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釀影評|《鬼滅之刃劇場版 無限列車篇》:我怎麼捨得待在無限的夢中

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吾峠呼世晴所著之《鬼滅之刃》原著漫畫,主軸大致是:少年帶著被感染成不死者(鬼)的妹妹,學習用「呼吸法」的功法、相性戰鬥,在人與鬼兩方陣營中走出自己的新路線。
電影劇場版緊接電視版一、二季,發生在傳統與現代交融的半封閉場所──火車在大正時代的角色們看來,如巨獸一般嘶吼、奔馳過平原吧。主角一行人與前輩會合在此,要找出列車上神秘失蹤案件的罪魁禍首,疑似是層級很高的「鬼」所致。
電影本身乍看又是《周刊少年 Jump》熱血王道少年漫畫改編作,有著製作公司 ufotable 一貫為人稱道的華麗動作場面,復古又時新地表現出「呼吸法」浮世繪的流動。原著故事的人物情感飽滿,在兄妹手足情深、同伴彼此砥礪支持的情誼之外,亦貫徹男主角對人類(擴及至曾經是人的「鬼」)普世之愛的堅持,召喚著失落的家庭連結、不會輕易被嘲諷的「人道主義」、以及「美好年代」情懷:短暫的大正時代,恰處在軍國崛起之前,來自鄰地或西方的科技、文化思潮,帶來看似對立事物間激昂的交融。
但,同樣處於一個太快消逝的年代,我卻很快地進入另外一種觸景生情:不死者背後是關於死亡、關於衰老的焦慮(對應我們身處在醫療的時代、疫情的時代),人們得用「呼吸」去對抗(而我們對「當下」的接受甚至不再直觀,也得靠練習)。
又其實,從戲謔的《傲慢與偏見與殭屍》,到近期《法國大革命之謎》都有這樣以喪屍、瘟疫改寫文本的題材,連同許多以「不死者」為主題的作品,彷彿一直印證著一種簡單的自我說服:「不死」其實才是脆弱的,因為人難以想像「不死」的型態,所以在設定上、都只能用對死亡的恐懼去講述「不死」;而「死亡」本身的頑固反倒支撐了「活著」、支撐了「向死而生」的堅毅。
但是,真的是這麼簡單嗎?
1.
在電影一開始,佔據列車的鬼,就像《全面啟動》般在主角一行人身上製造夢境:一個人的夢像是個畫了圓的範疇,闖入者要穿過、刺過意識圓圈的透明保護,來到無意識領域,才可找出那人的核心,一舉摧毀。
每個人的無意識領域全然不同,有的人是一片黑暗,有的是坑漥洞穴。
或意志火焰燃燒不止;或海天一線的清澈。
闖入主角夢境的男孩,為他心靈風景的美麗懾服。另一邊,夢境被闖入的主角,卻像電車難題駛過的美夢:你要選擇哪邊才是真的?你要的是半死不活的妹妹,還是所有家人團圓?
要看好了,在一邊死,就可以在另一邊活。主角果決地在夢中死了一遍又一遍,但曾經差一點,他不是真的弄混,而是必須讓行動先於判斷的突圍時,決斷錯了邊。
或許在這個時刻,他最接近那些不死者的心。
2.
我想到我看過另一個「無限列車」的關卡:人們從現實中上了夢境的車,破解了難題,卻日復一日重新再玩一遍,每天都以為是第一次來到這裡,忘了離去,忘了早已破關,忘了為何來到這裡。
「緣何而來」才是那個藏得最深的難題。免去死亡的每一天,也形同與出生永別。那是「無限」。
3.
但,我也想起另一種關於「不死」的故事:
另一個弱小、普通的人,不幸又幸運地擁有能力──「不死」。而這個能力其實說來簡單,不過就是「撐下去」,犯再笨的錯,受如何重的傷,不是你願意撐下去,而是不能不撐下去。他承受比其餘人類加起來的創痛還更多的洗刷,一小步、一小步,攀上自己視野與思維的巔峰,去識別出真正的天才。用一百次微小的進步,先趕上天才只消一瞥的遠見,只是為了成為某種標竿,帶領後繼者超越他自己,超越了一小步,就是踏出人類的一大步。
4.
在《鬼滅之刃》裡,人類是這樣的:「我們受傷流血,在黑夜與不死者戰鬥,這不公平。」
主角向不死者拋出的話,乍看很簡單,但不死者自己卻不曾想過,也不願意想。反正「是的,這原本就不公平。」
但何時我們終於能夠這樣吶喊?奮力如飛劍,讓黑暗消失遁逃在陽光追趕中。
5.
