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心得｜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米蘭昆德拉

書名：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作者：米蘭昆德拉

故事背景以蘇聯軍隊進佔、捷克知識分子大量逃亡歐洲海外為背景，同時描寫主要的兩對男女，四人彼此經歷多個「偶然」相識或有所關聯，交織並構造出以不同視角為主的故事，在愛、背叛、情慾、政治、人生之間，每個主體皆共存著複雜、真實卻矛盾的情感，米蘭昆德拉讓多個主角輪流擔任主要視角，無疑讓整部小說更豐富、讓讀者赤裸裸的踏進人物內心，而作者刻意塑造的「重與輕」、「靈與肉」之間的微妙關係，更是增添了層次，使之昇華為一部富有哲學意涵的經典小說。

若說作者設定四個角色，讓讀者能選擇其一套入，而產生共感，我會認為書中每個角色的行為與想法，沒有任何能令自己與其任何角色分離。

身為醫生的托馬斯，我從這個角色中感受到了無限的情慾擴張、不滿，舉手投足間的儒雅卻是流向彼端哀傷的沼澤黑洞，奮力掙脫也無法呼吸，窒息的生活著，他愛他的妻子，但卻也放不下對自己最痛恨的放蕩慾望；特麗莎，因為托馬斯的不忠，受盡無盡折磨，在托馬斯眼中她是需要好好呵護著存在，她看似軟弱，她是那種我們在現實生活中看到，私下會唾棄、揶揄的女人，她看起來不獨立、沒有自我抱負與理想，好像是將一生寄託於丈夫的無用女人，但在隱藏的那一面，卻又展現十分堅強的決心，試圖去克服丈夫的外遇、爬到與丈夫相同的位置，在戰地攝影，成為了小有名氣的攝影師，她倔強也不服輸，同時卻又無力緊握托馬斯。

另一位女性畫家，薩賓娜，我想她大概是那種現代女性會羨慕、會崇拜的那種榜樣，她有美貌、有魅力、有能力、堅強又獨立，感情觀隨意又開放，她不陷入任何一段感情，不給予承諾，但卻有質感與品味的去體會、享受情愛，就猶如女強人一樣閃閃發亮，但這樣的薩賓娜，心中也有充滿崩壞、匱乏的情感，背叛是她一生所追求的那點刺激，刺激會逐漸麻痺，就接著期待、創造下一次的背叛，再度體會刺激，托馬斯也是她的情人之一，薩賓娜更是教導特麗莎攝影技術的「老師兼情敵」；弗蘭茨也是薩賓娜的情人，雖然他早就結婚，與妻子的愛是建立在一種崇拜，是個生活穩定、看似充滿幸福人生的學者，但弗蘭茨卻能一次又一次為了薩賓娜，做出自己也意料之外的大膽舉動，去破壞原有的安穩、幸福，打破寧靜，而面對薩賓娜的離開，他仍以遠距離的方式去思念她、去守護她。

在眾人面前時，我們是不想露出一絲破綻的薩賓娜，但內心亦有同樣的有黑暗、滄桑，薩賓娜身為畫家，享受著一切的美，但對於私自內心的陰暗，也不曾躲藏，她的自白讓我們知道她是認識自己的，她是享受著這一切，一切重的皆沒有那麼重，輕的也沒有想像中的輕，她站在天秤的中央，深知著一切終究是浮雲。

弗蘭茨呢？他為了能和外遇對象薩賓娜在一起，他相信薩賓娜與他之間的關係，而撕碎了與老婆的承諾，換來的是兩敗俱傷，他剩下的是自己的自滿，還有可笑，他失去了一切。但他卻意外地將其視為一種挑戰，他相信薩賓娜仍是他的女神，他相信薩賓娜會永遠注視著他，他幻想薩賓娜在他身旁，我們能說他荒謬嗎？不，這正是我們真實的情況，我們真誠的情感與行為，薩賓娜正是他的女神，他一心追逐著已經離去不會回來的人，不也是我們很會做的事情嗎？對逝去的無法放下、不想承認，寧願自圓其說。看似失去一切的弗蘭茨，看起來卻格外輕鬆，這份失去一點也不重，像是輕如水的波瀾，將一切推離中心，返回一片寧靜。

