过,网上二连更换转向架的视频都不止一个。大概是游记看得太多了,只是把游记里面的故事再重复一遍,太无新意。她想。网络太方便了,但正因为如此,旅途也缺少了几分意外和惊喜。
看看二连站外,漆黑的夜色,只有昏黄的路灯照着崎岖不平的沥青地面,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可以去逛的地方。她默默的在候车室一角坐下来,随意的拢了拢头发,开始刷手机。
然而,何本枫错了,这次旅行,绝不缺少意外,不过称不上惊喜,只有惊险。
第四章 我不怕不怕·乌兰巴托
混杂在提着大包小包甚至搬着各种箱子的人群里,边检的大姐看都没怎么看,就给何本枫刷好护照,盖了章。何本枫走过了边检通道,前面的大门依然紧闭。
门的外面应该就是站台了吧。何本枫凑到门口,从门缝里借着依稀的亮光,站台上空荡荡的,只有远处有几列货车停靠着。
“那边换轮的机器出了毛病,今天还得再等等。”一个铁路职工从大门口等车的人员面前匆匆忙忙的经过,他口袋里的对讲机清晰的响了起来。
在网上的游记里好像没听说过这种事情啊。何本枫想着,又坐下来继续刷手机。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来了一个车站工作人员,准备打开大门。
何本枫看看手机,已经深夜一点三十五分了。
调机早已经把K23次列车的车厢牵引进了站台。
“怎么晚点了?”何本枫上车的时候随口问了一下站在门前收车票的列车员。
“是那个换轮的传送带坏了。”列车员一口标准的北京腔,“不用着急,蒙古那边晚多少都能赶回来。”
K23次列车一点五十八分离开二连车站,晚点五十九分。
何本枫的铺位在上铺。她走进包间的时候,同包间的三个蒙古人,两个大叔,一个大妈,正在叽哩哇啦的聊着天。
一个蒙古大叔站起来,帮何本枫把行李箱搬到包厢门上方放行李的地方。
何本枫笑着表示感谢,然后爬上包间,正准备睡去,列车员却走了过来,随手把一张蒙古入境卡递给了何本枫。
等何本枫在列车晃动中醒来的时候,才过去不到半个小时,两点三十三分,列车在扎门乌德站停车,晚点一小时零八分,开始静静的等待蒙古入境检查。
中国联通的信号虽然还有,但已经时断时续,何本枫换上早已买好的蒙古电话卡,在扎门乌德的信号还不错。
窗外的扎门乌德安静的出奇,车内灯光大亮,几个蒙古警察牵着一条大狼狗开始上车检查。虽然列车已经晚点,但蒙古警察检查的仍旧一丝不苟,几乎每个人的行李都要打开看看。轮到何本枫的时候,她正想着怎么把行李箱搬下来,但胖胖的蒙古警察看看她的脸,笑一下,一摆手,似乎是不必了。
这样,K23次国际列车——在蒙古已经改为了23次,在三点五十四分才从扎门乌德开车,晚点一小时十四分。
折腾了一夜的何本枫这才安安心心的睡着了。
等她再次睡醒,看看手机,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多,向窗外望去,灰蒙蒙的天色下,几乎算不上草原,简直就是荒漠。
她想发个朋友圈,才发现在这荒凉的地方,手机根本没有信号。
好在手机里存了不少小说。
在上铺赖了一会儿,她才从箱子里取出洗漱用品,准备下床洗脸。同包厢的三个蒙古人正坐在下面小声的聊天,她对着三人笑着打了打招呼。
她洗漱完正准备往回走,旁边一个包厢里忽然窜出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留着短短的小平头的高个子男人。那人突然走到何本枫面前,几里哇啦的乱叫起来。
何本枫吃了一惊,匆忙绕过他,三步并作两步的朝自己的包厢跑去。
小平头却不依不饶,跟在她后面继续叽哩哇啦的叫嚷着。
何本枫大口喘着粗气,慌慌张张的跑回包厢,一滴汗水滴落在她的腿上。
包厢里的蒙古大叔看看她,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大声的对着那个小平头叫嚷起来。另一位蒙古大妈也跟着叫了起来。
小平头更加放大了嗓门。这时,蒙古大叔狠狠的在他胸口推了几把。
最后,小平头的眼睛凶巴巴的瞪了瞪这边,悻悻而去。
蒙古大妈坐回来,操着生硬的汉语拍拍何本枫的肩膀:“别怕,小姑娘,他走了。”
惊魂未定的何本枫深吸一口气,想想刚才的事情,大概就是网上传说中的蒙古光头党吧。
蒙古旅游的微信群里,不少群友一进群就打听光头党的事情,但大家也只是在网上听说,没有人亲见。倒是让自己碰上了。
据说蒙古光头党也只是吓唬、骚扰、侮辱别人,甚至把别人的头发剃光,却不干打人、杀人这些直接暴力的事情,大概这也是真的。
下午,列车渐渐驶入山区,在山间蜿蜒着。何本枫时不时可以透过玻璃,看到前方两节蓝色的机车冒着黑烟牵引整列列车前进,不一会儿就被前面的山坡遮挡住了。那个小平头也再没有出现过,何本枫也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不快。
这时列车驶入康戈尔展线,这里距离乌兰巴托只有不到三十公里的路程了,也是整个蒙古铁路最大的看点。何本枫一边继续拍照,一边不忘发着朋友圈。
这时,列车员陆陆续续的开始发还车票,按照规定,卧铺票那一页需要撕掉由列车员上交,只发还封面和客票。
转过一片山崖,眼前豁然开朗,四周不再毫无生机。土拉河两岸的山坡上,漫山遍野的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平房,预示着蒙古国的首都乌兰巴托接近。
随后,列车的右侧出现了一片片小屋和泥泞的小路,很快,又被宽阔的大街、立交桥和高楼大厦代替。经过六辆擦得铮亮的机车组成的一个小小的铁路博物馆之后,23次列车放慢了速度。
十五点十七分,23次列车早点五分钟到达乌兰巴托车站。凌晨的那一个小时的晚点,根本没有给列车运行带来什么影响。
按照网上的说明,何本枫走到乌兰巴托站东侧的售票厅,在一楼用招商银行的Visa信用卡取了钱,然后到二楼的国际列车售票处,购买第二天3次列车到莫斯科的硬卧车票。
这年头,像何本枫这样才大学一年级的学生,就可以办信用卡。银行外聘的办卡人员在校园内摆摊宣传,拍一下身份证就可以办卡,几天就通过了审批。额度三千元,虽然不高,但事先存入溢额,出国旅行倒是很方便。
买票很顺利,也没有语言的问题。国际列车售票处的柜台内,那个瘦瘦的似乎是俄蒙混血的高个子女售票员,英语很熟。
和二连相比,乌兰巴托出售的国际列车车票是粉色封面,客票联也是粉色的,绿色的卧铺票则有两联,其中一联斜画了一道红线,表明这一联不是正式票据。但乌兰巴托出售的车票,没有像二连那样在封面前面再附上一张“注意事项”。
“好难懂的文字啊。”何本枫翻看着车票,自言自语的说着。车票使用蒙、俄、德三种文字书写。她掏出手机,在谷歌翻译上翻查了好一会儿,总算大体弄懂了票上的信息,确认自己的票没错,她提着行李箱走下售票处的楼梯。
乌兰巴托到莫斯科的硬卧票价是四十九万三千二百五十蒙图,按照现在的汇率,人民币一元等于三百七十五蒙图,因此,票价大约相当于人民币一千三百一十元,加上二连到乌兰巴托的票价,一共不到二千元,与二连直接到莫斯科三千一百元的票价相比,省了一千多元。
从青岛北出发算起,到莫斯科全程硬卧的火车票二千四百多元。所以没必要埋怨或者炫耀北京到莫斯科的三千七百元的直达车票比飞机票贵多少,坐直达车的网友图的就是个仪式感吧。何本枫想着。
乌兰巴托火车站的站前广场一片宽阔,各种车辆络绎不绝,电车也夹杂其间,听说这时一批从北京退役的老电车。
乌兰巴托南部新区,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在火车站附近就能看得到,而北部则错落有致的排列的各式老房子。乌兰巴托的旅馆满大街都是,她按照网上的推荐,找到了位于成吉斯大街十四号的“现代蒙古人旅社”。那家旅馆的店主是个在北京留过学的女孩,能讲中文。不论在穷游还是马蜂窝,许多群友都极力推荐。
第五章 三个女孩·纳乌什基
二〇一八年八月二十三日,下午十五点十九分,北京开往莫斯科的3次列车喘着粗气驶入乌兰巴托站,早点三分。
何本枫刚刚在乌兰巴托火车站的站房餐馆里吃过说饺子不是饺子,说包子不是包子,基本等于饺子包子平均数的蒙古“大饺子”,走上了站台。
车门打开,许多旅客提着行李鱼贯而出。看来不仅昨天从北京到乌兰巴托的23次列车几乎满员,今天坐3次列车到乌兰巴托下车的旅客同样不少。
不知怎么的,今天这趟车挂上了两组重联机车,2M62型双机重联机车和2TE116型双机重连机车挂在一起牵引,这等于四节火车头。
现在3次列车在乌兰巴托通常已经不再换挂机车,何本枫远远的看了看,机车并没有摘下来想要离去的样子。她快步向自己车票上的十五号车厢走去。
十五号车厢是全列最后一节车厢。
何本枫向站在门口穿着浅蓝色衬衫的列车员递上车票。
“中国人吗?”列车员看上去是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瘦长的脸,操着一口北京腔。
“是啊。”何本枫点点头。
“从这里上车啊?”
“乌兰巴托买票便宜嘛。”何本枫说着,看看空荡荡的身后:“好像没什么人从这里上车啊。”
“是啊,虽然便宜,不过好多人觉得折腾,真从乌兰巴托上车的中国人不多,经常有蒙古人上车。” 头发花白的列车员点点头。
何本枫上了车,奶油色内饰的车厢带着一点沧桑。3次列车使用18型客车,这一批客车已经使用了二十多年,早已打算换新车,但因为俄罗斯设施的问题,一直耽搁了下来。
国际列车的18型客车的硬卧车有八间包厢,也就是定员三十二人。大多数包厢的门都开着,有的铺位上,蓝色的绒布套上,还随意的扔着一些零食的包装纸。只有四号和八号包厢关着门。
何本枫按照自己车票的号码,走进七号包厢,把行李放在铺位下面,坐在窗边托着腮沉思着。
那位瘦长脸的列车员送来了卧具,随口说道:“今天去莫斯科也没几个人。”
“一直都这么冷清吗?”何本枫问道。
“七月份有时候人挺多的,很多旅行社组团去看贝加尔湖,到伊尔库茨克之前几乎满员,但到了八月,人就开始变少了。”列车员答道。
铺好卧具,列车从乌兰巴托站开车,向西驶去。鳞次栉比的房屋渐渐被抛在身后。
何本枫拍下了乌兰巴托的最后一张照片,发着朋友圈。
同这个国家的首都挥手告别。明天就要进入另外一个国家了,想来真神奇。
转过一座山,列车折向北。这里的草原呈现着绿油油的色彩,与蒙古南部的荒漠景象完全不同。但一进入草原深出,手机就没有信号了。
何本枫伸了个懒腰,站在走廊上。3次列车的包厢内的窗户都是可以从上方打开的,走廊上的窗户隔一个也可以从上方打开一个。拍起照片来就容易多了。
何本枫低下头看看窗户下方,隔一段位置就有一个充电插座,德国式的双圆孔插座,旁边标明是直流四十八伏。关于这个充电插座,真是众说纷纭,有说能充电的,也有说不能充电的,列车员也说不清楚。
简直像玄学一样的“K3充电之谜”。
不过列车的盥洗室里有正常的220V交流充电插座,列车员通常把盥洗室锁起来给自己的手机充电。一般列车员也会帮助中国旅客给手机充电。但若是人多、手机多,那就不太方便了。
最后,何本枫找到了那个叫“爱恨情仇”的网友在穷游网的回答:
它电压低,功率低的充电插头好用,功率越高越不管用。用老式手机的5伏1安的充电插头,充电基本都没问题。
就为了这句话,何本枫从家里找了几个旧的手机充电插头,她试了试,果然都可以用。
十五号车厢是全列最后一节车厢,何本枫走向车尾,车尾的门当然紧紧的锁闭着。从列车尾部的车窗向外望去,碧绿的山丘间,蜿蜒的铁路线被一节节甩在身后。
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列车行驶在铁轨上哒哒哒的声音。一度何本枫开始怀疑,这趟列车上是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转身向回走,正准备回到包厢。忽然,车厢中间的包厢门打开了,一个金色头发、扎着马尾辫,穿着紫色吊带衫,鼻梁高高的女孩子从四号包厢走了出来,向何本枫走来。何本枫下意识的侧过身子,那个女孩子面无表情地走过何本枫,向旁边的厕所走去。
穿得真少啊。何本枫看着这个欧洲面孔的女孩。乌兰巴托中午的气温大约是二十五摄氏度,但现在已经是下午,而且行驶的列车上,风不时的从四面八方的角落里灌进来,已经有点凉意。何本枫站在走廊上披着她的奶油色的薄外套,这个时候有人穿吊带衫还是挺令人意外的。
几分钟后,金发女孩从厕所里走出来,何本枫情不自禁的又看了看她,她似乎满脸愁容,从何本枫的身边过,一言不发的回到了包厢里,迅速拉上了门。
列车沿鄂尔浑河向北驶去,鄂尔浑河的河谷非常宽,有许多马匹在河滩较浅的地方喝水。
在河边的宗哈拉站短暂停车后,当天边已经变得绯红一片的时候,列车在二十点零九分,早点六分抵达达尔汗,这时深红色的太阳正在天边若隐若现。
当列车抵达蒙古边境城市苏赫巴托尔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列车员走到八号包厢门口,砰砰的敲着门。
好半天,门才打开。何本枫好奇的张望,一个睡眼惺忪,披着乱糟糟齐肩短发的女孩子正站在门口。
“出境检查了。”列车员和蔼的说道。
女孩有点歉意的点点头,理了理头发,然后从桌子上抓起一副粉色的半框眼镜戴上。
“昨天没睡好吗?”何本枫上前搭话。
“没呢。昨晚到二连,我没打算在车上去看换轮,想下车吃点东西,结果到晚上十一点多,到了候车室,左等门也不开,右等门也不开。然后就晚点了,一点多才上车。听说是换轮的那边出了问题,本来可以同时换的,结果这次只能分两批进去换轮,耽误了很多时间。到了蒙古那边又要检查,一直折腾到四点多。车上人多,又吵,早上也没睡好。唉,今晚还要检查啊,希望顺利一点。”女孩有点沮丧的一口气说道。
何本枫叹了口气,她前一天在23次列车上发生的事情,在这趟3次列车上又发生了一次。
她告诉女孩:“我比你早一天,坐23次到了乌兰巴托,也差不多是这样晚点的。我在乌兰巴托住了一天,从乌兰巴托上的车。”
“你真高明,别人也给我说过这个方案,还省钱。早知道就不买北京直达莫斯科的票了。”女孩有点羡慕的看着何本枫。
“今晚人少,应该能睡好一点。”
交谈中,何本枫知道女孩老家在山西,从中国人民大学毕业后,在北京的一家国企上班,五天的年休假之外又请了几天假,专门来乘坐北京到莫斯科的国际列车。
完成了蒙古出境检查,列车蜿蜒着继续向北驶去,开往神秘的俄蒙边境,窗外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据网上的游记说,在夏至前后乘坐4次列车从莫斯科到北京,刚刚好能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通过俄蒙边境,抵达苏赫巴托尔车站。乘坐3次列车则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俄蒙边境。
事实上从苏赫巴托尔开车到完全出蒙古边境还有十几公里的路程。离开蒙古之后,再前行大约六公里,才到达了俄罗斯边境的纳乌什基车站。
何本枫换上俄罗斯的MTS手机卡,此时手机显示的时间是纳乌什基当地时间二〇一八年八月二十四日零点十八分,与北京时间完全相同,而莫斯科时间则是十九点十八分。俄罗斯铁路时刻表上,长途列车统一用莫斯科时间,但市郊列车则用当地时间,折腾起来还真的很费劲。
一盏盏惨白的大灯把深夜的车站照得通亮,黄色的站房中央,绿色霓虹灯组成的“纳乌什基”的六个俄文字母清晰可见。列车在这里停车近两个小时。何本枫记得,网上的游记说,如果边检速度快的话,边检完成后就可以下车活动,还可以进站房里花九十卢布洗个热水澡。但若是从北京上车,连续两天的边检,到了这里,检查结束,基本上大家都沉沉睡去。
一名胖胖的俄罗斯女警察牵着一条娇小的黑毛小狗上车了,小狗左嗅嗅、右嗅嗅,简直就没有一点警犬的尊严。何本枫顿时哈哈大笑,但她忽然觉得不太好,赶紧捂住了嘴。俄罗斯女警察倒是面无表情,牵着小狗继续她的工作。
接着又来了几名男警察,很严格的查看了车厢四处。他们走进包厢,先让何本枫打开行李箱,警察的大手在她叠好的衣服堆里摸了几下,又转头看了看何本枫放在桌子上的牛肉干。牛肉干从乌兰察布一直带到这里,已经剩得不多了。警察看了看,倒也没有说什么。
最后面一个警察给护照盖好章,然后,所有的警察都飞一般的下车了。
何本枫向窗外望去,车站站台上依然站着几名警察,不知哪节车厢有两名胖胖的,看脸型像蒙古人的大妈下车走进了站房。
忽然只听咔嚓一声,整列车晃动了一下。她以为就要开车了,但看看窗外灯光照耀下的站台,列车并没有移动。她这才想起网上游记里说的,这里要加挂两节俄罗斯铁路的车厢,一节餐车和一节二等卧铺车,也就是俄罗斯国内回转车。刚才的晃动应该就是挂车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一点四十五分(莫斯科时间二十点四十五分),3次列车缓缓驶离纳乌什基车站。
可以睡觉了。何本枫想着,忽然什么东西撞到了她的脸上。
有虫子。各种各样的小飞虫飞进了包厢。何本枫这才发现,走廊里有一扇窗户没有关掉。大概是她在蒙古拍照后就忘记关掉了吧。夜晚在苏赫巴托和纳乌什基两个地方边检,合起来要停四个小时,车内车灯大开,还不是小虫的活靶子?刚才她精神紧张的看着边检,对这些小飞虫反倒没有注意,现在列车一开,小飞虫也飞得到处都是。
何本枫烦躁的拿手驱赶着。想了一下,她拿出一小瓶花露水,四处喷洒了一下,然后很快沉沉睡去。
第六章 明媚的贝加尔湖·伊尔库茨克
当何本枫再次醒来时,天早已大亮。她紧紧的裹着被子,早上的车厢里已经透着丝丝凉意。老旧的包厢里,窗户的一角似乎还有点透风。何本枫想跟列车员说一下换个包厢,但她转念一想,怕是每个包厢都多少有点毛病吧。晚上睡到另一边,多穿点衣服算了。反正两个下铺都是自己的,想睡哪个睡哪个,上半夜睡一个下半夜睡另一个也没问题。
站起身来,何本枫伸着懒腰望着窗外,列车正贴着贝加尔湖岸边行驶,瓦蓝的天空一丝云朵都没有,蓝色的湖水一望无垠,湖边沙地里正泛着微微的波浪。列车几乎一直贴着贝加尔湖,随着湖岸蜿蜒而旋转,偶尔稍稍离开湖岸,但瞬间又仿佛被什么吸引似的回到湖岸边。
偶尔有几座小木屋从列车前掠过,有的木屋前还停着或新或旧的汽车。
何本枫用力打开包厢的窗户。她生怕手机不小心掉出窗外,先仔仔细细的把她粉色手机壳的带子缠在手腕上,然后才小心的对着窗外拍摄贝加尔湖的照片。
拍了几张,她正准备坐下开始发朋友圈,忽然看到旁边的窗户里也伸出两只纤细的手,是隔壁包厢的女孩也在拍照。
看来她也没有错过贝加尔湖。
列车沿贝加尔湖湖岸需要行驶近三个半小时,看得时间太长,就开始审美疲劳了。
何本枫起身,走向走廊。
走廊中间站着一个人,正是那个金发女孩,她已经披上了一件黑色夹克,敞着拉链,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贝加尔湖对侧那深不可测的桦树林。
何本枫向车尾那边看去,果然,现在这节车厢已经不是列尾,尾部就是昨晚挂上的俄罗斯车厢。
走廊里倒是没有了飞来飞去的虫子,但到处都是虫子的尸体。
十一点五十五分(莫斯科时间六点五十五分),列车到达斯柳江卡一号站,早点六分。何本枫从走廊的车窗向下张望,一位胖胖的俄罗斯大叔正上气不接下气的向尾部的俄铁车厢跑去。
十二点零三分(莫斯科时间七点零三分),列车正点从斯柳江卡一号站开车。
在很多跟风的网友看来,贝加尔湖的美景到这里大致就结束了。在大多数网友的游记里,再往前基本就是几张单调的松树林照片,和中途大站下车的照片。
但是,“爱恨情仇”告诉她,前面还有更精彩的,四层铁路展线。
列车离开斯柳江卡一号站后,沿着湖边继续行驶了三四分钟,在一个小土坡前转向左侧,渐渐与贝加尔湖告别,接着通过了斯柳江卡二号站。
在俄罗斯,一般来讲,一号站是一个城市的主要货运站,二号站则是一个城市的主要客运站,但在斯柳江卡,二者刚好相反。
贝加尔湖在视野的远方依然清晰可见,大大小小的灰黄色房屋从铁路边一直延伸到湖边。这里是展线的第一层。列车正在向右转弯,何本枫贴着包厢里的车窗,看着天蓝色的EP1P机车缓缓驶入一个隧道。
在隧道里几乎一百八十度的掉头,离开隧道后,列车已经行驶在山坡上,这是第二层展线,山坡下是大片大片的桦树林,桦树林后面,依然能看到贝加尔湖上金灿灿的闪光。
桦树林忽然消失,列车面前出现一大片空地,湖边的一条纤细的铁路依稀可辨。那就是贝加尔湖环湖铁路,说是环湖,其实至是从斯柳江卡二号站分出来,沿着湖边延伸到安加拉河口的贝加尔站,总长大约九十公里的的一条单轨铁路。
在西伯利亚铁路修建早期,这段线路曾经是西伯利亚铁路的一部分,东来的列车到达安加拉河口的贝加尔站,需要通过安加拉河轮渡运输到伊尔库茨克,再继续西进。一九〇五年斯柳江卡到伊尔库茨克的铁路终于通车,它遂变成了一条支线,如今却再次化身为驴友们的一条热门线路。
接着,列车再次驶入隧道,改向左侧一百八十度掉头,进入第三层展线,贝加尔湖再也看不到了,何本枫起身走到走廊一侧,在桦树林比较稀疏的地方,可以清晰的看到对面的第四层展线,那里似乎是一个车站,一列几乎都是黄色涂装的长长的货列停靠着。
很快,在一个小小的村子前,列车向右掉头一百八十度,驶上第四层展线。
贝加尔湖的美景还没有结束,“爱恨情仇”告诉我这里有四层展线。
何本枫把展线的照片发到朋友圈里。
列车继续在茂密的树林里爬坡,十四点二十九分(莫斯科时间九点二十九分),早点八分到达伊尔库茨克。
向车窗外望去,宽阔的安加拉河浮动着微薄的雾气,隐隐约约的能看到河对岸几处白色的楼房。按照时刻表,列车将在这里停车四十五分钟。何本枫仔细的收拾好手提包,走出了包厢。
一些旅客提着行李箱或者背着背包从别的车厢走下来,东亚面孔和欧洲面孔的都有,大概要在这里游览贝加尔湖。前方去莫斯科的旅途将更加冷清吧。其他的旅客也纷纷下车拍照。
何本枫随意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车厢,旁边北京女孩的包厢门半开着,她却躺在里面,头朝里酣睡着。
门不关就睡了。何本枫心里嘲笑着她,随手帮她关上了门。
她先在站房内的自动取款机上用信用卡取出一万卢布,然后走出车站。一辆红色的老旧有轨电车正缓缓的从宽阔的站前大街驶过,菱形的受电弓锈迹斑斑。穿过大街,对面有一家不大的商店。按照网上的游记,这也是不少网友补充零食的地方。
离开伊尔库茨克,列车驶入了大片大片的桦树林,偶尔有林间的小木屋一闪而过。何本枫坐在包厢里,看着她刚刚从商店里买来的红白相间的牛肉香肠。香肠像木棒一样坚硬,何本枫想了想,从行李箱夹层里取出一把新买的水果刀,用力把香肠切成一片片薄片,放在嘴里咀嚼着。
略带辣味的咸味,沁人心脾,何本枫一片又一片的吃着,拿出一片黑面包再喝几口格瓦斯,她还不忘了给桌子上的零食拍照发朋友圈:
美味的香肠,爱死这个国家了。
傍晚,十九点四十四分(莫斯科时间十四点四十四分),列车正点到达济马站。
济马在俄语里是“冬天”的意思,但这时并不是冬天。此时此刻,太阳还没有落山,天气微凉,站在门口的换成了一个矮胖的年轻男列车员,他已经穿上了长袖深蓝色路服,笑着对何本枫点了点头。何本枫走下车来,伸了伸懒腰,发现那个北京女孩跟在后面。她推了一下粉色半框眼镜,径直走到何本枫面前:“能帮我拍张照片吗?”
何本枫点点头。她站在3次列车水牌边,侧身高举双手,何本枫帮她拍了照。
“一起合个影吧。”何本枫提议。
“好啊。“北京女孩爽快的答应了。
旁边的矮胖男列车员拿着何本枫的手机,帮两人拍了照。
北京女孩用力活动了一下肩膀:“我在火车上总是想睡觉,真是白坐了。”
两人闲聊着,何本枫说想去看看机车换挂,北京女孩问道:“你很喜欢火车吧?”
“还好了,经常坐火车旅游,也算有点兴趣。”
“我以前的男朋友也很喜欢火车,一直提议要一起坐这趟车。最后我来了,可惜,已经和他分手了。”
两人沿着崎岖不平的沥青站台向前走去。站台上的乘客三三两两的聚着,还有的跑到站房里买东西。看起来站台有三四十人吧,似乎前面的硬卧车厢并不像她们的十五号车厢这么冷清,而高包车厢似乎都几乎已经被欧洲面孔的旅客挤满了。
站台尽头,刚刚牵引3次列车的蓝色EP1P型电力机车已经远去。等了片刻,一台红色的EP1型电力机车缓缓靠近。
看完换挂,两人一同回到车内,只见同车的那个金发女孩正在走廊上靠窗站着,目光有些呆滞。忽然,她叹了口气,一转头回到了包厢,然后慢慢的关上了门。
“她好像有点不对劲。”北京女孩忽然说道。
“是啊,是有点奇怪。”何本枫点点头。
“我记得,刚从北京开车不久,她好像和谁在吵架,还哭了。”北京女孩说道。
“什么样子的人呢?”何本枫好奇的问道。
“当时人挺多的,她站在包厢门口,和她吵架的人在包厢里,我没注意。”北京女孩摇摇头。
“算了,别人的心思难猜。一起吃点东西吧,我那里还有格瓦斯,尝过了吗?”何本枫看着紧紧关着门的四号包厢说道。
第七章 阴郁的桦树林·马林斯克
已是二〇一八年八月二十五日上午,列车依然在大片的桦树林间穿行,林间时不时露出一片草地或几座小木屋。
何本枫醒来时,列车已经驶过了克拉斯诺亚尔斯克,时间是上午八点五十分,从手机上的时间来看,和家乡已经有了一个小时的时差。
手机信号时有时无,在手机上看了一会儿小说,何本枫站起来,站在走廊上,看着仍旧空荡荡的车厢。按照时刻表,距离下一个停车站马林斯克还有四个多小时的时间,她决定在车上到处走走。
经过十五号车厢的列车员室,拉门虚掩着,一名列车员正躺在里面休息,另一名列车员趴在桌子上玩着手机。
跨过车厢连接处,走进十四号卧铺车厢,这节车厢同样冷清,走廊里空无一人。接下来的十三号车厢、十一号车厢,也都是硬卧车厢,倒是有几个欧洲面孔的人站在走廊上聊着天。
下一节十号车厢是高包车厢,何本枫刚刚踏入,顿时,一股完全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与硬卧车厢的奶油色不同,高包车厢的内饰涂成红漆木色。高包车箱定员十六人,分为八个包厢,从几个敞开的包厢来看,似乎全部满员。一名黄发欧洲面孔的老年男子,正坐在包厢门口,拿着笔记本电脑玩国际象棋,他正咬着嘴唇,眉头紧皱的思考着。
何本枫随意的看了几眼,就朝前面走去。九号车厢也是高包车厢,也差不多的情况。继续向前,又回到了奶油色的七号硬卧车厢,不过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一阵吵嚷声,一间包厢里,七个年轻的中国男女,一面说笑着,一边举着酒杯对碰,另一间包厢里,传来的是歌声,听上去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一位穿着红色毛衣的中国大妈一边歌唱,一边有节奏地晃动着身子,口中俄语标志性的颤音清晰可闻。旁边几名大爷大妈响着有节奏地拍子声。看他们的神情,丝毫不像年过花甲的老人。
再前面是六号硬卧车厢,听到的却是厨房里的当当声,原来是几名列车员正在一间写着“盥洗室”的屋子里包饺子——说是盥洗室,其实是每节车厢列车员充电的地方。面板上放了一叠刚擀好的饺子皮,旁边几个铁盆里,红色绿色色彩分明,看来还没有开始调馅。
何本枫好奇的凑过去,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你们还要自己做饭啊?”
