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草紙》霜羽卷-03.審判鄉

一、

　　呂望雖然號稱是神農祠的廟主，但從好幾年前開始，會來參拜的就只有宇文秋一人，神祠的高度勉強到膝蓋上一點，屋瓦破敗；塵土取代了紅漆；整個建築幾乎被雜草給覆蓋，面對這樣的慘狀，裡頭的神像應該還是同一個表情，不曉得祂心裡在想什麼。

　　宇文秋照慣例來到這座連神祠都快稱不上的雜草堆前蹲下，像早上一樣只是雙手合十，心裡並沒有祈禱任何事。

　　「肚子好餓啊．．．．．．」宇文秋繼續閉著眼睛，不耐煩地在心裡抱怨道。

　　「哎呀！我今天又忘記放供品了」粗啞的聲線伴著哈欠聲而來，宇文秋結束禮拜儀式，轉身望向那位全身上下只有鬍子最整齊的老翁。

　　「剛剛神農大帝已經把供品送給我了」宇文秋自然地說謊，並將已揉成一團的煞咒章隨便丟往呂望的方向去。

　　「屍體應該被白虎軍那群人搶走了」宇文秋雙手抱胸，盡量把自己的怒意隱藏起來，至少她以為自己演得很好。

　　「他們這幾年很積極地要找出控制屍鬼的方法，妳得小心點，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要是被他們抓到我們已經掌握了這方術，到時想死都死不了」呂望可能不記得已經講過同樣的話多少次了，待他轉身要繼續跟宇文秋碎念幾句時，那位我行我素的少女早就不在原地，手上的煞咒章也無蹤影。

　　神農祠旁邊就是呂望的住所，外觀和內部的整潔就跟屋主一樣，破敗不堪，宇文秋經過了小時候睡覺的床鋪，雖說是床鋪，但也只不過是在地上舖張草蓆罷了。

　　宇文秋在面前的牆停下，她抬起右手，將手掌貼在牆上，沒過幾秒，有陣微風輕撫宇文秋的臉頰，隨後她就像被拉了進去般，進入牆內。

　　「已經沒位置給那女人了」宇文秋四處探望便下了結論，這裡是專門存放屍體的密室，它們都是「無意識的屍鬼」，全都睜著眼，以五人為單位，直立站著排成圓形，密室的最前方有一尊發著光的地藏菩薩坐鎮。

　　先來說說這詭異密室的來歷吧！其實此地名叫「審判鄉」，確切的建立時間不詳，而建立動機倒是令人半信半疑，對一般人來說，它的存在就只是個古老的傳說，據說蓬萊島的先民在發現屍鬼後，並不會立刻將其殺頭，而是活捉到地藏菩薩的面前，請求祂揭示這隻屍鬼的真實姓名與在人類時期的種種罪刑，再來判斷是否該幫屍鬼進行「超渡」，讓其靈魂進入「冥鄉」進行慚悔，過了一定時間後，就能再次轉世為人類；相反地，如果覺得其生前不可饒恕，則是就地處決，靈魂直接打入地獄，之後只能轉世成雞、豬、牛等牲畜；而不管是進入冥鄉或墮入地獄，都要有地藏菩薩作為引路人，雖然是神明，不過也只是應人類的委託行事罷了，蓬萊島的神明大多是如此，或許在人類尚未有語言之前，祂們的確掌握著萬物的生與死，可後來發現，一旦沒了人類的願望，則會消失在世界上，這就是神明的死亡，久而久之，雙方就常以契約式的傭雇關係來確保生命的延續。

　　回到審判鄉的由來，隨著人口漸長，蓬萊島在出現幾個零星部落不久後便引發了第一場戰爭，當時的規模並不大，就只是幾個小部落間為了搶奪農地而引起的械鬥，而其中，蓋嘉部落的酋長—胡烽，發現超渡後的屍鬼雖然靈魂已不在體內，但不管是尖牙、利爪等有利於攻擊的構造全都還保留完整，於是利誘當地的術士發明出一種能控制亡體的「操偶符」，只要將其貼在屍體的額頭上，施術者便能以意念操縱屍體的行動，就像是在操縱人偶一樣。

　　胡烽後來以金錢與食物招降了一批身無分文的強盜，組成專門活捉屍鬼的軍隊—無常軍，身手矯健的他們馬上就捉到上百隻的屍鬼，胡烽靠著強大的屍鬼軍擊破各個部落，過不久就讓各酋長們臣服於他，最終成為蓬萊島的盟主，為了鞏固權力，胡烽並沒有停止捉拿屍鬼，他擴編了無常軍成員，屍鬼數量日漸增加，沒想到這卻讓胡烽倍感威脅，害怕有朝一日會被無常軍威逼下莊。

　　胡烽想要擁有大批的駭人之物以鞏固權力，卻又害怕自己被其反吞，所以他必須完全掌控屍鬼的調度權，但究竟要怎麼讓這些屍鬼隨時只在自己的監視下？他想將屍鬼藏在只有自己知道、只有自己能進出的密室裡。

