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瘟疫蔓延時》：愛的辯證

2020是動盪的一年，台灣在各方人員的努力下守住了疫情，其他國家則還處在困境中。病毒、死亡、隔離、失業、遠距，太多變化瞬間來到，使得人們重新思索該如何調整，以及，更進一步的，人的價值是什麼，人與人間的關係又是什麼。

在這一年，讀了《愛在瘟疫蔓延時》。光看書名，原以為書中會充滿大量對疾病的描述，而且當然是「馬奎斯風格」那樣，如《百年孤寂》的描寫。不過這本小說給我的感覺，倒相當貼近現實的氛圍，而且霍亂的部分較少，本質上還是一段非常癡狂的愛情故事。

雖然也有像「她們丈夫頭上被戴的綠帽在月光下染成了金色」（p.320）等等奇異的句子，但小說整體給我的感受則是映出現實，它當然還是華麗且充滿繁瑣的細節，卻也如一件真正的天藍色蕾絲滾邊睡袍（p.146），至少我摸得到。

《愛在瘟疫蔓延時》是1982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馬奎斯的長篇小說，1985年以西班牙語發表。故事主要講述費米娜·達薩與弗洛雷提諾·阿里薩，這兩人耗盡一生不斷思辨、追尋自我的愛情篇章。看起來很浪漫，但其實又不是全然的粉紅泡泡。

浪漫且過度理想的地方，包括弗洛雷提諾·阿里薩等了他心目中的「花冠女神」，長達51年9個月4天，得知費米娜·達薩的丈夫烏爾比諾醫師過世後，他還登門拜訪，希望能與對方共度餘生（當然一開始是被狠狠拒絕了）。等到兩人終於開始認識彼此時，都已步入晚年，散發獨特的氣味。正如費米娜·達薩的嘆息：「已經不行了」、「我聞起來都是老太婆的味道。」（p.392）

表面上，這本小說絕對浪漫，那可是一名男子在歷經近乎一生的反覆失敗與再起後，仍對一名女子抱有至死不渝的癡情。我覺得這種題材很適合放在舞台上，因為那樣的愛非常戲劇化。

但其實書中也在講述各種幻滅，講愛情中剝去浪漫與新鮮後剩下的是什麼。包括費米娜·達薩在少女時期一開始對弗洛雷提諾·阿里薩的憧憬，卻在一趟成長的旅途結束後，再見到男方時，瞬間生出極致反感的情緒。以及，她如何對抗父親的意志，卻也還是嫁給她起初並不喜歡的烏爾比諾醫師，她逐漸愛上他，同時討厭他，並面對婚姻中真正艱苦難言的部分。

弗洛雷提諾·阿里薩看似過於天真、理想，可是他其實也經歷數次幻滅並蛻變。他從只會寫煽情的情書，到能撰寫精簡的商業書信。我真正覺得他變得較不一樣的一個關鍵，是他在等待費米娜·達薩的漫長年歲中，瘋狂獵艷過後，有天他得知其中一名情人死亡，他那時才發現自己有多愛她。那是難以規避責任的悔悟，也是他認清了愛情的本質：儘管他試圖只想把一種近乎神聖的愛給予費米娜·達薩，然而他從來就不是只愛著費米娜·達薩。

這本小說，我特別喜歡費米娜·達薩。她有複雜的性格，也面臨女性的難處、世俗的成見，父親想掌控她的愛情，弗洛雷提諾·阿里薩對她投射一廂情願的熱情，烏爾比諾醫師不願傾聽她內心的聲音。在丈夫死後，外界仍斷定她該如何守寡，若她到了晚年還渴望著愛情，那就是不正常的慾望。

女人從小就不該渴求太多，到了老年，更不該再繼續追求愛情。費米娜·達薩是這樣回擊的：「去吃屎吧」、「如果要說我們這些寡婦有什麼優勢，那就是再也沒有人能對我們發號施令。」（p.385）

《愛在瘟疫蔓延時》讓我看見費米娜·達薩作為女性的堅毅，也有對於老年的溫柔。老人不是只有腐臭失能的負面標籤，而是在經歷一連串的質疑後，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體會到內心的平靜，然後繼續追求。

就像弗洛雷提諾·阿里薩、費米娜·達薩搭上的輪船，持續航行，不厭煩地，用自身的年歲辯證愛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