“是啊。”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列车员说道,“自己做饭吃的习惯。”
“别看咱这车上都是大老爷们,跑这车个个都有几个拿手好菜。”一位老年列车员在旁边走过,“小姑娘,要不要中午一起来吃饺子。”
感到有点矜持的何本枫忙谢绝了,继续走下去,车厢走廊上站着两个大圆脸的年轻人,一看就是蒙古人,大概是在俄罗斯读书的学生吧。何本枫想着,走到了车厢尽头,车厢尽头锁着门,再前面就是行李车。
何本枫凝视了一会儿,透过车厢前方的窗户,行李车随着列车的震动,也在上下抖动着。
她转身返回,走过一节节车厢,回到自己的十五号车厢的时候,那个金发女孩又趴在窗边,一言不发的看着窗外阴郁的桦树林。
何本枫经过她身边,她侧了侧身,何本枫清晰的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后面,似乎有泪水在打转。
前面是连接俄铁餐车的地方。中国和俄罗斯不但轨距不同,列车挂钩也不能通用。虽然中国的国际列车尾部车厢专门换上了俄铁挂钩,以便连接俄罗斯车厢,但车厢连接处走廊的地面上仍有点间隙,走过去需要特别小心。
用力推开俄铁厚重的餐车门,映入眼帘的是十几张蓝色的桌子,桌子两边是蓝色的皮椅,尽头还有一个吧台。餐车内稀稀拉拉的坐了几桌乘客,有欧洲模样的,也有东亚模样的。
何本枫看了看,拍了几张照片,发了朋友圈,径直向前走去,走到尽头,刚打开通往俄罗斯国内回转卧铺车厢的门,却被一位穿白色衬衣的俄罗斯大妈拦住了,看来是不允许到那边去的。
何本枫知趣的转身,她有些好奇地坐到铲车的位子上,按照网上的游记,餐车价格并不算太贵,每一道主菜三百到五百卢布不等,倒可以体验一次。
不过想想,同样的菜在莫斯科或许更便宜吧,看着一位拿着菜单走过来的俄罗斯大妈,何本枫摇摇头,还是站起身来。
回到自己的车厢,那个欧洲女孩依然趴在走廊窗户边,面对着窗外阴郁的桦树林,神态与刚才别无二致,如同一尊严肃的雕像。
十三点五十七分(莫斯科时间九点五十七分),3次列车晚点一分,终于停在了马林斯克站。
何本枫走出包厢,准备下车走走。看看旁边包厢,包厢门紧闭,北京女孩一定又睡午觉了吧。
似乎乘客们也都已经被憋了一上午,站台顿时熙熙攘攘。
马林斯克站是接触网转换的地方,接触网将从二十五千伏交流电转为三千伏直流电,因此所有的火车都要在这里更换机车。
俄罗斯同时适用两种接触网的电力机车倒不是没有,只是很少使用。
EP1型电力机车退向远方,过了大约一分钟左右,这段时间,控制室已经改变了这个股道接触网的电压,一台崭新鲜红的EP2K型电力机车从远处慢慢驶来。
挂车完毕,何本枫举起手机,继续对着驾驶室拍照。一位满脸阳光的年轻俄罗斯小伙子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向她招手。
十四点二十九分(莫斯科时间十点二十九分),3次列车正点离开马林斯克站,继续飞奔向桦树林深处。
这一段的线路质量,据网上游记说是西伯利亚铁路质量最好的地方,列车飞速前进着,而且也不那么颠簸了。
何本枫看着那个金发女孩还站在走廊上,不由得叹了口气,回到自己的包厢。
列车依然奔驰在黝黑的桦树林间,转眼又是五个多小时不停顿的行驶。十九点五十九分(莫斯科时间十五点五十九分),3次列车早点一分到达新西伯利亚总站。
夕阳依然悬挂在天边,把整个站台映照得红彤彤的。
她想起,B站上有个视频,“乘坐莫斯科K3列车,挑战迷宫般的新西伯利亚总站”,视频说明是这样写的:
大多数俄罗斯火车站的结构都很简单,通过天桥就可以出站或往来不同站台,但是新西伯利亚总站不同,天桥是转乘市郊列车用的,经常锁门。K3次列车在新西伯利亚总站通常停靠三道(我碰到过停一道的时候,若是停了一道,直接进站房,就当我没说),这时候就没办法通过天桥出站,正确出站的路线,需要经过地道、穿越站房,进出站房的通道也是不同的。K3次列车在新西伯利亚总站图定停车二十分钟,进了地道不要慌张、不要迷路,你可以的!这里送你们进出站全程视频。
用户名依然是“爱恨情仇”。难道这位大神,北京到莫斯科的国际列车都不只坐过一次?
何本枫看看已经剩下不多的零食,放弃了出站的念头,循着烤鸡的香气,向站台上的小卖部走去。
第八章 煎饼果子·彼尔姆
时间老人悄悄走到了二〇一八年八月二十六日。
何本枫是被列车进入侧线的摇晃惊醒的。
按照俄罗斯时区的设置,进入鄂木斯克州,时间变慢一个小时,离开鄂木斯克州,时间又变慢一个小时。一夜之间,时区跳过了两个小时,如今已经与北京时间有三个小时的时差。
列车停在秋明车站,何本枫半躺在床上,揉着眼睛看着窗外。现在时间是上午八点半。
她整理了一下洗漱用品,打开包厢门。
门口,那个金发女孩正和北京女孩轻声用英语细聊着,似乎表情凝重。
她们看到何本枫,怔了一下。
何本枫歉意的点点头,快步向厕所走去。
洗漱完毕,门外两个女孩还在聊天,何本枫却没有什么兴趣。直接回到了包厢。这一段路,手机信号不错,她在网上随意的浏览着各种视频。
要是没有吃的了,叶卡捷琳堡出站,广场对面有很多商店和摊贩。
“爱恨情仇”又给她发来微信。
十三点二十六分(莫斯科时间十一点二十六分),3次列车早点二分到达叶卡捷琳堡客运站。
又该补充食品了。何本枫提着手提包,下了车。
列车停在一道,出站只需要经过主站房两边的楼梯,穿过一个门洞,眼前就是熙熙攘攘的站前广场。
在站前广场的尽头,买了两个土耳其风味的鸡肉卷,加上一大包食物,回到站台上,几个俄罗斯小孩子正在踢毽子。
3次列车上的乘客,下来闲逛的不多,而且似乎个个都带着倦意。
上了车,北京女孩正站在包厢门口。
“吃的来了。”何本枫说着,打开了自己的袋子,和北京女孩一起坐进了她的包厢。
打开袋子,她不忘继续发朋友圈:
在大神“爱恨情仇”的指导下,叶卡捷琳堡出站,买了土耳其鸡肉卷,还有一大堆美味。
十三点五十八分(莫斯科时间十一点五十八分),列车从叶卡捷琳堡客运站缓缓启动。
“那个德国女孩好像碰到了感情问题。”北京女孩突然说道。
“德国女孩?”何本枫一诧。
“就是我们车厢那个欧洲女孩,她是德国的。”
“哦?”
“其实她好像是小三,而且现在才发现自己是小三。”北京女孩靠近她,低声说道。
恋爱都没谈过的何本枫,不知说什么好。
“算了,不管她了。”北京女孩似乎看出她的心情,说道,“俄罗斯的香肠还是有一手。对了,这是北京的绿豆糕。”她递过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两人吃了一会儿,北京女孩的眼皮开始打架。
“等一下欧亚界碑你不看吗?”何本枫也看到了她满脸的困倦,问道。
“算了……”北京女孩有气无力的说着,躺了下来。
何本枫回到自己的包厢,按照网上的游记,欧亚界碑的位置是在西伯利亚铁路一千七百七十七公里的位置,也就是对着铁路边一边写着一千七百七十七、另一边写着一千七百七十八的公里标。
还要去抓拍吗。她懒洋洋的看看网上的图片,那个小小的欧亚界碑,像墓碑一样站立在一片草丛中。似乎是北京女孩的倦意传染给了她。算了,别看了吧。她想。
列车在乌拉尔山脉中穿行,何本枫也没有注意到欧亚界碑过了没有。窗外,是桦树、松树、橡树、枫树、椴树夹杂组成的森林。再过些日子,等到乌拉尔的枫叶殷红的时候,才是最好的日子吧。她记得网上有这样的游记。
乌拉尔的枫叶,作为自己的生日礼物,那才是最完美的旅行吧。何本枫遐想着。
乌拉尔山渐渐远去,窗外又是旷阔无垠的草地和森林,有点单调的令人抓狂。
手机信号再一次变弱,最终完全消失。
夕阳渐渐西垂的时候,手机信号恢复,微信弹出消息,是“爱恨情仇”。
到彼尔姆,站台靠近出站口的地方有一家商店叫“Кофе Love”,可以买到好吃的煎饼。有点像煎饼果子,但别具风味。俄文叫блин,跟他们说“布林”,他们就听懂了。
十九点二十分(莫斯科时间十七点二十分),3次列车正点到达彼尔姆二号站。
彼尔姆二号站是个“三岔路口”的枢纽站,3次列车来自叶卡捷琳堡,从东南方向进站,而东北方向另有一条铁路通向北方,此外,向西则直通莫斯科方向。
在东南和东北方向的铁路之间,夹着彼尔姆二号站的站房,正对着一条遍布汽车的街道。
她在站台上找了一会儿,找到了那家商店。她拿出手机,告诉伙计她要的东西。
店内的俄罗斯服务员点了点头,拿起勺子舀起一勺面汤,倒在铁板上,开始准备煎饼。
和煎饼果子一样啊。何本枫想着。高三的时候,许多同学半夜学习准备高考,食堂的角落里堆满了肉菜,几个懂得点厨艺的同学开始跃跃欲试自己解决夜宵。白天卖煎饼果子剩下的面汤大盆也在,她还自己试着做过煎饼果子,但是面汤总也抹不匀,不是破了就是夹生。
俄罗斯服务员似乎并不着急,但她焦急的看看手机。3次列车在这个车站只停二十分钟,如果误了车就麻烦了。
煎饼终于做好了,一百六十卢布,付了钱,她匆忙跑回车站。
何本枫气喘吁吁的坐在包厢里,看看时间,十九点三十四分,还有六分钟才开车。
虚惊一场。她一边想着,一边给包厢桌子上的煎饼拍照,然后发朋友圈:
彼尔姆,“爱恨情仇”“带”着我,买到了美味的煎饼。
十九点四十分(莫斯科时间十七点四十分),3次列车正点驶离彼尔姆二号站。
何本枫坐在包厢里。虽然穿着高跟鞋一路小跑差点崴脚,但卷满肉馅的煎饼,味道沁入心脾,她默默的感激着这个未曾谋面的“爱恨情仇”。
离开彼尔姆,夕阳很快落去,一轮圆月升上天空。
查看手机,今天是农历七月十六。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这时,列车转过一个弯,正是拍月光照耀的深蓝色夜空下森林的好时候,何本枫急忙按下手机屏幕,接着发朋友圈。
吃完煎饼,她又拿起一根香肠,正想切开,却找不到一直放在桌子上新买的水果刀。
四处翻找,还是找不到。
大概是刚才扔零食的包装纸的时候不小心扔掉了吧。“什么脑子嘛。”她自语着,捶了一下自己的头,这事情对自己简直是家常便饭,比如吃完罐头,勺子就少了一把。
她犹豫了一下,翻出一把指甲刀,小心的剪开香肠的塑料包装,大口大口的啃了起来。
二十二点二十五分(莫斯科时间二十一点二十五分),3次列车早点二分,到达巴列济诺。这里的时间再次拨慢一个小时,比莫斯科时间快一小时,比北京时间慢四小时。
按照网上帖子的说明,这里也是列车换挂的地点。通常情况下,3次列车交路是马林斯克一机直达巴列济诺,完成这段三千伏直流区间的任务。过了巴列济诺之后,列车重新回到二十五千伏交流区间。
大概是时差的影响吧,有些倦意的何本枫望着站内亮白色的灯光,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下车。
二十二点五十三分(莫斯科时间二十一点五十三分),3次列车正点离开巴列济诺车站。忽然,那位矮胖的年轻男列车员走了过来,随手递还车票。
何本枫看了看,车票的卧铺票撕去了一联,蒙古出售的国际列车卧铺票有两联,还剩下画有红色斜线的那一联可以留作纪念。
第九章 终点站只是中转·莫斯科
二〇一八年八月二十七日,3次列车到达莫斯科的日子。
何本枫慢慢睁开眼睛,列车正缓缓驶入下诺夫哥罗德。金色的阳光已经洒满了整个车站,她看看手机,时间是早上六点四十四分,这里的时间已经和莫斯科时间完全相同,和北京时间时差是五小时。
何本枫打了个哈欠,走到走廊上。
走廊里静悄悄的,站台对面,一列红灰相间的俄罗斯市郊列车正准备开车,站台上的几名旅客正在奔跑着。
她看看旁边的八号包厢,包厢门紧闭。
离开下诺夫哥罗德,列车继续穿行在森林间。不知什么时候,那位矮胖的年轻男列车员走到她面前:“到莫斯科玩几天啊?”
何本枫想了想:“我今天晚上就要走,我还要坐火车去比利时呢。”
“还要走这么远啊?”男列车员问道。
“我在比利时读书。”何本枫答道。
“可惜了,以后有空在莫斯科多玩几天。我们都没什么机会在莫斯科玩,有纪律要求,要去玩也要集体行动。”男列车员忽然看看手表,“哦,我去吃午饭了。”
“午饭?”何本枫感到诧异,脱口而出。
“哦,我们列车员在火车上都是过北京时间的,现在都快十二点了啊。”
“这样啊。”何本枫朝他摆摆手。
这一带手机信号似乎不错,何本枫回到包厢,继续随意浏览着网上的视频。
十点二十九分,3次列车早点五分到达弗拉基米尔站。
按照网上帖子所言,这里的接触网再次从二十五千伏交流变为三千伏直流,因此必须再次换挂。
何本枫走下列车,车门口站着的,又换成那位头发花白,瘦长脸的大叔。她走向车头,天蓝色的ChS4T型电力机车正渐渐离去。
回头看看,几名旅客正拉着行李向站外走去。
听说附近的苏兹达尔小镇也是一个著名的景点,所以有不少人下车吧。何本枫想着,绿色的ChS7型电力机车渐渐靠近。最后不到三个小时的路程,就由它完成。
回到车上,何本枫看看走廊,四号和八号包厢依旧大门紧闭。她想起北京女孩说那个金发女孩是小三的事情,觉得新奇,于是对着走廊拍了一张,发了朋友圈,把这件事情也写了进去:
同车的一个朋友说另一个朋友是个小三,真有意思。
不过何本枫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列车渐渐接近莫斯科,两边的房屋也渐渐多了起来,大多数是棕灰色的木制房屋,逐渐的,被灰色的楼房所替代。
十三点五十五分,3次列车早点三分,到达莫斯科雅罗斯拉夫尔车站。对整趟列车来讲,是一百三十一小时二十八分的旅行,对何本枫来讲,是九十九小时三十三分的旅行。
莫斯科,对这趟列车,是终点,对何本枫,只是一个中转站。
何本枫慢慢推着行李箱,走下了3次列车。
晌午的太阳暖洋洋的照射过来。何本枫随手脱下她奶油色的薄外套,系在腰间。旁边,绿色的车厢似乎也在疲惫的喘着粗气。
站台尽头,一座黑色的铜制纪念碑呈现在面前。
这就是网上游记里说的西伯利亚铁路零公里纪念碑吧,何本枫随意的拍了一张,然后发朋友圈。
下一程的火车票早已在俄罗斯铁路的官网上买好,是当晚二十二点零三分从莫斯科白俄罗斯站开车的列车,列车到达终点站布列斯特车站的时间是第二天上午十点二十八分。
这趟车的电子车票,可以直接凭护照上车,无需打印车票。
这么说来,她还要在莫斯科停留八个小时。
看看“爱恨情仇”发来的信息,上面写道:
马上到莫斯科了吧?
出站右转,是Kalanchyovskaya站,有市郊列车去莫斯科白俄罗斯站。当然地铁也可以到。
要是饿了,穷游网总是推荐的“木木”连锁餐馆,就是门口有一头奶牛的那个,难吃的要死,千万不要去。如果吃快餐,可以考虑Teremok的煎饼,或者肯德基也可以。想好好吃一顿,可以考虑乌克兰烤肉为主的Taras Bulba连锁店,这是一个莫斯科本地人推荐的,离白俄罗斯站最近的店在……
看着网友的信息,何本枫稍微有点迷茫。但她还是打开了谷歌地图,查找这几家饭店的位置。
中午莫斯科的阳光火辣辣的,穿着短袖衬衫的何本枫感到后背渗出丝丝汗水。走出莫斯科雅罗斯拉夫尔站,面前是一条宽阔的大街,老式的电车在车流中穿梭着。大街两边是各种颜色的方方正正的楼房,显得庄重肃穆。右前方,一座白色的巴洛克风格建筑横亘在街道对面,灰蓝色的尖顶直刺云霄。这就是莫斯科喀山火车站。
“这就是莫斯科啊。”何本枫感叹着。
此时此刻,她想不到,身后的3次国际列车,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走进人群蹿动的地铁站,她从手提包里随手撕下一张便条纸,按照网上的游记说的,照猫画虎的用俄文写下了购买一张“三驾马车”交通卡和充值数额的信息。很快,窗口的大妈就扔出一张蓝色的卡片。
莫斯科的交通卡叫“三驾马车”,这个名字是俄罗斯传统马车的称呼。
按照谷歌地图的说明,从这里到白俄罗斯站需要乘坐红线再转乘绿线。走下地铁站,金黄色富丽堂皇的穹顶下,一列深蓝色的古旧地铁列车刚好进站。
何本枫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去,在列车即将关门的时候冲进了车厢,把刚要关闭的车门挤开。
片刻后,车门再次关闭,发出巨大的噪音,列车也立刻启动。
换乘站也没有太大的困难,地面上已经画好了各种颜色的线,只要按照相应的颜色无脑前进即可。
到达莫斯科二环西北的白俄罗斯站,她存好行李,先在街对面的Teremok连锁店品尝了三文鱼煎饼,然后又按照谷歌地图,找到了位于莫斯科北二环上的那家乌克兰烤肉店大快朵颐。
莫斯科开往布列斯特的3次列车——虽然编号也是3次,但并不是同一趟列车,实际上,北京到莫斯科的列车编号是3Z,而莫斯科到布列斯特的列车编号是3B——边铺上铺价格二千一百六十卢布,按照目前一元人民币等于十卢布的汇率,相当于人民币二百一十六元。
从网上的消息来看,俄罗斯和白俄罗斯的关系似乎令人一头雾水。外国人到底能不能在俄罗斯和白俄罗斯之间穿行呢?
但“爱恨情仇”对她说:
从俄罗斯开往白俄罗斯的火车,依然没有边境检查。而且,从今年八月十日起,白俄罗斯对中国护照全面免签,所以你只要到了白俄罗斯,再出境绝无问题。
何本枫拖着行李箱走上了莫斯科白俄罗斯站沥青铺成的站台上,灰红色调的俄罗斯铁路车厢正静静停在一边。深夜里,站台雨棚上一排惨白的灯光照耀着。
俄罗斯三等硬卧车厢,和中国的硬卧不同,车内并没有上铺,最上面是放行李的地方,却在边上增加了两个边铺,窗边的小桌板稍稍反转,就变成了边铺下铺,而上面放下来就是边铺的上铺。
就这样,莫斯科开往布列斯特的3次列车在漆黑的深夜里离开了莫斯科白俄罗斯车站。刚开车,穿着灰色套装的俄罗斯列车员大妈就送来了塑料袋里包着的雪白的卧具。
何本枫脱下鞋,稍稍用力,爬到边铺上铺,很快就睡熟了。
第十章 再次巧遇·华沙
二〇一八年八月二十八日上午十点二十八分,莫斯科开来的3次列车正点到达布列斯特总站。
下了车,存好行李,她在站内的国际售票处购买了当天去往华沙的车票,127次,票价二十一点五卢布,大约相当于人民币七十元。
这里的货币也叫卢布,但这是白俄罗斯卢布,不同于俄罗斯卢布。
白俄罗斯币制改革后,新卢布兑换一万就卢布,现在,白俄罗斯的一卢布等于人民币三元多。
但这不过是文字游戏罢了,这货币肯定还会下跌的。何本枫望着布列斯特总站南侧空空荡荡的大街。
她没有买白俄罗斯的电话卡,按照网上说的,如果在白俄罗斯只是短暂过境,用俄罗斯MTS电话卡漫游上网也可以,只需要四百一十俄罗斯卢布的漫游费即可获得五百兆的流量。
她沿着破碎的水泥人行道,漫无目的的闲逛了一会儿,忽然看到一个貌似是餐馆的地方,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穿着灰色长袖的大妈愣愣的看着何本枫,然后叽里哇啦的说着。
何本枫无奈,掏出手机打字,然后用谷歌翻译。
大妈倒是很有耐心,两个人牛头不对马嘴的交流了很久,最后上菜:黑面包、土豆、牛肉、红菜汤,六点五卢布,相当于人民币二十元多一点,还算便宜。
下午,何本枫走到布列斯特的白俄罗斯出境通道,警察看了看她的出境卡,没说什么,漫不经心的在护照上盖了章。
站台上停靠着四节灰白色车厢组成的127次列车,它属于波兰铁路,由一节一等座位车厢和三节二等座位车厢组成。波兰铁路车厢的一等车厢上方有一道黄色条纹,二等车厢上方有一道绿色条纹,以示区别。
二等座位,是透明玻璃门内的包间,每个包间有六个座位。车上的乘客寥寥无几,何本枫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随着列车启动,她对着窗外继续拍照。
忽然,一个身影令她愣住了。
似乎是刚才3次列车上的那个德国金发女孩。
她披着黑色夹克,里面穿着列车上见到过的紫色吊带衫,面无表情地朝这边走来,但并没有走进何本枫的包间,随意的转向了另一个包间。
何本枫透过透明的玻璃门瞟了她一眼,也太巧了吧。
她站起身来,刚想去打个招呼,但想起金发女孩在车上忧郁的眼神,犹豫着又坐了下来。
十四点二十三分,在波兰铁路EP07型电力机车牵引下,127次列车正点从布列斯特开车。
列车驶离布列斯特市区,城市的建筑物很快被树林取代。忽然,清澈的西布格河出现在面前,列车缓缓通过铁桥,进入了波兰境内。
两边有一个小时的时差,列车到达波兰边境小城泰雷斯波尔的时间是当地时间,十三点四十九分。
何本枫贪婪的看着泰雷斯波尔整洁的水泥站台在窗外渐渐靠近。网上的游记说这些年波兰铁路大力整修,果然不让人失望。
波兰警察上车检查。一名警察看了看何本枫的护照,用生硬的英语问道:“你去哪里?”
“安特卫普。”何本枫轻声答道。
“打算怎么去?”
“坐火车,经过华沙、柏林、阿姆斯特丹。火车票已经买好了。”
波兰警察看了她几眼:“好的,请等一下,我们需要下车在电脑上登记护照信息。”
几分钟后,警察送回护照。检查完毕后,在泰雷斯波尔还有几名乘客上车。何本枫百无聊赖地朝着走廊上望去。
十五点零三分,列车换了速度更快的EP09型电力机车,正点从泰雷斯波尔开车。
明媚的阳光下,列车奔驰在波兰的田野上。
何本枫去了一趟厕所,回来看到金发女孩一个人默默的望着窗外出神,她还是情不自禁敲了敲包厢的门。
她似乎也认出了何本枫,站了起来给何本枫打开门。
“真巧啊。”何本枫用英语说道。
“是啊,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女孩低声说着。
“你也坐这么久的火车,要去哪里啊?”
“我回德国去,你呢?”
“我坐火车去比利时,我在那里读书。”
接下来就是持久的沉默。
据北京女孩说她为情所困,何本枫默默看着她,尬聊了几句,实在无话可说,她只好自己回到原来坐着的包厢里。
向远处望去,平坦的大地上看不到一丝起伏,车窗外大片大片的农田和树林交替出现,不时夹杂着果园和牧场。列车在一个个车站停车。波兰车站这几年刚刚整修过,新油漆过的站房、两边带着两条光洁的黄色警示线的平整的水泥站台,配上蓝底白字的崭新站牌,与俄罗斯和白俄罗斯破旧的车站站台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过了谢德尔采,车上的旅客渐渐多了起来,但并不满员。何本枫的包厢里只坐了三个人。对面一对波兰老年夫妻,一上车就很快随着列车轻微的晃动睡着了。
忽然,何本枫的手机响了,她有点吃惊的看向手机,是父亲何亚明。一路来,她和何亚明都是在微信上联系,何亚明也不停的在朋友圈下面回复她。
“爸爸。”她有些诧异的接起电话。
“小枫,”电话那头响起了焦急的声音,“还好吗?到哪里了?”
“在波兰,去华沙的火车上。怎么回事啊,爸爸?”
