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謊言】｜韓國世越號沉船事件潛水員的告白

更新於 2021/05/31發佈於 2021/05/30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在能見度只有20公分的沉船內，原本只擔心頭燈出問題，沒想到讓能見度變成0的，是我的眼淚。」

以上是寫在書封上的文字，我想這絕對不是謊言。在讀這本書之前已預想會很沉重，沒想到比想像中有過之無不及，對謊言與真相的憤怒與不可置信，挾捲著對罹難者與潛水員的悼念與忿忿不平，在孟骨水道凶險的急流中旋轉翻攪，在深不見底的黑暗中呼喊卻發不出聲音。

每讀一點就熱淚盈眶，需要停下來休息，連隔著紙頁都如此，更何況在現場進行罹難者屍體搜救的潛水員。我沒有勇氣停在這本書裡太久，想著儘可能迅速讀完後，整理一點讀後紀錄，然後收起這本書。我可以闔上書，選擇暫且放下這些畫面，但那些冒著生命危險，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沉船內尋找泡在水中數天甚至數個月的遺體的潛水員們呢？這些創傷跟陰影會伴隨他們多久？

這本小說是作者金琸桓以真實人物金冠灴潛水員為原型，創造出主角羅梗水潛水員，並以羅第一人稱的角度敘述民間潛水員在世越號沉船事件中如何發現新聞造假扭曲、自願前往救援、冒著生命危險及傷殘後失業風險、在不合規範的體制下過勞工作、帶著心理創傷從海中抱回一具具遺體、獨自面臨罹難者家屬的悲慟與愧疚感、面對社會大眾的誤解及指責、任務中途被政府拋棄、事故發生後被栽贓、停止醫療補助後自生自滅等，書中穿插實際採訪罹難者家屬、生還學生、現場潛水員、記者、義警、政府官員及醫生等相關人員的對話紀錄，從各個層面還原整個事件的真相。

謊言在政府與媒體操弄下，架構成大眾眼中的事實，這些凌亂而未經證實的訊息分化群眾，造成對立，使我們離真相愈來愈遠，而始作俑者卻隔岸觀火。感謝願意發聲的人，不管是抱持著何種立場，都有助於拼湊出事實全貌，更感謝作者如此努力寫出這本書，即使知的過程充滿痛苦，仍需要將真相傳遞出去，才能推翻謊言。

金冠灴潛水員後來離世了，但作者選擇讓羅梗水停留在小說的結局裡，眺望著孟骨水道世越號沉船的地方，守護著所有受傷的靈魂。

以下整理記錄書中部分內容：

關於沉船事件

🌑世越號沉船事件發生於2014年4月16日，該船隻由仁川出發前往濟州島，船上乘客共476名，僅172名生還，304名旅客罹難，其中多數為某高中畢業旅行的學生。事故發生時，船長廣播請乘客待在原地等待救援，自己卻棄船逃亡，導致許多乘客錯過逃生機會，受困船艙，隨著逐漸變成九十度傾斜的船體沉入海中。

🌑事故發生後七十二小時的黃金營救時間內，政府並無進行任何實際潛水營救行為，甚至曾經傳出媒體誤報「全員救出」，並且放出假新聞欺騙大眾已展開史上規模最大的營救行動，召集約五百多名的潛水員在現場投入營救，而後經證實現場僅有八名管供潛水員。

🌑政府派遣的為海警潛水員，與民間潛水員不同，可三班制輪班，僅輪班時需到搜救點的駁船上工作，平常可在設備較完善且有派駐軍醫的大型艦艇休息。實際下潛搜救時，海警潛水員僅在沉船外接應，實際進入船體尋找罹難者遺體的則是民間潛水員。民間潛水員需二十四小時待在狹小的駁船上，且每日視狀況須潛水二到四次，駁船上並沒有配置減壓室，也沒有派駐醫療人員，在這種工作環境下過勞工作，非常容易罹患減壓症並造成心理創傷。

🌑若政府在搜救過程中能提供屍袋，讓潛水員在從船內找到遺體到送上水面這段過程中將遺體裝入屍袋，是否可以減少潛水員長時間密集接觸遺體及看到死者表情的心理壓力，但事實是，到整個搜救過程中的後半部政府才提供屍袋，並且只在遺體從艦艇送往港口時才裝袋，令人質疑，政府難道窮到連三百多個屍袋都買不起。

