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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喜交織的異鄉生活（上）

總說「月是故鄉圓」，隻身在聖塔非的我，每逢圓月就覺得異鄉感特別濃厚：或許是想念花蓮的月光海，也或許、只是覺得孤單。有點諷刺的是，熱帶巴拿馬不似花蓮的陰晴不定，幾乎每個滿月前後，夜夜都可以看到瑩亮皎潔的圓月。

到聖塔非滿三個月時的滿月夜，白日有工作坊活動又剛好新的臺灣協調人也到聖塔非拜會阿米帕惹給，忙了一整天下班大家都累了。吃完晚餐，來自哥斯大黎加的安娜貝爾好興致的約同事艾力克和我去酒吧小酌，喝著喝著，滿月已升上山頭，極度放鬆的我還用手機胡亂拍了兩張月色照片上傳臉書，抵達巴拿馬至今，終第一次產生漸漸融入異鄉生活及工作的淡淡滿足感。

不大的小鎮、社交軟體迅速傳遞的資訊，一陣子後達力歐和其他同事們陸續現身酒吧，喝了一兩輪後，大夥決定到安娜貝爾及艾力克租屋處的門廊續攤，一路吃喝聊天到夜半。

在我覺得差不多該散場的午夜、有點醉意的達力歐和艾力克貌似爭執了起來。正納悶他們在吵什麼，艾力克轉頭用英文跟我說：「歐卡妳知道剛這傢伙說了什麼嗎？」
在微醺的我眼中，像是兩隻鬥牛散發出陣陣怒意的他們看起來有點傻，微微笑說我怎麼可能知道呢？

那一刻的畫面至今仍如此清晰：達力歐看來有點懊惱想阻止艾力克，但艾力克已脫口說出：「他說，他根本不在乎妳在阿米帕惹給或是離開。」

然後，我就再也笑不出來。

明明似乎前一分鐘還在笑著互塞冰塊到衣服裡做著幼稚愚蠢但開心的事，不知道為什麼，後一秒，我就已經中槍倒地了。這是老天對我開的玩笑嗎？幾小時前我才想著或許這些辛苦適應、學語言的過程是值得的、這天的工作讓我終於感到融入一點，他們就這樣毫無預警的對我開了一槍。

彷彿忘了我的存在般，他們轉頭回到他們的西語對話中。
這是不同民族彼此間的文化差異嗎？他們怎麼可以隨意對人拋出這樣一句話，然後就像是沒有發生般繼續聊天說笑？

我靠著柱子躲在陰影裡，渾渾噩噩過完剩下的時間，終於散場時他們還有點義氣的集體搖搖晃晃在深夜陪我從鎮上走回旅社。走到半路，一直反覆思索那句話的我忍不住掉下淚來、只能狼狽的蹲下來遮住自己的臉，依稀聽到有人問歐卡怎麼了，我搖搖頭說不出話來，艾力克竟然跟他們說：「你們不知道，在異鄉生活是很辛苦的。」
那刻低頭止不住淚的我聽到他這樣說超想跳起來揍他們一頓：讓人最辛苦的不是異鄉生活，而是你們這些巴拿馬人好嗎?!但我只能沒用的蹲著流淚。

真真切切知道自己弱點在哪裡，所以被一箭戳在最痛的地方。
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回到住所跟他們道別走回自己的房間，蜷縮在床上流淚。
不明白的事情太多，可以安慰自己的部分太少。

不知自己哭了多久，淚怎樣都止不住，想起半個地球外的臺灣這時是正午，決定向自己的同溫層討拍。為著收訊到房外的走廊上、就著月光打電話給臺灣的朋友。才聽到熟悉的聲音透過手機傳來，我就嚎啕大哭了起來，連話都說不出來。

初時朋友連我的聲音都認不出來，試了幾次我才吐得出一句完整些的句子。就著月色蹲在走廊邊哭邊重述整件事，難過到試了好幾次才哽咽的講完，在朋友的安慰中總算慢慢止住了淚，掛上電話回到房間爬上床。

既然不被需要，那就離開吧！老娘也不用死皮賴臉的求你們讓我免費為你們做牛做馬！躺在床上，邊用枕頭吸淚、邊閃過的是這樣的念頭。

隔天其實是工作上很忙的一天。為了在國家公園內即將開始的大學生野外課，艾力克和我得處理很多前期的行政工作。包括採買一些事先承諾的物資給提供場地的校方、去學校跟校長開會做課程前最後確認，到聖塔非警察局遞交課程名單等等，課程馬上就要開始，沒有一件事情能拖。

頂著哭到腫痛的眼起床、自怨自艾的情緒都還沒整理，對於自己的前途也很茫然，也不知道自己接著要怎麼面對說過那樣傷人話的同事們繼續一起工作。

沒想到，這天第一件處理的事，卻是嚴重宿醉的艾力克。當下真殺了他的心都有了。捅別人一刀的人不用收尾，反過來被捅的人還得帶著傷，拖著一個宿醉的人去做那些該做不能拖的事，這也太方便了吧！

若非當下那麼難過和生氣，這天的故事其實有點好笑又帶些噁心。艾力克雖然勉強打點自己，但整天就是在宿醉的處罰中既頭痛又不斷的嘔吐。我們要辦很多的事，要去很多地方，在地點與地點間，他走路的時候，嘔～吃午飯在餐廳裡，衝出去嘔～坐車去學校的路上，頭伸出窗外去嘔～（計程車司機看起來也想殺人）

到學校與校長開會時已是下午，艾力克極力想隱藏自己鐵青的臉色和呼吸出的酒味、甚至一度妄想他可以靠我跟校長溝通，他不用開口跟校長說話。明眼人都看得出發生什麼事，但在這種時刻巴拿馬人又莫名的愛面子想充場面，這也是巴拿馬我無法瞭解的文化差異之一。

印象很深的是，當艾力克彎腰在聖塔非路邊狂嘔，我提醒他有台國家公園車正要經過，上面該是我們認識的人。艾力克瞬間挺直身體若無其事的等對方通過揮手打招呼，等對方的車消失在視野彎下腰繼續吐。這天前夜狂醉的艾力克顯然已經忘記曾跟我說過什麼，我也看不出這時提醒他有什麼好處；整天在鎮上都沒見到達力歐的蹤影，我只能把前一夜的情緒放在心裡，暫時假裝若無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