“刚刚看新闻,北京到莫斯科的那趟火车上有人被杀了。”何亚明紧张的语气在颤抖。
“什么?”何本枫一时没听明白。
“就是你坐的到莫斯科的那趟车啊,上面有个中国人被杀了。刚才电视上都报道了。”
“啊,我不知道啊。一路上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小枫,你没事就好,千万注意安全。”何亚明语气凝重。
挂断电话,何本枫开始搜索网上的新闻。
新浪的新闻只有短短一句话:
据俄罗斯媒体报道,昨日,北京开往莫斯科的K3次国际列车到达莫斯科时,列车员发现一名中国旅客身亡,存在谋杀嫌疑,目前案件正在调查中。
其他中文媒体的报道也大同小异。
何本枫又试着搜索英文媒体,也并没有查到更多的信息。
是谁?何本枫不禁打了个哆嗦。她回忆着列车上能记起的每个乘客的音容笑貌,中国乘客里,有同车厢的北京女孩,有举杯畅饮的那群年轻人,还有那个引吭高歌的老人旅行团。竟然发生了这样的命案?可是她在车上一直都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幸好自己平安无事,何本枫正想着,随着红白相间外墙的波兰国家体育场出现,列车驶上维斯瓦河大桥,河面倒映着绿油油的树丛。一列绿、白、黄色涂装的华沙市郊列车,正在旁边的市郊线上同方向缓缓行使,很快就被抛在了身后。
河对岸,华沙市区一座座各式各样的高楼大厦映入眼帘。紧接着,列车驶入贯穿华沙市中心的地下隧道。
列车放慢了速度,哐当哐当通过道岔的声音传来,何本枫站了起来,她看了看隔壁包厢的金发女孩,她正低着头不知想着什么,并没有下车的意思。
十七点二十分,127次列车正点到达华沙总站四号站台。何本枫没有再多想,一边在走廊上拍照发了个朋友圈,一边推着行李走下火车。
站在灯火通明的地下站台里,她默默的伫立了一会儿,十七点二十五分,127次列车启动,继续向西驶去。这趟车的终点站是华沙西站。华沙到发的长途列车都要陆续停靠华沙东站、华沙总站和华沙西站三个站。
在华沙总站附近一家青旅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也就是二〇一八年八月二十九日,她被闹钟吵醒。尽管与自己家乡已有六个小时的时差,但她并没有什么时差的感觉,也没有改掉上了大学以来睡懒觉的毛病。早上要想按时起床,还是需要闹钟。
何本枫摸了几把脸,揉着惺忪的睡眼,随便用头绳扎了一下长发。
昨天听到列车上凶杀案的消息,着实让她震惊了一把。好在自己没事,她的心慢慢放松,渐渐不再去想它。
走在街边,早上九点的华沙,阳光明媚,但微风里依然带着丝丝凉意。穿着奶油色薄外套的何本枫,看着旁边庞大的金露台购物中心,倒映着一片蓝天白云,慢慢走向路边的一台电梯。
从这里进入华沙总站,不一会儿,红白涂装的EU44型电力机车牵引华沙开往柏林的EIC44次列车缓缓驶入华沙总站。机车侧面画着简笔画风格的红色图画,田野、高楼之间,各种装束的人和各种动物在疯狂欢庆。
她惊奇的拍下。
从华沙到柏林的二等座票价一百一十六兹罗提,刚好等于人民币二百元。
列车车厢仍然是波兰铁路通常的灰白色涂装,一节一等座,四节二等座,最后还有一节餐车。
何本枫走上了车,立刻把机车图片发到朋友圈。
很快,“爱恨情仇”回复了她的朋友圈:
这机车俗称“骑兵”。这是今年庆祝波兰独立一百周年的新涂装。
九点五十五分,EIC44次列车晚点一分钟从华沙总站开车,向西驶去。
第十一章 超长停车·波兹南
大概是今天不是周末的缘故,车上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包厢里只有何本枫一个人,她凝神看着车窗外。
一大片灰瓦或红瓦的楼房渐渐取代了一望无垠的田野,列车驶入波兹南市区。
十三点二十九分,列车晚点二分到达波兹南总站,车站站台位于站房下方,显得有些昏暗。
向整洁的水泥站台望去,何本枫吃了一惊。
车站站台上站立着几十位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有的神情严肃的拿着对讲机说着什么,有的则匆忙的行走着。
出什么事情了吗?
列车停稳,两男一女三名警察走进了车厢,其中一名男警察还牵着一条大狼狗。
一名男警察走到何本枫身边,取出一个证件,叽哩哇啦的说着。何本枫有些迷茫的看着他。女警察走过来,用英语问道:
“说英语吗?”
何本枫点点头。
女警察说道:“我们是波兹南的警察,这是警察证件。列车上发生一起案件,根据《波兰刑事诉讼法典》第二百二十条第三款的规定,需要紧急搜查每一位旅客。请出示一下护照。”
案件?法律?何本枫有些紧张的从挎包里取出护照递给警察。
两名警察一边翻看护照,一边记录,一边小声的咕哝着。
另一名警察牵着的大狼狗,一边东拱拱西拱拱,一边吐着舌头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你去哪里?”女警察继续问道。
“去柏林。”
“在柏林做什么?”
“我在柏林转车,再去安特卫普,我在那里上学。”
几名警察继续盘问这她的行程。
“从中国一直坐火车来的?”女警察面无表情地继续问着。
她详细的描述了一路的行程。
“你带了拿些行李?”女警察最后问道。
何本枫指指放在旁边座位上的行李箱和自己手里的挎包。
“手机也要拿过来检查。”女警察严肃的对她说。
几名警察搬到走廊上,打开,一点一点的搜查着。
感觉他们就像在搜索一根绣花针一样,把每一件物品、每一件衣服都拿起来仔细看着。
何本枫的心砰砰直跳,看着警察的一举一动,大气都不敢出。
“这是什么?”女警察拿起她的花露水。
“赶蚊子的。”她小心的低声说道。
几名警察摇晃一下,愣愣的看了一会儿,将花露水扔回箱子里。
过了许久,女警察走了过来:“请站起来,检查你随身携带的物品。”
就像机场安检一样,不,比机场安检还要仔细。女警察用手从上到下一点点摸着,连她牛仔裤的口袋都掏了掏。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何本枫感觉自己紧张的都要晕过去了。
“谢谢。”似乎检查已经完毕,女警察说完,和另外两名警察以及大狼狗转身离去。
呆坐了几分钟,何本枫才回过神来。她看看旁边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行李,一点一点耐心的收拾了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案件了呢?
何本枫向窗外的站台张望着,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十六点十八分,经过近三个小时的超长停车,EIC44次列车晚点两小时四十七分,缓缓启动,驶离波兹南总站。
波兹南总站的站台上,依然能看到几名警察的身影。
城市的高楼渐渐远去,田野和森林再次回到视野之中,何本枫的心情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十八点十分,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的时候,EIC44次列车终于载着何本枫驶上了奥德河铁路桥,离开了多灾多难的波兰,进入德国。窗外只有黝黑的河水和远处依稀可见的灯光。
十八点十九分,列车晚点三小时零七分,到达奥德河畔法兰克福。
波兰与德国的接触网不同,波兰是三千伏直流,德国是十五千伏交流,然而,EP44型电力机车可以适用多种接触网,因此,列车仅仅停车二分钟后,就启动了。
十九点零四分,EIC44次列车——在德国车次改为EC44次——晚点两小时五十八分到达柏林东站,何本枫终于疲惫的走下列车,她感觉自己的脚麻麻的。定了定神,她慢慢走向站台中部的电梯。
柏林东站的地面层,通道两边,各种商店和餐馆琳琅满目。何本枫走着,忽然看到了一家店名为英文,叫做“咖喱香肠快餐”的快餐店。
她顿时感到肚子咕咕直叫。整个下午,列车上紧张的检查,她都忘记了吃东西。
她花了五点三九欧元买了一份薯条、香肠、可乐组成的套餐。她狼吞虎咽,几分钟吃完,转身找到了S线即市郊列车的站台的标志牌,重新走上站台。
坐一站市郊列车,再走上一小段路,她找到了自己预定的青旅,即位于华沙大街43号的“工业宫旅馆”。
从华沙过来,住在柏林的华沙大街,还真巧。
何本枫在朋友圈里写道。
一进旅馆,她就被一阵吵嚷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几个高个子欧洲男孩正举着啤酒瓶大声的说笑着。他们的脚边,已经摆满了数不清的啤酒瓶。
疲惫不堪的何本枫,径直走向前台登记,带好前台发给的卧具,乘坐电梯上楼。
也许是一路的紧张和劳累,何本枫很快就睡着了。
第十二章 始发晚点·柏林
二〇一八年八月三十日,何本枫的火车旅行终于进入了最后一天。
按照她的计划,最后一段旅程是:
上午八点二十三分乘坐IC148次城际列车,十五点到达终点站阿姆斯特丹,换乘十五点十五分开车的大力士THA9364次高铁列车,十六点三十分到达安特卫普。
柏林到阿姆斯特丹的城际列车通票,她提前一个月在德铁网站上购买的,票价三十九点九欧元,约等于人民币三百二十元。跨国通票的有效期是十五天,没有固定座位,不指定车次,也不指定路径。虽然票上依然附有购买者买票时的设定的乘车路线,不过这不是强制性的。
从阿姆斯特丹到安特卫普的大力士车票,这趟高铁列车对二十六岁以下的青年有优惠,票价三十八欧元,约等于人民币三百元。而且,这张票可以改签当天的其他车次,即使前一段出现什么意外,也不影响继续旅行。
这样的安排比较划算,如果直接从柏林乘坐ICE高铁列车,那么票价起码高出一倍以上。
总计下来,青岛到莫斯科全程卧铺票价二千四百元,莫斯科到安特卫普票价一千一百元,合计三千五百元。旅行时间十天十夜。
说起THA9364次列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那就是二〇一五年八月二十一日三名美国青年挺身而出制服恐怖分子的那趟列车,是他们将惨剧转变成一个动人的故事。
这件事情二〇一八年年初拍成了电影《十五点十七分往巴黎》,三名美国英雄出演本人。
何本枫也是在网上查阅时刻表的时候偶然搜索到了这趟有名的列车。既然如此,就按照这个计划搭乘一下英雄的列车吧。他想着,就定了票。
如今已是二〇一八年,THA9364次列车依然运行于阿姆斯特丹和巴黎之间,时刻略有微调,从阿姆斯特丹总站始发时间是十五点十五分。
早晨,收拾好行李走出旅馆,她忽然想起3次列车上的谋杀案,以及昨天列车上的那群警察。
是不是自己预定了这趟THA9364次的车票,才招致了一连串案件?何本枫联想着,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哪有这种玄学。
何本枫重新乘坐S线市郊列车回到柏林东站,走上站台,顿时大吃一惊,站台上挤满了人。
她看看三道显示的车次,也并不是IC148次列车。
看来出什么事情了。何本枫的直觉告诉她。
找不到自己要乘坐的列车,第一次出国的何本枫倒是并没有感到慌张。
反正通票不限车次,只要今天晚上到了阿姆斯特丹,就不会浪费后一程车票。
她拍了几张照片,发了朋友圈。
柏林东站人山人海,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然后,她在谷歌地图上耐心的搜索了一下。看来要去楼下的德铁问讯处问一下。她想着。
走到德铁问讯处,何本枫才发现,那里也已经排起了长队,看来和她抱着相同想法的人非常多。
走吧,回站台等着吧。何本枫想着,看了看手机,“爱恨情仇”给她发来微信:
似乎是荷兰那边的铁路出故障了,你可以打开手机上的德铁APP,上面会提示你要坐的车晚点多久。
何本枫打开德铁APP,上面显示IC148次列车改停四道,晚点十分钟。
她不紧不慢的走进了那家咖喱香肠快餐店,点了一份套餐,吃了起来。
她吃完,又看了看手机,时间是八点半,德铁APP的显示又改为IC148次列车晚点大约二十分钟。
四道和三道是同一个站台,她在站台上又等了一会儿,红色的机车牵引着一列白色的中间有一条红色横带的德国铁路涂装的列车进站了。
红色的机车色调和形状,都多少有点让人联想起中国的韶山9G,但它的侧面是通体红色,那是德国铁路DB101型电力机车,是时速二百公里的铁路干线上的主力机车。
站台上骚动着,许多旅客都向车上挤去。
何本枫有点担心,她会不会挤不上车。最终她还是成功的把行李箱推进了车厢,但她人却卡在车门边,前面的旅客似乎也已经挤成了肉饼,不可能再前进分毫。
她用力挪动身体,不知谁在后面推了她一把,终于整个身子挤到了车内。
片刻后,车门在她身后慢慢的关上了。
八点四十一分,IC148次列车终于从柏林东站开车,晚点十八分。
何本枫就这样被挤在车厢一角,前面是一个穿粉色衬衣扎着金色马尾辫的女孩,身材似乎看起来很不错。她的后背和何本枫的胸脯挤在一起,两个人的汗水也交织在一起。
难道又是3次列车上的那个德国女孩?何本枫遐想着,那个女孩转了一下头,何本枫才看清了,根本不是。
几分钟后,列车到达柏林总站,车门缓缓打开,何本枫努力站直身体,让自己不被挤下去。
根本不可能有人上下车,何本枫这么坚持了几分钟,车门终于关上了。
大概是同方向的其他列车也受到了影响,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挤这一趟车。
何本枫还是奋力举起手机,拍照发朋友圈,只有三个字:
挤死了。
第十三章 无法抵达的终点站·安特卫普
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差不多两个小时后,十点三十三分,列车到达沃尔夫斯堡总站,晚点三十二分。
看着前面不少旅客蠢蠢欲动准备下车,何本枫舒了一口气。车停了,她退出车外,看着许多旅客鱼贯而出。
虽然在车上依然站着,但总算不用挤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了。
何本枫站在车厢连接处,看着那个一直有着“肌肤之亲”的粉色衬衣女孩,她正站在旁边玩着手机。
十一点零七分,列车到达汉诺威总站,晚点三十分。
车内开始出现了空座位。
何本枫走进车厢内部,把行李箱放到架子上,找了一个座位坐下。
那个穿着粉色衬衣的女孩也走了进来,坐在何本枫斜对面,对着何本枫笑了笑。
十二点四十七分,列车抵达赖讷站,晚点二十七分,停车二分钟后开车。
车内已经变得空荡荡的。
忽然,列车广播室传来一连串德语广播。
广播似乎重复了两次,都是德语。何本枫有些懵,她完全不懂德语。而且她记起来,网上的帖子说,德国的列车只有部分ICE高铁列车有英语广播,其他列车是没有英语广播的。
她犹豫了一下,探过身子,用英语问那个粉色衬衣女孩:“你知道刚才在说什么吗?”
粉色衬衣女孩转头爽快的答道:“哦,它说,下一站是巴特本特海姆站,这列车只运行到那里终止,在那里我们要换乘对面的列车。”顿了片刻,她又问:“你去哪里啊?”
“阿姆斯特丹。”
“哦,我去迪温特。你下车跟我走就好了。”
十三点零三分,列车晚点二十八分到达巴特本特海姆站,这里已经靠近德国边境,很快就要进入荷兰了。站台对面,停着另外一列配属德国铁路的列车,白色的车身带着红色条纹。
何本枫跟着粉色衬衣女孩走上了对面的列车。
粉色衬衣女孩说自己是荷兰人。
“我到安特卫普大学读预科就是学荷兰语的。”何本枫说道。
“那要不要我先教你几句啊。”粉色衬衣女孩热情的说着。
何本枫微笑着点点头。
“其实荷兰语有点像英语,也有点像德语了,学起来很容易,等你学会了荷兰语,再学德语也很容易。荷兰人一般都会英语,也会德语。”
“真厉害啊。”何本枫赞叹着。
这时,车内忽然又响起温柔女声的荷兰语广播。
何本枫似乎听懂了几个单词,她正想问对面的女孩,温柔的女声,用英语又重复了一次:
由于阿尔默洛至迪温特之间的铁路发生故障,本次列车终点站阿尔默洛,请前往迪温特、阿帕多恩、阿默斯福特、希佛萨姆和阿姆斯特丹的旅客,在亨厄洛下车,换乘其他列车。
何本枫听懂了,但心里顿时升起一团黑雾,火车就这么把我们甩了。“奶奶的狗屎。”她不禁脱口而出。
“你在说什么?”对面的粉色衬衣女孩好奇的问道。
何本枫觉得自己两颊在发烧,她吞吞吐吐的用英语说:“让我们马上下车吧。”
“是啊,快到了,走吧。”粉色衬衣女孩说着,站起身来。
十三点二十九分,列车晚点二十六分到达亨厄洛车站,这是进入荷兰的第一个车站。
何本枫推着行李箱走下了车,站台上已经聚满了旅客。站台中央的问讯处,更是挤满了人。
晌午的太阳火辣辣的,烦闷的照耀着站台。
在站台上才站了几分钟,何本枫觉得自己已经被汗水洗过了一遍澡。
粉色衬衣女孩掏出手机,查了一下,说道:“等一下跟我走吧。”顿了顿,接着说,“你有没有荷铁的APP。”
“哦,没有。”
“下载一个。你看。”
何本枫看着,打开Google Play,下载荷铁APP。
还好她的手机是在香港买的三星手机,如果是中国国内的手机,怕是更要麻烦吧。她想着。
粉色衬衣女孩给何本枫看自己的手机:“你等一下跟我一起坐车,我在迪温特下车,你到乌德勒支转车去阿姆斯特丹就可以。”
一列深蓝色和黄色相间的双层动车组驶入车站,由四节车厢组成,那正是荷兰城际列车的标配,这趟车开往兹沃勒。何本枫刚要推她的行李箱,粉色衬衣女孩拉住了她:“我们是下一趟车。”
十三点五十四分,又一趟双层列车驶来,那正是她们要乘坐的IC1750次列车。
很快,列车到达了一个新的停车站。何本枫张望着站台上蓝底白字的站牌:“这是不是阿尔默洛。”
粉色衬衣女孩点点头。
“那刚才那趟车怎么让我们提前一站下车。”
“他们铁路上的人,这里面有问题。”粉色衬衣女孩指指自己的脑袋。
何本枫笑了。
“对了,你是从中国一路坐火车来的?”
“是啊。”何本枫答道,“好像也有很多欧洲人也喜欢西伯利亚铁路。”
“听说过,但我受不了,长途火车太痛苦太痛苦,当然,飞机更痛苦。”粉色衬衣女孩摇着头。
十四点三十分,列车正点到达迪温特,两人挥手告别。
荷铁列车似乎从来都不晚点,十五点二十三分,列车到达乌德勒支总站。
何本枫立即推着行李箱经过电梯和架空层,再下电梯,到达隔壁站台,这时,十五点二十七分,马斯特里赫特开往斯哈亨的IC850次列车进站,列车图定停车二分。六分钟的换乘时间,刚刚好赶上列车。
这趟列车的运行路线,由南向北,几乎纵贯整个荷兰。何本枫看看列车时刻表,列车将经过一个叫阿尔克马尔的地方,对于中国人,似乎只是在荷甲联赛中听说过这个名字。而网上却有一篇游记评价道:
一个被中国游客忽略的美丽城市,泛舟荡漾河上,心旷神怡,行走在碎石小道,忘却烦恼。若想在中国的假期来荷兰旅游,不妨选择这里。切莫外传,否则又将成为一个被游客毁掉的胜地。
反正在比利时读书,有空来看看吧。何本枫想着,不知不觉,十五点五十五分,列车到达阿姆斯特丹总站。
“晚了一个小时啊。”走出列车的何本枫不仅叹道。当然,那趟曾险遭恐怖分子血洗的THA9364次列车早已离去,她改签了下一趟列车,也就是THA9376次大力士高铁列车,比原定计划晚了两个小时。
“怎么样,一切顺利吗,几点到安特卫普?”王雅纯忽然发来微信。
“晚点了。晚两个小时到,晚上六点半到。”何本枫回复到。
“好的,我在车站等你。”王雅纯回复。
阿姆斯特丹总站,各种列车络绎不绝,人来人往。何本枫在站内的星巴克喝了一杯咖啡,然后乘上了THA9376次列车。
THA9376次大力士高铁列车十七点十五分正点阿姆斯特丹驶出,速度并不快,但十七点三十四分从第一个停车站史基浦机场开车后不久,何本枫感到后背一股力量传来,列车开始加速。
何本枫坐在车厢中间黑色的软皮座椅上,在明媚的阳光中随着列车向西南方飞奔。窗外是一大片牧场,可以看到奶牛在悠闲的散步。
“快到了吧。”王雅纯又发来微信。
“马上到了。”何本枫回复。
晚上六点半,天空仍然一片晴朗的碧蓝色,THA9376次列车驶入地下,十八点三十一分,列车晚点一分到达安特卫普总站地下二层的二十三道。跟着前面的几名旅客,何本枫慢慢的推着行李箱走出了车厢。
十天十夜,一万一千四百四十六公里的火车旅行,终于结束了吧。
何本枫呼吸着站台上的新鲜空气,忽然两个穿着黑衣服的人拦住了她。
她慌慌张张的定睛一看,是两名女警察。
“是何本枫吗?”一名警察用英语问道。
她下意识地点点头。
另一名警察忽然掏出几张印满文字的纸,用荷兰语叽里哇啦的说着。
她诧异的看着警察,忽然耳边传来汉语。
定睛一看,警察旁边站着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正用一口纯正的汉语普通话,语速缓慢一字一顿的说着:
“俄罗斯联邦共和国外交部向我国申请引渡你。俄罗斯联邦共和国称,你涉嫌于今年八月二十七日在北京开往莫斯科的3次列车上杀害中国公民张佳萍。根据安特卫普初审法院的决定,将对你进行逮捕。这里是安特卫普初审法院的决定以及中文译本。你现在可以将逮捕的情况通知你的朋友或家人。你可以了解与案件相关的材料,也可以随时聘请律师。”
何本枫顿时感到天旋地转,几乎站不稳。
一名女警察扶住了她,继续叽里咕噜的说着。
“听明白了吗?” 那位满头银发的老人翻译道。
何本枫愣愣的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
那位满头银发的老人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杀人?我怎么会杀人呢?那个张什么是谁?”何本枫失声叫道。
她的话很快被翻译过去。
老人再次翻译警察的话:“你涉嫌杀害中国公民张佳萍,在法庭上,你和你的律师可以辩护。”
何本枫的大脑飞快地旋转着,上法庭就没事了吗?但她忽然想起刚才老人说就是法院决定逮捕她的,那上法庭还有什么用?刚才,好像说的是K3次列车的谋杀案啊。想到这里,她又问道:“我没听清楚,到底是什么案子啊。”
老人翻译警察的话:“俄罗斯联邦共和国称,你涉嫌于今年八月二十七日在北京开往莫斯科的3次列车上杀害中国公民张佳萍。”
她稍稍冷静了一下,看来是那件K3次列车上的谋杀案,但怎么突然落到自己头上了,这个张佳萍又是谁?她还是一头雾水。片刻,她努力定了定神:“有一位朋友来接我,能让我和她见面吗?”
老人翻译着。
扶着她的女警点了点头。
何本枫掏出手机,拨通王雅纯在比利时的电话号码。
很快,一个个子高挑,圆圆脸蛋,梳着整齐的半长头发,戴着黑色半框眼镜,穿着黑色套装的中国女子走了过来,她有些激动的和两位警察说着什么。
何本枫望着她说完,转头哽咽的问道:“是王姐姐吗?”
那个女子点了点头,她正是王雅纯。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们突然说我杀了人,要抓我。”何本枫的眼里噙着泪水。
“唉,法院决定了,只能按照法律程序辩护了。”个子高高的王雅纯叹着气的对何本枫说道,“我一定会帮你想办法的。”
何本枫沉默了几分钟,低着头回答道:“好吧。太谢谢你了。你有我爸微信吗?能不能帮我转告他,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跟他说。”
王雅纯点了点头。
颇似一座教堂的安特卫普总站站房,耸入蓝天,但何本枫已经无暇欣赏身后的景色。
第十四章 魔卡少女樱·深圳
二〇一八年八月三十一日,深圳西乡,北京时间凌晨三点十四分(欧洲中部时间二十一点十四分)。
“百变小樱魔法神奇谁可阻挡,看我Sakura挥挥魔棒解开诅咒,百变小樱Magic从来无失手……”
王子玄慢慢睁开眼睛,循声望去,是床头的手机突然剧烈的响起了粤语歌曲。
多大年纪了,还用这个铃声?你以为你真是魔卡少女樱啊。王子玄想着,推推睡在旁边的何本樱。
何本樱翻了个身,伸出一只胳膊搂住王子玄的脖子,但却丝毫没有要醒来的样子。
“天真活泼精灵,常存友爱,从来潇洒好动,一个人虽感寂寞,但我同学也知我品性善良……”手机铃声继续响着。
真够自恋的啊,王子玄想着,挣扎着起身,抓起床头柜上的紫色手机看了看,转身拼命的把何本樱的上身抱了起来。
何本樱随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干什么啊。”
王子玄把手机递过来:“爸爸打电话。”
“你爸打电话关我什么事啊。”何本樱嘟哝着就要躺下。
“是你爸,你看看吧。”王子玄大叫。
何本樱总算清醒了,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来电姓名,接过手机,手机铃声却突然停了。
“大半夜打电话,肯定有什么急事。”王子玄说道。他也知道,何本樱和她爸爸很少联系。
何本樱打了回去。王子玄在旁边听着,电话那头似乎传来焦急的声音,但听不清楚。
“何本枫?”何本樱叫着。
电话那头又在说着什么。
何本樱一边听着,一边走下床,坐在卧室一角的椅子上。
“好吧,爸,你放心,我想想办法。”过了好久,何本樱低语着,慢慢放下手机。
王子玄坐在床上:“是什么事啊。”
“何本枫出事了。”沉默片刻,何本樱皱着眉头慢慢说道。
“就是你那个妹妹?”
“是啊,其实我都没见过她。”
“我知道。她出什么事,能跟我说吗?”王子玄走下床,从身后搂住何本樱。
“在比利时被抓,说是在K3北京到莫斯科的火车上杀了人。”
“那不就是前两天报道的那件事?”王子玄皱皱眉头,想起前两天在网上看到的新闻。
“我爸说,何本枫去比利时上学,说要从中国坐火车过去,刚到比利时,就被抓了。”
“啊?”
“我爸说何本枫肯定是冤枉的。”
“这……什么时候被抓的?”
“说是今天下午刚刚被警察抓走,刚才半夜一点多,我爸接到在比利时一个朋友的电话,然后慌了半天,就给我打来电话了。”何本樱叹了口气,“我把说今天去公安局看看能不能加急办护照,然后去比利时。”她说着,看了看微信里,何亚明从王雅纯那里转发过来的,安特卫普初审法院逮捕何本枫的那份决定。
王子玄皱着眉头看着,逮捕决定语焉不详,只说明了大概情况和法律依据,到底是凭俄罗斯当局提供的哪些证据逮捕何本枫的呢,并没有细说。
“不然,咱们去比利时看看,帮她想想办法。”王子玄看着几次欲言又止的何本樱,说道。
“那怎么行,何梓菲怎么办?马上要开学了。”何本樱眯着眼睛。
何梓菲是两人的女儿,二〇一〇年春天出生,现在八岁半。
“带着吧。”王子玄说道,“别跟我说你不急你妹的事情。”
何本樱沉默了片刻。王子玄已经走到桌子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别说了,我知道你急着要去。赶紧买机票吧。”
“买哪一家的?”
“荷航可以直飞阿姆斯特丹。”
何本樱想了想:“我记得荷航免费提供去安特卫普的高铁票。”
王子玄打开荷航官网查了一下:“没错,真的是这样。”稍后,他又失望地说,“可惜他们只和大力士合作,到那里已经是晚上了,要第二天才有大力士火车。”
“那就算了,城际火车也行。”何本樱说道。
签证倒是不必担心,一家三口已经去过几次欧洲,一年前王子玄提议按照简化材料再办个法国签证,可以想走就走,因此很容易拿到五年法国签证,至今还从来没有用过。
“回程日期随便写个日子,到时候再改签吧。”王子玄自言自语的说,“三个人,一万四千八百五十元,今天,KLM888次,十二点二十分香港直飞阿姆斯特丹。”
票买好,王子玄走进洗手间洗了把脸,开始默默的收拾行李。
“你这些天工作不要紧吧?”何本樱站在旁边,突然问道。
“没事,暂时没有特别重要的案子。有什么事情,先让助理去做就好了。”王子玄说道。
“那我还得跟老板请假。”何本樱叹了口气,“你们律师真是说走就走。我还不知老板准不准假。”
“你今年加班这么多,又出这么大的事情,你们老板一直对你挺好,肯定会通情达理的。”王子玄说道。
太阳出来了,何梓菲慢慢睁开眼睛。
“菲菲,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得赶紧出发。”王子玄在旁边喊道。
从深圳西乡到香港机场,还需要在深圳湾口岸过边检,起码提前三四个小时出发才能从容的赶上飞机。
“爸爸,去哪里啊?”
