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閃爍的天空》第八章

八.

隨著少女的離開，迪力才敢從角落現身，急忙跑向靠著石牆的春子。

「他有說什麼嗎？」迪力仍感到不安，拉著春子的手臂走到一處燈光更鮮明的巷口。

「迪力。你有沒有聽過 崇杏高中 這所學校。」

「不就是拐子的學校嗎。」

果然。

「你和我說說吧，關於拐子消失前的事情。」

「好….好啊，但剛剛的女生.....？」

「明天帶我去他的學校好嗎？你有去過嗎？」

「有，我常常會到他們學校後門等他放學。」

「那真是太好了。」春子閉起眼睛。

一回到家，春子關起房門，坐在房間正中央，盤著的腿邊陳列三張便條紙，上面寫著「雲」的三封神秘郵件的內容。

隨著春子與迪力相見所發生的事與聽到關於拐子與迪力的故事發展，「雲」似乎也有著不同的心境轉變。起初，「雲」不確定春子是否會收信，也不曉得春子還存不存在，只是端出兩人彼此間曾有過的羈絆與約定，讓一絲煙屢漸漸瀰漫在春子意識中，逐漸茁壯、龐大到足以讓春子感到恐懼。就在第二封信捎來後，黑衣少女出現，襲擊未遂，少女要傷害的對象是迪力，烏雲與迪力恰巧相互影射。黑衣少女和春子對峙的途中，第三封信的來到顯得更加悚然，原先「雲」不確定的口氣消失了，要不要與「雲」相遇的決定權是落在春子手上，對方只需要等待，等待春子的回覆。「有人在監視我嗎？」春子迅速拉起房間邊窗的窗簾。

這信的源頭無可尋獲，但記憶若重現，那份誓死的約定定必會浮現。關於記憶，春子想，自己的房間絕對充滿過去的蹤跡。但，此刻坐在地上的春子望著這間乾淨整潔的臥室，一張鋪著白色床單、白色床具、沒有人和布偶或床頭佈置的單人床，兩個只陳列幾本科普書籍的木頭書櫃，一張白色方形的書桌，上頭只放了一台筆記型電腦與散落的原子筆、一個空著的玻璃杯，沒有任何擺飾、相框、筆記本、便條紙.....，空蕩蕩的臥室，充斥著全新的傢俱，無論床、書桌、地毯、檯燈、窗簾、書櫃或天花板的白色燈管，各個有著剛拆封的塑膠封膜氣味。打開衣櫃，盡是些全新的衣服，除了春子長穿的兩三件上衣與褲子，和總是帶在身邊的咖啡色外套，其餘掛在衣架上的衣著燈還連著吊牌，黏著標籤紙。走進書桌一看才再發現，抽屜裡擺滿了全新的文具，沒有使用過的便條貼與空白筆記本，第二層的滿滿的文件夾裡竟什麼都沒有。這個房間好像被大肆整頓了一番，過往的記憶被撤除的空蕩蕩，春子的氣味也消失了，只剩下一股清甜的橘子香，那是放在角落的擴香儀。打開手機，通訊錄裡唯有迪力的號碼，社交 APP裡的紀錄也已被清除，相簿裡沒有照片，桌面只留著幾個手機內建的軟體，桌布是機型內建的浩瀚銀河照。

春子從來沒有注意到這些事，赫然細探，才發覺自己生活在一個空白且全新的世界裡。「因為發生了一些事情，所以我不得不要將生活重新歸零，重新開始嗎。若真的是這樣，我，還需要將過去找回來嗎 ——。」春子將電燈光上，這一片漆黑使得他什麼也看不見，看不見的世界反而比看得見的事實溫暖多了。太過耀眼的太陽，使春子盯著光束，希望自己瞎掉。她曾經夢過這樣的場景。坐在書桌前，筆記型電腦與亮的發光的白色桌面相比顯得老舊多了，這可能是全世界唯一沒被替換的物品吧。春子第一次打開這台電腦。

音樂響起，那是有人輕輕哼唱的旋律。

這首歌好耳熟，春子在哪裡聽過。於是，他跟隨輕哼回憶自己僅有的記憶，這首歌的影子。

「嗯？」春子一時不知如何反應。那是第一次見到迪力時，迪力彈著吉他哼唱的歌曲。春子滑動滑鼠，使電腦頁面出現檔案的名稱，上面寫著 「洵的 Demo」。

-

迪力蹲在崇杏高中的後門等待春子。一見到遠遠走來的春子，立刻起身飛快跑到她身邊。

「我還以為你走丟了！」

「不至於吧。」春子打開手機的導航軟體，在迪力眼前晃了幾下。

「畢竟昨天才剛發生那種事情......。那個女生，和偷拍我和拐子的女生好像。」

「是同一個人嗎！」

「不不不，只是他們穿了很像的衣服。」

「是嗎——。你以前都在這裡等拐子嗎？」

「嗯。」

校園鐘聲響起，雖隔著一面高牆，仍可聽見校內一陣騷動，學生們的嬉鬧聲漸漸變大，他們終於迎來一整天埋頭書海後的放學時間。

「那天下午，我跟往常一樣，站在這裡等拐子放學。其實那天是跨年夜，我們說好要去看煙火。」

回想起那時。迪力興奮的站在校門口，正用手機查詢他們即將前往的一處偏僻秘境的交通路線，秘境位於信義區的小山丘上，從一塊巨大的岩石眺望台北市與 101 ，正是欣賞煙火的最佳地點。迪力還背著吉他，吉他袋裡藏著一本樂譜，那是他從一個月前便著手創作的歌曲，敘述著一段甜蜜輕巧的愛戀。迪力打算在山上唱給拐子聽，他的第一個聽眾。迪力幻想著兩人浪漫害臊的場面，心癢的在原地又跳又叫直打轉，連一位女學生從校內直直向他走來都沒有注意到，女學生越走越快，就在距離迪力只差幾步時，迪力的手機響起，是拐子打來的。