🌑政府在2014年4月招募民間潛水員協助搜救活動，民間潛水員須簽訂保密條款，不可將在孟骨水道進行搜救的任何細節對外公開；同年7月，全體民間潛水員收到政府一封簡訊，毫無原因突然要求撤離，當時還有11名失蹤者還沒找到。撤離後全部的潛水員都因為罹患減壓症住進醫院，大家症狀嚴重程度不一，輕者須休養幾個月，重者需休養至少兩年，但同年政府卻宣布對這些民間潛水員的醫療補助僅提供到12月底，雖然後來有延長，但也僅延長三個月。

🌑搜救過程中曾發生潛水員意外死亡事故，事故發生真相不明，但責任全被推到一個負責管理搜救進程及與海警溝通的民間潛水員頭上，該名潛水員以業務過失致死罪被起訴，相關政府官員無一擔負相關罪責。

🌑國家會先支付給罹難者家屬賠償金，然後向事故負責企業（海運公司）行使求償權，把之前支付的賠償金回收，聖水大橋坍塌及大邱地鐵縱火事件都是採用這種賠償方法，所以媒體與大眾之間流傳的用國民稅金賠償罹難者，都是以訛傳訛，造成罹難者家屬與一般民眾之間的分化與衝突。

關於潛水作業

💧潛水可分成管供潛水及水肺潛水，管供潛水係透過送氣管從駁船向潛水員輸送空氣，駁船上須備有低壓用空氣壓縮機；水肺潛水則是背負氧氣筒進行潛水，潛至深海搜救僅能以管供潛水方式進行。

💧進行下潛搜救工作時需進行前置作業，設置垂直及水平的引導繩索，以便潛水員可以掌握潛點位置及避免被強烈海流捲走。孟骨水道是海流湍急的地方，流速快到會讓身體漂蕩起來，像國旗飛揚那樣，這時候如果不用力拉住繩索就會被海流捲走，但用力堅持抓住也會造成肩部肌肉撕裂或脊椎拉傷。

💧管供潛水輸送空氣給潛水員的管道又稱為生命線，在潛水時必須確保生命線不能勾到有稜角的物體或是與其他繩索纏在一起，以免影響氣體供應造成生命危險。所以當政府提供「鐵籠」給潛水員進行「打撈」時，潛水員一致反對，一來是充滿稜角的鐵籠非常容易造成生命線被勾住，二來是對罹難者遺體毫無尊重，只能說政府非常無知，不瞭解現場作業狀況、不尊重專業、更沒有尊重死者。

💧世越號以九十度、左舷下右弦上的角度沉入海底，搜救時原本船體牆面會變成地板，原本的地板變成牆面，走廊變成左右較寬、但上下狹窄的通道，通過時必須彎曲身體，在船體外時能見度可能有45公分，但進入船體後即使有頭燈，能見度僅剩約20公分，甚至更糟。

💧「減壓症」（俗稱潛水夫病）：潛水時若沒有完全排除體外的氮氣、形成氣泡，會妨礙血液流動，慢慢演變成骨壞死，並經常會出現肌肉撕裂或韌帶拉傷的症狀，嚴重會造成下半身失去知覺、癱瘓、無法自主大小便。嚴重的減壓症會導致潛水員此生再也無法進行潛水，等同於丟了下半生的飯碗。更別提因為短時間內密集搜救沉船中的遺體，累積過大的壓力，沒有適時接受心理治療，造成嚴重的精神創傷，多數人在任務後都產生幻聽及幻覺，難以平復。

「聽好！把失蹤者從船內帶回水面的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用雙臂緊緊抱住他們！如果不是來這裡，你們一輩子都不會體驗到這樣的擁抱。往生者是無法抓緊你們的，所以這個擁抱自始至終都要由你們來完成，這比起擁抱活人還要多費五倍的力氣，而且不能停下來，你們要抱著他們從狹窄的船艙裡游出來，直到最後也不能放鬆。」聽柳潛水員講解完最重要的行動守則後，我感到背脊一陣涼─做好擁抱的準備，以及解決擁抱後浮現在腦中的殘影，都將成為潛水員自己的事，有誰能分擔這從未體驗過的擁抱所留在心裡的創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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