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課堂開始,老師先問了兩個問題:
問題一、你覺得什麼是英雄?
問題二、在復仇者聯盟終局之戰的結局,為什麼發動無限手套的是鋼鐵人,而不能是美國隊長?
第二個問題在電影一出來時,網路上已經戰翻天。學生沒怎麼看過天龍八部,卻幾乎都看過復仇者聯盟。一時之間教室嘰嘰喳喳的搶著答話:
「因為鋼鐵人片酬太貴了!」嗯,賜死鋼鐵人的確很省錢
「因為福爾摩斯只能有一個!」嗯,原來是奇異博士的腹黑,計画通り
惡搞答案很有創意,但是今天作為一個嚴謹的編劇者,請你仔細思考一下,最終一戰的彈指到底要由哪位英雄完成,才會是最好的安排?
甚至更進一步的說,為什麼不讓美國隊長去彈?反正美國隊長本來就不怕犧牲?
一個女孩舉起手來:
「老師,美國隊長以前就壯烈犧牲過一次了,他一直都願意為大我犧牲。
可是,美國隊長犧牲了,就會辜負愛他的人,就像他永遠跳不了的那一支舞。
如果他今天要突破原有性格,他反而應該是懂得再對自己和他愛的人好一點。」
是的,這也是我們今天要討論的主題:
常言說性格決定命運,有很多人就順應著他的情緒和性格縱情而為,甚至沉淪(譬如說金鎖記的曹七巧)
但也有人懂得突破,他能清楚認知自己性格上的弱點,克服並有所突破。
即使命運無情,他依舊勇敢地與命運搏鬥,盡力使自己成為更好的人。
英雄從來不是完人,我們在上一節看到蕭峰深陷於報仇執念中,他的憤怒和超強戰力使他掌下一再鑄下大錯。
而接下來,我們來看蕭峰的突破與成長。
折磨蕭峰的最大痛苦中,最關鍵的便是胡漢對立的社會既定觀念。
因為對立,蕭峰被中原武林放逐,他自己也失去身分認同。「契丹賤種」的恥辱讓他一度痛苦,但在親眼目睹一場宋軍對遼人燒殺擄掠的打草穀之後,蕭峰第一次突破了胡漢對立的二元思考:
「我一向只道契丹人兇惡殘暴,虐害漢人,但今日親眼見到大宋官兵殘殺契丹的老弱婦孺,我……我……阿朱,我是契丹人,從今而後,不再以契丹人為恥,也不以大宋為榮。」
這是蕭峰第一次突破僵化的族群對立。而他性格上最大的門檻「受不得他人冤枉」,在聚賢莊屠殺後也有了改變。單家一家慘遭滅門,這筆帳又被算在蕭峰頭上,當村人議論紛紛破口大罵蕭峰時,站在一邊的蕭峰反應是這樣的:
只見他臉上神色奇怪,似是傷心,又似懊悔,但更多的還是憐憫,好似覺得這些鄉下人愚蠢之至,不值一殺。只聽他嘆了口長氣,黯然道:「去天台山吧!」
這段文字中,羊咩最喜歡的就是「憐憫」二字,用的最精妙的也是「憐憫」二字。
成熟是什麼?成熟是一種對他人的懂得和慈悲,懂得了對方能見的高度,而能以理解包容,憐憫不再計較。
這一刻起,蕭峰不再是那個「禁不得任何冤枉」的莽漢,
他明白了,嘴長在別人身上,他殺不了天下悠悠之口;
明白了世人要的只是一個指責的標靶,發表幾句無關痛癢的批判。
而他激憤之下殺盡過往好友、愛人,
最終那個恨的報應,也只反撲在他身上。
接連兩次的突破,蕭峰身上那張狂的戾氣逐漸冷靜下來。
在阿朱死後,他有很長一段時間漂泊在北方(我飄向北方~~別問我家鄉)
這段草原上的飄泊我覺得更像是一種自我放逐,
直到蕭峰的最終戰役到來。
蕭峰舉目向南望去,眼前似是出現一片幻景:成千成萬遼兵向南衝去,房舍起火,烈炎衝天,無數男女無幼在馬蹄下輾轉轉呻吟,宋兵遼兵互相斫殺,紛紛墮於馬下,鮮血與河水一般奔流,骸骨遍野……
