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拉
「這些都不行。」蚵農拉起蚵串,原本應該附著一顆顆蚵苗的蚵殼,被泥濘包裹住,即使將蚵殼拿去清洗,也沒有辦法讓它成功附苗,因為整片海域都被混濁的泥沙給攪得亂七八糟。
這副景象在1990年代六輕動工之後,就經常成為雲林縣沿海蚵農經常的惡夢。
為了提供六輕足夠的土地,1991年6月25日行政院核定雲林縣離島式基礎工業區編定案,將離島工業區用地區分出麥寮區、海風區、新興區、台西區、四湖區、口湖區與金湖區等七個區域。6月27日雲林縣政府便將漁業保護區公告為工業區,以便工廠申請設廠。7月15日時任雲林縣長廖泉裕主導慶祝離島工業區編定的萬人遊行,現場一片歡騰,縣長致詞時向鄉民保證「六輕不會帶來污染」。
幾年過去,承諾都成為空話。
為了提供足夠的工業用地,加上內陸地區民眾抗爭嚴重,海埔地開發成為政府優先的選項。
1994年抽沙造陸工程開工,因施工不慎,內陸、沿海養殖業者都因泥沙污染海域,造成漁民損失慘重。之後幾年,雲林縣始終離不開抽沙造陸帶來的陰影,自中國時報整理的紀錄中,從1994年抽沙造陸工程開工之後,直到1999年都有大量因抽沙造陸漂沙污染牡蠣的報導。
現職為雲林縣淺海養殖協會理事長的林進郎,在1990年末期回到故鄉雲林縣台西鄉定居,當年的他還只是對養蚵、養殖產業什麼都不懂的人。他說當年熟識的長輩只要提起六輕工程,沒有不罵聲連連的。由於抽沙造陸工程長期的影響,蚵農連年收成都很不好。更甚者,由於雲林縣政府張開雙手歡迎六輕,雲林縣沿海養殖蚵的歷史雖然追溯到日治時期,也還是在縣政府一聲令下中,將整片海域劃給工業區,導致漁民失去漁業權,在爭取權利上更加不利。
2000年抽沙造陸工程又出包,雲林縣台西鄉一號水門海域近千頃蚵田受到影響,再次發生無法附苗的災情,受到污染的蚵串蚵殼全都被泥沙覆蓋,甚至母株蚵殼已經變成紅褐色,污染情況十分嚴重。在時任副議長的林源泉建議下,台西鄉蚵農組成自救會向榮工工程求償,林進郎因受過高等教育,識字,比其他沒有學過文字的長輩要好得多,他和妻子鄭寶鳳遂被推舉出來協助自救會的行政事務,號召蚵農們向台塑、榮工處抗議。
榮工工程公司始終否認蚵農損失是由抽沙造陸工程引起,遲遲等不到污染事實的確認,蚵農終於走向司法救濟的途徑,展開曠日費時的訴訟求償之路。
這件訴訟案歷經波折,榮工公司不斷狡辯無法附苗的狀況和抽沙造陸無因果關係,甚至語出驚人地表示抽沙造陸工程會將海域的底泥帶起,其中蘊含的營養鹽反而對牡蠣生長有益。蚵農自然不接受榮工公司的說法,找上當時漁業署的養殖漁業組組長石盛龍幫忙。石盛龍是位個性海派,熱心的人,他同情蚵農的處境,多方協調,終於由農委會漁業署委託嘉義大學生物資源系調查「漂沙對台西牡蠣苗生產區牡蠣苗附著的影響」。
負責本案的主持人鍾國仁副教授為求謹慎,前前後後共在台西鄉採樣8次,終於得到確切結果,指出「抽沙船抽沙工程進行時所產生的漂沙,對於牡蠣苗的附著有不良的影響」此外,自救會不斷要求榮工公司停工,數月之後,果然蚵苗附著的情況就有改善。
雖然污染事實明確,榮工工程訴訟案卻直到2015年才三審定讞,確定由蚵農獲得勝訴,成軍之初原本有200人的蚵農自救會,因為老蚵農消耗不起,有的逝世,有的不耐訴訟的漫長而退出,最後只剩下70人左右討回應有的公道,著實令人不勝唏噓。
這一切的一切都指出離島工業區的進駐之始,就和雲林的傳統產業發生極大的衝突。而地處偏遠、沿海的蚵農、養殖業者本就是社會經濟制度底下弱勢的一群人,在政府以「促進地方經濟發展」的說詞,引入大型石化產業的進駐,就注定了這一群本就被政府忽視的人們,一次又一次地受到剝削。
對於這些剝削,地方蚵農自然身有所感,但卻對於改變大環境的衝擊無能為力。2020年筆者來到雲林台西鄉訪問蚵農,當問到這些年附苗狀況是否和以前不同,「當然有啊!大環境變了嘛!」蚵農不假思索地回答,他指向佇立在蚵田北方的龐然大物,說「六輕來了之後,當然是越來越不好了,以前一年可以收好幾次蚵苗.....」
他語氣無奈,眉眼之間盡是無能為力的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