托馬斯與特麗莎這對夫妻，更是反映出每一對關係之中的矛盾，也為全篇最精采的情感推進，在這段關係中，特麗莎視自己為一隻兔子，因家庭背景而令他心生自卑，她想了數千萬次她配不上他，始終感受不平衡，丈夫四處留情，她則越來越自卑；托馬斯因上一段感情，確信自己將來不會墜入愛河，不會與女性同居，卻在多個「偶然」的情況下，遇見了特麗莎，他真的愛上了她，義無反顧，他知道自己無法脫離放蕩情慾的生活，卻依舊娶了特麗莎，在他看來他也是被奴役的一方，他就像被掛了狗鍊一樣，特麗莎控制了他的心，他也認為自己虧欠特麗莎，托馬斯知道自己對不起特麗莎，因為特麗莎本應該是她要捧在手心呵護的女孩。

多個偶然的出現，可能更貼近東方所說的緣分，若是有緣，能夠找到這麼深愛對方的彼此，為何還會受盡折磨？托馬斯心想如果能為了妻子，放棄外在的紛擾，那該有多好；特麗莎心想，如果自己能為了丈夫，理解丈夫、不要忌妒、吃醋，那該有多好。只可惜，這種「如果能......」的輕微小事，最終即是壓垮所有的最沉重的壓力，看似輕，只要退後一步就能阻止，卻像已被千噸的鼎給壓的無法喘氣。

四個角色的不同視角，就正如我們的平凡人生，帶入誰都能引發共感，都能激起波瀾，這個視角轉換的技法與多重主角併構的方式，就絕對值得親自閱讀小說內容了，更精采的內容皆在字與行間。

最後回到了書名〈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我最喜歡的就是最後結局那一段，托馬斯因為寫了一篇看似無害的文章，惹到了極權統治下的政府，他失去了醫生的身分，當起擦窗戶的工人，舉家搬到人煙稀少的小村落，兩人的矛盾終於在結局和解。

(引用書中一小段內容)

特麗莎對托馬斯說：「你這一輩子一切痛苦就是因為我。就是因為我，你才會淪落到這裡。是我害你淪落到這麼低下的地步。低到不能再低了。」

「你在胡說什麼」托馬斯反駁：「你先告訴我，什麼叫這麼低下。」

「如果我們留在蘇黎世，你就可以繼續幫你的病人開刀。」

「妳就會繼續拍照。」

「我們的事不能相提並論，對你來說，你的工作比任何事情重要，至於我，我最什麼都可以，我根本無所謂。對我來說，我什麼也沒有損失，可是你卻失去了一切。」

「特麗莎，你沒發現我在這裡很快樂嗎？」

「可是開刀是你的使命阿！」

「使命，」托馬斯說：「特麗莎，那些都是小事。我沒有使命，沒有人有使命。發現自己自由自在，沒有使命，那是最大的解脫呀！」

看到這邊我不禁感嘆，米蘭昆德拉將人生以另一種巔峰來呈現，人世間的「媚俗」，看似重要，卻也不那麼重要，甚至是負擔，而輕呢？在媚俗中，能讓一篇文章使一輩子學習的醫術與醫生資格被無情剝奪。我們一生追求許多媚俗，當作這是崇高的價值與理想，可是，最反諷的是，人生的巔峰、最逍遙的狀態，就是剝除一切，沒有使命，沒有束縛的時候。

而死亡，薩賓娜選擇了輕，他願隨風一般飛揚，散播到世界各處，比起特麗莎與托馬斯在意外中互相緊抱，車禍一同帶走了這對夫妻，如此承重的痛與愛，也將於人世間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