遼帝決意南征宋國,眼見戰禍又起,蕭峰抵抗君命不從。此時的他已無國族之分,只有對「人類」的憐憫:
玄渡沉吟道:「原來幫主果然是契丹人。棄暗投明,可敬可佩!」
蕭峰道:「大師是漢人,只道漢為明,契丹為暗。我契丹人卻說大遼為明,大宋為暗。想我契丹祖先為羯人所殘殺,為鮮卑人所脅迫,東逃西竄,苦不堪言。大唐之時,你們漢人武功極盛,不知殺了我契丹多少勇士,擄了我契丹多少婦女。現今你們漢人武功不行了,我契丹反過來攻殺你們。如此殺來殺去,不知何日方了?」
玄渡默然,隔了半晌,念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我非常喜歡這段對話。請注意:在天台山時,同樣的對話也有過一次,但當時我執難解的是蕭峰,對智光大師的開解,他只覺得「我又不是佛門弟子,如何能這麼灑脫?」
當年的蕭峰只覺得「佛性」是只屬於佛門弟子的。
可今日,真正具有「佛性」的正是蕭峰,他得以超脫的不是「瀟洒」,而是出於他對世人的憐憫。
那個對世人的愛,讓蕭峰願意以肉身擋在那些曾經輕蔑他、冤枉他、向他吐口水的世人面前。
「佛性」不看身分地位,佛門弟子若是執念難解,佛性依舊離他很遠;
但如果能有一念向善,有那麼一瞬間,你願意突破僵持、成為一個更好的自己,就是邁向成就英雄的道路。
現在,我們回過來開頭的第一個問題:
什麼是英雄?
能夠超脫情緒我執的欲念,克服性格中的弱點,也許就是英雄最大的課題。
所以終局之戰並不只是對薩諾斯的最終決戰,
更是每個漫威英雄與自我的終局之戰。
班納博士接受浩克是自己的一部分,與浩克和解。從第一集那個憂鬱男變成有點 ㄎㄧㄤ的搞笑大叔(欸欸,懂得嘻笑人生是多大的解放啊)
自命不凡的索爾終於接受自己並不是最好的王,坦然讓出王位;
漂泊無根的黑寡婦終於將復仇者們聚集,這是她的家、她的歸屬,她樂意為其犧牲、
總是完成大我的美國隊長終於懂得別老犧牲小我,回到伊人身邊,完成那一支舞的約定。
而東尼史塔克──
那個世界圍繞自己轉動的自私天才,
最後卻願意為世界的繼續轉動犧牲自我
兩次的I am Ironman,第一次是自負,最後一次是認清自己的使命
正如史塔克留給女兒的遺言:
「每個人都渴望美好的結局對吧?但現實不總是盡如人意
也許這一次,我希望再看到這個的時候你們是在慶祝,我希望家人再次團聚,我希望一切恢復如初,我希望這個星球能重回正軌,如果可以的話……
輝煌過後終將落幕,我又何必庸人自擾呢?
萬事萬物自有其道
我愛你三千遍。」
輝煌終將落幕,善惡由人評說
東尼對女兒三千遍的愛,讓他願意犧牲自己,讓星球回歸正軌;
正如蕭峰對世人三千遍的愛,讓他捨命退兵。
雁門關前,斷箭插入了胸膛,胸口的狼圖騰彷彿仍在怒號。
怒號命運對他的捉弄。
也許蕭峰最終還是難以跳脫忠孝等既定思維,
所以終其一生道家的瀟洒曠達不屬於他的註腳,
但他盡可能的做到最好,做到他人所做不到的事。
之前我們提到,蕭峰是一個希臘悲劇英雄的模式。
而這個悲劇模式的基本精神,是描畫人與命運之間的搏鬥,
人雖然終究敵不過命運,但是人性的尊嚴,卻在奮鬥的過程中得到肯定。
到此,三千遍的愛與憐憫,
使蕭峰在他與自我的終局之戰中,成就自己的英雄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