“去比利时,你小姨出事了。”
“小姨?我有小姨吗?”何梓菲瞪着大眼。
“就是你妈妈的妹妹。”王子玄解释。
“我真的有小姨?那她怎么从来不来看我,古辛兰的小姨总是给她买糖吃。” 何梓菲叫着。古辛兰是她在学校里的同桌。
“是你的姥爷,和你的姥姥离婚了,然后你的姥爷又和别的女人,生了个孩子,就是妈妈的妹妹,也就是你的小姨。所以妈妈和小姨,有同一个爸爸,但不是同一个妈妈,是在两个不同的家庭长大的,明白了吗?”何本樱凑上来,耐心的解释着。
“爸爸妈妈,你们快点离婚吧,我也想要个妹妹。”何梓菲大声叫道。
何本樱和王子玄对望了一眼,哭笑不得。
“哎,童言无忌。”半晌,何本樱才幽幽的说了一句。
第十五章 荷航直飞·阿姆斯特丹
“你真的都没见过何本枫?”下午一点零六分,一架蓝白色的荷兰航空的波音777-200型客机从香港大屿山机场腾空而起,在起飞时剧烈的机器轰鸣声中,王子玄问何本樱。
“确实没见过,连她的微信我都没有。”何本樱摇着头,叹了口气,“但怎么样也是亲妹妹。对了,我爸朋友圈里常发她的照片,我手机里存了几张。”何本樱随便打开一张图片。
虽然这趟航班有WiFi,花十八欧元就可以全程上网,平均起来一小时不到两欧元的样子,但是起飞的时候是没有网络的。何本樱给他看了看手机里存下的图片。
王子玄看看照片里,那个留着披肩长发,脸上带点婴儿肥的女孩子。她正侧着脸坐在一间布满鲜花的屋子里。
何本枫这个名字,十五年前,在一同乘坐火车去成都的路上,他第一次听何本樱提起。那时何本枫才三岁,时过境迁,已经这么久了啊,现在她应该已经快十九岁了吧。
“长得真像你。”王子玄转头看看何本樱。
“一点都不像,哪里像了?”何本樱一脸严肃的说道。
王子玄看看右边,靠窗坐着的何梓菲早就睡着了。
飞机上的网络终于接通了。王子玄拿着手机在网上搜索着:“这个张佳萍到底是什么人?”
“不知道啊,网上的新闻特别简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何本樱摇摇头,“而且,用谷歌搜了,连俄文网页上都没有详细报道。”
大概因为被害人是中国人,俄罗斯媒体没有太大兴趣吧。
“还有,你觉得何本枫真的是冤枉的吗?”王子玄问道。
“她不会杀人。直觉。”何本樱淡淡的说。
再次醒来,王子玄看看左右两边,右边的何梓菲已经醒来,拿着平板在聚精会神的玩着游戏。左边,何本樱斜靠在椅背上,双目紧闭,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自己的左手。
十五年前那天的场景重叠在眼前,那是她第一次坐飞机。
看看面前的屏幕,飞机已经飞行在俄罗斯上空。
香港直飞阿姆斯特丹的航班,由香港一路向北,然后进入蒙古,在俄罗斯上空转向西,经过莫斯科附近再进入西欧。
航线和北京到莫斯科的K3次列车的路线差不多啊。王子玄想着。那案子就发生在这下面吧。
空姐开始分发饭菜,何本樱睁开了眼睛。
“猪肉面还是鸡肉饭?”空姐不停的问道。王子玄侧着身子看看前排旅客已经打开的餐盒,浓郁的味道扑鼻而来,他心里直叫苦。
何本樱在一旁也直皱眉头。
东亚饭菜的特点是要趁热吃,但闷在饭盒里带上飞机,再好吃的饭也变味了。
欧洲大多数航空公司,飞东亚的航班,专门提供东亚饭菜,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何梓菲就别问了,她的嘴更挑,根本不可能吃这架飞机上的饭。
王子玄记得何梓菲唯一一次狼吞虎咽的吃飞机餐是在哈尔滨飞往海参崴的俄罗斯航空飞机上。黑面包,牛肉饼,大块的炖猪肉,那才是真正的美味。
“只要面包和水果,饭不要了。”何本樱轻声说,“我们三个都是。”
空姐有点诧异的照做了。
何本樱继续和何亚明发微信,询问妹妹的情况。
但是除了何本枫的大致行程,何亚明也是一头雾水。
“王雅纯帮她找了个律师,说马上去陪她接受检察官的询问。”何亚明忽然在微信里对何本樱说到,“我把王雅纯的微信名片推给你。”
“王雅纯?”王子玄在旁边看到,不禁惊叫起来,“是咱们学校四班的王雅纯?”
“是她。”何本樱面无表情的说道。
“她在比利时?”
“我也刚听我爸说的。她在比利时,我爸才动了心让小枫去的。”
“我记得她初中也是咱们二中的……”
“没错,是跟我一个班的。”
“你们熟吗?”
“不熟。”何本樱语气生硬的摇摇头。
王子玄回忆着四班那个高个子圆圆脸蛋的女孩。
是高二那年冬天的一个晚上,那时何本樱突然不再理他。万念俱灰的王子玄,匆匆扒了几口米饭,出门散步,恰好碰到了正在跑步的王雅纯。
王雅纯笑着,用她特有的略带沙哑的嗓音,向他打招呼。
他这才知道,两人的家离得并不远,坐公交车两站路,走路也就二十分钟。
那段时间,两人经常一起跑步,有时一起打羽毛球。
他倒是走出了何本樱离去的痛苦。
不过两个人始终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王子玄实际上也并没有想过追求她。王雅纯身高一米七一,比王子玄还高一点点,单凭这一点,王子玄就觉得不可能。
高中毕业以后,他和王雅纯再也没有联系过。
看着何本樱向王雅纯发了好友请求,他也跟着发了好友请求。
王雅纯很快通过了两人的请求。
“我是何本樱。小枫真麻烦你了。我和老公正在飞机上赶往安特卫普。”何本樱写道。
“没什么。你们什么时候到?”王雅纯回复。
“晚上六点多下飞机,到安特卫普大概要晚上十点了吧。”
“我去接你吧?”
“太晚了,不用了。”
“好吧。对了,警察把何本枫的行李退回来了,在我这里。”
“好,明天去找你。”
空姐再次送餐。看看又一次睡着的何梓菲,何本樱还是只要了面包和水果。
欧洲中部时间十八点二十五分(北京时间零点二十五分),经过十一个小时的飞行,飞机降落在阿姆斯特丹史基浦机场。
正是飞机降落的高峰,入境边检人山人海。旁边的何梓菲又叫了起来:“妈妈,我饿了。”
何本樱有点不耐烦的从挎包里扔出一块在香港机场买的巧克力:“出去才有饭吃。”
排了近一小时的队,终于走到了荷兰边检警察的面前。
荷兰边检警察看看三个人已经被各种印章盖得一塌糊涂的护照,翻到了最新的法国签证,问道:“你们去哪里?”
何本樱掏出手机,给边检看法院的逮捕决定,飞快的用英语说:“我妹妹被逮捕了,我来看望她,帮她诉讼。”
荷兰边检警察皱着眉头看了看图片:“唉,祝你们好运。”说着就盖上了入境章。
第十六章 那件事对不起你·安特卫普
史基浦机场火车站位于机场地下。三人刚走进下楼的电梯,何梓菲就坐在行李箱上面,打了个哈欠,眼一闭,忽然就睡着了。
“何梓菲倒时差太慢,我就从来没觉得有什么时差。记得那次去美国,洛杉矶下飞机是傍晚。到了酒店没多久,我就睡着了,她却一夜没睡。到上午要出去玩了,她却睡着了,睡到傍晚才醒。好几天时间才调整过来,那几天几乎哪里都没法出去玩。”王子玄看看已经双目紧闭的何梓菲,把她抱起来,走出电梯。
“我也没觉得倒时差有什么困难啊。”何本樱摇着头。
荷兰铁路186型电力机车牵引ICD9268次列车驶入史基浦机场站。全列为荷兰铁路的黄蓝涂装,由五节单层二等座车厢和一节单层一等座车厢组成。列车前后各挂了一台机车,以方便折返。
尽管荷兰和比利时接触网制式不同,荷兰是一千五百伏直流,比利时是三千伏直流,但机车是可以同时适用不同接触网的。
从史基普机场到安特卫普,当天临时买票的火车票价是三十七点六欧元。
二十二点十四分,列车早点二分进入安特卫普总站地下二层的二十三道停车。
何梓菲始终躺在列车柔软的座位上,静静的睡着。
夜色里,安特卫普总站,教堂模样的大楼,从内到外都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王子玄定的酒店是宜必思安特卫普中心酒店,从安特卫普总站步行也就是十五分钟的样子,但看看在王子玄怀里熟睡的何梓菲,两人只能选择打车。
虽然何梓菲挺瘦,但一路抱过来,王子玄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我来抱吧。”何本樱推开行李箱,伸手接过了何梓菲。
出租车没走多远,拐了一个弯,就到达了目的地。
第二天,也就是二〇一八年九月一日,凌晨四点半,天还没亮,王子玄和何本樱就被何梓菲吵醒了。还是时差惹的祸。
王子玄只好起身,安特卫普凌晨的微风渗着寒意。他给何梓菲披上一件夹克,带她走出酒店。
凌晨五点的安特卫普,静悄悄的。但已经有有轨电车在宽阔的林荫道中间轰隆隆的行驶着。这条林荫道叫做法国大街。即使有两旁路灯的照耀,仍然显得昏暗幽静。据说,这时十六世纪古城墙的所在地。
几个年轻人有男有女,踉踉跄跄地迎面走了过来,一边摇晃着身体,一边有说有笑,似乎刚刚在哪个酒吧里喝了通宵。
一直逛到天亮,王子玄才带着何梓菲回到酒店吃早饭。何本樱也一脸倦意的走了下来。
酒店的早饭,虽然只是各种面包、咖啡和麦片,但只要有牛角面包,何梓菲挑剔的胃口就可以满足了。
何本樱刷着新闻,忽然惊叫了一声,把手机给王子玄看:
K3次列车谋杀案嫌犯在比利时落网。
内容也很简略:
据俄罗斯媒体报道,在八月二十七日北京开往莫斯科的K3次列车上谋杀北京市民刘佳萍的嫌犯,于八月三十日在比利时落网。俄罗斯当局已向比利时申请引渡嫌犯。
何本樱撇着嘴,把她新买的紫色三星S9+手机朝桌子上一甩:“你看看,这说的什么?”
冷静点吧,别因为是你妹妹就控制不住自己。王子玄心里想着,抓住了何本樱的手:“小樱啊……”
“好了,我知道了,别说安慰的话了。”何本樱打断了他,“得好好给小枫想想办法。”
王雅纯的家是安特卫普南郊的一座复式公寓,坐10路有轨电车,很快就到了。
按响门铃,片刻,王雅纯穿着白色衬衫,剪着齐肩短发,出现在门口。
“这么多年没见了。”何本樱笑着。
王雅纯的目光转向王子玄。
“是你?”
王子玄望着个子高高的王雅纯,正想着该说些什么,后面正在玩着平板的何梓菲挤了过来。
“没想到你们俩最后还是在一起了,孩子都这么大了。”王雅纯用她特有的略带沙哑的嗓音说着一口青岛腔的普通话,把三人让进屋里。
“菲菲,叫阿姨。”何本樱急忙对端着平板聚精会神玩游戏的何梓菲叫道。
何梓菲有点不情愿地叫了声“阿姨”,然后又继续玩着平板。
“没礼貌的小孩。”王子玄摇了摇头。
“泉泉,客人来了,快带妹妹下来打个招呼。”王雅纯对着楼梯叫道。
三人坐到沙发上。
忽然,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越过楼梯栏杆,从半空中嗖的就跳了下来,叽哩哇啦的说着。
“说汉语。”王雅纯叫道。
“叔叔阿姨好,还有姐姐好。妹妹她不肯下来。”男孩摇头晃脑的叫着,说完又蹬蹬蹬的窜回楼上去了。
“惯坏了。”王雅纯说道,“喝茶还是咖啡?”
“我要咖啡。”何梓菲在旁边大叫。
“何梓菲……”何本樱瞪了她一眼。
“没事,小孩嘛。”王雅纯微笑了一下。
“你老公不在家?”何本樱随口问道。
“他啊,这些日子工作很忙,现在一个人在屋子里工作,就我一个人看着两个小孩。”王雅纯苦笑着,“让他跟你们打个招呼。”她说着,就去敲一间卧室的门:“有客人来了。”然后,王雅纯转身去了厨房,随后响起咖啡机的声音。
片刻后,一个三四十岁瘦高的华人男子,穿着灰色衬衣,走出来歉意的点了点头:“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要做。”说完就回屋了。
这时,王雅纯快步从厨房走出来,盘子里端着三杯咖啡。她走到何梓菲面前:“你姓何,你跟妈妈姓?”
“没错,我叫何梓菲,我妈妈叫何本樱。”
“为什么跟妈妈姓呢?”
何梓菲撅着嘴。
何本樱对着王子玄努努嘴,插话道:“我怀孕的时候,他有一天早晨说做了个梦,梦见一个扎小辫的小孩跟着他,一边走一边说‘我叫何梓菲’。那时候真怕养不活,就真的给她起名何梓菲了。”何本樱笑着,“那时候真迷信。”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男孩已经又站在楼下,大声的说道:“我叫吕天泉,我妹妹叫吕天艳,我爸爸叫吕良贤,我妈妈叫王雅纯,我和妹妹都跟我爸爸姓,我的荷兰语名字叫……”
王雅纯用严厉的语气回了他几句。他才悻悻的跑上去。
“上去跟弟弟妹妹玩玩吧。对了,我们从家里带出来的冰雪奇缘娃娃,还有包里的巧克力,送给弟弟妹妹。”王子玄对何梓菲说道。
说了两遍,何梓菲才抱着平板走上楼去。
王子玄刚想问问何本枫的事情,何本樱却突然咬着嘴唇,吞吞吐吐的对王雅纯说道:“王雅纯,初中那件事情,真的对不起你……”
王子玄怔怔的看着她。两个人初中同班,但有过什么过节吗?
王雅纯愣了片刻,轻轻的笑了笑:“那件事啊。我都不记得了,真没什么,别放在心上。”她拍了一下脑袋,“啊,何本枫的行李,警察都退回来了,你们带走吗?”
何本樱点点头。王雅纯从里屋推出一个行李箱,忽然又说道:“啊,她的手机。”王雅纯说着,又转会里屋,拿出一只粉色手机壳里包着的紫罗兰色三星S9+手机,递给何本樱。
王子玄看着,悄悄凑到何本樱耳边:“你们姐妹俩用完全一样的手机,连颜色都一样。”
何本樱瞪了他一眼。
王雅纯向两人讲了何本枫在安特卫普总站被捕的情况,接着说:“她现在在安特卫普监狱,我给她的监狱账户先汇进去了一百欧元。还有,这个律师,是朋友介绍的,也是个中国人。你们了解一下看看,行就用他,不行就换人,需要的话,我也帮你们打听打听别的律师。”王雅纯说着,把律师的联系方式告诉了两人。
原来律师的名字叫程卓。
“太感谢你了,王雅纯,钱我先还给你。”何本樱说着就点开微信转账。
“我们应该可以去看看何本枫吧?”王子玄问道。
“这……安特卫普监狱,我查一查。”王雅纯说着在手机上搜索起来。
王子玄虽然做了多年律师,但从来没代理过刑事案件,不过曾经为一个案子去过一次深圳监狱,才知道深圳监狱的位置。普通人安安生生过一辈子,怕都不知道自己所在城市的监狱在哪里吧,当然更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应该可以探望的,我问一下。”王雅纯说着拿起手机。
叽哩哇啦的用荷兰语说了一通,王雅纯放下手机,对两人说道:“星期六也可以探望的,你们下午四点之前去登记就可以,只要何本枫她同意见面,就可以见到她。”
王子玄和何本樱不约而同的感激的点点头。
“哎呀,该做中午饭了。真不好意思,要不是带两个小孩,真该请你们吃饭的。”王雅纯忽然说道。
“别耽误你了,我们走吧。”王子玄站起身来,对楼上喊道,“何梓菲,走了!”
他叫了好几声,没有反应。他上楼一看,何梓菲正和王雅纯的两个孩子围着电动火车玩具又蹦又跳。
“走了,阿姨家还有事。”王子玄又拉又拽,才把何梓菲拉到楼下。
第十七章 监狱初相见·安特卫普
“中午吃什么?”走出王雅纯住的公寓,王子玄问何梓菲。
“牛角面包!”何梓菲想也不想的答道。
“早晨刚吃了好几个啊。”王子玄摇着头。
最后,三人先去超市买了几个牛角面包,然后在酒店附近的餐馆吃了一顿正餐。主菜是牛扒,大概花了八十欧元。
何本樱一边吃,一边仔细的翻看着何本枫的朋友圈。
“有没有觉得王雅纯和她老公关系不太好?”王子玄突然说道。
“感觉出来了,两人在家里都故意互相躲着似的。不过人家的家事,管那么多干嘛。”何本樱淡淡的说着,忽然凑过去,小声问王子玄,“当年你是不是跟她谈过?说实话。”
“没有,真没有。只是以前跟她住的比较近而已。”
何本樱撇了撇嘴,没说话。
“对了,你在王雅纯那里说‘对不起你’,是怎么回事啊?”王子玄又问道。
“与你无关。”何本樱没好气的说道。
吃过午饭,王子玄一再叮嘱,让何梓菲好好的呆在酒店房间里。
王子玄和何本樱按照谷歌地图上查到的地址,找到了安特卫普监狱。
安特卫普监狱位于市中心,距离他们居住的宜必思酒店,步行也就十分钟的路程。
穿行在狭窄的小巷里,走了没多久,一座带有新古典风格的二层建筑映入眼帘。王子玄望着砖红色墙面和长长的白色窗户。如果不事先查询,真的不可能知道这是监狱。
王子玄用力拉开监狱正中朱红色的大门,何本樱用英语向接待处说明了情况。接待处一个金色头发的女警察似乎并没有听明白,忙起身呼叫其他人。
片刻,一位胖胖的男警察走了过来,何本樱和王子玄拿出护照,说明来意。男警察告诉何本樱,需要先询问被羁押人的意见,如果她同意,就可以见面。
“我是她姐姐,何本樱,这是我的丈夫。是爸爸何亚明让我们来的。你这么跟她说就好了。”何本樱对胖胖的男警察说道。
十几分钟后,胖胖的男警察来到走廊上,引导他们通过安检。
监狱外表古典沧桑,里面却有全副现代装备的安检室。
两个人把手机存好,一男一女两名警察,分别仔细的检查了王子玄和何本樱的身体后,让他们通过。
监狱会客室,大概有二十平方米的样子,灰色的墙裙似乎刚刚重新油漆过,但上方白色的墙壁,却到处带着斑斑污渍和霉点。会客室里摆着四张白色的胶合板桌子,每张桌子四周都随意的摆放着几张黑色皮质折叠椅。屋子角落里,还有一台自动售货机。
等了几分钟,一个穿黑色制服的瘦高个警察,带着一个穿着白色衬衣、深蓝色牛仔裤的女孩走了进来。
王子玄看着她,披肩长发,带一点婴儿肥的鹅蛋形的脸庞,十五年前的场景在他眼底重合。
二〇〇三年一月,那时的何本樱,就是这个样子。她那时也是十九岁吧。
瘦高个警察叉着手站在屋子的一边,女孩慢慢向这边走来,忽然一下子扑到何本樱的怀里,失声痛哭。
何本樱紧紧的抱着她,似乎忍了一下,最终,双目里的泪水还是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妹妹,还有一个多月才十九岁的何本枫,姐姐,三十五岁的何本樱,姐妹的初次相逢,竟是在监狱。
王子玄坐在椅子上,无言的看着姐妹两人的拥抱。
不知过了多久,何本樱终于放开了手。
“姐,真不是我干的。”何本枫刚坐到椅子上,就急迫的说道。
“我知道。”何本樱轻轻点了点头。
何本枫转头看看王子玄,努力咧嘴笑了笑:“是姐夫吧?”
王子玄点点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警察问过你了吗?”沉默良久,何本樱终于开口了。
对面的何本枫默默点点头。
“都问过什么事情呢?”何本樱轻声问道。
“问我让不认识那个被害人,对了,叫张佳萍,她在到莫斯科的火车上和我同一节车厢的,我们的包厢相邻,还一起合过影。”
王子玄想起何本枫的朋友圈里的那张照片,一个戴着粉色半框眼镜,齐肩短发,两颊笑出酒窝的女孩。
就是那个女孩已经阴阳两隔吗?
“那他们警察凭什么怀疑是你干的呢,就凭你们在同一节车厢?”何本樱皱着眉头。
“警察还让我辨认一把水果刀的照片,说那就是凶器,上面有我的指纹,而且不是一个,是很多指纹。”
“那把水果刀是你的吗?”
“好像是,我在火车上确实丢了一把水果刀。”何本枫用手托着下巴,“对,是到莫斯科的前一天晚上,在车站买了煎饼果子回来,然后,我想吃香肠,就发现水果刀不见了。我想是不是扔垃圾的时候连同垃圾一起扔掉了。”
“下火车的时候你见到过张佳萍嘛?”何本樱继续问。
何本枫摇摇头:“我下车的时候光急着下车,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能不能仔细讲讲车上发生的其他事情,你和张佳萍,还有车上其他人,有过什么交谈,看到过他们做过什么事情。记得什么都尽量说,无关紧要的事情也说说,越详细越好。或许能从中找到什么线索。”何本樱认真的说道。
何本枫慢慢回忆着,她把列车上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张佳萍好像总是在睡觉,到蒙古出境的苏赫巴托尔还是列车员砰砰敲门把她叫醒的,我才注意到她。后来,她说她的男朋友喜欢火车,但已经分手了,她才来坐坐这趟火车。在去莫斯科的火车上,我只和张佳萍说过话。同车厢还有一个金发女孩,在去莫斯科的火车上我没有跟她说过话。后来,张佳萍说她是小三,而且北京开车的时候还跟包厢里的什么人吵过架。不过,说来也巧,后来在布列斯特到华沙的火车上我又遇到了这个金发女孩,还和她打了招呼。车上其他的乘客,就没有说过话。”何本枫说道。
似乎也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见过律师了吗?”王子玄忽然问道。
“检察官询问的时候,他陪我一起。我问他该怎么办,他只说需要再研究一下案情。”
“在里面住的还行吧。”何本樱看看何本枫,轻声问道。
“还好。两人一间,上下床。同屋的也是个中国留学生,好像是卖假证明被抓了。”
“吃得饱吗?”
“还行,面包、香肠、蔬菜和水果都有。王雅纯姐姐给我充了点钱,可以在里面商店里买点东西。听说犯人和狱警的饭是一样的。”
“在里面可以打电话吗?”何本樱又问道。
“可以,不过只能从里面往外打,外面不能打进去。你们把电话号码留给我吧。”
“小枫,还需要什么东西吗?”
“姐,这里很无聊,不让用手机电脑,电视上的荷兰语我又不懂,图书馆里的英文小说也不多。姐,你看能不能帮我买几本英文小说,钱我到时候给你?”
“没问题。”何本枫点点头,“接下来我们再去找律师商量一下,肯定想办法还你清白的。”何本樱轻轻的捋了捋何本枫的长发。
走出安特卫普监狱朱红色的大门,何本樱掏出手机。
“程律师吗?……我是何本枫的姐姐……那您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去找您,问一下案子的情况……哦,星期二下午?好吧。”
何本樱放下电话,对王子玄说:“律师星期二下午才有空。”
王子玄摇摇头。亲人关进监狱,自己急得上蹿下跳,对律师来讲,大概就是一个例行公事的普通案子吧。
律师手里自然不止一个案子要做,需要安排时间的。
回到酒店,两人继续看着何本枫的手机。
“小姨在坐火车旅行吗?”不知什么时候,何梓菲凑上来问道。
“你不是也坐过这趟去莫斯科的火车吗?”王子玄看着他,“三年前。”
“完全不记得了。”何梓菲大声说。
“什么都不记得了,白带你出来了。”
“那时候小嘛。”何梓菲分辩着。
一家三口乘坐北京开往莫斯科的K3次列车是在二〇一五年七月。那时,尽管深圳房价早已走出二〇〇八年的低谷,房价节节攀升,市场异常火爆,但在大鱼吃小鱼的竞争中,何本樱供职的深圳新绿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终于败下阵来。从公司离职的何本樱闷闷不乐的坐在家里,王子玄才提议,正好何梓菲还没有上小学,一起坐火车旅游散散心。
从广州出发,先坐火车到二连,然后从乌兰巴托上了3次列车抵达莫斯科,接着乘火车在波兰、德国和法国转了一大圈,最后从莫斯科经过哈萨克斯坦、新疆回到广州。整个旅行几乎全程火车,差不多花了两个月。
一路上,何梓菲走到哪里都活蹦乱跳,根本看不出一点旅途的疲倦。
“我爸说小枫这是第一次出国。”何本樱忽然说。
“真的吗?才十九岁,第一次出国就安排这么复杂的行程,她也真够厉害。可惜碰到这么倒霉的事情。王子玄感慨着。
“不过网络时代了,各种攻略多容易查到。她准备的也真够充分的。”何本樱翻看着何本枫的手机。
王子玄也凑过去看,何本枫收藏了许多西伯利亚铁路旅游的游记,还加入了好几个驴友群。
“这里有个叫‘爱恨情仇’的微信网友,似乎和小枫对话不少。”何本樱指着手机。
王子玄随着何本樱的手指看着一段段对话:“是啊,不但提醒她各种注意事项,而且一路上都在指导她,也回复她的朋友圈。”
“这个‘爱恨情仇’似乎很厉害,对K3火车这条路特别有研究。”何本樱若有所思地说。
“恐怕是坐过不止一次了吧。这个‘爱恨情仇’说的事情,你都知道吗?”
“很多都不知道的。”何本樱摇摇头,“毕竟咱们就坐过一次,还是三年前了。”
王子玄看得出何本樱眼睛里的羡慕。
“接下来做什么呢?”良久,何本樱自言自语的说道。
“等见了律师再说吧。律师应该会去阅卷,了解证据,然后我们才能决定下一步行动。”王子玄说。
第十八章 律师靠谱吗·安特卫普
夜深了。何梓菲那边,响起轻微的鼾声。但已经睡了的何本樱却似乎始终不踏实,她不时翻身,嘴里还咕哝着什么,忽然一把抱住王子玄的脖子,又突然把王子玄推开,自己转过身去。
王子玄还记得他第一次从何本樱嘴里听说何本枫的场景。
那是二〇〇三年一月二十二日,在开往成都的火车上,突然,何本樱接到了何亚明的电话。当时,她接起来轻声咕哝了几句,最后突然提高了嗓门:“你有钱给何本枫好了!”说着把手机朝座椅上一扔。然后一屁股坐在座位上喘着粗气。
没想到,多年以后,第一次见到何本樱心神不定,竟然是为了妹妹。
第二天,九月二日,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做。何本樱带着何梓菲去了一趟安特卫普动物园,王子玄买了一些英文小说,给安特卫普监狱送了过去。其余大部分时间,何梓菲一个人在酒店里玩平板,何本樱和王子玄皱着眉头翻看何本枫的手机。
但也并没有什么新的线索。
九月三日上午,何亚明发来微信,说他的护照已经加急办好了,马上坐高铁直奔北京,办理比利时签证。
九月四日下午,王子玄和何本樱两人终于见到了程卓律师。
程律师的事务所,在安特卫普市区北部的一座写字楼里。这座十七层的写字楼,在一大群红瓦的五六层传统住宅中,显出一副鹤立鸡群的样子,写字楼侧面一扇扇大窗户,在太阳照射下闪着刺眼的金光。
事务所就在这座写字楼的十一楼。
事务所似乎有一定规模,看样子起码有几十位律师,不时有各种身影匆匆忙忙的往来穿梭。
“这个案子呢,确实很难辩护。你妹妹和被害人在同一节车厢,杀人用的又是你妹妹的刀。”在会议室,穿着深蓝色西装的程律师面无表情的开了口。
“除了那把水果刀,检察官还有其他证据吗?”王子玄问道。
在比利时,像大多数大陆法系国家一样,刑事案件的侦察由检察官负责,警察只是在检察官的指挥下行动。这一点与中国完全不同。
程律师有些支支吾吾的摇摇头:“检察官没有提出其他证据来。”
“被害人的验尸报告怎么写的?”
