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片於1996年在法國上映, 並由馬切洛·馬斯楚安尼(Marcello Mastroianni)擔任主演
我們知道在每個顯露的影像背後,都存在另一個更忠於事實的影像,而在那影像背後又有另一個影像,而在最後一個影像後頭還有另一個影像,以此類推到那無人能見的神秘實體的真實影像。
──引自約翰伯格 John Berger,另類的出口 (The Shape Of A Pocket)―
在雲端上的情與慾(Beyond the Clouds)
論及此生必看的電影,由衷推薦今年桃園電影節選映數位修復版拉烏・盧伊茲(Raúl Ruiz)──三生一死。論及盧伊茲創作的作品其共同脈絡離不開對政治的質問、神學的探究、精神分析、文學、哲學與語言學的重組和構成。
並在人與人之間佈下如蜘蛛絲般懸疑、相互交錯的關係和角色。劇情的走向如同Dark at Noon、Fado, Major and Minor 、犯罪家族(Genealogies of a Crime)盧伊茲的電影會使角色經過破碎、分離(抑或發展成另一個精神狀態如夢遊般)切斷現實中的慣常的思維與路徑,走往個人內在直指的歸屬或是心靈安迄的所在。劇中的Matteo Strano到George Vickers教授和Luc Allamand企業家作為此電影名稱的三生,三個角色各自交錯和環繞在電影中的各個軸線,並扮演著不同的責任與身份。
故事的起頭是由一位廣播員Pierre Bellemare從旁敘述,畫面從Andre Parisi 開始,清晨起床因著昨夜的宿醉而有的頭痛,伴隨著妻子用吸塵器的聲音和女兒的哭聲中醒來,拍攝手法特別用一只娃娃放在安德魯旁的椅子上,搭配著Jorge Arriagada的配樂,一聲響彷彿用手摀住了當事人發現案發現場的口,而娃娃臉上披著的角落暗影,似乎在預告著即將發生的一樁難以拆解的謎題和主角的遭遇。
果真,在安德魯走出家門後,心想著買頭痛藥和方才妻子提到需要買的番茄和麵包。
一走進商店,遇到了一位先是難受著咳著嗽卻一輾轉見到了安德魯彷彿曾經相識一樣,隨即展露出親切的微笑的60多歲白髮蒼蒼的先生,爾後他盛情的買了一瓶香檳,說是以1000法郎一小時的酬勞央求他聽他說關於他的故事。耿直的安德無法直接的拒絕,儘管頭痛劇烈的他仍不住被對方生動的敘述掀起了好奇心,並聽著他一則一則的說起他的際遇。
沒想到一聽就到了深夜,並發現原來他是妻子的前夫, 馬提歐Matteo Strano,一位在20年前赫然離家並不帶任何原因的消失在現在安德魯他們所住的公寓。大家認為他已失蹤,然而馬提歐堅稱說自己是因為租了一間小仙子閣樓,因著需要餵養他們,便耗費了自己20年來的時間。他向安德魯不斷地提起自己其實對仙子們厭惡不已、甚至到了憎恨的地步,因著她們不斷地向他索求、喊肚子餓。於是他得餵飽她們,讓她們開心。
這時馬提歐拿出了一張相片,說你看,人們靜止不動,彷彿被凍結在那裡,(但安德魯沒有注意到的是,只有相片中的馬提歐正快速的經過)
“雖然難以接受自己的 20年就這樣飛快的逝去,
但也因要閱讀出像這樣的影像需要經過特別的訓練才能做得到......
你看,我做到了。
我看見這 20年來我都只在這條街區裡度過
我必須這麼說......
當時間飛逝,在你眼前流過時,它其實就像首童謠不斷的循環播放著,
每一天幾乎是一樣的。每一天忙碌的生活,運轉之快速到相片裡的人、事、物幾乎像是全然被凍結般,一動也不能動的停留在那裡。”
同時他一邊笑著說這張相片裡仍住著仙子,不過是扁平的仙子們。雖然這些仙子既扁又平板但他們很饑餓。飢腸轆轆的他們卻只吃玫瑰花瓣、新聞報紙和酒(短短的時間可以吃完共產黨報紙、Le Monde diplomatique,也會貪婪地、一股腦喝完一瓶又一瓶的香檳和白蘭地)
“但其實他們真正想要吃掉的,是我的時間...!”
