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2.15
《天橋上的魔術師》這週末要開播了,而比起重現一個時空,或重訪一段回憶,我更認為楊雅喆用十集的故事做了一場實驗,測試台灣影集的製作規格,更試驗觀眾對形式的理解和接受度。
楊雅喆對全劇的核心定調是一句話:消失才是真正的存在。那些不見了的人、事、物,正因為被你察覺它的不見,懷念它,才得以永遠存在。我想這句話不只在說情節,不只是「人物會消失,愛情會結束,連商場都會被拆掉」,它還暗示了整部劇的形式:吳明益的原著是一群中年人回敘他們在中華商場的童年,影集版拿掉「現在」的時間線,只講「過去」,把過去(八〇年代)的時空變成戲裡的「現在」。
但是,它仍然保留了回憶的質感。
回憶是什麼?是現在的我們心裡的故事。模模糊糊,但情感鮮明,閃亮處更閃亮、失落處更失落,帶著各種不知道真不真切的(戲劇性的)細節。前後十集、約可切成六個篇章的《天橋上的魔術師》劇集,也是這樣一個一個「故事」。通常我們看戲,儘管明知是虛構,仍然有一股默契是它要符合某種邏輯,某種和戲外現實能對應的時空結構、人物因果;可是在此,隨著一集一集走,觀眾會發現:這道默契被打破了。
這是我說的實驗性。原著小說屬於魔幻寫實,楊雅喆在專訪裡進一步解釋:這部戲是「從寫實裡長出魔幻」。他說的是從場景還原、人物設定一路紮根再往上的情節、情境揮灑。但對我來說,本劇最大的企圖心在於:用影集篇幅去挑戰敘事邊界的流動。這在小處是夢與非夢,大處是故事線的交錯、置換、斷開,人物進進出出,他們的離開或消失更像是「我不知道」、「從此沒再聽說⋯⋯」
這不就是回憶的質感嗎?故事的邊界其實是記憶的邊界。因為是記憶,你當然只記得你想記得、或忘不掉的,不太確定那些「聽說」的,分不清「知道」和「相信」。但就這樣長大了,他們留下的洞,造成的不懂,連同那些帶來勇氣的小小瞬間,成為此刻的你。
這樣的實驗性,將帶來另一種看故事──而且是追劇──的感受。這週六起,《天橋上的魔術師》第一、二集是鋪陳,第三、四集看完大家會發現這劇跟想像中不太一樣,接著五六、七八集一再刷新期待,第九集達到藝術性的高峰,最後第十集扣回令人滿足的收尾。
形式之外,這部劇如何用稚氣的笑聲包容極其的殘酷?那些人事已非的悵然、天涯淪落的純愛,還有最重要的──為什麼孫淑媚將是今年台灣最美好的發現?⋯⋯接下來,我們好好聊。
2021.2.20
魔術師、他的小黑人,以及那隻奇幻斑馬,是《天橋上的魔術師》原作穿針引線的意象,影集選擇在前兩集讓書迷「看見」這些元素,而且加倍強調小朋友視角,這劃出它與文字的相對關係──兩個文本在「奇幻」層次上呼應,但說故事的方式、關注的事物都不太一樣。吳明益的中年倒敘是惆悵的,逝去的人、逝去的生活與商場,都只能逐漸被遺忘;但影集作為一次巨大的「召喚」,要讓消失變得被記得,所以那些孩子們最想要、最想問、最在乎與最不能理解的,都迴盪在騎樓裡,翻飛在天橋上,或變成夜裡的哀哀叫,或永遠不認真打掃的外掃區一次次的笑鬧。
兩集播畢,看似幼稚、天真、輕快,實則該有的鋪陳都已完成:商場的場景配置,店住合一的獨特環境,三小男孩的交情與吵鬧(大家是不是已經開始受不了了咧),小不點一家的關係,還有藏在中遠景的大小佩、酷妹特莉莎,Nori 的暖男魅力,以及隱隱約約威權時代的背景⋯⋯
這些,都在醞釀後面真正的故事重心。越後面越好看,真的沒騙你。
分享幾件趣事:
🎩.小不點的大便聲,是聲音設計江宜真的得意之作,她說當初音效做出來被同事抗議:怎麼可以這麼噁心!吃飯的時候聽到會想吐!「我就想,不就是要夠噁心才有戲劇效果嗎?」她邊說邊笑得很燦爛。
🎩.魔術師的造型,每一集都不太一樣,至於是怎麼個不一樣法?就請大家繼續關注了。還有他的發功聲響是參考蒙古的呼麥(Tuvan throat singing)技巧,大家重播記得打開雙聲道聽聽 Ambidio 音場,會不會有被魔境包圍的感覺?(抖)
🎩.商場爸媽們晚上喝酒唱歌,點爸手上那隻兒童手風琴是美術指導「頭哥」王誌成的收藏品。他原本當好玩,拿給楊大正當道具,沒想到專業的點爸一上手就彈起來,「那場戲因為有那個手風琴,整個老派的味道都出來了!」──結果戲拍完,頭哥現在自己在學手風琴,他說他會一直學下去。
🎩.最後,我是不是說孫淑媚會很讚?有沒有很讚!下面這篇孫淑媚專訪,不趕快點開來看,小心她 kàn 破恁__的___哦~~
全文劇照提供:公共電視、myVideo
2021年春天最受矚目的台劇、改編自吳明益同名小說的《天橋上的魔術師》在公視與myVideo開播,《釀電影》也不在橋上缺席,從劇評、每週跟播到「點媽」孫淑媚的深度專訪,我們深入八〇年代的中華商場,看孩子們的斑駁童年、那個世代的中年青年們的徬徨與哀愁,一起到 99 樓去走一趟。《天橋上的魔術師》專題請往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