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 發生過的那些好事

2020 的那些千萬個糟糕之中，我們身邊一定也出現了一些疫情帶來的好事。過去我們都只忙著沮喪，而沒有停下來為這些好事擊個掌。想想 2020 其實也未必那麼糟。努力想幾個 2020 的好事跟朋友們分享吧。大家都需要一點正面的消息。

上禮拜天晚上我外出吃了今年最後一頓餐館的晚餐，那是在戶外搭的帳篷裡吃的。過了當晚十點，這些統統要拆掉，加州又要上鎖了。一切又要回到三月初那樣：晚上十點以後宵禁不得出門，其他時間非必要也不得出門，只有採購生活必需品與緊急事故例外。這把鎖至少會鎖到明年初。

2020年我們將會有一個史無前例，上了鎖、沒有趴、沒有佳音的聖誕節與沒有煙火的除夕及不知明年會不會更好的新年。

熬了9個月，一切又回到原點，超市的衛生紙貨架也又空了。

現在我終於知道了，不知所措的時候，最廉價而迅速令人飽足的方法就是囤積衛生紙──這個理論不分國籍、不分年紀、不分地區，永遠正確。

這是一場揮之不去的夢魘。

吃完那頓飯我有點不甘心，我不甘心一切又要從頭開始。我不想再輸一次。

回到家終於我想通了，我知道我不會再輸一次──跟三月那次不一樣，這次我知道走過了九個月我還是活得好好的：我沒有餓過一頓肚子，也不需要買槍自衛，衛生紙也從來沒有用完過。更重要的是我看到了很多好人，也經歷了一大堆好事。九個月前我不知道今年也會有這麼多好事。

所以我決定拋磚引玉寫一些好事，希望大家都來分享那個不幸的1年裡發生過的那些好事。我們大家都需要一點正面消息。

這裡面有關於地球的好事，有關於身邊大眾的好事，也有關於個人的好事。這三樣我都可以隨便就舉出一些例子：

先舉關於地球的好事。過去對於全球暖化，科學家們一直不確定交通工具對整體排碳量的具體影響。過去只能從模型中推測，但今年三月的大封城，讓科學家採集到足夠的數據做對比。這是一場免費而又巨大的實驗。

下面圖表上圖顯示2015到2019三月份美國東北角空汚的平均值，下圖顯示 2020 三月封城之後的差別。

當然空汚改善本身已經是一件好事，但更大的好事在於數據的收集。這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實驗。如果不是因為疫情，這種規模的實驗永遠不可能執行，而類似數據全球各地都有採集到，所以未來各國政府對零污染交通工具推出的里程碑，都會有更精準的數字作為依據。這樣對比鮮明的結果，也給了地球居民莫大的鼓舞。只要我們做得到，就會有這樣立竿見影的效果。

了解問題真相，數據比什麼都珍貴。這是疫情贈送的一項大禮。

再談關於周遭的好事。

矽谷的交通與房價一直是夢魘，這個問題沒人能解決，也沒人想解決。但是瘟疫意外解決了科技公司長期在家工作這個爭論不休的話題。全面遠端工作這件事過去很多公司想做卻不敢做，因為沒人知道後果會如何。一年前如果有高層決定讓自己的部門這樣做，最後一定會被亂石砸死。

這次矽谷是以趕鴨子上架的方式，一夜之間全面推出遠端工作。現在很多科技公司紛紛宣布遠端工作將永續執行。所以遠端工作、房價和交通三個問題，在矽谷瞬間都得到解決或平衡。

如果在哪裡都可以工作，美國海闊天空哪裡都可以居住，房價和交通自然就得到平衡。也因為如此，矽谷的大型科技公司也慢慢出現了「平衡潮」。除了特斯拉，惠普電腦和甲骨文也先後宣布要搬去德州。惠普電腦是「製造矽谷的元老」。如果開國元老都走了，後面一定會有人陸續跟上。

這麼重大的問題竟然在一夜之間，讓一個來自武漢的病菌家族找到了解決方法案。這在一年以前是想都想不到的事。

最後談關於個人的好事，而我相信大家都不只一件。

疫情很奇妙地改變了很多事。我周邊很多朋友無意間學會烹飪，學會修冷氣、換熱水爐、修汽車，也學會了自己美化庭園⋯⋯動物收流中心也因為疫情而大缺貨。

我們從四月開始就想領養一隻狗，到現在網站清單上都是空的。過去這些流浪動物都是排隊等待安樂死──收留中心的動物如果超過14天沒有人認養就只好處死。

雖然沒有領養到狗，但是這些動物都因為疫情而免於一死，這是一樁意外的好事。

四月初開始我把院子側面的廢地改成農地，一共開發了3個小菜圃。兩個種花，一個種菜。另外一些比較大的後院改造工程也都是自己動手。我沒有小卡車，所有工程都是周末自己用轎車一磚一瓦來回不停搬運慢慢搭建起來。

三月份加州第一次上鎖之後，我們意識到以後將長期困在家中，所以請人搭建了一個花棚，然後種花造景。以前這個後院沒人去，現在變成我的第二工作場所。天氣好的時候我有一半的時間都是在後院花棚下工作。

過去院子只是周末除草修枝的負擔，沒有人把那裡當作休閑的資源。我們甚至從來不去後院。現在多了一份心力，有了簡單的造景，花草也長得特別豐潤。我們也意外發現不必出門就有可以休閑的地方。