　　胡烽當時已經相信不了任何人，對他來說，存在在這世界上的密室都不安全，原本對神明信仰不屑一顧的他，竟然開始到處求神問卜，他獻上大量的供品和香油錢，為的就是要解決屍鬼的藏匿之處。

　　某天，胡烽最看不起眼的地藏菩薩逮住了這機會，祂除了能穿越桃源鄉及地府外，還能自由進出另一個時空間「虛界」，那是一個飄渺、毫無生氣、一切皆無的異端空間，任何能進入此時空間的人都能自由使用，地藏菩薩便是在此創造出審判鄉，祂將這份大禮獻給胡烽，並教導其進出虛界的方法，胡烽為此大喜，四處在民間宣揚地藏菩薩的神蹟，過沒多久，地藏菩薩就成為蓬萊島最多人供奉的神明之一。

　　而呂望則是在差不多21歲時，從他的師父那接下審判鄉掌管者的位子，但直到現在，他與師傅都不曉得審判鄉為何會流落到平民百姓手裡。

三、

　　宇文秋雖然來過這裡無數次，但在步向前方的地藏菩薩像時，不免還是會用眼角餘光瞄一下兩旁的屍鬼，她本人應該打死不會承認，但她確實害怕著這群屍鬼會突然動起來，終於在神像前停下腳步時，因為這裡四下無人，她毫不吝嗇的鬆了一口氣，但就總覺得後方有怪物直盯著，宇文秋微微向後轉，她很討厭這樣膽小的自己。宇文秋拿出煞咒章，將其丟入香爐裡，立刻升起一團化為人形的黑色煙霧，朝宇文秋直衝而去，但那鬼魂在還沒來的及看見拔刀前，頸部就被輕輕劃過，最後變回煙霧四散而去。

　　沒多久，黑煙又聚集起來，準備向宇文秋揭示主人的名字與罪刑；這屍鬼是個女人，年約三十，名叫芙蓉，她繼承了家中的豆漿鋪，還得照料兩位年邁的父母，她整日辛勤工作並熱情地招呼客人，看起來相當認真在過活。某天，有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攜著一位男人光臨豆漿鋪，店內的客人無不被他倆吸引目光，有讚嘆，卻也有訕笑，不知是否是因為芙蓉與這名女子的容貌相較甚異，但宇文秋最好奇的是，為何女子身旁的那位男人沒有五官？就在她尚未釐清狀況時，女子和男人就離開了，黑煙又散開，並重新聚集起來，宇文秋看見芙蓉與父母大吵一架，她離開家門，而父母慘死於豆漿鋪的客席上；這時黑煙散去，飛進香爐裡，變回了煞咒章。

　　宇文秋疑惑的雙眼瞞不住現在的心情，她上前取回煞咒章，轉身開始離開審判鄉，她腳步漸漸加快，必須趕在神捕軍之前找到已成屍鬼的芙蓉，並且探出地藏菩薩的揭示內容究竟是怎麼回事。

　　如果審判鄉的主人不是呂望，那芙蓉應該只有下地獄的份，知情者都清楚，地藏菩薩揭示的罪行其實是破碎的，人們只能看到結果，但宇文秋認為過程和動機必須查清楚才能決定屍鬼的命運，可惜大部分人都懶的做這些麻煩事。

　　宇文秋回到原本的時空間，她一踏出門外，就看見呂望又拿著家裡所剩不多的糧食餵給聚集來的野狗。

　　「你們很聰明呢！懂得向笨蛋求助，再把食物分給你們的話，我自己就要餓死了」呂望的笑容讓宇文秋想起了她爺爺，那是一道讓人還想活下去的笑容，似乎想讓對方喚起這世界的美麗，或許宇文秋當時就是看見這笑容才願意讓呂望收留的吧！

　　「我出發了」宇文秋看著呂望許久才說出道別，她每次都想在這多留會兒，那怕是多個幾秒鐘。

　　「這次要上哪找？」

　　「不知道，但像以往一樣，我先出發，之後就會慢慢找到線索」

　　「妳應該知道妳只是剛好都很幸運吧？」

　　宇文秋每回都期待著呂望至少該說句「路上要小心」這類的話，但總是聽到囉嗦的叨唸，她只好又氣又失望地直接走人。

　　「妳為什麼要收集屍鬼？」呂望例行地問道。

　　「就算得到了再多屍鬼也引不出凶神的，更何況我們根本就不確定妳母親是否真的被凶神捉走，妳只會被神殿的那幫人懷疑要起兵造反，然後妳就會像胡烽一樣利用屍鬼去攻擊同胞」

　　其實宇文秋一直想找到新理由來反駁呂望的說法，但每次面對這個問題時她總是束手無策。

　　「我母親常說，如果懷疑某件事，那就要先行動，否則到最後只能屈就於本可改變的事實」當呂望再次抬起頭時，宇文秋的人影已消失在那，只看見有一羽白毛輕輕落到野狗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