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露天溫泉回到旅館房間時,在桌上發現了一封遺書。
這封遺書上頭有著四種不同的字跡,筆墨也可看出不同,也就是說這是一封由四個人一同完成的遺書。但從內容看來,四個人都各自向家人留下懺悔,倒是沒有透露出明顯的關聯。唯一要說共通點,就是四個人都提起了「絕命谷」這個地方。四段文字中,唯有最後一段有署名。其實就算沒有署名,我也可以從那熟悉的字跡辨識出下筆者的身分。
林美娟。我交往多年的女友。
到了此時,我才對於自己的冷靜感覺一絲不安。事實上,這趟旅行應該是我與美娟感情的終點,此刻卻成了她生命的完結。家境的懸殊以及個性上的差距,在六年後終於成為不得不面對的阻礙。美娟總說我是個沒有情感波動的人,面對所有的事情總是感覺漠不關心。我無法辯解。身為一名私家偵探,我必須控制自己隨時保持在清醒冷靜的狀態,任何一絲的波折都可能影響我的判斷。在交往初期,美娟還會興奮地認為和偵探交往是一件很有趣的事。然而她終究發現一切並不像她想像的那樣美好。
我知道她在外頭有其他的交往對象。她隱藏地很好,但沒能逃過我的眼睛。我並不怪她。我打算在這趟旅行之後,還給她應有的自由。卻沒想到,美娟會選擇走上絕路。現在或許還不遲,我必須找到美娟,阻止她犯下大錯。
我撥了她的手機號碼,無人回應。
我到了櫃檯,假意要修正我的基本資料,向服務人員要了入住登記簿。若是在都市的飯店,這樣的行為肯定會被懷疑。但這裡畢竟是鄉下小鎮,對於個人資料保護沒有太大在意。我隨意翻閱其他入住房客的資料,確定了其他三種不同的字跡,分別屬於住在這裡的三位房客。
接下來的問題,就是查出「絕命谷」的所在。當然,我不可能直接向飯店人員詢問。我拿了一份旅遊介紹書,回到房間。我在自己的單人床坐下,望向一側屬於美娟的床位。明明是情侶出遊,卻向旅店要了擺放兩張雙人床的房間。負責訂房間的人是美娟,我沒多說些什麼。我打開手提電腦,試圖用搜尋引擎查出有關絕命谷的相關資訊,結果當然是徒勞無功。我沒有感到太意外。我習慣在出遊前先調查過當地的環境,當時並沒有看到這樣的名詞。
可能有人會懷疑,為什麼我到了這個當下還不報警。第一,目前還沒有出現任何的屍體,也沒有在旅館內引起任何騷動。無法排除這是一齣惡作劇的可能。在交往初期,美娟為了「測試」我的辦案能力,使了許多小把戲。當然,都是一些無傷大雅的小玩笑。很難想像現在的她,還會有這樣的心力來捉弄我。但我還是不願意相信她已經不在人世。
第二,我完全不相信警察。也許有些偵探能夠與警方合作愉快,但我完全不是那種類型的人。我看到太多腐敗的黑暗面,這讓我不論碰到甚麼案件,都選擇相信自己能夠找出答案。
我翻閱了旅館的周遭地圖,在後山有一座健行步道,通往一座崖谷。上頭標示著「晚間六點開放」,並註明這裡的夜景極美。翻遍了整張圖,只有此處較符合「絕命谷」一名。雖然也可以現在出發,但闖過未開放的柵口也並不是聰明之舉。更何況,以我發現遺書的時間點推算,若美娟有心尋死,恐怕早已喪命。外頭傳來敲門聲打斷我的思緒,不知情的服務人員還是送上了兩份餐點。我對她微微一笑,並沒有多做解釋。我拿起餐盤,打算迅速解決完晚餐就前往探查。速戰速決也是我的個性。美娟總是抱怨我臨時取消與她的約會,但我總是以「這是工作沒辦法」來回應她。
我穿上外套,沒向任何人報備就自行前往後山的步道。謹慎行事是我的職業風格,若是真的在崖谷發現四具屍體,我便成了最大的嫌疑者。雖有遺書為證,但難免惹上麻煩。我沒興趣和警方打交道,只想趕緊找出真相。
此時我才發現,促使我查探的原因也許不是我對美娟的愛,而是我對於真相的企求。我終究是熱愛工作甚過於愛情的人。證據就是在這過程中,我沒有感到一絲的心痛與難過。我鄙視自己的自私,同時踏上步道。
晚間的步道沒有其他遊客,十分冷清。天色漸暗,星空在頭頂閃爍,而我卻無心欣賞。我原本預期崖谷上會是空無一人,但我卻看見了熟悉的背影。
美娟背對著我,動也不動。我趕緊向前,想抓住她。在那一刻,我失去了我的冷靜。我終於抱住了美娟,她也緊緊地抱著我。我們兩人在崖邊相擁,這一刻彷彿時間都已靜止。
而後,美娟狠狠地推了我。
我毫無準備地往後一倒,就這樣墜入深淵。在那一刻,我的理性分析全都回來了。
「美娟與那三個人是同夥。」
「我拿的旅遊地圖經過竄改,所以這時間才沒有其他遊客。」
「飯店員工也有美娟的同謀。」
「遺書可能已被同謀處理掉了。」
「她知道我不會報警。知道我討厭警察。」
「她知道我會速戰速決。」
「她知道我有多想找出真相。」
美娟就像是福爾摩斯身旁的華生,在不斷看著我辦案的過程中,也訓練出一身技藝。而我,卻什麼都沒有發現。然而眼看著天頂的繁星,此刻我卻意外冷靜。
我終於找到了真相。此處,就是我的「絕命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