「喂，拐子？ 啊！」迪力一抬頭才發現眼前這位凶神惡煞的女學生，嚇得手機都掉到了地上。

「迪力！迪力！你有聽到嗎！」

「哈....有....有啦。嚇死我了。」迪力轉過身盡量離這位女學生遠些。

女學生站在原地，舉頭眺望矗立在學校後門正旁的校舍大樓，一棵大樹遮擋了大樓部分的窗子，唯有兩扇方型大窗剛好落在樹梢縫隙。窗子後站著講電話的拐子，與兩位穿著黑色上衣的少女與幾位高挑的男生。

「你在哪裡啊？我就在後門等你喔。」迪力輕聲細語的摀著嘴說話，不想讓那個女同學聽見。

「迪力，我突然有點事情，你....你先回家好嗎？」

「咦？你要很久嗎？我可以在附近等你。」

「對，我....我臨時被老師留下來，可能要很久，我不確定來不來得及.....。」拐子的聲音斷斷續續，說話也含糊不清。

「但老師不可能把你留到晚上十二點吧，你放心，我就在附近等你，你好了再打電話給我。」

「可是..... 」

「我們說好一起看煙火的。」

「對。」

「我想和你一起看。」迪力聽見電話那頭有女生講話的聲音，和一陣粗重的開門聲。

「好，你等我。」

迪力沒有回話，他想將電話那頭的細微聲音聽得更加清楚。

「迪力，就算沒看到煙火，我還是聽得見放煙火的聲音。你知道的，我們都在同一片天空下，對吧 ——。」拐子把電話掛斷了。

一小時、兩小時、三小時，時間越來越晚，直到十點前迪力從沒有放棄，仍坐在學校附近的咖啡店，盯著從未響起過的手機看。最後，在咖啡店空無一人時，他聽見遙遠的空中傳來一陣陣爆炸聲，烏黑的夜被點上了彩光，此刻，一年的最後一天就這麼轟轟烈烈的離去了，而拐子與迪力，兩人的故事，也忽然隨著煙火最後的餘光，消失在天空中。

春子的耳邊響起劇烈的煙火聲。好多畫面向高速列車班衝進他的腦中，一張張陌生的圖片與一段段生疏的對話不停交叉、重疊、扭曲、消失，在春子按下暫停前，只能不斷不斷閃過，好像它們不被需要，只需遺忘。

「拐子不見了。我不認識他的同學和朋友，也不知道他的住處，抱著一絲希望，我跑去找 Sky Light 的團員，才知道拐子轉學了。」

第二次鐘聲響起，這回真的有學生從大樓裡湧出，一群一群的往學校正門走去，在那之中，唯有一群黑色上衣與黑褲，背著側背包且書著馬尾或包包頭的女孩們往後門走來。背對後門靠著牆的春子仍在恍神，但話說到一半的迪力在看見女孩們的瞬間，驚訝的瞪大眼睛，僵硬地搖了搖春子的手臂。

「春....春子....你看，他們跟....那個黑衣少女也長的.....太....太像了吧。」

春子回過頭。

兩位嬌弱的學生率先步出校門，兩人勾著小手斜眼藐視春子，喃喃細語的經過。緊接著，是三位相較之下更高挑豐勻的學生，走起路又挺又正，腳還有點外八，他們同樣撇了眼迪力與春子，其中兩位是漫不經心地走過，但另一位卻盯著迪力觀察許久，忽然面露不安，緩緩地轉過身，似乎想開溜。

「你認識迪力嗎？」敏銳的春子叫住那名學生。

女學生嘴巴一張一合想說些什麼，卻怎麼也說不出口，猶豫幾秒後決定轉身離開，卻撞上了另一個走出校門的少女。

「是你！」迪力大喊。

「啊！」黑衣少女出現在後門口，看見春子與迪力後也愣在原地，進退兩難。

現在，兩名崇杏高中的同學與春子、迪力在後校門對峙，雙方都不曉得該說些什麼，要跑也不是，要追也不是。直到那個唯一穿著校服的女同學出現時，他們才趁亂躲到附近的樹下，遠遠觀察。

「小春？」女同學遠遠地看著春子。漲紅的臉幾乎快冒出煙。迪力看見她的肩膀正不停的顫抖。

春子望著這名同學。他們相互看著，看了很久，春子不敢闔上眼，深怕眼淚咕咚的掉落。

「你是小春吧，是你對不對。」

春子拉住迪力，緊緊的捏著他的袖子。

「迪力，你知道拐子的全名叫什麼嗎。」

「王洵洋。他叫王洵洋。」

煙火聲響起，高樓阻擋了煙火的光，春子站在洞穴中捧著一個小木盒，他越陷越深、越來越虛弱，洞口探出了幾張熟識的臉龐。

「那就是拐子吧，不，他對我而言是洵洋。還有那個女生，就是她，雲暄，天上的那朵雲，我......最愛的人——。」

《聽見閃爍的天空》——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