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的沉默

卓別林。全名「查爾斯‧史賓賽‧查理‧卓別林 爵士（Sir Charles Spencer Charlie Chaplin）」，1889.4.16～1977.12.25，英國喜劇演員、導演、反戰人士，與「巴斯特‧基頓（Buster Keaton）」、「哈羅德‧勞伊德（Harold Clayton Lloyd, Sr.）」並稱為「世界三大喜劇演員」，他不僅是無聲電影末期最熠亮、集大成的一顆星芒，更樹立後世好萊塢電影演員的藝術原型。或者說，定義了喜劇。

你應該還記得，他那招牌圓頂硬禮帽、竹拐杖、人中鬍，過窄的禮服和過大的皮鞋；你或許還記得，他發明的默劇三大動作程式－懸吊傀儡、空氣拔河、摸玻璃牆，以及偽裝紳士的流浪漢樣。你應該會知道，他的服裝正是對一次大戰前後、檯面上政治家和白領知識份子的諷刺－道貌岸然、表裡不一；你可能會知道，默劇並不只是因為當時聲音無法錄製，更多是自由被愛國主義所挾持、被迫的沉默。

但你並不知道，卓別林的父母在他出生不久後分居，母親在他7歲時失聲而終結其演藝事業、之後更患上精神病，父親在他12歲半時、因為酗酒而過世，有一個從未謀面、不曾得知的同母異父兄弟，竟然是在日後他的電影公司作員工時才偶然相認；

但你並不知道，卓別林在孤兒學校待完他成年前的青春期，開始了流浪兒的生涯；他作過送報僮、雜貨店小夥計、賣玩具的小販、醫生的小僕役、玻璃場的小工人，還在遊藝場掃過地。當時他還一邊幫忙照顧在精神病院的母親，20多歲離鄉背井到了美國；

但你並不清楚，他曾因為左派思想（以當時而言）、在無聲電影中諷刺政治，而被美國總統胡佛指派FBI建立秘密檔案；

但你並不清楚，他短暫回訪闊別40年的家鄉時，被胡佛指使移民局永久註銷他的再入境申請、並失去了他的電影事業。

但你並不清楚，在他88歲那年的聖誕節過世後，遺體曾被盜走、遺屬還被勒索，只好永遠被壓在6英尺水泥塊下長眠，以策安全。

默劇、喜劇，像灰塵堆積於門縫，卓別林的形象沉默、褪色於我們的記憶邊緣。

除了最後一任妻子「烏娜‧歐尼爾（Oona O'neill）」之外，卓別林的三任妻子、三任女友都是他發現、引導的女演員，每一段婚姻和戀情結束總伴隨著訴訟、互嗆，血緣不明的子嗣和性成癮的指控。戀愛的決裂總難說輕孰對孰錯，更何況只憑藉數十年前的斷簡殘篇，但除了與「寶拉‧納格莉（Pola Negri）」間的9個月戀情之外，卓別林的婚姻和戀情的共通特色，就是「秘密」。

始於沉默，終於紛擾後又歸於沉默，或許出身於無聲電影時代的喜劇演員，靜默是最舒適的狀態。但對於寶拉‧納格莉，卻反常地一直處於喧囂的狀態，高調地公開出入、高調地親密相伴、高調地再見分手，被形容為現代好萊塢戀情的原型。

寶拉‧納格瑞在1921年末自波蘭抵達好萊塢，在1922至23年間與卓別林迅速熱戀、斷然分手，此後憑藉著光環的餘韻、及斯拉夫人的東歐風情，開啟好萊塢的光鮮人生。當然，卓別林也各自精采。扁平的記載敘述下，或許有段故事。

1920年，一場歃血熱烈的「華沙戰爭【又名俄波戰爭】」正邁向一個歷史轉捩的終點。1919年，原本大軍東進的波蘭共和國遭蘇俄的軍隊擋下，並被勢如破竹的反攻打得節節敗退；不僅失去原先佔領的首都基輔和西烏克蘭，甚至遭俄軍壓過國界、直逼首都華沙。正所謂「千里奔襲，必蹶上將軍」，戰線拉得過長的俄軍，難敵高緯嚴寒和補給困難的夾擊，隔年即遭接受協約國陣線補給的波蘭大軍再反擊，只得緊急撤退。蘇俄軍隊在這場戰役中失去了20萬兵力和大批裝備，並在1921年簽下《里加和約》，割讓西白俄羅斯及西烏克蘭。

或許。或許寶拉‧納格瑞在俄軍佔領部分波蘭時，與某位俄國軍官相戀、懷了情種。但戰爭煙硝容不下異國臉孔，俄國軍官或許順利撤退、或許因槍彈倒下，寶拉‧納格瑞或許生下孩子，但不見容於被愛國熱血沖昏頭的鄉親，或許在家族秘密安排下，來到美國從新開始。

或許。或許卓別林在好萊塢街頭邂逅了寶拉‧納格瑞，為了挽救孤苦飄搖的東歐母子，於是一反常態地高調公告戀情。或許寶拉‧納格瑞真的交出過心，或許查理‧卓別林真的入戲太深，但至少9個月後，他們兩人誰也沒損失，揮別命運的交匯口、各自下一段的精彩。

真正愛著誰，勇氣會自丹田泊泊湧出，改變荷爾蒙、改變潛意識，改變性格、改變基因。闖進整個村莊最森嚴的一座宅邸，只為了妳需要一落休息的房間；單挑整個城市最可怖的一道流言，只為妳需要一個隱蔽的背影。於是一個最沉默的喜劇演員，去擁抱他最害怕的喧囂。

愛情，一道最喧囂的沉默；喜劇，一道最難言的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