情感的飽脹醞釀下一道呼吸。呼吸綿延至發出下一道滿載情感的呼喚與告白:因為我啊。
難題何曾是難題?但那些基本的事,人們總覺得太過簡單,就輕易掠過。我能想的、我願意說的、我要同你們分辯的,我便要大聲吶喊:我的家人,決不會是你夢中刻劃的那個樣子,單一的可怖。世界,不只是你粗略造出的夢。
吶喊傳遞了我的告白,我的告白增幅了你的吶喊。
感謝母親,因為我的出生,讓你們三個帶走我的死亡,活下去。母親是前輩最後的死前幻覺,或可說是對自己由來處深刻印痕,比造夢的鬼的所有夢都要真實。
關於呼吸,姜峯楠這樣寫:
「空氣是我的生命動力,而有一天,這些空氣也有可能會成為別人生命的動力。我不會欺騙自己,認為這樣就代表我又能重新再活一次,因為我並不是空氣,而只是空氣呈現出來的一種暫時的型態。」
6.
最近重看維斯康堤的《魂斷威尼斯》,我也想起查理.考夫曼的《我想結束這一切》:一樣最後舞台的謝幕,偉大交響曲與生命的謝幕,關於衰朽與青春、極致與極限,但這兩部電影有著迥異的心靈景觀。
《魂斷威尼斯》中,衰朽因執迷於美的映照而魔魅化;與《我想結束這一切》同衰老──像同微生物一般──共生的氣味截然不同。
而原來,維斯康堤電影中,總是有種創造出大事紀(memorabilia)般回望現代的姿勢,也近乎一種斷然的割裂──這難道是收束「偉大」必然的齊整嗎?但在查理.考夫曼這部作品中,活著卻是一種隨時皆成立的、關於「我」的各種念想;甚至在散盡凌亂的筆觸後,這些「我」也隨時可被取消。
在《鬼滅之刃》劇場版中,鬼最後可惜地問前輩:真的不加入不死者嗎?能力和身體狀態還沒到達、但已經快到達巔峰了,在這個時候死掉,不是太可惜了嗎?同樣地,不永遠在這樣美好的狀態下活著,不也太可惜了?
而前輩不過是青年,主角一行少年也才剛告別永恆、不知脆弱為何的童年,原本不必和世界硬碰硬,原本不必非得決斷朝向生命及終點邁開腳步的⋯⋯是什麼在最後的最後這個時刻支撐他的選擇與信念,「呼吸」打出絕招,也「呼吸」到最後一口氣:活下去,等同馬上死亡?
7.
原來我們的時代已不需要偉大。看著《鬼滅之刃》,我想。
就是要這樣、那樣地,怎樣都好,得活下去。「下去」非關不朽,很低限,但從不簡單。
我們脆弱到什麼程度,就頑強到什麼程度:並非「我不要死」的恐懼、不是「我不會死」的抵禦,就只是活下去。
活下去。
生命,最華麗的機械,列車轟隆奔馳在這個黑暗時代,劃出最美最劇痛的傷口。
一場私人戰鬥的最後的呼吸,我們都將視為勝利。
「⋯⋯當你讀著這些文字,你腦袋會形成某種型態的意識,而那正是很久以前曾經在我腦海中形成過的意識。就這樣,因為你模擬我的意識,我等於又活了一次。」

──姜峯楠《呼吸》
全文劇照來源:木棉花官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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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家從起起落落走到歲月靜好,是用許多隱忍妥協與犧牲點滴搭建而成的。時不時總有耳聞,各種塵封多年的真相,所謂不可外揚的家醜,在有人兩腿一伸之後才得以攤在陽光下,生前鑄下的錯、欠下的債、打下的死結,還是得由活著的人一一解開。因為喪禮始終不是為了死者,而是為了還留在世上的生者而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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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這樣的電影很痛苦,但這才是寫實。一向懂得拍戲該如何從善如流、可以做到觀眾導向的柯貞年導演,當然知道影迷要的是什麼,觀眾需要眾矢之的、需要有個明確一點的怪罪對象。那導演就畫箭靶給大家,而且箭靶不只一個,她畫了十個以上。而你,是否全都射中了呢?
阿泰在和楊曉淇拍照的時候,她的肢體彷彿屍體一般任憑他擺佈成他想要的動作──錯過的東西真的就已經錯過,你只是在擺弄的過程當中幻想你們有了對價的償還──但實情其實根本是反過來的,是阿泰經驗到象徵意義的死亡,而這個場景是反向性地呈現這件事。楊曉淇以死亡的姿態呈現在阿泰面前,其實是為了反照出阿泰的死亡⋯⋯
我們認為電影有責任要向大眾交代一些事情,而非淪為破壞份子,最終留下滿目瘡痍的場景予觀眾,走出戲院後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創作者又一再強調「這才是最可怕的」。事實上,現實生活遠比《DAU:退變》的內容來得更為可怕而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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