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隱私的東西

「快跑！」洪紫嵐朝後大喊道，兩腿感覺瞬間恢復了十幾歲時的活力和速度，在人潮間穿插疾飛而過。

李語揹著吉他，方茜拎著行李，臉部肌肉被逆風抽打，大汗淋漓、狼狽不堪地緊隨其後。

月台廣播響起列車即將開出的緊急信號，刺激體內的荷爾蒙，三人使出最後的力氣衝上車，氣喘吁吁地看著列車慢慢駛離人來人往的月台。

「真的……老了！這麼……跑一跑……快沒了半條命！」方茜捂住怦怦亂跳的心臟，上氣不接下氣。聽見方茜終於親口承認自己老了，洪紫嵐和李語此刻卻累得笑不出來。

三人找到昨晚匆忙預訂的包廂，癱坐了下來。燦爛耀眼的晨光穿透玻璃窗闖進包廂，傾瀉一地，烘熱了房間裡的空氣。

「沒想到時間這麼緊迫！那邊一到站，這邊馬上就要開車了！幸虧我們趕上了！」

「我覺得……這才算是冒險！但你們真的決定好了嗎？」李語的臉漲得通紅，胸膛急促地上下起伏。

「欸，鯉魚！你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婆媽？我們不都上了車嗎？難不成現在跳車回去？」洪紫嵐調侃道。

「嗯，可以的。佳佳還在放暑假，可以讓我媽多照顧她幾天。」

「反正你們都說我不適合賣保險，我回去後就會立刻辭職，現在多請幾天假也不必在乎甚麼啊！」洪紫嵐說得一派輕鬆。

「那我更無所謂啦，反正我失業了！」李語笑得像個青春洋溢的少女，眼角的淚花映著陽光。

手機忽然響起。是那科技公司的人打來的。

「這麼快？」洪紫嵐驚呼道。

李語猶豫了片刻才接起電話，對方立刻緊張地問：「李小姐，您們沒事吧？」

「沒事。」李語用一貫冷靜的語氣回道。

「我們的應用程式偵查到您們實時的位置偏離了原定的旅行路線，全球定位系統顯示您們……額……您們剛離開了基洛夫站，正在反方向前往西伯利亞，而非原來的目的地莫斯科？」

三人早預料到這煩人的跟蹤器肯定會偵測出路線異常，然後把警告信號傳回科技公司，不過沒想到這麼快而已。

「我們不久前發現在伊爾庫茨克遺落了一些很重要的東西，所以打算回去拿。」

「甚麼東西？我們可以安排速遞公司送去您們在莫斯科的酒店，不用勞煩您們親自回頭。」

「一些很隱私的東西。你們找不到的。」李語說這句話時，鼻子酸了，心裡想著的，是馬彥彤。

若按照原定的行程，她們還有十二個小時就會抵達終點站莫斯科，意味著她們只剩下一次機會，透過應用程式回到過去，與馬彥彤見面。在昨天日落時穿越回去見到馬彥彤後，三人決定坐回頭車，再搭去莫斯科，只為在火車上多經歷幾次日出、日落，多賺一點與馬彥彤相聚的時光。

「嗯……但這樣一來一往的話，您們很可能趕不及在原定時間內完成任務回去，回程機票說不定要改……」

「沒關係的，我們有的是時間，機票、酒店甚麼的，麻煩你們幫忙安排一下。」李語倒過來安撫客服。

「可是行程突然改變，您們的安全……」

「我們會很安全的，」李語搶著說，「我們都是成年人，加起來快一百歲了，我們會照顧自己。」

「這……」對方依然猶豫不定。

「有甚麼事我們自己負責！難道這趟旅行我們一點自主權都沒有嗎？」

聽見李語的語氣越來越強硬，對方只好無奈地打退堂鼓。

往回坐車，從另一個角度看來時路上看過的風景，以三十歲的眼睛重新探索十八歲的青春，抱著傷痕纍纍的心重新感受旅行的意義。

「可惜回到過去其他人看不見我們，不然我一定會給錢讓廚房準備一頓豐富的大餐！我還欠馬彥彤一頓自助餐……」洪紫嵐扁著嘴嘟噥道。

「火車上的飯菜和自助餐也差太遠了吧！」方茜拿塊布在擦那視如寶貝的相機。

「我們還有辦法。」李語的圓框眼鏡反射出獨有、驕傲自豪的光芒。

「甚麼辦法？」

李語點開應用程式，「我們不是有它麼？」

「現在是『呼救』的好時間。」李語揚起微笑，瞟了一眼兩張困惑的臉龐。

科技公司的客服人員在兩秒內就接聽了。「我們吃不習慣當地的食物，而且火車上的伙食特別差！洪小姐甚至肚子疼，拉肚子拉了幾天呢！」李語用比平常浮誇的語氣和表情「埋怨」道，洪紫嵐聽見自己又一次躺著中槍，氣得想搶走李語的手機，卻不成功，只能在一旁著急地用唇語咒罵道。