馬提歐一邊用手急促地敲著桌面,惱怒的說著。
對安德魯來說好似馬提歐因為那些孜孜不倦且難纏的仙子而被困住了20年之久,但對馬提歐來說卻只有短短的一晚。而馬提歐發現每每在仙子飽食過後,他們變開始編織如海市蜃樓般的幻影,並且對馬提歐開了一個惡劣然而風趣的玩笑,與其困他在一幕又一幕更迭的幻象,不如將他困在同一個景框裡,並且在每一個組成的不同事件裡,來來回回的重複播映著鑲嵌在無窮盡循環反覆的事件裡,宛如艾雪(M. C. Escher)所繪製的螺旋階梯般絲毫不容許他逃脫出來。
(Relativity lattice)-艾雪(M. C. Escher)
而後,馬提歐向安德魯提議來自己的公寓看看,好證實自己並沒有捏造其故事,同時也可以看看仙子們究竟是否真的存在。
實際走訪過其公寓後,安德魯不得不稱讚這間公寓實在是很寬敞(他並沒有揭穿馬提歐認為的仙子其實只是一群小雞放置在廚房裡桌子的下方)然而因馬提歐提出的交易即:換安德魯留在這間公寓裡,自己可以回到從前的家,馬上被安德魯拒絕,並二話不說的連同12000法郎退還給他。走往鏡子看著自己的馬提歐,搭配著鏡子裡出現宛如齒輪般旋轉的花形背景,馬提歐從抽屜裡拿出了鐵鎚,走向在門口試圖打開門出去的安德魯,一眨眼間就在他頭上敲出了個窟窿。在安德魯倒下後,馬提歐仍向鏡中的一位如同瑪格利特 (Rene Magritte) ,The Lovers此畫中被布包裹的女人敬酒。彷彿這件交易成功了,並為著能夠重新見到前妻,回到過往自己的家慶祝著。
Rene Magritte,戀人The Lovers
之所以會以此電影為心目中的推薦影單之一,最大的原因同盧伊茲自己所說:
“I think in any film worth seeing you should identify with the film itself, not with one of its characters.” – Raúl Ruiz*
最重要的應該還是回到「電影」本身,並不在其角色的變化,雖然以這部三生一死為例包含後頭劇情的發展,將會看到教授願意躑掉一切家產、與母親的牽絆並轉而成了街頭的乞丐,也會看到成功的企業家卻試圖捏造出虛構的家人,然而現實中她們卻真實地存在。在這部活生生的電影裡,每一個暗中藏匿的轉折都有其原因,看似荒謬的決定(如同一天馬提歐因著看見鏡中自己的樣子,搭配著家中一張張與妻子的合照。每當他們有所爭執,或是關係陷入膠著的時候,就會用照像來凝結其預爆發的張力;那天馬提歐透過鏡子的反射才發現自己竟然認不出自己了)於是他便在往後的20年間困在了仙子的公寓裡,儘管離原本的家其距離是這麼的近。
關於仙子的代表,劇中以他們嗜食玫瑰花瓣和新聞報紙為例,以隱喻她們在現實中可能的角色,然而就我看此電影後的反思時常也會想──自己的20年間是否也是這般的受困於其他喜愛嗜虛榮、光鮮的仙子呢?
“由一個純粹形式上的觀點來看,主要的特徵是破碎(fragmentation),用所謂斷裂線來表達,意即一種精神上的裂縫在圖畫上穿過。 ” ──紅書, 榮格於1932年討論畢卡索(Picasso)的文章中描述了思覺失調症(Schizophrenia)
在這部由盧伊茲和Pascal Bonitzer共同編劇的電影裡,如同鏡子裡反映出的另一面鏡子,並再由另一面鏡子裡呈現著看似超現實、歪斜卻又接近現實的樣貌。而角色在敘述自身的決定與對於空間的感受(屋子不斷的向外擴張,空間不斷的增大)如同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在追憶似水年華 In Search of Lost Time中的時間感般在一個巨大又緩慢的時空中前行,彷彿受困在時間裡頭,但其實如同馬提歐向安德魯所秀出的照片般,只有自己能夠相對快速地前進;表喻著其不斷轉動的思緒與理性所構築出的世界,然而已遭破碎(fragmentation)。而這部電影前段的鋪陳,是為著往後接續一連串發生的時間點與人物交錯所蓋的基底,而我會說盧伊茲厲害的地方就在使這部電影如同鏡子反射出的光譜般,即便剖面看這單一角色的故事,這部電影仍是活的──並持續不斷的生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