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自[基因—人類最親密的歷史]
「1866年,孟德爾在研討會上發表他從豌豆培育過程中發現的遺傳規律,自此開啟了遺傳學的大門。」
這是大部分科學書籍對於遺傳學史中,孟德爾在遺傳基本規則發現的說明。相較達爾文波瀾壯闊的研究傳奇,孟德爾的成就像是圖片上的圖示一樣,毫不起眼地佔據著書頁的一角,只是作為解釋演化遺傳學進程的輔助說明而已。
會這麼想的決不是少數,即使是當時,大多數的人們都不覺得這位來自奧地利的修士所發表的農學論文有多重大的啟示。
孟德爾不是個耀眼的人,身為農民之子,他不像出身書卷世家的達爾文一般才華洋溢、天資聰穎,甚至可以說是有點愚鈍。在修道院進修後,原本想考個高中自然科教師資格,但因為地科、生物太爛而沒考上;在維也納惡補兩年大學後再接再厲,還是考砸了,終其一身都只能掛著代理教師的身分。
樸實無華、甚至帶點傻勁的孟德爾,卻有兩項優於常人的特質,讓他能在荒蕪的遺傳學花園中,種下第一顆萌芽的種子。
第一個是準確的直覺。以豌豆為第一個遺傳研究的對象絕非孟德爾的無心插柳,首先是豌豆的可操控性強,只要人工異花授粉,便可輕鬆完成異株雜交,觀察不同品系的純系豌豆的繁殖結果。
其次,孟德爾的科學邏輯是「由簡入繁」,先研究簡單的機制原理,再由此為依據推導更高層次、更繁瑣的問題。孟德爾總共挑選了7個豌豆的性狀進行觀察:
種皮形狀(平滑/皺縮)
種子顏色(黃/綠)
花的顏色(白/紫)
花的位置(頂端/側枝)
豆莢顏色(綠/黃)
豆莢形狀(飽滿/扁縮)
植株高度(高/矮)
入手的7個性狀,恰好都是由1組等為基因控制的表現,讓他在遺傳機制仍飄渺玄乎的時代裡,可以自信、堅定地以數據佐證他的「顯隱性假說」。
在同一時間,達爾文的表弟高爾頓選擇用人作為研究對象,觀察智力、性情、能力、身高等看起來更「fashion」、更吸人眼球的研究題目。
但除了研究對象難以規則,這些性狀不但由多對基因控制,更要命的是後天的成長因素也影響甚鉅,不是單單一個通則可以概括說明的。
高爾頓除了對統計學的數值歸納還算有所貢獻外,他連遺傳學的入場卷都沒拿到。
孟德爾第二個異於常人的性格是,很農。
「農」這個動詞,通常是指進行著重複性極高的勞力任務,比如說遊戲裡要「農任務」以獲取獎勵,或是整日與程式碼為伍的工程師,常被謔稱為「碼農」。
孟德爾不但職業是農(阿就豌豆農夫),就連他研究遺傳的態度,也很農。
從1857年到1864年,整整8年
總共
28000珠豌豆,
40000朵花,
400000顆豌豆種子,
最後濃縮成一篇44頁的報告:「植物雜交實驗」。
質樸的孟德爾,就連給論文題目訂名字,都只是直白的把他的研究方法寫出來而已。要是他順應時代潮流,取個什麼「從豌豆性狀遺傳探討物種演化機制」,肯定更能引人注意,就像現在給自己的計畫前面加個「AI應用」、「大數據搜索」、「機器學習」一樣,價值瞬間提高不只一個檔次。
孟德爾與達爾文,恰好對應的是兩種科學方法的思維邏輯:達爾文在蒐集大量標本與化石後,歸納出「物競天擇」的理論,但經天擇後的性狀該如何遺傳給子代,是達爾文一輩子沒有解開的謎團,是辯證演化論的關鍵空白;
孟德爾則是從豌豆單調的性狀變異中,思考出顯隱性遺傳的機制,進而推導遺傳模式,提出遺傳學的開山原則:分離律與獨立分配律,填補了達爾文的遺憾。
顯隱性原則之於遺傳,如同電子能階的不連續性之於化學、重力加速度之於物理,他們都不是由複雜的公式或繁瑣論證所發現,但這樣的結果確實是非常違背普通人的「慣性思維」:子代性狀是父母性狀的中和、電子高能階到低能階的連續能量釋放、重物落下速度比輕者快。
唯有親身實踐假說,才能跳脫慣性思維的框架,避免錯誤的結論,發覺真相。
而孟德爾,就是那個堅毅卓絕的實踐者。
後面的故事大家都熟悉,孟德爾的曠世之作在當時沒有掀起一絲波瀾,直到他過世時,他的訃聞只簡單的寫上了「溫柔、大方、仁慈的孟德爾院長,與他愛的花朵」。
30年後,
荷蘭植物學家 雨果.德弗里斯
德國植物學家 卡爾.柯倫斯
維也納植物學 家馮.謝馬克
先後「再發現」了顯隱性遺傳機制,然後再失望的發現孟德爾沉睡了30年的成就。
如今,沒有人記得這三個失落的科學家,而孟德爾遲到的30年學術地位,在一百五十年後,以「遺傳學之父」的尊稱,贏得所有科學家的敬重。
我不確定如果孟德爾對這一切地下有知,他會對這些遲來的名譽,感到扼腕,亦或是欣慰?
我只知道,如果我是孟德爾,
我肯定這輩子都不想吃三色豆了。┐(´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