“那个……没,没有看到。”程律师开始结巴起来。
“阅过卷的时候没有看到验尸报告吗?”
“这个……这个……我再核实一下吧。” 程律师吞吞吐吐的继续说道。
王子玄问完,看到程律师的脸上似乎慌张了起来,他没有回答问题,而是说道:“这案子是非常麻烦。”
“能保释她吗?”王子玄又问。
程律师咬了咬嘴唇:“这个……呃……我再研究一下吧。”
临走,程律师拿出一张纸:“这是到目前为止的账单,请看一下。”
王子玄看看两千多欧元的账单,皱着眉头说:“好,我回头付款。程律师,那就谢谢您了。”
走出事务所,何本樱拉住王子玄的胳膊,轻声问道:“这个律师靠不靠谱啊?”
“我也觉得很奇怪,一问三不知。”
“不会是假律师吧。”
“那倒不会吧,在这么大的律师事务所工作,而且陪着何本枫接受检察官询问,应该不会有假。但是不是认真做了事,就难说了。”
王子玄也是做律师的,虽然在不同的国家,但终归是同行,他一直觉得很蹊跷。
他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一个人,对何本樱说道:“我记得有个师兄在比利时工作,我看能不能找他问问情况。”
那个师兄大他两届,人很好。上大学的时候,两人在北京大学法律援助协会里共事过一段时间,但毕业后没有什么来往。
师兄姓一个比较稀有的姓,姓国名锐,毕业以后先去德国留学,后来又到了布鲁塞尔工作,先做了几年律师助理,但最终没有走律师这条路,反而跳槽到一家企业,现在应该也是公司一个部门的小头目。
看看表,现在是下午四点半,中国国内应该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了。但王子玄还是毫不犹豫地打了几个电话,最终问到了国锐的联系方式。
“是你啊,王子玄。”国锐似乎还是那么热情。
王子玄把情况一说,国锐爽快的回答道:“是你小姨子出事了啊,我今晚有空,如果急得话,咱们晚上碰个面,仔细说说。从安特卫普到布鲁塞尔,坐火车不用一个小时就到。”
王子玄和何本樱马上回到酒店,带上何梓菲,从安特卫普总站乘上开往沙勒罗瓦的IC2039次列车。
白色车身、红色车门的动车组列车缓缓进站。每一节车厢侧面都有一个大大的圆圈,里面写着字母“B”,这就是比利时国铁的标志。
列车十七点二十五分正点离开安特卫普总站,十八点十一分到达布鲁塞尔南站。
“这趟车竟然是三组动车组重联。”在站台上,望着远去的列车,何本樱不由得感叹到。
“每组动车组只有三节车厢啊,不过这样也灵活,可以根据客流随时增减编组。”王子玄说道。
国锐在站台上迎接他们,开车带他们去了一家餐馆。
坐在餐厅里,国锐告诉他:“你说的程卓律师,我打听了一下,是一家很大的事务所的授薪律师,但专做破产案件,没做过刑事案件,更别说引渡案件了。”
“是啊,和他见面感觉好奇怪。”
“而且他这费用也太高,你不如去投诉他,费用你现在也没必要付。如果需要,我帮你投诉。说不好听的,在这边,许多中国人专坑中国人。”
“投诉的事情还是另说吧,先早点了结何本枫的案子吧。师兄这边有没有好的律师介绍呢?”王子玄急切的问。
国锐回答道:“刚才我也想到了一位律师。这位律师是比利时本地人,引渡案件比较有经验,他虽然不会说汉语,但他的律师事务所有华人助理,也给华人辩护过。我刚才和他联系过了,你回安特卫普找他吧。”国锐说着就把律师的联系方式告诉了两人。
再三道了谢,一家三口当晚乘坐二十点五十二分布鲁塞尔南站开车的THA9381次大力士列车回到了安特卫普,列车运行三十五分钟,二十一点二十七分到达安特卫普总站。
第十九章 案情复杂·安特卫普
二〇一八年九月五日,安特卫普下起了毛毛细雨。
关于何本枫的案件,中国媒体又有了新的报道,标题是“中俄警方通力合作,破获K3次列车杀人大案建奇功”:
八月二十七日,北京开往莫斯科的K3次列车上发生杀人案件,二十六岁的北京市民张佳萍,被一把水果刀刺死在包厢内。案件发生后,中俄两国警方通力合作,询问相关证人近百人,迅速破获此案。
据北京铁路公安处刑警支队长孙伟彬介绍,K3次列车的一名列车员提出,可以从回收的车票上核验指纹。经过检验,其中一张车票的指纹与凶器水果刀上的指纹相符,为破案提供了重大线索,最终确定凶手是一位十九岁的中国人。
目前凶手已在比利时落网,俄罗斯当局已向比利时请求引渡凶手。
上一篇还叫“嫌犯”,这一篇直接叫“凶手”,还直接点出“凶手”十九岁,怕不是下一篇报道何本枫的名字都要出来了?
王子玄看看何本樱铁青的脸,迅速抽走她手里的紫罗兰色的三星手机,他真怕何本樱下一秒就把手机摔个稀巴烂。
国锐介绍的比利时律师,在安特卫普市中心的一座老式公寓的三楼开设了一家个人律师事务所。事务所不大,连通助理人员一共不到十人。
律师名叫马丁·范达默,一个典型的荷语名字,看上去六十多岁,已经几乎完全秃顶。他很热情的招待了王子玄和何本樱两人。
“我下午去见当事人,如果她确定委托,我马上联系检察官阅卷。有了消息我再联系你们。”听了两人介绍的情况,范达默说道。
何本樱给何本枫写了一封信,仔细的介绍了律师的情况,托他一起送给何本枫。
中午,何亚明又发来消息,告诉二人比利时签证已经办好,他将乘坐九月六日KLM898次航班从北京直飞阿姆斯特丹,然后转乘大力士列车到安特卫普。
KLM898次航班从北京起飞的时间是十二点五十五分,到达阿姆斯特丹史基浦机场的时间是十六点二十五分(北京时间二十二点二十五分)。
九月六日下午,何本樱接到了范达默律师的电话,二人赶紧奔赴范达默律师的事务所。
“检察官的案卷我看过了,”范达默律师搓着手说,“验尸报告推断的死亡事件是八月二十七日莫斯科时间早上四点到六点之间,是被一把水果刀刺中心脏,当场毙命。但尸体在列车包厢里,包厢锁着门,一直没有被发现,列车在下午两点到达莫斯科之后,列车员逐一检查包厢,才发现了张佳萍的尸体。”
王子玄和何本樱这才知道了张佳萍死亡的经过。
“张佳萍是个什么样的人?”王子玄问道。
“从材料来看,一九九二年生于中国山西省临汾市,二〇一四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人事劳动学院,此后一直在北京工作。”
“还有其他的证据吗?”
“除了水果刀的指纹,还有列车员和旅客名单,以及对上述人员的询问。”范达默律师说着,拿出一叠复印的资料。
这叠资料原文是俄文,但已经翻译成了英文和法文。
王子玄和何本樱仔细的看着。
3次列车进入俄罗斯境内后,只有在乌兰乌德、伊尔库茨克、叶卡捷琳堡、弗拉基米尔和莫斯科有旅客下车,没有旅客上车,事实上,3次列车的国际车厢也不允许办理俄罗斯境内的客运业务。
不包括被害人张佳萍在内,在乌兰乌德下车十一人、伊尔库茨克下车十七人、叶卡捷琳堡下车二人、弗拉基米尔下车八人、莫斯科下车五十九人。
根据推定的死亡时间,俄罗斯检察官重点关注在弗拉基米尔和莫斯科下车的旅客。这六十七人的国籍情况是:
中国:三十一人;
蒙古:九人;
俄罗斯:二人;
美国:四人;
德国:四人;
荷兰:三人;
西班牙:一人;
奥地利:五人;
塞尔维亚:二人;
意大利:二人;
英国:二人;
爱尔兰:二人。
三十一名中国人当中自然包括何本枫。
从八月二十九日开始到九月二日的几天里,俄罗斯当局陆续询问了其中六十名旅客,并有详细的笔录。
“这些到达莫斯科和弗拉基米尔的旅客,基本都在莫斯科市内或者金环小镇游览,也有几名旅客去了圣彼得堡,因为俄罗斯酒店登记信息和内政部互相共享,所以很容易找到了他们的下落。”范达默律师解释说。
另外还有七名旅客在俄罗斯当局询问前就已经出境,具体情况也有记录:
一名中国旅客和一名德国旅客经过白俄罗斯,并于二〇一八年八月二十八日,由布列斯特铁路口岸离开白俄罗斯;
一名西班牙旅客于二〇一八年八月二十九日由莫斯科多莫杰多沃机场出境,飞往巴塞罗那;
一名荷兰旅客于二〇一八年八月三十日由莫斯科谢列梅捷沃机场出境,飞往阿姆斯特丹;
两名德国旅客于二〇一八年八月三十一日由莫斯科多莫杰多沃机场出境,飞往慕尼黑;
一名意大利旅客于二〇一八年八月三十一日由莫斯科多莫杰多沃机场出境,飞往罗马。
布列斯特铁路口岸出境的,除了何本枫,应该就是何本枫提到过的那个忧郁的金发女孩。
“现有的证据就能够定罪吗?最起码要解决杀人动机问题吧?”
“定罪的证据当然远远不够,但有水果刀指纹的关键证据,很可能已经满足了引渡的证据要求。如果没有相反的证据减轻嫌疑,引渡的可能性很大。”范达默律师接着说。
王子玄感到脊背有些发凉,他用眼角的余光看看何本樱,何本樱大概也是同样的感受。
“如果要阻止引渡,建议你们同时委托一位俄罗斯律师,从俄罗斯司法制度不公正的角度入手,争取阻止引渡。”范达默律师说道。
王子玄点点头。
“布鲁塞尔有几家俄罗斯律师事务所的办公室,如果要委托,可以和他们联系一下。” 范达默律师递过一张纸,上面已经打印好了俄罗斯律师事务所的名单。
“对了,能保释她吗?”
“在比利时,没有固定住所的外国人保释很难。”范达默律师叹了口气,摇摇头。
离开范达默律师的事务所,两人赶往安特卫普总站。
十九点三十分,深红色的THA9382次大力士列车,正点到达安特卫普总站地下二层的二十三道。这趟车,比当时何本枫乘坐的大力士晚一个小时。
何亚明有些踉跄地走下列车,何本樱急忙上前搀住他,王子玄接过了他手里的行李箱。
王子玄差不多有两年没见过岳父,何本樱应该也差不多吧。然而,何亚明却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的样子。
“小枫她在里面生活还好。”何本樱安慰道,“我们帮她换了律师,这个律师感觉不错。”
“王雅纯找的那个律师真的不行啊?”何亚明问道。
王子玄把程卓律师的情况说了一下。
何亚明定的也是宜必思酒店。回到酒店房间,何梓菲刚打开门,就大喊道:“爸爸,妈妈,我饿死了!”
何亚明从身后走来:“菲菲都这么大了啊。”他伸手就要抱何梓菲。
何梓菲直往后躲:“这是谁啊,长这么张可怕的脸。”
“你这个臭孩子,对你姥爷这样子!”王子玄拉住何梓菲的胳膊就要打她。
“算了,算了,还是赶紧带孩子吃饭吧。”何亚明拉住了他。
四个人在安特卫普总站附近的一家阿根廷烤肉店吃烤肉。
“小枫怎么碰上这种事情啊。”何亚明一直在不停的念叨着。
“明天我们可以去看看她。”何本樱说道。
第二天,九月七日,何本樱一个人陪着何亚明去监狱探望何本枫。王子玄没有去,让他们父女三人自己聚一下吧。
王子玄正想联系一下昨天范达默律师介绍的几家俄罗斯律师事务所,范达默律师却打来了电话:
“案件复杂了,波兰当局也提出了引渡何本枫小姐的请求。”
王子玄急忙给何本樱发了微信,然后赶往范达默律师的事务所。但恐怕一时半会儿得不到何本樱回复,他们在会见何本枫的时候,是不允许使用手机的。
“波兰当局认为,何本枫小姐涉嫌于八月二十九日在华沙开往柏林的EIC44次列车上杀害二十八岁的德国公民蕾娜·耶格。这是相关的文件,主要部分我已经让助理翻译成中文了。”
看着文件,王子玄突然感到太阳穴传来一股刺痛。
王子玄沉默了片刻,问道:“这个被害人蕾娜·耶格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一九九零年生于德国石荷州弗伦斯堡市,二〇一四年取得亚琛工业大学化学硕士学位,此后在柏林的一家化妆品公司工作。”
“那她和何本枫有什么关系呢?”
“波兰当局认为,这两个案件相互联系。张佳萍和蕾娜·耶格两人,乘坐同一列北京开往莫斯科的3次列车,又都在十五号车厢,大概是嫌犯杀害张佳萍被蕾娜·耶格目击,因而嫌犯又杀害了蕾娜·耶格。”
材料里有蕾娜·耶格的照片。王子玄记起,何本枫提到过3次列车上,同一个车厢里有一个忧郁的金发女孩,此后在布列斯特开往华沙的列车上又看到了她,说的就是她吧。
“这都是推测,没有证据吧。”王子玄想了想,说道。
“蕾娜·耶格是在EIC44次列车的厕所里被勒死的。推定的死亡时间是中午十一点到下午一点之间。EIC44次列车从格涅兹诺开车后,下午一点十分,列车员在车上例行检查的时候,发现厕所门锁着,敲门却没有反应,打开看了之后才发现了尸体。下午一点半列车到达波兹南,波兰警察上车彻底搜查,也确认何本枫小姐就在那趟列车上。这就是波兰方面的主要证据。”
“车上有监控摄像吗?”王子玄问道。
“没有。”范达默摇摇头。
“凶手有指纹或者DNA留下吗?”王子玄又问道。
“也没有。”
“那就凭坐同一趟火车就列为嫌犯啊,一列火车上几百人怎么不个个抓起来?”王子玄开始有些激动。
范达默律师摆摆手:“唉,波兰检察官认为,蕾娜·耶格的案子和张佳萍的案子是有关联的,而两人死亡的时候,何本枫小姐刚好都在火车上。不仅如此,俄罗斯方面也确认,从莫斯科到布列斯特,两人也同样乘坐同一列火车。所以他们认定,何本枫小姐一直跟踪蕾娜·耶格,最后杀了她。”
王子玄不知说什么好。
“你知道,”范达默律师继续说道,“虽然波兰这几年正闹司法危机,波兰执政的法公党,做了一些不符合法治原则的改革,但还不足以动摇我们比利时法官对波兰司法制度的信任,单从司法不公的角度,恐怕很难阻止引渡。” 范达默律师顿了顿,“要阻止引渡,现在最主要的是找到证据,减轻对何本枫小姐的怀疑。”
王子玄拖着沉重的脚步,迷茫的走在一条方形小石块铺成的道路上。不知什么时候,何本枫的事情也让自己感同身受。正在这时,手机铃声响了,是何本樱。
“波兰也要引渡小枫?是怎么回事?”何本樱语速很快,一闪而过。
王子玄把他在范达默律师那里听到的消息大致说了一遍。
“怎么会这样?你在哪里?我们回酒店商量吧。”何本樱着急的说道。
挂断电话,王子玄快步向酒店走去。
忽然他冒出一个想法。
何本枫会不会真的是凶手?
毕竟他仅仅是前几天才在监狱里第一次见到何本枫。
何本樱同样是那时候才第一次见到她。
因为是自己的亲妹妹,所以何本樱毫不犹豫地相信了她?
问题是,何本枫有杀害张佳萍的动机吗?
但也难说啊,毕竟在火车上四天四夜,发生过什么纠纷也说不定。
王子玄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发现宜必思酒店已经出现在眼前。
第二十章 失落的故乡·青岛
“就算不引渡到俄罗斯,怕也要引渡到波兰。”在酒店房间里,王子玄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就这点证据就能给小枫定罪?”何本樱愤愤的说。
“定罪差得远啊,但是按照律师的说法,引渡是足够了。”王子玄叹着气。
“引渡过去会怎么样?”
“现在来看,决定性的证据没有。只要何本枫没有杀人,那么也不可能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最终还是会无罪释放。只不过,调查起来旷日持久,最终确认无罪,怕是还需要很长时间。”王子玄分析道。
“真那样,小枫在监狱呆好几年时间,一辈子就毁了。就算有什么国家赔偿,那赔得了她一辈子的前途吗?”何本樱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
王子玄不知该说什么。
沉默片刻后,何本樱又开口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找到真凶。”顿了顿,她又说道,“我打算重新走一遍小枫走过的路线,一定能在那里找到线索。警察不可能把整条路线全走一遍,所以肯定他们忽略了什么。”
王子玄愣愣的看着她。
“让我爸留在这里,安慰一下小枫,我去寻找真凶。你呢,就带何梓菲回家吧。”何本樱继续说道。
王子玄犹豫着,过了一会儿,他说:“不如我和你一起,或许更容易找到什么线索。”
“那何梓菲怎么办?带着她,路上根本没有精力好好去调查的。”何本樱问道。
“让你爸在这里照顾他?”王子玄讪讪的说。
“算了,你看我爸那样子,照顾好他自己就不错了。”何本樱摇着头,她想了想,“不然送我妈那里吧?”
“送到青岛?”
“只能这样了,你还想怎么办?”
两人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何亚明。
“这办法也好。我在这里陪着小枫,你们把那个凶手揪出来。”何亚明的眼里放着光芒。
何本樱也给妈妈打电话说明了情况。王子玄把返程机票改签为九月八日的KLM897次飞往北京的航班,时刻表上的起飞时间是欧洲中部时间十七点二十五分,到达北京的时间是次日北京时间八点五十五分。
九月八日上午,两人又去了一趟安特卫普大学,询问何本枫入学资格的事宜。安特卫普大学的回复说,入学资格可以暂时保留,等待法院对何本枫的案件做出最终判决后,大学再作决定。
何本樱长吸一口气,对王子玄说道:“如果咱们能快点找到真凶,小枫上学的事情应该不会受太大影响。”
吃过午饭,王子玄和何本樱带着何梓菲,踏上了返程的旅途。
十四点三十分,THA9339次大力士列车驶离安特卫普总站二十二道,十五点五十分,到达史基普机场站。
十七点三十六分,执飞KLM897次航班的波音787-900型客机,载着一家三口,从史基普机场起飞。
“第一次坐波音787呢。”王子玄说道。
“和别的飞机有什么不同吗?”何本樱问道。
“没感觉。”王子玄摇摇头。
“还需要办蒙古和俄罗斯签证。我已经在淘宝下单了,咱们到了北京,立即把护照送过去,加急办理,他们下周应该可以办好,咱们坐下下周的车走。”
“跟你妈说好了吧?”
何本樱点点头。
返程的荷航班机同样也只有猪肉面和鸡肉饭。
“谢谢,不需要饭。”王子玄看看座位下面放着的一袋子面包和香肠。
空姐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九月九日北京时间上午八点三十三分,KLM897次航班降落在北京东北郊的首都国际机场。
何梓菲自然又是不争气的睡着,怎么都叫不醒。
王子玄和何本樱两个人轮流抱着,总算抱出机场,抱上了出租车。
“早知道不如在机场租车了呢。”刚刚把何梓菲放在后座位上,何本樱拍着脑袋。
“是啊,咱们怎么这么傻。”
把两个人的护照送到位于安贞里附近的旅行社,再打车到北京南站,一家三口坐上了十二点二十五分开往青岛的G185次高铁列车。担当这趟列车的,是复兴号CR400AF型动车组,洁白的车身中间涂着一条红色的带子。
直到列车开动,何梓菲这才慢慢的醒了过来。
“你这个时差,倒起来可真要命。”王子玄拍着何梓菲的脑袋。
何梓菲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窗外的田野飞速的倒退,昔日十几个小时的旅程,不到五个小时就结束了。
青岛,多久没有来过了。
对,那是二〇一〇年的二月的事情了。
刚刚转到北京大成律师事务所深圳分所的王子玄,接到了深圳一家仓储公司与青岛海尔的合同纠纷的二审案子。一个说保管方阻挠提货,一个说存货方逾期不提货也不续交仓储费。由于合同约定的管辖地在青岛,仓储公司一审完全败诉,希望换个律师打打二审。
青岛海尔在本地从无败诉的先例,最终仓储公司二审也是毫无悬念的再次败诉,只不过仓储公司的赔偿金判得比一审略少了一点。
那次办案,王子玄也不过就是来家乡呆了两天而已。但那时,父母早已分别搬离了青岛,他小时候在青岛居住的房子也早已卖掉。
一转眼又是八年。一家三口走出青岛火车站的时候,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海蛎子味的微风扑面而来。
“走吧?”何本樱轻轻戳了戳愣愣的望着大海方向的王子玄。
“你妈还住在错埠岭?”王子玄问道。
何本樱点点头。
还是熟悉的2路电车,然后在东镇转乘28路汽车。
那座灰色楼房的外墙,似乎蕴含了更多的沧桑。
十五年前,那是二〇〇三年一月二十六日下午,他也曾在这个地方,目送何本樱的身影消失在楼洞里。
现在,他慢慢跟着何本樱走进楼洞,心里砰砰的跳着。说实话,这是他第一次来到何本樱的家。
何本樱的妈妈站在门口,眯着眼睛热情的招呼一家三口进屋。
“是为了那个小疯子的事情吧。” 何本樱的妈妈微笑着。
“唉,我妈老把小枫叫小疯子,真是旧仇难解。”何本樱悄悄地对王子玄咬着耳朵。
“那个小疯子也真奇怪,坐什么火车去欧洲,你们还要为他们坐火车再跑一趟。”何本樱的妈妈一边端来水果,一边嘟着嘴说道。
在何本樱家里住了几天,何本枫的案子仍在继续着:
二〇一八年九月十二日,安特卫普初审法院驳回了何本枫的保释申请。
二〇一八年九月十四日,何本枫的引渡案件正式开庭审理,庭审后经过两个小时的合议,安特卫普初审法院的法官宣布,批准俄罗斯当局引渡何本枫的请求。
范达默律师立即向安特卫普上诉法院提起上诉。
“比利时法院的效率这么高吗?”在whatsapp上,王子玄疑惑的询问范达默律师。
“大概是案件比较简单吧。”范达默律师回复,“但上诉以后,上诉法院一般就不会那么快。”
二〇一八年九月十六日,王子玄和何本樱终于收到了贴好蒙古和俄罗斯签证的护照,同时还有蒙古和俄罗斯的电话卡。
第二十一章 寻找真凶·二连
二〇一八年九月十七日中午。
“菲菲,好好听姥姥的话。”何本樱有点恋恋不舍的与何梓菲告别。
“爸爸妈妈,你们要去多久啊?”何梓菲凑过来,抱着何本樱的腰,叫道。
“半个月吧。”何本樱抚摸着她的脑袋,忽然又趴在何梓菲耳边说,“妈妈给你微信里转了五百元钱,如果姥姥没做饭的话,你就叫美团外卖。”
王子玄在一旁听到,皱了皱眉头。
“你妈经常不做饭吗?”下楼的时候,王子玄小声问道。
“我妈时不时出去跳舞或者打扑克,一玩就忘了时间。所以,我小时候就自己做饭了。”何本樱撅着嘴。
胶州湾畔的青岛北站,机械的女声响起:
“现在检票进站的是青岛开往包头的快七一一次列车,有办理了快七一一次列车车票到包头方向的旅客,请到A12、A13、B12、B13检票口检票进站……”
四个星期前,何本枫就是从这里踏上旅途的。
王子玄手里拿着何本枫的手机,她朋友圈的一张照片是从检票口向后拍摄的。可以看到不远处何亚明正在向她招手,旁边还站着一个面色蜡黄的女人。
“那是何本枫的妈妈吧?”
“应该是吧,其实我也没怎么见过她。”何本樱淡淡的说。
晌午的阳光透过车窗,十三点十二分,列车缓缓驶离了青岛北站。
王子玄和何本樱面对面坐在卧铺走廊的边座上——两人买到的都是中铺,下铺各有一名旅客躺着,似乎准备午睡。
王子玄凝神望着窗外。
认识面前的这个女孩,是二〇〇〇年,也就是高二的那个九月,整整十八年了。
两个月后,她对他突然冷若冰霜。
二〇〇三年一月十八日,他却和她在一种极其诡异的境遇下重逢,并在一起走南闯北度过了八天旅行生活。
最终,她还是消失在青岛市福州路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再次相见,却已经是二〇〇八年十二月二十日凌晨的深圳。
他记得,那个夜晚,何本樱静静的躺在酒店的大床上,他冲过去焦急的呼唤着“小樱”。
被注射了麻醉剂的何本樱,最终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看到王子玄正趴在自己身边,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凶手被警察带走,谢过帮助自己的警察们,望着警车鸣着长笛消失在暗夜里,他和何本樱也慢慢走出了酒店。
“你是说,他们是开着我的车把我送过来的?”何本樱斜着头问他。
“没错。”王子玄点点头。
何本樱在挎包里找到了她的车钥匙,按了两下,停车场上,一辆蓝色的本田飞度亮了亮灯。
“送你回广州?”何本樱坐进驾驶室说道。
王子玄沉默的点了点头。
坐进车里,何本樱正想发动车子,王子玄突然拉住了她的手。
“小樱,可以不要再消失了吗?”
他看到何本樱的眼里噙着泪花。
那个夜晚,王子玄最终没有回广州,在何本樱租住的深圳福田下沙村的房间里挤了一夜。
二十天后,两人火速领证结婚。没有婚礼,也没有蜜月旅行。
二〇〇九年春节后,他不好意思的与栽培自己的老板谢冠如律师告别,转所到北京大成律师事务所深圳分所,开始独立闯荡。
二〇一〇年三月,何梓菲出生。
有了这个拖油瓶的宝宝,从此再也没有机会过二人世界。
算起来,两人单独出行仅仅是二〇〇三年那八天而已。
想着,王子玄站起身来,轻轻走到了何本樱的身后,趴在他耳边说:“我喜欢你。”
何本樱扭头看着她,怔了片刻,忽然说道:“逗我啊?”
王子玄笑了。她大概也会想起十五年前的那一幕吧。
列车继续向西飞驰,王子玄的思绪渐渐的回到现实中。
真的能在旅途中发现点什么吗?