如果不是因為疫情，院子看不到的那一半還是一片廢地，看得到的那一半也只還是一個去了也是多此一舉的地方，待在那兒不如回屋裡看電視。

疫情以來最令人沾沾自喜的，就是在修單車這件事上學會了自力更生。

登山車我玩得很兇，零件也損耗得很快。過去一直仰賴腳踏車店，從來沒有認真想自己學習修車。六月份車店准許開張之後，因為剎車油進了氣泡造成剎車失效，我打電話預約排除剎車油氣泡，他們很同情地告訴我要等兩個多月，而且要把車留在那裡才算數。

我上網買了所有需要的物料，參考了20部以上的YouTube短片，忍受用10分鐘去看完那些應該 3 分鐘就可以把話說完的短片，搞了滿手滿地的油，一路咒罵了幾個小時，一共失敗了三次⋯⋯但最後我成功了。從此我不需要再去車店做這件事。

這背後的意義不是解決問題，而是給足了自己信心，告訴自己大部分問題都可以解決。經過這件事，從此對於家裡所有需要修修補補的我都不再那麼不知所措。

疫情讓很多人不知不覺學會了自力更生。

今天要真正深入分享的是今年一件遲來的好事，而它的源頭要追溯到23年前。

三月剛剛上鎖的時候，大家都待在家裡有點不知所措，好像世界末日就要來臨。那天晚上臉書突然跳出一則訊息，有一個名字縮寫而我不認識的人敲我，問我和家人是否都安好。謝完了他，我冒昧地問對方是誰，他說是20多年前的同事。這個人我記得，近年也在業界聽過他的名聲，他是一家世界級企業的一級主管。自從離開那家共事的公司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聯絡過。

我驚訝他還記得我，跟他一邊聊天一邊試著拾取多年前破碎的回憶，也提到了當年他搞的那個大烏龍。在結束交談之前，他謝謝當年幫了他那個大忙。

那件事我記得，當時我是一個剛換跑道的學徒，他是一個技術純熟令我羨慕的老師傅，我們共同管理公司的資料庫。那天晚上我們加班一起準備當晚維修資料庫的腳本。在維修前半小時，他把腳本叫出來做最後一次檢視。

接著我聽到他大叫一聲衝到我面前，臉色蒼白到好像剛輸了500 cc 血一樣。他不小心打錯指令，造成整個資料庫在瞬間毀滅，而且不可回覆。那是我們公司的客服資料庫，當時有幾百名客服人員還正在線上工作。對於這種事，電腦絕對不會手軟，它們苦心等待的就是人們這種操作上的小失誤。

偌大的資料庫就這麼瞬間消失了，同時電話也開始響不停，而我們兩個都不敢去接。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個完全不知所措的沙場老將，而我仍是個搞不清狀況也根本插不上手的學徒。

電話不停地響，他的臉也仍舊蒼白得像剛從捐血中心走出來。看著他不敢接電話，我開始擔心他會不會轉頭落跑，把爛攤子丟給我。我知道唯一的方法就是要先讓他冷靜下來。我們兩個都不抽煙，但鄰座同事抽屜裡有一包煙。我跟老闆及資料中心報告情況之後，就拿了那包煙約他先到外面抽根菸聊天──什麼都可以聊，就是不聊這件事。

幫他點煙的時候我看到他手還在抖。我問他將來退休想搬到哪裡，以前大學學的是什麼，孩子在哪裡唸書之類的廢話。一個六神無主的人最可貴的就是他會認真回答所有的廢話。

我們就這麼一來一往地消磨了一根煙的時間，我也慢慢看著他冷靜下來。

煙抽完了，他也不再發抖。我告訴他現在必須回去面對問題，彷彿我才是老師傅一樣。我找了個會議室，要他假設自己是教授而我是學生，碰到這樣的生活實例，他要如何解決問題。爾後的一個小時他在白板上寫出每一步善後並且分配工作。至於後面發生的就不重要了。

如果當年我幫著解決了一個問題，那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同樣的，重點不在解決那個問題本身，而是到 2020 年的今天，我才知道當年不經意幫了別人一個忙，而 20 多年之後對方還記在心上。

如果不是因為疫情，他永遠不會想到跟失聯的老同事問候，這個23年之後的小感謝，也不會在這個歷史上最黑暗的時刻無厘頭地出現在我的電腦屏幕上。

那天在臉書聊完之後，我們也並沒有連為朋友，大家只是停下來打個招呼就各奔東西。他仍舊是他的一級主管，我也仍舊是我的老工程師。我們的社交圈原本就沒有交集，大家也都明白不需要在這個時刻矯情成為臉書上的假朋友，他跟我聯絡純粹只是一個小感謝。但也是這樣才使得那晚的擦肩而過變得更純⋯⋯如果成為朋友，以後還得忙著敷衍對方偶爾按個讚，那份小感謝的真也許就打了折扣。

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原來有一瓶麈封了23年的紅酒放在別人的酒櫃裡，3 月的那一晚因為疫情的因緣際會，我們打開了那瓶紅酒互敬了一口。

這樣一個誠心的小感謝，竟然是疫情做的媒。那個真，那種醇，對我來說當然是 2020 最美的一件事。

我有這麼一些簡單的好事，你也一定有，只要靜下心來想想就會有。有的話不妨跟臉書的朋友分享，讓大家都知道 2020 其實未必那麼糟。

（所有圖片來源 ： 鱸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