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記憶的場景 《天橋上的魔術師》走出中華商場，仍未消失的地方

《天橋上的魔術師》是作家吳明益於2011年出版的短篇小說集，由十篇互涉的小說組成，故事背景發生在1980年代的中華商場，吳明益取材自己孩提時生活在中華商場的記憶，以孩童的視角，交織出屬於商場的奇幻故事。出版後屢屢獲獎也深受讀者喜愛，不僅賣出日本、法國等海外版權，並改編為漫畫及電視劇。

電視劇《天橋上的魔術師》由導演楊雅喆執導，莊凱勛、孫淑媚、李奕樵、朱軒洋、初孟軒等人主演，楊雅喆、蔣友竹、陳虹任、吳季恩等人共同編劇，雖然也是十集的篇幅，但與原著的十篇小說有很大的不同，唯一不變的是，這些故事都帶有奇幻的風格，且都發生那座已經拆除的中華商場。

中華商場興建於1960年，沿著中華路，由忠孝西路口到愛國西路口，共八座三層樓的建築連貫而成，是商場也是住宅，是當年台北的重要地標之一。1992年，隨著鐵路地下化、捷運工程施作，30年的老中華商場也遭到拆除，瓦礫堆消失在台北城，成為了每個老台北人口中各式各樣的故事。

為了拍攝電視劇，劇組耗費8000萬打造了一個復刻版的中華商場，試圖透過老照片與口述記憶重現回記憶裡的歷史場景，對新的觀眾來說，這棟懷舊的場景如此新奇，對老台北而言，則能反覆對照自己的記憶與劇中的場景有哪些相符與相異。

雖然可以不斷試圖靠近，卻不可能真的再回到中華商場，但商場的人並非只生活在商場裡，走出商場之外，還有許多沒被拆除的地景持續，就跟著電視劇的腳步，帶我們走回歷史當中，離開中華商場，走訪阿派與阿蓋、小不點與點媽去過那些，仍未消失、真實存在的地方。

第3集〈水晶球〉是以鎖鑰店大兒子阿派為主角，整天遊手好閒的他，除了愛玩機台，也愛到處耍帥，卻也因性格衝動而被少年隊給抓過，後來他拿了大哥的錢，去做一套西裝，送給好兄弟阿猴，而他自己則成為混幫派的弟兄。

某天，他在暗巷攔下路過的學生拉皮條，卻被好友阿猴與小蘭給看見，他覺得自己的行為有點丟臉，卻不知道是因為被小蘭看見而羞恥，還是被阿猴看見更難堪一些。這個暗巷在劇中出現兩次，拍攝地點是在距離西門町不遠的內江街與西昌街口。

那個地方是「標點符號桌遊店」的後門，當然沒有皮條客在此阻街。不過，至今在萬華一帶仍有許多類似的巷弄，不少男性路過就會被盯上眼，問說要不要喝茶、吃魚，但已經愈來愈少，他們也愈來愈老，彷彿很快就要消失在歷史的洪流當中。

大約是在中華商場拆除前幾年，許多女權團體發起反雛妓運動，1988年更號召「華西街大遊行」走入巷弄中，高喊「嫖雛妓有罪、嫖雛妓無恥、嫖雛妓不道德。」的口號，引起社會各界的關注，是台灣女權運動的重要事件。而「不道德」三個字也被挪用進了電視劇中，成為小不點令人印象深刻的台詞。

第4集〈石獅子〉的主角則是阿派的弟弟阿蓋，阿蓋是我覺得整部劇中，表現得最自然的小孩，已經太自然了。他媽媽為了帶阿派去改運，也帶了阿蓋跟小不點、大珮與小珮一起去廟裡拜拜，阿蓋跟小不點到了以後跑去玩弄石獅子，而大小珮則求了一則空白的籤詩，這間廟是位於新莊老街的「廣福宮」。

