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寒風止息,細雪消弭。天是灰的,薄雲後有光,太陽勉強探出頭來,照亮了北部一帶的雪地,白亮晶透。
離開北城,並不等於離開冰封雪地。
金碩珍乘馬,帶著田柾國來到北部的另一個小城市:雪果。
「怎麼聽起來那麼像吃的?」
「是吃的啊。」到城門口驗明身分,簽名蓋印,便能進入──這裡的檢哨站比起北城的小上太多,差不多只有一兩個人輪值。他們依規定將馬匹栓在公定的位置,然後改以步行的方式入城。
金碩珍走在前頭,左顧右盼,似乎在找些什麼。然後指向路旁的一間店,諮詢意見:「要吃這間嗎?」
面對吃的,田柾國自然沒什麼異議。但入店坐妥後,他有些好奇的問道:「珍哥來過這裡?」
「沒有啊。」他回答得痛快,眼睛掃視著菜單,嘴裡則埋怨似地碎碎唸:「接任巡察隊之後多忙啊?根本不可能像這樣出來玩,難得有機會當然要到處晃晃。」
雪果城因盛產果子而得名──對、國內盡是這種淺顯易懂的取名邏輯──小巧的果實外皮呈鵝黃色,採摘下來後榨汁,熬煮可以作果醬,入菜能調味,處理之後陳封則還可釀酒。用途頗廣,算是北地一帶常見的食材。
「北城也有,但還是來產地吃比較有趣。」嚐了一口塗醬的麵包,又夾了燉菜。金碩珍嚼了嚼後,把菜推給田柾國。
「不好吃?」
「可能好吃。」他繼續試別的東西,並順帶把燉菜推得更過去一些,「但我不喜歡甜的菜,你吃。」
吃了一口之後,田柾國的表情從神色自若,漸漸轉為狐疑,最後皺著眉頭吞下。他非常有禮貌地將燉菜往哥哥的方向推,並恭敬地說:「珍哥,吃青菜,營養均衡。」
「你還在長身體,你吃。」
「狗是肉食性動物,不需要太多青菜。」
連這藉口都出爐了,金碩珍差點哽到食物,在桌上連咳好幾聲才消止。
其實吧,他曾經想過是否該找個時間,和田柾國好好坐下來聊一聊?但他們之間本就不是那麼嚴肅的氛圍,而且就像現在這樣,柾國能自然地坐在他身邊吃飯──就難免有些得過且過,好像順水推舟繼續下去就行。
※
田柾國原本以為珍哥只是「客氣地」表示自己對雪果城沒那麼熟悉,沒想到他和自己一樣,竟是真的完全人生地不熟。
「接下來要去哪?」
「不知道,隨便走走吧。」脫離了工作,金碩珍放鬆許多。漫步旅遊,全靠一雙腿和一張嘴,沿途問路,邊走邊逛。幸而雪果城不大,才不至於迷失方向。
田柾國以前從沒有對「旅行」的概念。這回跟著金碩珍走,在腦中便不自主地認定了這種輕鬆隨意,到了有點隨便的氛圍,是被稱為「旅行」的一部分。他甚至從站得遠遠的,到敢在金碩珍問路時,於一旁插嘴,或者是自己上前詢問。
他學得很快。
「珍哥,他說旅館在左……邊?」
一個雪球不偏不倚正好打在田柾國的手臂上──其實瞄準的應該是頭,但在連他的意識都還沒反應過來的瞬間,彷彿能預判危險,手便自然抬起格擋,恰好防住了雪球的突襲。
手裡還握著一顆雪球的金碩珍呀了一聲表示可惜,然後顛了顛球,問道:「話說你玩過雪球嗎?」
「沒有……」
「好,左邊嗎?謝謝你。那我們先走吧!」他說著,拍拍田柾國的肩膀表示鼓勵──順便將剛剛掌心的小雪球擊碎在他的肩上。
「喂!」
「好啦,走了走了。」
作為年紀較長的一方,耍起賴來全無半點害臊,就這麼落荒而逃。
嬉笑著小跑了一段路後,金碩珍才發現田柾國沒跟上──回頭一看,那人竟是放棄追逐,原地蹲下,蒐集了一顆比頭還大的「小雪球」。
一個是從來沒玩過雪球,一個是沒什麼人陪他玩雪球。
問完路後,兩人在路邊搜羅了可用的雪,來回互砸了好幾輪,一直到雪從衣領滲入,才打著哆嗦地停止了遊戲。
玩歸玩,鬧歸鬧。結束打雪仗後,金碩珍招招手示意田柾國靠近些,然後替他掃去頭頂的雪屑。
※
北城的觀光客不多,來這的大多是商隊。
暮靄時分,他們終於找到一間接散客的旅館。
落腳休息,享用晚餐之餘,珍哥點了當地最有名的雪果酒。