第二天早晨八点四十四分,K711次列车晚点四分到达大同。坐在走廊边座上的两人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
“下去走走?”何本樱问道。
“好吧。”王子玄站起身来。
“穿件外套,外面好像很冷。”何本樱拉住了他。
走出车厢,一阵冷风迎面吹来,像刀割一样。王子玄下意识的抱住了何本樱。
除了天气变得寒冷了以外,这里自然也不会有何本枫碰到的父女二人。
离开大同不久,山间开始夹杂着片片草地。九月的秋风中,碧草间已经开始泛起金黄。
十点三十七分,K711次列车晚点四分到达集宁南车站。
“走,快去小枫吃过的光明路上那家店吃烤羊腿。”刚下火车,何本樱就叫着。
“去那里会发现什么线索吗?”王子玄疑惑的问道。
“不是,是我馋了。”何本樱面无表情的说。
吃完烤羊腿,何本樱又跑到维多利广场买了一堆牛肉干。
还是从集宁南乘坐K23次列车,还是在二连买到了去乌兰巴托的硬卧车票。但今晚的列车更换转向架没有遇到问题,列车在零点五十九分正点离开二连站。
车上并没有满员,已经不像一个月前那样拥挤,四人包厢里只有王子玄和何本樱两个人。
几分钟后,一座黑黝黝的高大建筑缓缓移来。这是二连的国门,许多中国出境口岸都会修建一座中间飘扬国旗、悬挂国徽的石头门,这是中国的特色。
扎门乌德开车后也同样没有晚点。列车奔驰进深夜里的蒙古荒漠。
天亮了,走廊上,一位高大的欧洲面孔的男子,一边看着窗外,一边不时用英语嘟哝着:“无聊的地方啊,无聊的地方啊……”
下午,23次列车到达乌兰巴托。两人立即去旁边的乌兰巴托国际列车售票处购买了第二天的3次列车去莫斯科的车票。
第二十二章 三次列车首日·乌兰巴托
次日,也就是二〇一八年九月二十日,一觉醒来,从位于成吉斯大街十四号的“现代蒙古人旅社”,王子玄看到乌兰巴托天空一片阴霾。
“下雪了。”坐在旁边的何本樱指指窗外。
王子玄仔细看看窗外,一片片细细的雪花在空中打着旋。
“昨天还是大太阳,草原天气真的多变啊。”何本樱感叹。
“幸好带了冬天的衣服来。”王子玄点点头。
“下午坐上K3,才是真正的挑战了。如果找不到什么,小枫就麻烦了。”何本樱叹息着。
“对了,再把何本枫路上的事情仔细看一遍吧。”王子玄拿起何本枫的手机。
到下午,乌兰巴托的雪虽然停了,但刺骨的寒风依然不减。十五点二十八分,在重联2M62型内燃机车牵引下,3次列车晚点六分到达乌兰巴托车站。
刚刚在乌兰巴托火车站站房里吃过蒙古大饺子得王子玄和何本樱,快步走向他们的七号硬卧车厢。
一位国字脸、胡子拉碴的中年列车员,穿着深蓝色长袖制服,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稀稀拉拉的下来了几名旅客,欧洲面孔和东亚面孔的都有。
一位扎着马尾辫、穿着单薄的年轻女孩,似乎对今天寒冷的乌兰巴托毫无准备,一边打着哆嗦,一边飞快的朝站房里跑去。
“你们去莫斯科啊?”中年列车员问道。
两人点点头,走上了车,按照车票上的铺位号码,走进了六号包厢。
列车从乌兰巴托开车,在阴云密布的草原里蜿蜒北行。
按照何本枫的朋友圈的记录,当时他们乘坐的是十五号车厢,从乌兰巴托开车没多久,她就看到满脸忧郁的德国金发女孩蕾娜从包厢里走出来,站在走廊上。而张佳萍似乎一直在包厢里,直到列车到达蒙古边境苏赫巴托尔,列车员猛敲车门,才把她叫醒。
“去十五号车厢看看吧。”王子玄提议。
“好吧。”何本樱跟在身后。
这一趟3次列车的乘客似乎比一个月之前更少,而出事的那节十五号车厢,所有包厢都紧紧的关着门,感觉连一个旅客都没有。
王子玄看了看四号包厢的门。
“小樱,你站这里。”王子玄突然说。
扎着马尾辫的何本樱,会意的站在了四号包厢的门口,一脸忧郁的看着窗外的草原。
王子玄想象着何本枫第一次看到蕾娜的心情。
“怎么样?”何本樱歪着头看他。
“小樱,你好迷人。”王子玄从身后抱住了她,双手不由自主地向她的胸脯上摸去。
何本樱不动声色地抓住他的手,慢慢放下,然后转身向列车尾部走去。
车尾,两条银线在快速的向后抽,灰黄的草原在大风中掀起一道道波浪。
“回去吧。”看了一会儿,王子玄拉住何本樱。
回到七号车厢,只有那位国字脸的列车员站在走廊上。
忽然,一位高大的蒙古警察走进了车厢,四处看看,最后迈开大步继续朝后面走去。
“这趟车在蒙古也有乘警了啊?”王子玄看着蒙古警察的背影说道。
“是啊,上次咱们坐这趟车没碰到过警察。”何本樱说道,“网上游记里好像也说,到了蒙古和俄罗斯就没有警察了。”
站在旁边的国字脸列车员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听说过前些日子的杀人案吗?”
王子玄点点头:“网上都有新闻了。”
列车员说道:“是啊,九十年代这趟车老是发生抢劫案,但经过治理,已经很长时间平安无事了。”他叹了口气,“没想到隔了二十五年,又出了事。不过,发生那个案子以后,这趟车就加强了警备,一直有乘警巡逻,到了俄罗斯也会有乘警。”
“我们……”王子玄正想趁机询问案子的情况。
何本樱凑了过来,对王子玄使了个眼色:“其实被害人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们就请了假,想来纪念一下她。”
“那趟车不是我当班的。”列车员说,“不过情况我也听说了。”
二〇一五年乘坐这趟列车的时候,王子玄就已经弄懂了北京到莫斯科K3次国际列车的排班情况:
一共有六个班组,每六个星期,也就是四十二天一个循环。每个班组跑一个来回也就是十二天,然后休息三十天。但在夏季,莫斯科往返工作十二天之后,第二天马上要跑K23次的加班车去乌兰巴托,也就是要再加班四天,总计工作十六天,休息二十六天。
这趟车距离出事的那趟车间隔四个星期,当然是不同的班组。
“那天那组列车员可辛苦了,俄罗斯警察在车上查了一夜,也盘问了他们很多问题。特别是那节车厢当班的老安,一直问道最后,他突然想起可以查验留在列车员这里的那一联车票上的指纹,这样很快就锁定了凶手。听说,凶手已经在比利时被抓到了。”列车员仔细地讲述着。
何本樱皱了皱眉头,忽然凑上前一步,眯着眼对列车员说道:“能不能让我加一下那个列车员微信”她惆怅地说,“唉,我朋友出事了,一直想再了解一下。”
就知道卖萌。王子玄心里说着。那位列车员很快掏出手机:“没问题,他姓安,这是他的微信。”
他的微信头像是个头发花白,瘦长的脸,穿着列车员制服的大叔,微信名叫“安文江”,看起来这是他的真名。
晚上列车从达尔汗开车后,安文江才通过了好友验证。
何本樱仍然说自己是被害女孩的朋友,向安文江问起当时的情况。
“到了莫斯科,乘客都走光了,我上车打开包厢例行检查,这才发现八号包厢竟然还有人,盖着被子躺着。我以为她睡着了,一拉被子才发现被子下面全是血,她胸口插着一把刀,当时可吓坏了。”
安文江倒是很热情,细细的描述了当时的情况。
“是您提出核验指纹的吗?”
“是啊。前一天,我还见过那个女孩,想必是夜里被杀的吧。那趟车前一天在叶卡捷琳堡有人下车,之后是在弗拉基米尔才又有人下车。警察大概也基本肯定,凶手是在弗拉基米尔或莫斯科下车的旅客之中,仔细的研究我们给的旅客名单,当然我们列车员也受到怀疑。后来我提出可以查车票上的指纹,这样很快就找到了凶手。”
安文江的回复似乎还有点得意。大概过了这么久,发现尸体的恐惧早已散去了吧。
“为什么凶器会是小枫的水果刀?”听着列车嘁哩喀喳的行驶声,望着关闭的包厢门上的玻璃上映照出的漆黑的车窗,何本樱躺在铺位上说道。
“确实是个关键的问题。何本枫说她可能是扔垃圾一起扔掉的。”王子玄说。
“要是这么说,凶手在垃圾袋里见到水果刀,然后就拿起来当作凶器了?”
列车上每节车厢的垃圾袋挂在厕所对面的窗户边。
“只能这么设想了。”王子玄答道。
“你不觉得很怪吗?专门从垃圾袋里捡一把刀来杀人?”何本樱咬着嘴唇说道。
不知不觉,列车到达苏赫巴托尔。
包厢门外,传来列车员的敲门声。
何本樱一骨碌爬起来,打开了包厢门。列车员已经换成了一位麻子脸的瘦瘦的中年男子。
那天,大概列车员也是这么敲着张佳萍的包厢门。
蒙古出境检查后,在纳乌什基又进行了俄罗斯入境检查。
检查完毕,列车晃动了几下,应该是俄罗斯的国内回转车厢连接上了吧。
二〇一八年九月二十一日一点四十五分(莫斯科时间二十点四十五分),3次列车正点离开纳乌什基,奔腾在俄罗斯的大地上。
第二十三章 只有凶手看得见的窗·斯柳江卡
睡意正浓的王子玄忽然被推醒了。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车窗外泛起一点点鱼肚白。
“乌兰乌德快到了,陪我下去。”何本樱笑吟吟的望着他。
“干嘛?何本枫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王子玄咕哝着。
“不是,陪我看机车换挂。”何本樱的一只手搭在王子玄的肩膀上。
“好吧。”王子玄说着,打了个哈欠站起来,推开了包厢门。
列车已经放慢了速度,天边微明中,窗外昏黄的灯光不断闪过。
“穿上外套,外面冷死了。”拿着红色羽绒服的何本樱拉住了他。
五点五十一分,列车早点二分到达乌兰乌德站,王子玄披上一件黑色风衣,跟着何本樱走出了车厢。
昏暗的乌兰乌德站台上,只有远处一盏白色的大灯照耀着。
国字脸列车员正在把一袋袋垃圾搬运到站台上。
从纳乌什基牵引至此的蓝色的2TE10M型内燃机车,还没有解挂,透过驾驶室正面的窗户,可以看到一位穿着灰色大衣的司机。
何本樱举起手机拍照,俄罗斯司机也看到了她,在驾驶室里对她招了招手。
2TE10M型内燃机车解挂远去,几分钟后,一台蓝色的EP1P型电力机车缓缓驶来。
“这趟车是怎么交路的?”
“你考我吗?北京到集宁南‘抖三次’,就是和谐D3C,不会不知道吧,集宁南到二连东风4DK,二连到苏赫巴托尔是蒙古的2M62或2TE116,苏赫巴托尔到纳乌什基是俄罗斯的TEM2调机,然后到这里2TE10M内燃,乌兰乌德到济马、济马到马林斯克这两段红色EP1或者蓝色EP1P都有可能,马林斯克进入直流区段必然是EP2K,一机直达巴列济诺,巴列济诺到弗拉基米尔又是交流区间,用ChS4T,最后弗拉基米尔到莫斯科还是直流区间,以前都是ChS7,现在用EP2K的时候也多了。”何本樱一口气说下来,“当年,你不是也一起坐过吗?还是那样的交路,没变过。”
“我只想知道什么时候需要陪你看挂车就是了。”王子玄讪讪的说。
“随你,反正我要看。”何本樱说话间,咔嚓一声,蓝色的EP1P型电力机车已经连接到列车上,一位穿着橙色背心的工人跳下铁路,检查了一下,就开始连接风管。
离开乌兰乌德,王子玄又打了个哈欠:“让我再睡一会儿。”
再次醒来时,列车已经行驶在贝加尔湖岸边。阴沉的天空似乎也把湖水变成了灰色。
“记得这一段,张佳萍和何本枫一起拍贝加尔湖,何本枫还看到她的手伸出了窗户,而蕾娜似乎一直看着对面的桦树林。”王子玄回忆着何本枫的朋友圈。
“蕾娜为什么会坐这趟火车呢?”何本枫突然问。
“坐这趟火车应该基本就是两类人吧,火车迷,或者资深驴友,相当一部分,二者兼有。”
“应该还有一种人……”何本樱喃喃的说。
“哦?”
“假如啊,你是个宅男,我想坐这趟火车到莫斯科,你会陪我吗?”何本樱托着下巴,看着王子玄。
“不会。”王子玄严肃的说,接着嘿嘿笑了起来。
“好吧,拜拜。”何本樱幽幽说着,就要起身拉开包厢门。
“小樱……”王子玄拉住她。
何本樱不理他。
僵持了片刻,何本樱突然转过身来,在他耳边亲了一口。
“但是这个问题和案子没什么关系吧。蕾娜还是因为看到了张佳萍被杀的什么线索才被杀的吧。”看着何本樱坐回到床上,王子玄接着说道。
“说的也是,真正的凶手是在八月二十七日从莫斯科下车,然后一路跟踪蕾娜,在八月二十九日杀了她。这没问题吧。”何本樱说。
“没错。”
“俄罗斯当局也运用了排除法吧。”
“对。”
“这样,我们从头开始,像做数学题一样,推理一下。”
“那么,由于张佳萍的案件发生在巴列济诺到下诺夫哥罗德区间,而下诺夫哥罗德没有人下车,因此,凶手必然在从莫斯科和弗拉基米尔下车的六十七名旅客以及列车员之中。”王子玄说。
“不算小枫,六十六名旅客。”何本樱纠正。
王子玄有些无奈的点点头:“确实不会有这之外的其他人吧。”
“你觉得呢?”何本樱问。
“我们都看到了,这趟车就听那么几个站,所有车站都有列车员把守。而且车内旅客不多,这么长的旅途中,列车员认识每一位旅客。就算有人混上列车,这么长时间肯定会被发现。这一点应该可以排除。”
何本樱捏着下巴:“这算是密室杀人吧。”
是啊,北京开往莫斯科的K3次列车竟然构成了一个密室。
“接下来,列车员可以排除,因为所有列车员接下来都要担当八月二十八日莫斯科开往北京的4次列车,如果有人离岗,去波兰杀害蕾娜,俄罗斯当局肯定会调查的。”王子玄说。
“接受询问的旅客总计六十人,剩下六人,蕾娜经过布列斯特铁路口岸出境,还有一人从莫斯科谢列梅捷沃机场出境,四人从莫斯科多莫杰多沃机场出境。”何本樱说道。
“另外五个人的出境时间……都在八月二十九日或者之后啊。”王子玄翻看资料。
“最早出境的也是一位来自西班牙的旅客,八月二十九日上午十点四十八分从莫斯科多莫杰多沃机场出境,飞往巴塞罗那。这趟飞机是上午十一点五十分起飞的。”
“蕾娜被杀的时间八月二十九日中午十一点到下午一点之间,换算成莫斯科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两点。”王子玄计算着,“他有可能在华沙开往柏林的列车上杀人吗?”
“别说巴塞罗那,就算从莫斯科直飞华沙,飞行时间起码两个小时,完全不可能。”何本樱摇头。
“另外几名机场出境旅客时间更晚一些,更不可能了。”
“所以,通过排除法,凶手只可能是……”
“蕾娜自己?”王子玄也笑了。
“蕾娜杀了张佳萍,然后在火车上自己勒死自己?”
“这太荒唐了,外行人都可以看出来,蕾娜死亡的情况,根本不可能是自杀。”王子玄叹了口气。
难道话说回来,凶手还是何本枫?
王子玄想着,但不敢说出来。
恐怕法庭上除了水果刀的直接证据,检察官也同时运用了这样的排除法,最终说服了法官做出了批准引渡何本枫的决定。
“忘了是哪一部推理小说说的,每个房间都有一扇只有凶手可见的犹大之窗。”何本樱叹了口气。
“那小说就叫《犹大之窗》,不过密室诡计一般。”王子玄提醒她,“我们再重新推理一下吧,肯定是哪个环节有问题了。”
“站起来走走吧,换换脑子在想。”何本樱拉着王子玄站起来。
这时,列车已经抵达斯柳江卡一号站。
阳光已经拨开乌云,洒在站台上,王子玄用力拉开走廊上的窗户,贝加尔湖畔的凉风扑面而来。
十二点零三分(莫斯科时间七点零三分),列车从斯柳江卡一号站开车,告别贝加尔湖,缓缓驶向前方的四层展线。
“好像和你有过约定,要带你爬山看展线,这么多年,我却从来没遵守过。”何本樱眯着眼看着正望着窗外出神的王子玄。
第二十四章 推开一条门缝·克拉斯诺亚尔斯克
十四点三十五分(莫斯科时间九点三十五分),列车早点二分到达伊尔库茨克。站台上,十几个中国游客聚集在一起,一位举着小旗、皮肤黑黝黝的中年汉子正在站台上讲着什么,看来是一个旅游团。
“咱们也去车站对面买吃的吧。”何本樱拍拍王子玄。
像网上的游记说的那样,两人在车站对面的商店里买来一大堆黑面包和香肠,当然,还有啤酒和格瓦斯。
离开伊尔库茨克后,列车继续在桦树林间穿行四个小时,伴着晚霞抵达济马站,换上另外一台蓝色EP1P型电力机车。
看完挂车,两人并肩向回走去。
每一节车厢门口,列车员都严肃的站立着。
“看不出什么密室的缝隙啊。”王子玄嘟哝着。
“会不会有共犯?”何本樱沉思着。
“像《东方快车谋杀案》那样,全火车都是共犯?”
“倒不是那样吧,一个人在车上杀了张佳萍,另一个在莫斯科去追踪蕾娜。”
“感觉匪夷所思。”王子玄摇头。
“等一下在火车上走一遍吧。”
济马开车后,王子玄和何本樱先走到六号车厢前端,靠近行李车的地方,然后折向车尾,一直走到最后面靠近俄罗斯餐车的地方。
王子玄用力推开灰色的餐车门:“小心点。”
何本樱抓着他的手走进了餐车。
餐车里有几名旅客在吃饭。
“再往前应该没办法再过去了。”何本樱说。
“是啊。”王子玄点头。
但他们还是尝试着再向前走,走在前面的王子玄刚打开卧铺车厢的门,一位俄罗斯列车员大妈立刻站起身来拦住了他们。
“既然来了,就吃点东西吧?”何本樱提议。
“好吧。上次坐这趟车没来过餐车,这次来了也别白来。”
两人刚坐下,餐车的俄罗斯大妈拿着一摞厚厚的灰色菜单走了过来。
菜单很厚,但看了半天,饮料和汤占了近一半的篇幅,主菜品种却很少。
“一个‘摩尔曼斯克’三文治,一个‘马哈奇卡拉’沙拉。” 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何本樱终于放下菜单,就这补充道,“咱们就体验一下吧,就别想吃饱了。”
“我也要一样的。”王子玄懒得再动脑筋研究菜单了。
三文治,就是一片黑面包上面放了一块浸在黄油里熟的三文鱼;沙拉,就是牛肉粒拌上各种生的蔬菜和奶油。
摩尔曼斯克确实是三文鱼的产地,而马哈奇卡拉,是俄罗斯南部里海岸边的一个小城——去年王子玄带着何梓菲去过那里吃了当地特产鱼干,还在里海里畅游,然后又顺道去了阿塞拜疆——而这份沙拉里确实夹杂了许多来自南欧的香料。
两人加起来一共花了一千三百卢布。
吃完饭,回到七号车厢。
现在已经知道了,和他们一节车厢的还有六个人。一号包厢是一对年轻的中国情侣,二号包厢是两个带着装满各种货物的大包小包蒙古人,四号包厢是一个欧洲面孔女孩,七号包厢则是一个美国老人。
总的来看,这趟车比何本枫四个星期乘坐前的那趟车,还要冷清一点。
一号包厢那对年轻的中国情侣,和他们已经有点熟悉了。他们来自杭州,经常结伴出游,慢慢的就变成了一对,年底打算举行婚礼。
躺在包厢里,王子玄忽然感到丝丝凉风,似乎是窗户没有关紧。他嘟哝着,站起身来,检查了一下窗户,用力拉下,喊着“嘿哟”一声,把它重新关上。再摸摸窗缝,似乎已经没事了。
“这旧车四处漏风,竟然是个密室,真够讽刺的。”坐在旁边的何本樱自然自语的说了一句。
“密室肯定都有缝隙的。”王子玄听着,回了他一句。
“先休息吧,明天再想。”何本樱伸了伸懒腰。
王子玄顺手关了灯,只剩下列车在铁路上飞奔的咔嚓声。
他迷迷糊糊正要睡着,却听到何本樱的声音。
“要不要来一次……”何本樱的手搭载他的肩膀上,大大的胸脯靠着他的脸,微微散发着香气。
王子玄再次醒来的时候,列车已经驶过了克拉斯诺亚尔斯克。
还有两天时间,能在列车上发现点什么吗?
他看看还在熟睡的何本樱,她的大胸脯不断地起伏着,一个人轻轻关上门,来到了走廊上。
树林从窗外不断的闪过,阳光透过树间的缝隙射进来,车厢里忽明忽暗。
一名满脸胡子的俄罗斯警察快步走了过来,绕过王子玄身后,继续向前走去。
果然,因为那起凶杀案,俄罗斯也为这趟车配备了乘警。
突然他听到拍门的声音。
“喂,小玄,这门怎么打不开了。”
是何本樱在包厢里的叫声。
王子玄急忙试着拉包厢门,门纹丝不动。
“小樱,你看看是不是锁住了?”
“没啊。不知哪里出问题了。”何本樱在里面叫着。
王子玄感到束手无策,他愣了一会儿,听到里面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
“我想想办法把它弄开。”何本樱说道。不知她在用什么工具捣鼓。
王子玄说:“我去找列车员吧。”说着就跑向列车员室。
那位国字脸的列车员跟着王子玄走了过来。只听咔嚓一声,包厢门打开了。
何本樱站在门口,披散着头发,满头大汗的握着一张塑料卡片。她似乎就是用这东西把包厢门捅开的。
再试一下包厢门,似乎都没事了,只是稍微有点生涩。
“可能里面有点卡,涂点润滑油吧。”列车员说着走开了,片刻后,拿着一个喷罐走了过来,喷了一点油。
“谢天谢地。”王子玄走过去,抱住何本樱。
“该死的门……”何本樱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小玄,咱们的密室列车好像忽略了一点什么。”
“哦?”
“是门。”
“门?”
“对,小玄,这趟密室列车有几个门?”
“每节车厢就开一个门吧。”
“你忘了两头呢?”
“前边是行李车吧。平常是锁门的,就算用火车钥匙打开门,但行李车也有列车员,怎么混进来?”
“那后面呢?”
“后面不就是餐车……等等,”王子玄说着,犹豫了,“你是说餐车后面的俄罗斯国内回转车?凶手是从俄罗斯国内回转车过来的?”
“对啊,一直都忘了这一点。”
“但是,俄罗斯警察调查的那六十七,哦,不,六十六名旅客,是不是也包括了俄罗斯国内回转车上的人?”
“怎么会呢,你看旅客名单上,俄罗斯人只有两人。俄罗斯国内的卧铺车怎么会只有两个俄罗斯人,显然他们也忽略了。”
“但是,”王子玄又想到了什么,“那边被俄罗斯列车员把守住了,凶手怎么过得来?难不成,凶手和俄罗斯列车员是同伙?这太匪夷所思了。”
“凶手真的过不来吗?”
“咱们都去看过了吧,俄罗斯大妈守着门。何本枫也提到了这一点。”王子玄说。
“可是,”何本樱脸上露出严肃的神情,“咱们过不去,不等于他们过不来。”
“这……”王子玄沉思着。
“你想想,俄罗斯大妈在哪里拦着咱们的?”
“在卧铺车厢连接餐车的门口啊。”
“对啊,但是那边的俄罗斯旅客也得到餐车来吃饭吧。吃完饭,你想想,和咱们这边的国际车厢的连接处有人管吗?”
“可是,”王子玄想了想,“这边国际车厢这么空,你也没见俄罗斯国内回转车上的人来这边串门啊。”
“规定上肯定也是不允许他们过来的,如果俄罗斯国内回转车上的人过来,国际车厢的中国列车员看到,一定也会赶走他们的。”何本樱停顿了一下,“但如果凶手只是来这边杀了个人就立刻回去呢?列车员可能就根本注意不到。更何况如果凶手是中国人,列车员怕是更不会注意了吧。”
“道理是这样,实际上能不能行得通呢?”王子玄思索着。
“对了,我记得有一篇游记里讲到,讲到……”何本樱支吾着,似乎在想什么,片刻,她继续说道,“是一个中国人写的游记,好像是二〇一五年春天的事情了,他从下诺夫哥罗德上了俄罗斯国内回转车,然后直接走到国际车厢,和从北京过来的中国朋友一起坐到了莫斯科。”
“下诺夫哥罗德到莫斯科……”
“对,下诺夫哥罗德到莫斯科要八个小时,他们就一直坐在国际车厢的包厢里聊天,因为和中国列车员都熟了,列车员也就没说什么。”
“能看看那篇游记吗?”
何本樱掏出她紫色的手机:“让我想想,是在哪个网站上的……啊,好像是铁路在线论坛……”她突然叹了口气,放下手机,“唉,那个论坛早就上不了了。听说已经关掉了。”
“那……”
“不然试验一下。”
“什么?”
“我买俄罗斯国内回转车的车票,看看到底能不能过来。”何本樱说道。
何本樱立即拿起手机,刚打开俄铁官方网站,忽然又把手机放下:“等手机信号好的时候再买吧。”
K3次列车的密室,终于打开了一条缝。
第二十五章 实验成功·新西伯利亚
二〇一八年九月二十二日十四点零八分(莫斯科时间十点零八分),3次列车晚点十二分钟到达马林斯克站。
“这趟车在俄罗斯境内晚点不太常见啊。”王子玄感叹道。
“对啊,西伯利亚铁路的点安排很松,除非冬天大雪,一般不会晚点。”何本樱说道。
马林斯克阴云密布,似乎随时要下雨的样子,不过温度倒还不算冷。
适用三千伏直流电的EP2K型电力机车挂好之后,何本樱拉着王子玄快步向回走去。
列车十四点三十四分(莫斯科时间十点三十四分)从马林斯克开车,晚点七分。
很快,何本樱在手机上买好了俄罗斯国内回转车厢的票,新西伯利亚到巴拉宾斯克。
“运气还好,俄罗斯国内回转车在新西伯利亚也就剩这一张票。”何本樱笑道。
“俄罗斯国内回转车,在新西伯利亚还得取票吧。那个站挺复杂,别迷了路。”
“放心,咱们上次不都走地道进出过一次了吗?别告诉我你就七秒钟的记忆。”何本樱白了他一眼。
俄罗斯国内回转车在中途站没有预留,一般都是前一站开车后,后面一站或几站才产生票额。
十九点五十五分(莫斯科时间十五点五十五分),天边还带着一抹晚霞的时候,3次列车早点五分到达新西伯利亚总站三道。
何本樱在前面带路,从地道七拐八绕的走进了新西伯利亚的站房里,找到一台机器,输入号码。片刻,一张橙色的硬质车票吐了出来。
“可惜这票容易褪色,过几天就变成空白一张了。”何本樱望着她的车票。
回到站台上,看看时间,刚刚二十点零八分,距离开车还有足足十二分钟。王子玄一边走向小卖部,一边说:“我买只烤鸡。”
“那我先走了,拜拜了,小玄。运气不好就要三个小时后再见了。但是烤鸡不许你吃哟。”何本樱跟他挥着手。
二十点二十分(莫斯科时间十六点二十分),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3次列车正点离开新西伯利亚总站。
王子玄一个人坐在六号包厢里,打开塑料膜包着的烤鸡,香气扑鼻而来,他轻轻从翅尖揪起一点点焦皮,放在嘴里舔着,然后信步走出包厢,一边向着列车尾部的方向张望着,一边看着微信,看何本樱有没有给他发什么信息。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这段时间竟如此漫长,何本樱一蹦一跳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走廊尽头,她眉头舒展,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高中的时候。
何本樱快步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王子玄。
“密室……终于……破解了。”何本樱嘴角抖动着,有些语无伦次,片刻,她转身看看包厢内:“烤鸡还在吧。”
王子玄努努嘴。何本樱一屁股坐在铺位上:“饿死我了。”接着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王子玄看着她大快朵颐,最后她只留下了鸡肚子上的肉,俄罗斯烤鸡就是这样,鸡肚子上总是一点味道都没有。
嘴角还沾着一块鸡皮,何本樱抬起头来,眉飞色舞的说:“密室破解了。小枫没事了。”
怕是还太早吧,还有水果刀的指纹呢。王子玄想着,但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开口。
沉默了十几分钟,何本樱的脸上,依然掩饰不住兴奋的心情。王子玄提醒道:“你要不要回去一下,不然万一给俄罗斯列车员惹麻烦就不好了。”
“也是。”何本樱咬了咬嘴唇,“再等一下吧,我回去。”
3次列车依然奔驰在暗夜里。
何本樱站起身来,走到王子玄面前,撅起嘴:“我走了,亲你一下。”
她走出包厢,站在走廊上,忽然说道:“怕不怕我一去不回?”