廣福宮是一三山國王廟，建於1780年，曾遭大火毀損，1888年重建，其建築古樸素淨，普遍認為三山國王是潮州與漳州客家人的傳統信仰，也與劇中對人物設定相符。有別於其他廟宇多改建的光鮮亮麗，廣福宮仍然維持當年樸實懷古的建築特色，因此選在此取景，也可避免時空錯置的BUG穿幫。

不過，實際走訪廣福宮，那個位子並沒有擺放石獅子，廟內的籤詩也與劇中不同，應該都是劇組拍攝特別準備的道具。

第7集〈火柴〉，是我最喜歡的一集，在Nori失蹤以後，整個家都變了，點媽像是瘋了一樣整天都魂不守舍，孫淑媚的表演是如此深刻，令人眼淚不自覺的滑落臉頰。她某天拿到一個火柴盒，後頭寫著一家位於基隆的酒店，她因此決定自己去找Nori。或者說，她終於夢見了消失已久的Nori。

而在這場夢境的開始，就是在基隆知名的中山陸橋，這是侯孝賢電影《千禧漫波》中非常經典的一幕，那一幕舒淇的慢動作回眸，如今早已成為電影教科書般的存在，那座無限延伸的陸橋像是一個通往夢的甬道。

「中山陸橋」就像是「中華商場」，為了跨越鐵路而四通八達的連接了許多建築，也有很多人在天橋上做起生意，從天橋到天橋，縫合了城市，也代表了那個年代各個城市相似而熟悉的地景。中華商場的天橋早已拆除，近年來也不斷傳出中山陸橋因為建築老舊而要拆除的消息，正如老台北記憶中總有一座中華商場，未來老基隆的回憶裡一定也有那座中山陸橋。

此外，因為基隆是一座商港城市，有許多外國人都在此進出，符合劇情設定。點媽在走過陸橋以後，走往了一間廟宇，見到了扮觀音的Nori，那是基隆慈靈宮。

第八集〈錄音帶〉講述阿猴與小蘭的愛情故事，原住民阿猴入伍當兵，小蘭則上大學，阿猴不識字不會寫信，小蘭就準備錄音帶，還有寫好地址、貼上郵票的信封。某天放假，阿猴拿了一大束的玫瑰花，帶著小蘭去很貴的「紅爐牛排館」。

紅爐牛排館位於仁愛路二段，創立於1988年，是一家高級的老字號西餐廳。時至今日他仍是台北知名的牛排館，味覺也是一座城市的重要記憶，在每個時代各有其代表的味道，有些餐廳會走味，而有一些則歷久彌新。

阿猴與小蘭分手以後，心裡感到非常鬱卒，好友阿派於是想帶他去「梅家堡理髮廳」鬆一下。梅家堡理髮廳位於漢口街一段，曾因其提供特殊服務而屢屢登上新聞媒體，至今仍持續營業中。

除了這些場景外，《天橋上的魔術師》裡，阿蓋、小不點、大珮與小珮還有特麗莎，都是在「西門國小」讀書的學生，他們放學的路上就是沿著成都路，走往中華路，會經過國賓戲院、紅樓，都是當年就已經存在的建築。

此外，最後一集的戲院，則是在桃園的中源戲院取景，很遺憾的，中源戲院也於2020年中宣告結束營業，一樣會從現實裡消失，成為人們回憶裡的場景。

如今中華商場已經消失，當年許多中華商場的商家想要繼續營業的，都轉進西門町的萬年大樓，或者在開封街與漢口街上，轉型為音響街、相機街等，繼續在這座城市裡翻騰。中華路變成諾大寬敞的十線道，上頭熙來攘往，絲毫看不出中華商場任何存在過的痕跡。

城市總是在不斷的汰舊換新、喜新厭舊，在中華商場之前，這裡曾有過民眾居住，在中華商場之後，台北的故事也仍持續發生，只是人們的回憶，總是沒有什麼可以駐足的地方，所幸我們還有文學、還有電影、還有影像紀錄，讓這些回憶的場景沒有真的消失，而是被安放在99樓，像是魔術一樣，消失、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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