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安娜貝爾的個性,我最自嘆弗如的,大概是如果她覺得是對的事,不管對方是彪形大漢或是瘦弱的孩童,她都會當面大聲指正別人的不當行為。
臉皮有點薄的我,常因她直率又驚人的舉止感到羞窘,同事達力歐和喬納森都曾被她當面教訓過對執行計畫的不用心,背地裡對我說過安娜貝爾是個瘋女人。
相處久了後,我其實很欽佩她不在意世俗眼光的那股理直氣壯(這輩子我是沒可能做到的)、對弱勢的真心關懷,即便偶而被欺騙、被人利用了她的良善,她總沒動搖過自己的信念泰然自若的依然故我。
我想,對弱勢族群(小孩、老人、原住民)的關懷與熱情,自始至終都是她持續前行的動力。
下班後喜歡喝點小酒的安娜貝爾也是在巴國生活中,少數會興沖沖拉我去酒吧喝酒的女性--無論當下有沒有我們認識的男性作陪。
聖塔非的酒吧算是單純,大部分的人就是去喝點啤酒看看電視球賽,但除了海報上的啤酒女郎群我不曾看過純女性團體現身(其實在酒吧裡連女性都很罕見),不知是不在乎或是有我作伴壯膽,只有我們兩個時同去酒吧喝點啤酒時,安娜貝爾總像進行某種冒險的小孩子似顯得特別開心。
某日美洲金杯足球賽事正好哥斯大黎加要上場,安娜貝爾前一天就拜託我和她一起去酒吧看球賽。即便是白天酒吧人並不多,我們這桌兩位女性還是吸引不少注目:鄰桌的無聊男根本都沒在看球賽而是看我們,還有人會拋飛吻過來(ㄛ..有事嗎)神奇的是當我們桌上的啤酒喝完時,老闆突然送上兩瓶說是隔壁桌的陌生男子招待我們的,安娜貝爾馬上(見獵心喜?)眉開眼笑的說了謝謝,看我嘟著臉說我不喜歡還和老闆哈哈大笑起我來。
隨著環教專案計畫結束安娜貝爾離開聖塔非搬回哥斯大黎加,帶著點傷感告別她和小狗們,也告別那些週末突如其來的聚餐邀約;生活在他方,註定是不斷的遇見與道別。
當時還略微傷感的想著:這一別,或許將來不會再遇見安娜貝爾。
沒想到,幾個月後、聖誕節連假前,她連來了幾封mail極力邀我去哥國陪她過節,搬出了哥國的火山等種種自然風光為餌力勸我成行。
在巴國第一個聖誕連假我是獨自在聖塔非過的,沒有任何邀約或拜訪,還用假期自行探索小鎮周邊徒步數小時可達的瀑布景點。事後艾力克一次閒聊時曾跟我說,當安娜貝爾知道我獨自過了剛到山上的整個假期,她對阿米帕惹給的同事們非常生氣。
聖誕團聚畢竟不是臺灣的習俗,不是教徒的我其實沒那麼在意,但在天主教國家如巴拿馬或哥斯大黎加,這或許真的是很沒禮貌的待客之道吧?如果我算是「客」的話。
無論如何,第二年的聖誕假期,最後我接受了安娜貝爾的邀約,從聖塔非轉了三班長途巴士,花了一天終於抵達巴拿馬及哥國的邊界。擔心人生地不熟的我在邊境通關會有問題,安娜貝爾還特地從首都聖荷西搭了一天車到邊境接我。
接著整整一週的時間,和安娜貝爾住在聖荷西的郊區聖塔安娜,她朋友出遠門託她看顧三個月的高級別墅裡。
在哥國的「假期」事實上跟我想像的相去甚遠。基本上除了鄰鎮的市集、去超市還有拜訪她的親戚朋友們串門子、我們不可思議的幾乎什麼地方都沒有去。安娜貝爾自己沒有汽車,我們出入搭公車非常不方便,都只能叫貴貴的計程車。有一兩次她說約了有車的朋友要載我們出門最後都以對方當天放鴿子告終。
另一方面,在哥國期間,在家安娜貝爾總會為我烹調美味可口的三餐、拜訪別人時則會吃到豐盛到無法想像的大餐,一直進食就是我對哥國過節的印象。
那畢竟是我唯一到訪哥斯大黎加的機會,原先帶著對哥國著名的火山、自然保護區等景點的期待前去的我,最後什麼地方都沒去成,當下真的很失望。
事後回想,聖誕假期對他們的意義像是臺灣的過年,是親友團聚與大吃大喝的日子。託安娜貝爾的福,我這個異鄉人參與了哥斯大黎加家庭式慶祝聖誕假期的方式,不同於歐美國家的商業華麗,拜年般陪安娜貝爾拜會的哥國親朋好友都很親切友善,若不是安娜貝爾,我多半仍會隻身在聖塔非度過假期吧?!
離開哥國那日,在聖荷西長程巴士站和安娜貝爾緊緊相擁,彼此眼眶都微微發紅,意識到這次大概真的道別就不會再遇見了,對於這個有時直拗有時鬧彆扭的阿姨還真有點不捨。
生活在他方,因為離別是如此必然,人也變得更加坦然。
沒有什麼好留著等所謂的未來,每一個錯身與道別都可能是永別,即便從此天各一方好好地在世上某處,別了就是別了。於是懂得珍惜所有能相處的時間、感恩每一次的給予彼此的好與背後付出的心意。
希望每次說再見的時刻,除了可能不再相見的小小傷懷外,不會留下什麼未盡的遺憾。願彼此未來的路上,能更加順心與坦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