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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誰！我誰？時代下的共同吶喊

許多讀過小說天龍八部的人，應該都對裡面的喬峰「喬幫主」印象深刻。不僅武功高強，更有一顆行俠仗義的仁愛心腸，是條錚錚的鐵血好漢。然而，大家對他印象如此深刻並不只因為他的絕世武藝，更是因為他矛盾的身世與其悲劇性的一生著實令人不勝唏噓。

喬峰所身處的是一個遼宋劍拔弩張、戰事一觸即發的對立時代。身為一個從小在中原社會接受傳統教育思想、政治教化的人，腦袋裡早已認定了「契丹人乃姦殺擄掠、萬惡不赦之徒」，而自己的責任就是要保家衛國，為民拋頭顱、灑熱血，犧牲奉獻自己給國家。然而，在一次丐幫的大會中，他突然被有心人揭露了真實身份其實是契丹人的後裔。自己就是從小所恨惡的外邦蠻族之子！多麼的晴天霹靂！

在那之後，中原群雄馬上就從對他的尊敬、佩服之情轉為敵意、憤怒與不屑。不論過去立下多少大功，在他們心底喬峰此刻都與罪人無異，叱詫風雲的丐幫幫主再也不復存在。而身為喬峰母族的遼國呢？他也並未佔得便宜。即使曾經出生入死拯救過遼國君王耶律洪基，他也並不完全相信喬峰會忠誠於遼。在他們的心中，喬峰仍是受過中原思想「玷污」的人，再怎麼樣他必心繫於宋，萬萬信不得。

沒有人相信喬峰，沒有任何一方要接受他。天地之大，一夕之間竟無喬峰的容身之處。他被冠上弒父、弒母、弒師三大罪狀，同時在有心人的操弄下，誤殺了自己這輩子唯一愛的女人阿朱。身敗名裂、失去摯愛下，「我是誰？我該往哪裡去？」如此簡單的問題，於他來說都如千斤一般沈重。最後，喬峰選擇的，竟是走上絕路一途。

只能說，把一個時代的民族矛盾、家國之恨加諸在他身上，真的太沉重了。

一代英雄豪傑，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難道喬峰就不能只是喬峰嗎？」他義結金蘭的兄弟段譽和虛竹或許是最有資格發出這樣吶喊的人。他們稱呼喬峰為一聲大哥，跟隨他、情同親手足，是真實發自內心喜愛並且敬重喬峰的。在他們眼中，不論喬峰是大宋人、是契丹人，他都是他們的大哥。沒有民族情結的框架、家國的血海深仇，喬峰不過是再平凡不過的一個人罷了。

不過各位都知道，喬峰畢竟是金庸筆下一個虛構的人物，再怎麼樣驚心動魄仍然為杜撰故事。然而，歷史上卻真有一些人經歷過同樣的遭遇，因為政治、國家、民族紛爭而產生身份混淆，活在人們撕裂的價值對立下。「我是誰」是那些年他們心底最糾結的疑惑。

日治後期、民國初年有一批「灣生」就曾面臨同樣裡外不是人的尷尬處境。「灣生」（Wansei）指的是1895-1946年間在臺灣出生的日本人，包括日臺通婚者所生下之子女。不幸的是，對於當時的日本人來說，他們是出生在台灣這塊土地的二等公民，在日人眼裡身份並不被認同 ; 對於台灣人來說，他們卻又流著日本統治者的血液，對當時飽受統治之苦的台灣百姓來說，這些傢伙與自己才不是所謂「一伙人」。二戰日本戰敗後，為配合接收臺灣的國民政府之命令，這些灣生都被遣返回日本。即便他們從小長在台灣，卻也因為政治情勢無法再次踏入這塊地土，只能在日本社會的夾縫中苟延殘喘，飽受奇異眼光。直到近幾年政治情勢的和緩，他們才得以重返台灣這塊童年記憶之地，探尋自己的身份。「我到底是誰的問題」，就這樣禁錮了一披在戰亂年代下的無辜生命長達數十年。

那到了文明的二十一世紀呢？我們依然沒能逃脫這個問題的束縛。從荷蘭統治時期開始就陸續有人從中國移民來台，延續好幾代子孫在台灣這片土地上成長。這批人算是中國人還是台灣人？「我們是誰」這個問題或許因為如今的政治氛圍、民族認同、歷史等等諸多複雜因素，而變得十分敏感與難解。但無可否認，確實存在於許多人的心中，不敢輕易表態，而是隨著局勢動盪而擔憂、徬徨、與混亂。兩岸人民互相挑釁、攻擊、筆戰已成為家常便飯，大家都在嘗試用自己理解的歷史脈絡爭論是非。最常發生爭議的場景，我想許多人也都不陌生：當某某藝人開始在兩岸各地表演，就會馬上面臨選邊站的問題。最慘的是，一但認真發出身份認同的聲明稿，就會立刻遭到不分中國和台灣的網路鄉民大肆撻伐與攻擊，在網路上掀起一波又一波正反兩面的激戰（吾吿可憐，兩邊都嚐不到甜頭）。

不置可否，透過這兩個例子很真實地反映出，對於身份認同，我們從來就很難與誰取得共識。為此飽受社會有色眼鏡審視的當事人往往也是最無辜的。遙想喬峰當年，不禁嘆了口氣，心境竟是如此相似。

這或許是喬峰內心最深處的渴求、是當年那批灣生的、也是如今這個世代我們的心聲。

在現今這個撕裂的世代中，人們總是喜歡叫人選邊站。認同與否、是非對錯一切都得涇渭分明。當這個人無法滿足大眾的期待時，社會就會不分青紅皂白地開始攻擊。然而他們錯的是身份嗎？是行為嗎？還是本身就是一個錯誤？我想都不是的。反觀隨著歷史、時間推移的我們，是否有在朝代更迭的過程當中，悟出「無論是誰，大家都一樣為人」的道理？不分遼宋、無論中日，在人們無法左右當局政治情勢，而被迫定義出一個狹義的身份時，我們的心胸能否跳脫這個既有的框架，以更開放的眼界來認識面前的這些人？不再選擇先攻擊、先謾罵，而是聽面前的人說說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