“啊——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拥挤的人群中……”王子玄没有回答,唱着他唯一会唱的一首歌。
二十三点三十四分(莫斯科时间十九点三十四分),3次列车早点一分,到达巴拉宾斯克。
何本枫的朋友圈里并没有提到这个车站,大概那时她已经睡着了吧。
王子玄走出车厢,四处布满裂纹的沥青站台上空荡荡的,只有列车员忠于职守的站在车门边。
寒风袭来,他不由得缩起脖子。
几盏刺目的白灯把深夜的站台照的一片通明,远远的就看到何本樱摇摇摆摆的走了过来,十八年如一日,她走路的可爱样子,从来没有变化过。
“差点忘记了,有时候巴拉宾斯克会增加换挂一次啊,有动静吗?”何本樱走近,突然问道。
七号车厢离机车并不远,只隔着六号车厢和一节行李车,王子玄看看,喘着粗气的红色的EP2K型机车似乎并没有离去的样子,说道:“今天应该不会换挂了吧。”
“那就好,上车吧。”
离开巴拉宾斯克,何本樱似乎依然没有倦意。
“密室破解了,但是还有水果刀的问题吧。”王子玄犹豫再三,终于开口了。
何本樱似乎冷静了下来,她面无表情地沉默着。
“睡吧。睡一觉一定有新的发现。”王子玄说道。
“不不不,小玄你过来。”何本樱忽然眯着眼,伸出右手食指勾了起来。
“今天还要啊。”王子玄不由自主的挪过身去。
“对,我今天要强奸你。”何本樱的眼珠转动着。
第二十六章 迷惑的煎饼果子·彼尔姆
日高三竿,王子玄慢慢醒了过来。
昨夜被何本樱拉着做了几次,他不记得了,只觉得肚子咕咕直叫。
“快到叶卡捷琳堡了,下车给你买土耳其鸡肉卷。”何本樱半躺在枕头上,微笑着看着王子玄。
“鸡肉卷?”
“上次不也是吗?带着何梓菲,她闹着说肚子饿,咱们出站去买了土耳其鸡肉卷,就在站前广场尽头。”何本樱提醒道,“你忘了,菲菲不要蔬菜不要酱,你拿着手机谷歌搜了半天,然后和俄罗斯小哥交流半天,才买到了她喜欢的鸡肉卷?”
王子玄当然还记得那回事。
“小枫朋友圈里也说买了鸡肉卷,你看。”何本樱面无表情的看着一台紫罗兰手机。
王子玄拿过手机,翻看着:“这是……”
“小枫的手机,我把她的手机壳去了,拿手里麻烦。”何本樱说道。
是啊,何本樱从来没用过手机壳。王子玄想着,从何本樱手里接过何本枫的手机。
在大神“爱恨情仇”的指导下,叶卡捷琳堡出站,买了土耳其鸡肉卷,还有一大堆美味。
这是列车从叶卡捷琳堡站开出后,何本枫发的朋友圈。
“这个‘爱恨情仇’真的是大神啊。”王子玄感叹。
“小枫好像说过,这位大神在穷游网上也叫‘爱恨情仇’?”
“我搜搜看。”王子玄在手机上搜索着,“找到了,就是这位,你看。”
看着这位大神发的帖子,何本樱感慨道:“是啊,小枫第一次出国,走这条线,全靠这位大神指导。”
“比你怎么样?”
“你不是问过了吗?她当然比我厉害多了。”何本樱也是一脸感慨的神色。
“欧亚界碑还看不看?”王子玄望着窗外,列车正通过一片建筑,似乎是一座有一定年头的工厂。
列车从叶卡捷琳堡开车大约三十五分钟到四十分钟会通过欧亚界碑,也就是密林里的一个小小的白色建筑,箭头一边用俄语写着“亚洲”,另一边写着“欧洲”,几乎所有的游记都会拍到这个“欧亚界碑”。
王子玄还记得它的样子,雪白雪白的,有点像墓碑。
“不看。上次看过了。再说,这种旅游打卡的地方,没兴趣。”何本樱摇着头躺在了铺位上。
列车就这样穿越了乌拉尔山的密林。
“有一件事情感觉有点奇怪。”沉默了许久,何本樱忽然坐了起来。
“什么?”
“你看看,何本枫在彼尔姆做了什么。”何本樱随手递过手机。
王子玄接过来看了一眼:“这是你的手机。”
“哦。”何本樱面无表情的重新递上何本枫的手机。
彼尔姆,“爱恨情仇”“带”着我,买到了美味的煎饼。
“这一条朋友圈有什么问题?”王子玄沉思着。
“彼尔姆的煎饼很出名吗?”
“这我不知道。”王子玄摇摇头。
“你看小枫的朋友圈,‘爱恨情仇’这个人她提到了很多次,指导她准备什么东西,路上去哪里买零食,都明显是大神的感觉。看穷游帖子,这个‘爱恨情仇’几乎年年走西伯利亚铁路,加起来十次八次可能都不止。所以,无论提到路上的什么东西,这个人都好像身临其境,直接就能给出答案。但唯独这个,彼尔姆买煎饼,觉得怪怪的。我刚才搜了一下,谷歌搜俄语网页,也没听说彼尔姆的煎饼有什么特别之处。”何本樱慢慢的说完。
王子玄沉默着,咀嚼着何本樱的话。他看看手机:“彼尔姆快到了吧,到时候下去买个煎饼看看就知道了。”
二〇一八年九月二十三日十九点二十三分(莫斯科时间十七点二十三分),3次列车晚点三分到达彼尔姆二号站。
车刚刚停稳,早就等在车门口的两个人,不等国字脸列车员打开车门梯子上方的盖板,“嗖”的一声就跳下了车。只听到身后的列车员大呼小叫。
列车在彼尔姆二号站图定停车二十分钟,晚点三分意味着停车时间很可能又少了三分钟。
跑进站台上那家叫做“Кофе Love”的餐馆,前面竟然还有一位胖胖的俄罗斯大叔正在瞅着菜单。
好在他没有花太多时间,何本樱急忙点了煎饼。
柜台里的伙计依旧不紧不慢。拿到煎饼,何本樱忙拉着王子玄往回跑去。
王子玄气喘吁吁的站在走廊里。
“还好没有误车。”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快尝尝煎饼吧,大神推荐的煎饼到底有什么特别的。”何本樱也喘着粗气说道。
这时,列车震动了一下,缓缓启动,离开彼尔姆二号站。
坐在包厢里,何本樱打开包煎饼的油纸。
两个人同时抓起煎饼,从煎饼的两头同时咬了一口。
似乎觉得有些尴尬,两人同时放下了手。
何本樱用力从中间撕开煎饼,散出一些猪肉馅颗粒:“一人一半。”
王子玄慢慢的吃完半个煎饼。
“感觉怎么样?”何本樱一边把最后一块煎饼塞进嘴里,一边含糊不清的问道。
“还行吧。但也没觉得很特别啊。”王子玄的心里一头雾水。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这个煎饼果子,哦,煎饼,在俄罗斯是个很常见的东西,还记得咱们在莫斯科去常那家店,叫什么来着,对,Teremok,那里煎饼咱们吃过很多次吧,在彼尔姆买的煎饼虽然不差,但也没有什么特色。而且,煎饼要现做,比较费时间,要是碰到排队,就更花时间了。所以,这个‘爱恨情仇’指示小枫冒着误车的风险去买煎饼,真是不可理喻。”
“是啊。”王子玄感叹道,“这个‘爱恨情仇’在穷游的帖子里也从来没提到彼尔姆有什么煎饼。”
包厢里洁白的灯光照耀着,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事出反常必有妖。”何本樱突然喊道,“看起来,‘爱恨情仇’这么做是有目的的。”
“啊?什么?”王子玄吓了一跳。
“‘爱恨情仇’在彼尔姆的谜之操作,就是偷小枫的水果刀,然后嫁祸小枫!”何本樱一口气叫了出来,“所以这个叫‘爱恨情仇’的大神就是凶手!”
王子玄感到震惊:“等等,我想想。”思索片刻,他冷静了下来,点点头:“好像有道理。”
“这样小枫就没事了嘛!”何本樱的语气里充满了兴奋。
“可是……”王子玄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打击何本樱的情绪,慢慢说道,“可是,‘爱恨情仇’到底是谁呢?”
“不管了,这个事情告诉警察嘛,这个人在穷游上有这么多游记,很容易查出来是谁,然后,一定会查到这个人和张佳萍之间有什么瓜葛。”何本樱自信的笑道。
“还有个问题,‘爱恨情仇’在包厢里杀人,别人不会注意到吗?如果张佳萍呼救,怎么办呢?”王子玄又问。
何本樱思索片刻,说道:“你记得吧,张佳萍被杀是在莫斯科时间凌晨四点到六点,‘爱恨情仇’一路上对小枫太了解,肯定知道她那是在睡觉,至于蕾娜,她那么郁闷估计也注意不到。唯一需要提防的,只有在车厢另一头的列车员。这趟车的每节车厢都是两名列车员,八小时换一次班,所以总有一人是醒着的。但是,离这么远,加上列车行驶的声音,就算张佳萍呼救,列车员恐怕也听不到。”
“真的吗?”
“不信我们在实验一下,这样吧,你带一包叶卡捷琳堡买的香肠去一号包厢,跟那两口子坐坐,然后我去八号包厢尖叫……算了,我在八号包厢唱歌,你试试听得到吗?听到了就给我回微信,告诉我唱的是什么。”
“八号包厢?那不是没有人的空包厢吗,好像被列车员锁了。”
“我有火车钥匙啊。”
“你还带着那个啊。”王子玄哭笑不得。
王子玄照做了。他借口说分享刚才在彼尔姆买的零食,敲开一号车厢的门,和那对情侣聊天,但他还是心不在焉的听着有没有何本樱的声音传来。
几分钟后,何本樱的微信发来:“我嗓子都唱哑了,你还没听到?”
王子玄赶紧回复:“什么都没有听到。”
王子玄和那对情侣又聊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开。何本樱正站在走廊上喝水。
“你刚才唱的什么?”王子玄问道。
“同一首歌。”何本樱说着,又清唱起来,“鲜花曾告诉我你怎样走过,大地知道你心中的每一个角落……”
“停,走调了。”王子玄打断了她。
何本樱撇撇嘴:“反正‘爱恨情仇’是真凶已经证实了吧。对了,等一下到巴列济诺还要换挂,别忘了。”
第二十七章 惊艳的乌克兰烤肉·莫斯科
王子玄慢慢睁开眼睛,黑暗的包厢里,只听见列车疾驰的声音。他看看手机,时间是早上四点零九分。他下意识的坐起来,依稀看到何本樱正半躺在窗户边。
“小樱。”他轻声叫着。
“睡不着了。当时张佳萍就在这一带被杀的吧。”
“是啊。”王子玄说着,轻轻打开包厢门。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雪白的灯光照耀着。
想象一下,从隔壁餐车走过来,杀了人再不动声色的回去,确实不会引人注意。
“对了,还有一个问题。餐车这个时间开门吧?”王子玄忽然问道。
“应该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吧。不然再去看看。”
两人沿着空荡荡的车厢一路走下去,王子玄推开餐车门。
餐车里一位旅客都没有,只有几个俄罗斯大妈无精打采的坐着。
两人在餐车里站了片刻,几个俄罗斯大妈也都没有搭理他们。
“走吧,这下子完全证实了。”何本樱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点轻松。
“但是,如果报警的话,能很快查明这个人的身份吗?”回到包厢,王子玄突然问道。
“呃……”何本樱似乎慢慢冷静了下来,沉默片刻,“说的也是,如果他用英国3卡这种非实名的手机卡注册微信,也很难查到身份吧?”
“不过这个‘爱恨情仇’如果乘坐俄罗斯国内回转车,肯定要登记护照信息的。”
“但也不一定用真的护照啊。”
“什么?”
“你知道吧,印度当局不让中国人去藏南,两年前,有个中国驴友用伪造的新加坡护照进藏南——其实也不止他一个中国人去过藏南,这些年伪造证件的、贿赂当地官员的、走小路偷渡进藏南的中国人不少,只不过他太高调了,所以很有争议,有人说他等于堵了以后中国人去藏南的路——这扯远了,我的意思是说,一个国家的边检或许经验比较多,但就算这样用假护照偷渡依然防不胜防,如果凶手只是用假护照坐俄罗斯国内的火车,俄罗斯列车员更不可能看得出来。”
“我记得外国人乘坐俄罗斯火车的信息也会上报俄罗斯内政部吧?”王子玄问。
“是这样的,可就算俄罗斯内政部发现了有人用假护照坐火车,但凶手第二天就跟着蕾娜从布列斯特离开了,谁会管这事情?”
王子玄觉得有道理,他想了一会儿,又提议道:“要不再看看‘爱恨情仇’在穷游上的帖子,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两人各自翻看手机。
“这人发帖可真不少,从二〇一一年就有走西伯利亚铁路的帖子了。”王子玄感叹。
“二〇一一年,差不多就是穷游网最早的帖子了。”何本樱说道。
“这个人自己说,最早一次是二〇〇六年,起码已经跑了十次以上。”
“那真是大神。”
然而在帖子里找不到“爱恨情仇”的身份线索。
“这人就这么喜欢西伯利亚铁路吗?”何本樱自言自语的说。
“爱是无缘无故的啊,恨也是无缘无故的啊。”王子玄随口说道。
“总有点什么原因吧?”
王子玄沉默着。
“那你爱我吗?”何本樱瞪着眼睛问道。
“呃……”王子玄有点尴尬。
“如果那天我没丢饭卡,咱们会怎么样?”何本樱突然提到了两人刚认识的事情,那已经是十八年前了,他们还在青岛二中,还上高二。
“最后还是会认识的吧。”王子玄想了想说道。
“那天是你把我的饭卡藏起来了吧?”
“不是,当时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呢。我只是在后面跟着你,因为觉得你好看嘛。这就是爱的原因?”王子玄说着,伸手撩了一下何本樱披散的长发。
“哎呀,扯远了。”
“那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火车呢?”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就是爷爷家在湖岛铁路边,小时候常看火车嘛。”
“难道住湖岛那边的人个个都是火车迷?”王子玄顶了她一句。
“……”何本樱咬着嘴唇,“不过不管怎么样,继续看看‘爱恨情仇’的贴子吧。”
两人又看了半天,不知不觉,列车已经离开下诺夫哥罗德站,但依然没有发现什么。
“这个人虽然是二〇一一年开始发帖的,但帖子里提到,从二〇〇六年开始,这个人年年跑西伯利亚铁路,从欧洲坐火车到中国,然后返回欧洲,一直到二〇一三年,连续八年在夏天往返西伯利亚铁路。然后就没那么频繁了,只在二〇一五年和二〇一六年各有过一次。”何本樱的左手大拇指戳着下巴,说道。
“这应该看得出来,这个人在欧洲上学或者工作。但究竟是在哪里呢?”
“很难看出来啊,这个人每个帖子都是飞机到东欧某地,然后火车出发,回欧洲也是到某地坐飞机回去,每次的地点都不一样,莫斯科、圣彼得堡、华沙、布拉格甚至贝尔格莱德都有,但从来没说过住在哪里。”何本樱摇着头,“算了,想的头疼了。总之有进展也好。吃点东西吧。”说着,何本樱从袋子里拿出香肠啃了起来。
十三点五十四分,3次列车早点四分到达莫斯科雅罗斯拉夫尔站。
“你们还要继续坐火车啊?”下车时,一号包厢的那对情侣对两人打着招呼。
“是啊,今晚就坐火车去白俄罗斯,我们要一直坐到比利时。”何本樱笑着。
“这更疯狂啊。”情侣中的女孩对男孩说道,“下次再坐远一点吧。”
走出火车站,眺望着对面高耸入云的莫斯科喀山站灰蓝色尖顶,推着行李箱的王子玄拉住何本樱:“我们去哪里?”
“还有什么好说的,先去白俄罗斯站存了行李,然后去吃煎饼,吃完了再去吃乌克兰烤肉。”
“哦?还是去何本枫去过的地方?”
“对啊,我又馋了。”何本樱不动声色的说。
烤肉店里四处挂着乌克兰民族传统的壁毯,桌布也绣着传统民族特色的金黄色花纹,耳边响着轻柔的音乐,一碗鲜红鲜红的罗宋汤端到眼前,碗中间,耸立起大块的牛肉。
“这牛肉真多啊。”王子玄正感叹着,一盘抹着各种香料,旁边放着一叠洋葱圈的烤羊排端了上来。
没等盘子放稳,何本樱抓起一块羊排,狼吞虎咽起来。
很快,牛肉、猪肉和鸡肉也陆续端上了桌。
二千八百卢布的罗宋汤连同烤肉,很快就被两人一扫而空。
“这个‘爱恨情仇’,介绍的真是好地方。”付了钱,何本樱站起来感慨道,“可是这个大神为什么会杀人呢?“
第二十八章 为什么坐火车·布列斯特
“还要继续坐火车吗?”吃饱喝足,走在莫斯科二环路边的人行道上,王子玄问道。
“当然了。还有蕾娜的案件需要解决。”何本樱说道。
二十二点零三分,莫斯科开往布列斯特的3次列车正点驶出莫斯科白俄罗斯站。
“可以确定‘爱恨情仇’是跟踪蕾娜的吗?”王子玄和何本樱一左一右躺在上铺上,王子玄轻声说道。
此时,车厢的大灯已经关闭,大部分旅客都已经躺在了床上。
“不跟踪蕾娜,怎么会知道蕾娜的路线?你想想,白俄罗斯对德国护照并不是免签的,德国人去白俄罗斯要先办好签证,许多德国人要走这条路线可能会从乌克兰、爱沙尼亚甚至从芬兰绕过去,那样更方便一点。如果不是跟踪她,怎么会知道她一定要经过白俄罗斯这条路?”何本樱说道。
“可是,从莫斯科下火车到上这趟车,中间有八个小时的时间。这段时间,正常推测,蕾娜可能会在哪个快餐厅休息,也可能会在莫斯科红场什么地方闲逛,还可能找个旅馆开个钟点房,这么长的时间一直盯着蕾娜,不会被发现吗?”
“对啊,这是个问题。”何本樱用赞同的口气说道,“不只是莫斯科,蕾娜在华沙也过了一夜。我刚才也查了,华沙到柏林每天有四趟快速列车,分别是华沙东站五点三十四分开车的EIC46次、九点四十四分开车的EIC44次、十二点三十九分开车的EIC42次、十五点三十四分开车的EIC40次。”
“常理来讲,九点三十四分华沙东站开车的EIC44次确实是最有可能的选择。”
“小枫和蕾娜乘坐同一趟快速列车很好理解。但是,从华沙到柏林不止坐快速列车一种选择啊。波兰有一趟很重要的夜火车,TLK18170次,华沙开往斯维诺乌伊希切,”何本樱看着她的紫色手机,报出一个很拗口的波兰地名,“这趟车从华沙东站开车时间二十二点零九分,一路向西,到达靠近德国边境的奥德河畔科斯琴是早上四点三十五分,然后沿着德波边境一路向北,到什切青是五点四十三分。这两个地方都有开往柏林的地区列车,一般早上六点就有车,所以夜火车也是一个选择。”
王子玄听懂了,点了点头:“虽然夜火车辛苦一些,但是。蕾娜是德国人,在柏林工作,一路火车走了这么远的路,靠近家乡,归心似箭,完全有可能坐夜车回去。”
“所以,凶手起码需要在莫斯科和华沙两个地方盯住蕾娜。另外还有布列斯特,虽然布列斯特坐127次列车直达华沙很方便,但是我查了一下,布列斯特有小巴过边境,甚至还有直达华沙的小巴。所以凶手这么干是不是太累了一点?”
王子玄皱皱眉头:“凶手为什么要盯这么久才下手呢,这确实是个问题。”
何本樱没有说话,似乎也在思考着。
这时,列车放慢了速度。
“小玄,走。”何本樱从铺位上坐起来。
“干嘛?”
“维亚济马快到了,这里换挂。”
二〇一八年九月二十五日零点四十一分,莫斯科开往布列斯特的3次列车早点一分到达维亚济马。
站台上冷风阵阵,王子玄不禁打了个寒战。
“为什么从莫斯科才开出这么短时间就要换挂,而且还得大半夜陪你。”
“因为我是小樱啊。”何本樱眯着眼笑了起来。
“去你的。”
“说正经的,这里也是三千伏直流换二十五千伏交流的地方,必然要换挂。”
在维亚济马,绿色的ChS7型机车被蓝色的ChS8型机车代替。看上去,两台机车形状几乎完全相同。
“这是兄弟俩,除了供电制式不同,其他地方构造都是几乎一样的。”何本樱解释道,“然后你就可以放心了,这台车一机直达布列斯特,九个多小时,足够睡觉的。”
当王子玄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车内的旅客已经减少了一大半,何本樱正坐在折叠起来的边铺座位上,望着窗外发呆。
十点二十六分,3次列车早点二分到达布列斯特。
“蕾娜到底为什么要坐K3到莫斯科呢?”坐在布列斯特的餐馆里,王子玄提出了问题。
从青岛到这里,虽然已经解决了许多问题,也破解了K3的密室,但似乎尚未触及秘密的核心。
“张佳萍坐K3的原因,她好像和小枫说过了。”何本樱说道。
“对啊,她说她前男友喜欢火车,来坐这趟车大概就是为了纪念前男友吧。”
“也难怪小枫说她总是在睡觉。唉,最后还惨遭不测。”何本樱长叹一口气,“那么蕾娜呢?她属于哪一类?”
“这不知道啊,波兰当局的材料里也没有。不过,我记得何本枫提到过,她北京开车的时候和谁吵过架?”
“是啊,也不知道这件事情和案子有没有关系。”何本樱点点头,“不过我们还是问问当时的列车员。”
何本樱掏出手机,给安文江发微信:“安师傅,还记不记得您车厢四号包厢里有个德国女孩,从北京开车的时候和谁吵过架。”
十几分钟后,安师傅才回了微信:“有这回事。实际上,好像是因为这件事情,和那个德国女孩一起的一个男人,中途在集宁南就下车了。”
“什么样的男人?”何本樱忙问。
“一个中国人。”
“您还了解其他的情况吗?”
“记得是个瘦瘦高高的人,三四十岁吧。他买的北京到莫斯科的票,却中途在集宁南下车,我在这趟车上干了二十多年列车员还是第一次碰到连国境都没出就下车的,也不知怎么编制记录,还问了队长。这件事情和你朋友被害的案子有关系吗?”
“是的。比利时的警察要求弄清楚这件事情。”
“这样啊,那我明天让队里的同事查一下他的名字,到时候回复你,来得及吧?”
“好。那太感谢你了。”何本樱回复道。
从布列斯特出境,白俄罗斯警察仍然面无表情地看看护照,就给两人盖了章。
“在布列斯特,何本枫上车后过了几分钟,蕾娜就上车了吧?”王子玄问道。
“没错。而且还和小枫在同一节车厢。”
“问题是如果有人跟踪蕾娜,小枫应该也会注意到这个人吧?”
“按照小枫的印象,这趟车上没有其他中国人了。”何本樱说。
王子玄沉默了。那个神秘的“爱恨情仇”,到底在哪里呢?
十七点二十七分,127次列车晚点七分到达华沙总站四号站台。
“那个‘爱恨情仇’在这里还要继续跟踪蕾娜吗?” 丝丝凉风中,王子玄一边问,一边看着夕阳映照下的金露台购物中心,它的外墙,闪着橙红色的光芒。
“大概就是这个案子里面最不能理解的地方了。”何本樱摇着头说着,她的长发,在夕阳里同样闪烁着光芒。
“何本枫在华沙总站下车的时候,蕾娜还没下车吧。”
“是啊。”
“那么蕾娜坐127次一直到终点,华沙西站。然后第二天,何本枫上车的时候也没有见到蕾娜吧?”
“没错。”
“这么说,蕾娜可能就在华沙西站附近住了一夜,然后就出事了。”王子玄说。
“所以这个案子最奇怪的就是,凶手一直跟蕾娜跟了这么远,从莫斯科跟到这里,然后还一起上了开往柏林的火车,却一直没有被发现。”
王子玄沉默了。
何本枫真的是清白的吗?
查到现在,虽然发现“爱恨情仇”这个网友似乎可疑,但也只不过是彼尔姆的那个煎饼有问题而已。
王子玄愣愣的想着。
“对了,何本枫的手机给我看看。”王子玄想起了什么,伸出手。
何本樱随手把手机递给他。
王子玄翻看了一会儿,说道:“奇怪啊,你看,‘爱恨情仇’并没有让何本枫去买煎饼啊。”
何本樱凑过来看着:“奇怪啊,会不会是先前说的。”
王子玄用手上上下下滑动着聊天记录:“‘爱恨情仇’一路上都在给何本枫各种指导,连叶卡捷琳堡买鸡肉卷也是‘爱恨情仇’说的,但在彼尔姆,两人什么都没说。”
何本樱叉着手站住了。
“如果没有让何本枫买煎饼,那么‘爱恨情仇’就没有可疑之处了。”
何本樱愣愣的,一句话都没有说。
公正的说,从现有证据来看,最可疑的依然是何本枫。
可是何本樱一开始就肯定何本枫是清白的。
是她的推理,直觉,还是仅仅是因为她是她的妹妹?王子玄不知道。
两人一路沉默,走进了旅馆。
第二十九章 微信聊天记录·柏林
在八个人一间的旅馆里,两人睡在上下铺。何本樱似乎始终睡不着。王子玄也没怎么睡好,不时听得到她在下铺翻来覆去的声音。
天亮了,王子玄下了床。何本樱正呆呆的坐在床上发愣,她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王子玄慢慢走过去,坐在何本樱的身边,搂住她的脖子。
何本樱低下头去,趴进王子玄的怀里。忽然,一滴泪水滴在王子玄的衣服上。
王子玄不知该说什么好,就这样一直搂着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
“小枫,她……不会……说谎……”良久,何本樱喃喃的说道。
“今天的车还坐吗?”王子玄看看手机,已经上午九点十分了。
“坐,赶紧走。”何本樱像弹簧一样的跳了起来,随手抹了一把眼睛,“这趟车是蕾娜被杀的现场,一定要坐。”
二〇一八年九月二十六日九点五十四分,EIC 44次列车正点从华沙总站开出。
华沙西站开车后,王子玄和何本樱查看了厕所。
“发现尸体是十三点十分左右,死亡时间推定是十一点到十三点。从这里算起,列车前面还要停靠库特诺和格涅兹诺,然后就是波兹南了。”何本樱看看手机上的时刻表,拖着下巴说道,“看来是列车从库特诺开车后,凶手在厕所里袭击了蕾娜,然后锁了门就下车走人了。”
“凶手锁了门?”
“凶手肯定有火车钥匙。”何本樱随手掏出她的火车钥匙,试了试,“和中国的完全一样啊。”
“但这也看不出谁是凶手啊,指纹、DNA都没有留下,这趟车上也没有摄像头。”
十三点二十六分,列车早点一分到达波兹南总站。王子玄坐在座位上,望着车窗外的站台,自然,站台上看不到警察。
波兹南开车后,安文江忽然给何本樱发来微信:“不好意思,队里的同事下午才回复,和蕾娜吵架的那名旅客,叫吕良贤。”
“这个名字,好熟悉啊。在哪里听到过来着?”何本樱看着手机,皱着眉头。
“我也好像听过这名字。”王子玄托着下巴想着,“在哪里来?”
