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寧想明珠自有計較,便和阿喇善入內,裝作無事,還回頭與各蒙古王公飲酒。康熙居高臨下久了,不免無趣,便起身走下御階,想與幾個親王貝勒一道飲兩杯酒,卻見明珠進殿,走到面前忽然雙膝跪倒,將頂戴摘了放在一旁,伏身叩頭卻不出聲,康熙眼角一瞟,見殿內眾人全都停了說話飲食,面露詫異之色望來,便道:「明珠,你這是做什麼?有話說話。」
明珠叩頭答道:「阿哈特來主子跟前領死。」
康熙皺眉道:「大好上元夜,領什麼死?明白回奏。」
明珠將奏事匣子雙手捧給梁九功,又伏身叩頭道:「回主子,察哈爾親王布爾尼在烏蘭察布舉兵。」
康熙聞言一驚,但見保和殿內起了騷動,便拿眼睛向四下一瞟,頓時將殿內看得鴉雀無聲,這才問明珠道:「你方才說的什麼?」
明珠抬起頭來,卻還拿眼睛看著地下,將原話重述一遍:「回主子,察哈爾親王布爾尼在烏蘭察布舉兵。」
康熙依舊不動聲色,問道:「如今到哪兒了?」
明珠道:「依目前軍報,以察哈爾右翼前旗當先,取道黃旗海南岸,西奔張家口。」
這日清晨康熙設想陝甘局勢,便震於叛軍過函谷關直闖華北的念頭,但那畢竟還有兩千里長路,布爾尼起反卻近在後背,烏蘭察布離京師不過七百里,只要攻破張家口,兩日內蒙古鐵騎便要兵臨北京城下,如今八旗主力南下,又分兵西北,京師宿衛盡空,除了九門提督所節制,拱衛京師內城的滿蒙八旗步軍營,以及護衛北京外城的南北巡捕綠營馬步兵,便只有紫禁城內數百名御前侍衛和內城八旗家丁,此外別無戰力。康熙萬沒想到自己貴為滿蒙大汗,竟有手上無兵的一日,心中自是震撼,但當著滿殿的人,卻斷然不能示弱,便道:「明珠起來。」
明珠伏在地下又叩頭道:「冊封布爾尼是阿哈的建議,現⋯⋯」
康熙將話打斷,冷然道:「我才是蒙古大汗,冊封誰不冊封誰,都是我的主意,不與你相干。」語罷邁步走向殿門,又道:「若是打敗布爾尼,你便有功而無過,若是敗給布爾尼,我是亡國之君,你自然也逃不過去。你是兵部尚書,現下便起來議事,不用分心議論生死。」
他到殿門口抬頭一望,保和殿東西廊廡均高掛琉璃燈籠,與積雪一映,明亮不輸殿內,雖是清涼景緻,黃瓦紅牆畢竟富貴逼人,便回頭對蒙古諸王微微一笑,說蒙語道:「我冊封布爾尼為察哈爾親王,位列蒙古諸王之首,他卻不滿意,竟然起兵造反。看來,這消息到得正是時候。」
蒙古諸王聽他話中有話,但語意不明,都面面相覷,康熙又微笑道:「你們大老遠進京,難得的保和殿上元宴,不要讓布爾尼給攪了,我也不會因此遷怒旁人。你們還安心在這兒用,可他們滿洲諸王貝勒就沒你們的悠哉了。」
他略一轉頭,已是沉下臉色,對裕親王福全道:「這就去武英殿,我要親自主持議政王大臣會議。」語罷便跨出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