「這很貴吧?」田柾國問得小心翼翼。
「嗯,挺貴的。」金碩珍瞄了眼價格,然後向老闆講價:「有可能便宜一點嗎?」
「這可是我們家傳的手藝,不打折的。」
能省點錢最好,真沒辦法的話,他也付錢付得很痛快:「好,那就開一瓶吧,謝謝。」
田柾國是第一次和金碩珍一起喝酒──應該說,他是第一次喝酒。
「還習慣嗎?」
面對珍哥不無調侃的詢問,柾國嘴巴嘖嘖幾聲,又舔了舔唇,回道:「好喝,甜的。」
碩珍沒有信,全當小孩兒不想被看不起的逞強。
直到田柾國又自己倒了一杯,他才出聲提醒:「這種果酒很容易醉,你別喝太多。」
「那哥要喝一點嗎?」
「……好。」
雪果酒晶瑩透亮,接近無色,斟滿一杯,散發出宜人的香氛,甜而不膩。
一杯是嚐鮮,第二杯是喜歡,第三杯是沉溺。
喝酒時,金碩珍是安靜的,沒了平時的笑鬧。
田柾國靜靜地替他倒酒,又與他乾杯。因為沒有被阻止,視線便找到機會,肆無忌憚地落在哥哥的臉上──然後是唇。他的目光太明顯,像是想要隱藏,卻又期待被發現。
金碩珍沒有回頭,他依然側著臉,只是任紅色慢慢上爬到頸子。
「怎麼在看我?覺得我好看嗎?」
「好看。」田柾國的回答依然簡潔俐落,且沒有任何遲疑。
這回,哥哥轉過頭看向他,嘴角勾起,呈一個可愛的弧度。
「答對了。」他說。好像在進行一場獎品為笑容的問答環節。
「JK呀。」
「嗯?」
「JK呀。」哥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往上移,變為摸摸他的頭頂。這個動作由他來做,沒有半分上對下感,只有滿滿的親暱,「JK呀。」
「怎麼啦?珍哥。」
「JK呀JK……」
今天柾國沒有綁馬尾,過長的頭髮不時會擋住眼睛或刺到鼻子。應該是因為如此,也只能是因為這個原因了,所以在那個瞬間,他才會有些克制不住鼻酸。
「哥比較膽小,有些話只能趁喝了酒才講,對不起呀。」
他收回了手,在掌心離開前的那幾秒,柾國微微抬起頭,像是在挽留一般──然後金碩珍自己笑了,為著自己過多的聯想與猜測而笑。
「珍哥不用道歉。」
「先聽我說完嘛!」即使有點醉了,金碩珍還是挺有條理的,「我有些事情要跟你說,希望你聽完呢,再好好回覆我,不用太急。」
其實如果可以,他更想要說些別的,想跟他說自己的心情,也想問他是怎麼看自己的。但喝了酒,有股情緒便從胸口湧出,告訴他一定要先跟田柾國說清楚才行。
眼前的小孩兒坐正了身子,正經八百的,帶著一點期待,還有些什麼,專心等待哥哥要對自己說的話。
「那天我講得比較急,沒有好好說清楚。我應該要跟你道歉的,很抱歉這些年一直瞞著你,還因為不知道怎麼坦白,強迫你寄宿在南俊那。這是哥不對,我……」
金碩珍還沒說完,田柾國倒是先笑了出來。
「呀臭小子,你笑什麼……啊我要道歉不能太兇。」喝了酒的金碩珍,說起話來嘟嘟嚷嚷,像是把心裡的獨白都說了出來,還有幾分撒嬌,「可是JK怎麼可以笑我嘛?」
「珍哥,我也有話要趁現在跟你說。」
可能是得益於特殊的身體,金碩珍大概有些微醺了,但田柾國還清醒得很──正確來說,他是能感覺到「醉」的。但還來不及沉醉,細胞便先一步恢復了精神。所以他能將金碩珍,以及他的反應盡收眼底。
「我喜歡你,想要一直跟你走下去、到處旅遊、一起出任務,去哪都行的那種喜歡。」
「太快了。」
「欸?」
「太快了,重來一次。」金碩珍拉住他的袖子,蠻不講理地抗議,「我要道完歉,如果你原諒我後,我才要告白的,你怎麼不按照順序來?再來一次!換我說。」
懵了臉的田柾國,只能順勢承應道:「……好,你說?」
「我喜歡你。」金碩珍整張臉紅得跟燒過一般,「希望之後不管去哪裡,做什麼,吃什麼,都想要跟你一起的喜歡。」
他們的語文能力簡直半斤八兩。
恰好適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