方茜咧嘴笑了，心底不禁揣測，若馬彥彤在場，會不會替被欺負的洪紫嵐感到可憐，還是會捧腹大笑，對李語的急才拍手讚好？

「那麼洪小姐需要送去醫院嗎？」

李語憋着笑，「那倒不用。她吃了自己帶來的藥好多了。但是，可以搜羅一下附近有甚麼中、西餐廳提供外送服務的，然後幫我們下單，安排送來火車站嗎？大概一個半小時後火車會停站，並且逗留半小時左右，那個時候送過來就可以了，我們下車拿。」

「沒問題！五分鐘後應用程式上會顯示相關的餐廳、餐單和各家在網絡上的評價，您們看到合適的可以直接在上面點選，我們會跟進下單和外送，但由於時間比較緊迫，希望您們在十五分鐘內完成選擇。」

「好的，謝謝。」李語掛上電話時一臉沾沾自喜，「時間剛剛好！送來的時候就差不多日落了。」

李語見兩人佩服得幾乎五體投地的模樣，忍不住揶揄道，「不然你們認為這僅僅是一個監視器和時間穿越裝置？」

「但你能不能別每次都拿我來當『擋箭牌』呀？人家肯定以為我是個有問題的人啦，一時喝醉酒鬧事，一時吃不慣拉肚子！而且，我覺得你才是最佳女演員吧，說台詞說得這麼溜！」洪紫嵐想笑卻又佯裝憤怒地瞪著李語。

「來看看有甚麼好吃的！」李語生硬地躲開洪紫嵐的視線，嘴角翹起一抹奸計得逞後的壞笑。

可聰明的李語千算萬算，算準了穿越的良辰，卻算不了回到過去時的時間。

「怎麼辦？我們是來找孖煙筒吃夜宵的嗎？」方茜苦著臉問。

現在是晚上十一點多，三人提著幾袋沉甸甸的外賣，在行駛中的火車上盲目地尋尋覓覓，吸引了不少乘客的奇異目光。雖然行為怪異，但反而成功把馬彥彤給召喚了出來。

「你們怎麼會……」四人佔用了沒人的餐車，把買來的食物鋪滿了三張桌子。馬彥彤除了像前幾次那樣對三人的出現感到驚訝外，這次對在哪兒買的、怎麼能在火車不停站的情況下買到外賣這件事更難以置信。

「別問這麼多吧！趕緊來吃！」洪紫嵐拉著馬彥彤坐了下來。

「但……我們為甚麼要這麼晚來吃……」

「我們也沒辦法……」洪紫嵐衝口而出。

「快來吃pizza，是你最愛的千島醬大蝦pizza！」方茜把一塊薄餅塞到馬彥彤嘴邊，阻止了恐怕會持續一陣子、無謂且浪費時間的提問。

馬彥彤滿臉困惑，不太情願地咬了一口，像是在懷疑這片薄餅被人下了毒，卻又因融化口中的美味而溢出幸福的微笑。

「孖煙筒，記不記得十幾年前，我們有一次打賭，說輸了的人要請吃飯！」洪紫嵐一邊吃著香脆的薯條，一邊凝視著馬彥彤。

「嗯……」馬彥彤想了一會兒，猛然記起，露出滿足的笑容，「對欸！」

對此事毫不知情的主角 — 方茜和李語，好奇地側耳傾聽。

「我輸了，所以這一頓大餐，我請你吃的！」

「欸？紅紫藍，你也太無賴了吧？以為我真的不記得？明明是打賭五星級酒店的自助餐，現在用這些來打發我就算了？」

洪紫嵐不像平常那樣反駁，反而不吭聲，傻傻笑了。

還有機會的話，我何止請你吃一頓，請你吃一輩子又如何。

馬彥彤大概也察覺到甚麼，看著洪紫嵐的目光驟然黯淡了下來。

「我們回去之後再請你吃！」李語突然插嘴。方茜和洪紫嵐愣住了。李語也不清楚，自己這麼說，是當下為了打斷馬彥彤的胡思亂想，還是內心深處仍祈禱未來會出現奇蹟。

「好啊！一言為定！」馬彥彤爽快地答應，可是總嗅到一絲不對勁的氣味，感覺大家都在強顏歡笑。

「怎麼了？剛答應完就後悔了？放心，我會疼惜你們的錢包的！」馬彥彤笑著拿起一片辣肉腸薄餅。

而李語三人，整夜卻各自嚐著笑裡的苦澀，以及忍不住反覆暗忖，若這些話在馬彥彤生前就說了，事情大概不會走到無可挽救的地步，她們不會一輩子困在愧疚的噩夢裡輪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