“终于想起来了!”何本樱突然双手在胸前拍了一下,“吕良贤是王雅纯的老公啊。”
“对啊,在她家里,她小孩说过‘我爸爸叫吕良贤’。”王子玄也叫道。
“按照安师傅说的,K3次列车从北京站开车的时候,吕良贤和蕾娜在包厢里吵架,然后吕良贤就在集宁南站突然下车了。”
“劈腿找新欢,蕾娜是小三的事情也对上了。”王子玄点点头。
“这样蕾娜坐K3的原因也能解释清楚了,她和吕良贤约好坐这趟去莫斯科的火车,吕良贤突然下车,除了正妻找上门来,没别的解释了。”
“你说王雅纯当时上了K3?”
“也不一定要在现场,但王雅纯肯定知道了他们的关系,也知道了他们的行程,可能打了电话,吕良贤一狠心就把蕾娜抛弃,下车了。”
“这样,可以让律师去问问吕良贤,并且还可以让他出庭作证。”
“是啊,快点让律师去问吧。”
王子玄给范达默律师发了whatsapp,详细的叙述了关于吕良贤的情况。
“吕良贤也住在安特卫普啊,那我尽快找他调查一下。” 范达默律师回复道。
“拜托了。另外最好不要让他老婆王雅纯知道,两人互存戒心,王雅纯若是知道了可能会干扰作证。”王子玄说道。
“明白了。”范达默律师回复。
十六点十一分,EIC44次列车——在德国境内的车次改为EC44次——晚点五分到达柏林东站。
两人预定的也是华沙大街43号的“工业宫旅馆”。
“案子总算有进展了。”坐在房间的床上,何本樱昨天满脸的阴霾一扫而光。
“可是,虽然蕾娜坐K3的原因知道了,但这和案子有关系吗?” 王子玄问道。
“哦?”
“蕾娜是因为目击了张佳萍被杀,所以才被杀的吧?”
何本樱忽然严肃起来了,半晌,她忽然说道:“我一直犯了个错误,把整个案子颠倒了。”
“颠倒了?”
“凶手的主要目标不是张佳萍,而是蕾娜。”
“哦?”王子玄一头雾水。
“凶手的目标就是蕾娜,但如果直接杀掉蕾娜,凶手自己就会成为最大的嫌疑人。然而,如果先杀了张佳萍,再杀蕾娜,大家就会认为因为蕾娜是目击者才被杀的,这样,凶手就成功置身事外了。”
王子玄瞪大了眼睛,思索着何本樱的话。
“另外,小枫说,是‘爱恨情仇’让她在彼尔姆买煎饼的,但她和‘爱恨情仇’的对话里却没有这样的内容,只要小枫说的是实话,那么必然有人把那条微信聊天记录给删了,你知道,微信里删掉聊天记录是看不到任何痕迹的。”
王子玄点点头。
“所以,这个案子有两个焦点:”何本樱继续说着,“第一,有人删掉了小枫的微信聊天记录,第二,凶手是和蕾娜有仇恨的人。”
“那么……”王子玄突然明白了。
“只有一个人有机会删掉小枫的微信聊天记录,而且这个人刚好和蕾娜有仇恨,所以,真凶只能是——王雅纯。”何本樱忽然长叹一口气,停顿了一下,“王雅纯就是‘爱恨情仇’,小枫的手机是王雅纯交给咱们的,她事先删掉了彼尔姆买煎饼的那条聊天记录。她这样做,会让人以为小枫在说谎,加重对小枫的怀疑。其实,小玄,你也一直在怀疑小枫吧。”
王子玄感到头皮发麻。那个个子高高、戴着眼镜的女孩子,那个曾经和他一起跑步,一起打羽毛球,声音有点沙哑的女孩子,她的音容笑貌,如电影般闪过她的脑海。他咬紧嘴唇,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直觉,觉得自己的妹妹不可能杀人,所以一直在拼命的找真正的凶手。”何本樱瘫软着,靠着墙半躺着,“这样所有的谜团都解开了,王雅纯根本不需要跟踪蕾娜,她一定是从吕良贤那里知道了蕾娜的全部行程安排,恐怕她杀了张佳萍就直接从莫斯科坐飞机到华沙,然后上火车对蕾娜下了手。”
王子玄张了张嘴,但还没有说出话来,何本樱接着说道:“唉,她可真是下了双保险,一方面嫁祸给小枫,另一方面就算小枫没有被怀疑,人们也会把视线转移到张佳萍的仇人身上。”
“但是证据……”王子玄终于开口了。
“她之所以至今能置身事外,是因为没有人怀疑到她。就算她在火车上用假护照,但只要调查她在俄罗斯的出入境记录,一切就会真相大白。此外,肯定还能找到目击者。”何本樱的眼里噙着泪花。
“小樱,为什么这么难过?真相大白了,小枫就没事了,这不是很好吗?”王子玄在问道。
“唉,是当年的那件事情。王雅纯找到了报复我的机会,陷害了小枫……”何本樱的眼里闪着痛苦。
“好像是在王雅纯家里,你说对不起她……”
“也算不上秘密,就告诉你吧。”何本樱长吸一口气,“就算不告诉你,你问我初中同班同学,也会有人记得的。初中时候,王雅纯嗓音特别好,是我们班的合唱领唱。初三的时候,大概是临近中考,复习压力太大吧,我想逗她,在她的不锈钢水壶里灌满了辣椒油。下午体育课跑完长跑,她就喝了一大口辣椒油,当场咳得话都不会说了。她住了一个星期的院,才算恢复了,但是,她再没办法唱出动听的歌声了。当时我妈赔了钱,也带我去赔罪。但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不会原谅我吧。无论怎么样,我都毁了她一辈子……”
“那么明天的火车,还要继续坐吗?”
“最后一天了,完成这次旅行吧。”何本樱的眼里,依旧滚动着泪珠。
第三十章 迟到二十八天的终点站·安特卫普
二〇一八年九月二十七日八点二十三分,柏林开往阿姆斯特丹的IC148次列车总算没有晚点,在DB101型电力机车的牵引下,正点从柏林东站开车。
“范达默律师已经见过吕良贤了,吕良贤承认了他和蕾娜的关系,也愿意向法庭作证。”王子玄说,“另外,王雅纯的事情,他也会联系波兰和俄罗斯当局,不过这方面的调查还需要一些时间。”
“唉,不知需要多久才能解决,小枫已经在里面快一个月了。”何本樱叹息着。
“如果王雅纯愿意作证,亲口承认一切,那么何本枫的案子应该马上就可以终结了。”王子玄说。
“我们去找她吧。”何本樱说道。
列车在德国北部的森林里以每小时二百公里的速度飞奔,手机信号时有时无。
“但是,王雅纯会承认吗?她会不会逃跑呢?那样要调查取证,还得花不少时间啊。”沉默了一会儿,王子玄又说道。
“也许不会吧,她处心积虑地给自己上了双保险,一边把视线引导张佳萍这里,一边嫁祸给小枫。她的技俩一旦被戳穿,怕是根本没有心思逃跑吧。”
十二点三十五分,IC148次列车到达巴特本特海姆站,这是德国境内的最后一站。
太阳从乌云头面探出脑袋,照耀着车站后面的白杨树林。列车很快越过边境,驶入荷兰。
这时,范达默律师发来了吕良贤相关证词:
我是吕良贤,四十一岁,中国国籍,在安特卫普一家贸易公司工作。我是在二〇〇六年七月认识王雅纯的,当时我已经在安特卫普工作,她在安特卫普大学上学。我们是在莫斯科开往北京的4次列车上相遇的。我喜欢旅游,乘坐火车经过西伯利亚铁路是我的梦想。而王雅纯说,她在二〇〇五年八月暑假回青岛探亲,返回安特卫普乘坐瑞士航空的客机,经过俄罗斯的时候,突发心脏病,飞机紧急迫降在莫斯科,她被送到医院抢救才保住了性命,因此,她当时对长途的飞机心怀恐惧,又听说莫斯科有直达北京的国际列车,因此先做飞机到达莫斯科,再坐火车去北京。我们的恋爱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随后几年中,她在暑假里多次乘坐莫斯科往返北京的火车,莫斯科到北京是4次列车,北京到莫斯科是3次列车。我利用年假陪她乘坐过几次,但工作忙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坐车。乘车次数多了,她逐渐变成了一个火车迷,就算在欧洲出差或旅行,也首选火车。
我和王雅纯中间也经历过分手和复合,最终在二〇一〇年结婚。我们生了两个孩子。
后来王雅纯渐渐克服了对长途飞机的恐惧,不过仍然找机会体验坐过西伯利亚铁路的火车。
二〇一五年,我出差到柏林,认识了在当地化妆品公司工作的工程师蕾娜·耶格。或许是喜新厌旧,我很快喜欢上了她。我利用出差的机会偷偷与她相见,最后还和她约好一起从北京乘坐火车游览西伯利亚铁路。
但我的行程还是被王雅纯发现了。今年八月二十二日,也就是和蕾娜约好出发的那天上午。刚从北京上火车,她给我打来电话,在电话里哭诉。我虽然坐在火车上,但心神不宁,最终我决定,为了两个孩子有完整的家庭,我应该和蕾娜一刀两断。最后,我在集宁南下车,先乘坐火车返回北京。但我没有勇气直接回到安特卫普,在北京的酒店里迷茫的思考了几天后,八月三十日上午我回到了安特卫普。
那天王雅纯晚上九点才回到家,我向她道歉,但她并没有回答我。我们在家里继续冷战了很长时间,直到最近几天,我们的关系才有点缓和。
王雅纯从八月二十二日至八月三十日的行踪,我不太了解。我只知道她当时是在年休中。
两人看着范达默律师发来的信息。
“没有直接的证据啊。”王子玄说道。
“我推断,王雅纯八月二十七日在3次列车上杀害张佳萍,然后下车,到莫斯科坐飞机飞往华沙,八月二十九日又在EIC44次列车上杀害蕾娜,八月三十日晚上回安特卫普。总之她有足够的作案时间,到了安特卫普,我们直接去找她吧。”
“也只有这样了。”
IC148次列车在十四点五十九分,早点一分到达阿姆斯特丹总站,在这里,两人换乘曾经发生恐怖袭击,也诞生过三位美国英雄的THA9364次大力士列车。
“我给王雅纯发微信,只说去找她坐坐。她今天下午没事,会早早下班回家。我们下了火车可以直接去找她。”大力士列车上,何本樱突然说道。
“但不会有什么危险吧。万一她已经警觉了呢?”王子玄不知怎么的,感到有点担忧。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找她啊,只有这样才能争取小枫早一点出来啊。”何本樱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咱们的发现,你都告诉范达默律师了吗?”
王子玄点点头。
十六点三十分,THA9364次列车正点到达位于地下二层的安特卫普总站二十三道。
走出教堂一般的安特卫普总站,两人坐上出租车。
捏着何本樱的手,王子玄感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汽车向南驶去,十五分钟后,何本樱按响了王雅纯家的门铃。
王雅纯穿着白色休闲衬衫,轻轻的打开了门。
“何本枫的事情,我听说了,一审结果真的不行,希望上诉能有好结果。”王雅纯依然微笑着,“对了,听说那个华人律师不行,还麻烦你们又找了别人,真是对不起。”
王子玄不知该说什么好。何本樱犹豫了片刻,回答道:“我觉得,小枫应该没事了。”
“你们吃苹果吗?”王雅纯说着走向厨房。片刻后,她端着一盘苹果,盘子里放着一把水果刀。她随手拿起一个苹果,正准备开始削。
何本樱慢慢的说了一句:“王雅纯,你就是‘爱恨情仇’吧。”
刹那间,王雅纯微笑的脸僵住了。
时空仿佛凝固了片刻,王雅纯缓缓开口:“何本樱,你都知道了?”
何本樱点了点头。
说时迟,那时快,王雅纯突然扑了过来,狠狠的摁住了何本樱的肩膀。
一直愣在旁边的王子玄正要起身,王雅纯手里的水果刀向他挥了两下,王子玄本能的仰了一下身子,只见王雅纯的水果刀已经抵在了何本樱的脖子上。
“你,你走……不然我马上杀了她。”
何本樱惨白的脸似乎恢复了一点血色,她看着王雅纯手里雪亮的刀片,慢慢说道:“王雅纯,当年的事情,是我的罪过,你怎么对我都行,杀了我也可以,是我咎由自取。但能不能请你不要为难小枫,不要让她背着杀人的罪名,她是无辜的。”
王子玄终于稍稍缓过神来,哆哆嗦嗦的掏出手机,想要报警,但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还不知道比利时的报警电话号码。
王雅纯手里的水果刀依然抵在何本樱的脖子上,不知何时,何本樱的脖子被划开了一道浅浅的伤口,丝丝鲜血渗了出来。
忽然,稚气的童声打破了紧绷的空气:“妈妈……”
讲的是荷兰语。王子玄循声抬头望去,王雅纯的一对儿女,吕天泉和吕天艳,正瞪着大眼,惊恐万状地站在楼梯上注视着楼下。
王雅纯手里的刀,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瘫软的退回到旁边的椅子上。
“小樱,你没事吧?”王子玄终于扑了过去,仔细的看着何本樱的伤口。
何本樱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张佳萍和蕾娜的事情,都是我做的,我马上去对检察官说明真相。”王雅纯看着呆若木鸡的儿子和女儿,用沙哑的嗓音慢慢的说道。
“给律师打电话吧。”何本樱说着,拉过手提包,掏出手机。
晚上九点,检察官签发了释放何本枫的命令。
安特卫普监狱的朱红色大门门口,何亚明、何本樱和王子玄站成一排。
大门终于打开了。
“爸爸。”何本枫扑进了何亚明的怀里。
片刻后,她又扑进了何本樱的怀里。
静谧的街道上,晚风吹拂中树叶沙沙作响,昏黄的路灯下,偶尔有行人匆匆的走过。
何本枫四下打量着街道:“姐姐,安特卫普,十天的火车旅行,我终于到了啊。啊,我晚点了整整二十八天啊。”
“小枫,讨厌火车吗?”何本樱拉着她的手。
“不,坐火车很好玩,”何本枫的脸上已经堆满了笑容,“放了假,我还要坐火车回青岛的。”
尾声 来自俄罗斯的信·深圳
两个月后,在深圳西乡家里的何本樱,收到了一封信。
“这年头还有写信的?”她有点疑惑的打开。
何本樱:
你好。这封信,是我在俄罗斯的监狱里写的,因为不知道你的地址,所以我让何本枫转寄给你。
二十年前的事情,我知道只是一个恶作剧而已,你向我赔偿了也向我道歉了,我真的很想很想原谅你。
但也许是因为儿时音乐家的梦想破灭,也许是在异国他乡长期的思念故土,那颗仇恨的种子,在我心中埋下。
我知道了何本枫就是你的妹妹,也知道了蕾娜的事情后,我突然发现了一个巧合,两个人乘坐K3次列车的日期竟然是同一天。于是,种子终于在我心里发芽了。
然后,我制定了罪恶的计划,但它最后还是瞒不过你,你很快就发现了全部真相。
虽然无法祈求你的谅解,但再次向你赔罪。
王雅纯
附录1 旅行计划
K711次:青岛北2018年8月20日13:12开,集宁南2018年8月21日10:33到;
K23次:集宁南2018年8月21日15:43开,二连2018年8月21日20:18到;
K23次:二连2018年8月22日0:59开,乌兰巴托2018年8月22日14:35到;
3次:乌兰巴托2018年8月23日15:22开,莫斯科雅罗斯拉夫尔站2018年8月27日13:58到;
3次:莫斯科白俄罗斯站2018年8月27日22:03开,布列斯特总站2018年8月28日10:28到;
127次:布列斯特总站2018年8月28日14:23开,华沙总站2018年8月28日17:20到;
EIC 44次:华沙总站2018年8月29日9:54开,柏林东2018年8月29日16:06到;
IC148次:柏林东2018年8月30日8:23开,阿姆斯特丹总站2018年8月30日15:00到;
THA9364次:阿姆斯特丹总站2018年8月30日15:15开,安特卫普总站2018年8月30日16:30到。
(以上均为当地时间)
附录2 列车时刻
K711次(青岛-包头)
到 开
(UTC+8)
青岛 始发 12:42
青岛北 13:02 13:12
蓝村 13:40 13:45
胶州 14:01 14:06
潍坊 15:14 15:19
淄博 16:23 16:30
大明湖 17:51 18:05
晏城 19:13 19:19
聊城 20:30 20:54
清河城 21:48 21:50
枣强 22:20 22:22
衡水 22:49 23:01
霸州 0:44 0:46
沙岭子西 5:39 5:47
柴沟堡 6:33 6:35
阳高 7:45 7:47
大同 8:40 8:53
丰镇 9:29 9:31
集宁南 10:33 10:43
呼和浩特东 12:05 12:18
呼和浩特 12:32 12:40
萨拉齐 13:38 13:40
包头东 14:12 14:16
包头 14:33 终到
K23次(北京-乌兰巴托)
到 开
(UTC+8)
北京 始发 7:27
集宁南 15:27 15:43
朱日和 18:03 18:05
二连 20:18 0:59
扎门乌德 1:25 2:40
赛因山达 6:15 6:50
乔伊尔 10:13 10:30
乌兰巴托 14:35 终到
K3次(北京-莫斯科)
到 开
(UTC+8)
北京 始发 7:27
集宁南 15:27 15:43
朱日和 18:03 18:05
二连 20:18 0:59
扎门乌德 1:25 2:40
赛因山达 6:15 6:50
乔伊尔 10:13 10:30
乌兰巴托 14:35 15:22
宗哈拉 17:59 18:14
达尔汗 20:14 20:24
苏赫巴托尔 21:50 23:10
(UTC+3)
纳乌什基 18:55 20:45
吉达 21:28 21:30
乌兰乌德 0:53 1:38
斯柳江卡 7:01 7:03
伊尔库茨克 9:37 10:22
济马 14:44 15:14
下乌丁斯克 18:41 18:54
伊兰斯基 23:31 23:53
克拉斯诺雅尔斯克 3:53 4:15
马林斯克 9:56 10:29
新西伯利亚 16:00 16:20
巴拉宾斯克 19:35 20:05
鄂木斯克 23:20 23:36
伊希姆 2:46 3:01
秋明 6:29 6:49
叶卡捷琳堡 11:28 11:58
彼尔姆 17:20 17:40
巴列济诺 21:27 21:53
基洛夫 0:57 1:17
下诺夫哥罗德 6:47 7:02
弗拉基米尔 10:34 11:00
莫斯科雅罗斯拉夫尔站 13:58 终到
3次(莫斯科-布列斯特)
到 开
(UTC+3)
莫斯科白俄罗斯站 始发 22:03
维亚济马 0:42 1:05
奥尔沙总站 3:55 4:12
明斯克客运站 6:33 6:51
巴拉诺维奇总站 8:29 8:32
布列斯特总站 10:28 终到
127次(布列斯特-华沙)
到 开
(UTC+3)
布列斯特总站 始发 14:23
(UTC+2)
泰雷斯波尔 14:09 15:03
马瓦谢维切 15:11 15:12
比亚瓦-波德拉斯卡 15:30 15:31
缅济热茨-波德拉斯卡 15:43 15:44
武库夫 15:57 15:58
谢德尔采 16:12 16:13
穆劳泽 16:29 16:30
马佐夫舍地区明斯克 16:40 16:41
华沙东 17:02 17:14
华沙总站 17:20 17:25
华沙西 17:29 终到
EIC44次(华沙-柏林)
到 开
(UTC+2)
华沙东 始发 9:44
华沙总站 9:50 9:54
华沙西 9:58 10:00
库特诺 11:17 11:21
格涅兹诺 13:00 13:01
波兹南总站 13:27 13:31
兹邦希内克 14:09 14:10
希维博津 14:22 14:23
热平 14:49 14:52
奥德河畔法兰克福 15:12 15:15
柏林东 16:06 16:33
柏林总站 16:42
IC148次(柏林-阿姆斯特丹)
到 开
(UTC+2)
柏林东 始发 8:23
柏林总站 8:32 8:34
柏林斯潘道 8:46 8:51
施滕达尔总站 9:30 9:31
沃尔夫斯堡总站 10:01 10:02
汉诺威总站 10:37 10:41
威斯特法伦明登 11:11 11:12
巴特恩豪森 11:21 11:23
奥斯纳布吕克总站 11:52 11:54
赖讷 12:20 12:22
巴特本特海姆 12:35 12:45
亨厄洛 13:02 13:03
阿尔默洛 13:13 13:15
迪温特 13:43 13:48
阿帕多恩 14:00 14:01
阿默斯福特总站 14:26 14:27
希佛萨姆 14:40 14:41
阿姆斯特丹总站 15:00 终到
THA9364次(阿姆斯特丹-巴黎)
到 开
(UTC+2)
阿姆斯特丹总站 始发 15:15
史基浦机场 15:27 15:34
鹿特丹总站 15:54 15:58
安特卫普总站 16:30 16:33
布鲁塞尔南 17:08 17:13
巴黎北 18:35 终到
IC1750次(恩斯科德-海牙)
到 开
(UTC+2)
恩斯科德 始发 13:46
亨厄洛 13:53 13:54
阿尔默洛 14:05 14:06
迪温特 14:30 14:33
阿帕多恩 14:43 14:44
阿默斯福特总站 15:08 15:10
乌德勒支总站 15:23 15:28
豪达 15:46 15:47
海牙总站 16:05 终到
IC850次(马斯特里赫特-斯哈亨)
到 开
(UTC+2)
马斯特里赫特 始发 13:31
锡塔德 13:46 13:47
鲁尔蒙德 14:01 14:02
韦尔特 14:16 14:16
艾恩德霍芬 14:32 14:36
斯海尔托亨博思 14:55 14:58
乌德勒支总站 15:27 15:29
阿姆斯特丹阿姆斯特尔 15:47 15:47
阿姆斯特丹总站 15:55 15:59
阿姆斯特丹斯洛特代克 16:05 16:05
赞丹 16:11 16:12
卡斯特里克姆 16:24 16:24
阿尔克马尔 16:34 16:36
阿尔克马尔北 16:39 16:39
海尔许霍瓦德 16:45 16:45
斯哈亨 16:53 终到
THA9376次(阿姆斯特丹-巴黎)
到 开
(UTC+2)
阿姆斯特丹总站 始发 17:15
史基浦机场 17:27 17:34
鹿特丹总站 17:54 17:58
安特卫普总站 18:30 18:33
布鲁塞尔南 19:08 19:13
巴黎北 20:35 终到
ICD9268次(阿姆斯特丹-布鲁塞尔)
到 开
(UTC+2)
阿姆斯特丹总站 始发 20:25
史基浦机场 20:38 20:40
鹿特丹总站 21:06 21:10
布雷达 21:34 21:42
北肯彭 22:00 22:01
安特卫普总站 22:16 22:19
安特卫普贝尔克姆站 22:23 22:25
梅赫伦 22:37 22:39
布鲁塞尔机场-扎芬特姆 22:50 22:53
布鲁塞尔北 23:05 23:08
布鲁塞尔总站 23:12 23:13
布鲁塞尔南 23:17 终到
THA9382次(阿姆斯特丹-巴黎)
到 开
(UTC+2)
阿姆斯特丹总站 始发 18:15
史基浦机场 18:27 18:34
鹿特丹总站 18:54 18:58
安特卫普总站 19:30 19:33
布鲁塞尔南 20:08 20:13
巴黎北 21:35 终到
IC2039次(安特卫普-沙勒罗瓦)
到 开
(UTC+2)
安特卫普北多克站 始发 17:14
安特卫普吕赫特巴尔站 17:17 17:18
安特卫普总站 17:23 17:25
安特卫普贝尔克姆站 17:29 17:30
梅赫伦 17:42 17:44
布鲁塞尔北 18:00 18:02
布鲁塞尔总站 18:06 18:07
布鲁塞尔南 18:11 18:15
布赖恩拉勒 18:29 18:31
尼威士 18:40 18:41
吕特尔 18:49 18:50
桥上马西尼 19:00 19:01
沙勒罗瓦南 19:05 终到
THA9339次(巴黎-阿姆斯特丹)
到 开
(UTC+2)
巴黎北 始发 12:25
布鲁塞尔南 13:47 13:52
安特卫普总站 14:27 14:30
鹿特丹总站 15:02 15:04
史基浦机场 15:50 15:52
阿姆斯特丹总站 16:04 终到
THA9381次(巴黎-阿姆斯特丹)
到 开
(UTC+2)
巴黎北 始发 19:25
布鲁塞尔南 20:47 20:52
安特卫普总站 21:27 21:30
鹿特丹总站 22:02 22:06
史基浦机场 22:25 22:32
阿姆斯特丹总站 22:44 终到
G185次(北京南-青岛)
到 开
(UTC+8)
北京南 始发 12:25
沧州西 13:17 13:19
济南西 14:05 14:14
章丘 14:56 14:58
淄博 15:21 15:22
昌乐 15:49 15:51
潍坊 16:03 16:06
青岛 17:20 终到
TLK18170(华沙-斯维诺乌伊希切)
到 开
(UTC+2)
华沙东 始发 22:09
华沙总站 22:15 22:20
华沙西 22:24 22:25
索哈契夫 22:57 22:58
沃维奇总站 23:16 23:17
库特诺 23:48 23:49
波兹南总站 2:05 2:35
兹邦希内克 3:21 3:22
希维博津 3:36 3:37
热平 4:09 4:10
奥德河畔科斯琴 4:35 4:36
格雷菲诺 5:25 5:26
什切青总站 5:43 5:50
什切青栋别 6:03 6:04
戈莱纽夫 6:20 6:21
维索卡-卡缅斯卡 6:41 6:42
缅济兹德罗耶 7:06 7:09
斯维诺乌伊希切 7:21 终到
(除俄罗斯境内时刻使用莫斯科时间外,其他时刻均为当地时刻)
附录3 铁路里程
青岛北-大明湖 365公里
大明湖-晏城 35公里
晏城-聊城 92公里
聊城-黄村 403公里
黄村-丰台南信号 14公里
丰台南信号-沙城 104公里
沙城-集宁南 380公里
集宁南-二连 333公里
二连-扎门乌德 9公里
扎门乌德-苏赫巴托 1100公里
苏赫巴托-纳乌什基 23公里
纳乌什基-莫斯科雅罗斯拉夫尔站 5863公里
合计:青岛北-莫斯科8721公里
莫斯科白俄罗斯站-布列斯特 1095公里
布列斯特-泰雷斯波尔 6公里
泰雷斯波尔-华沙总站 209公里
华沙总站-波兹南东 101公里
波兹南东-奥德河畔法兰克福 183公里
奥德河畔法兰克福-柏林东站 80公里
柏林东站-汉诺威总站 262公里
汉诺威总站-赖讷 180公里
赖讷-阿尔默洛 63公里
阿尔默洛-迪温特 38公里
迪温特-阿姆斯特丹总站 103公里
阿姆斯特丹总站-史基浦机场 17公里
史基浦机场-安特卫普总站 147公里
合计:莫斯科-安特卫普2725公里
总计:青岛北-安特卫普11446公里
(主要来自维基百科,部分来自地图测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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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大学一年级的那个冬日,他终于鼓起勇气,与暗恋已久的女孩约好,同乘北京开往青岛的2539次普快列车返回家乡。但她却失约了。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这只是连续杀人的开始。  
简介: 《京青普快2539次列车上的杀机》同人小说! 广州东开往深圳的尾班动车,每个星期五吞噬一条生命? 男女主角不需要转战全国,短短一百三十九公里的广深铁路,依然惊心动魄!  
简介: 大学一年级的那个冬日,他终于鼓起勇气,与暗恋已久的女孩约好,同乘北京开往青岛的2539次普快列车返回家乡。但她却失约了。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这只是连续杀人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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