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疫情時的離家記Day2

當我遇到我的人生難關，開始胡思亂想自怨自艾，只要想到我的母親，我就會慚愧地覺得，我的人生哪裡稱得上辛苦呢？母親的人生比我更艱難更坎坷，媽媽今日都還好好兒地活著，也都正向樂觀地面對她的人生，我有什麼道理抱怨我的人生呢？

甚者，只要想到我的外婆的人生，我更是慚愧到無地自容，我的人生相較於外婆所遭遇的其中一項，都是微不足道的小小風波罷了，一點都稱不上不幸或是困難。倘若外婆的人生給我，我想我應該早就舉旗投降，趴在地上哭到被牛車輾過吧。

外婆出生在民國之前的日據時代，到底前幾年，也沒人說得準，因為當時的女嬰出生時，並不會受到祝福，只能領個罔市之類的菜市場名，在大家都一樣苦難的日子中，試試看有沒有機會給有錢人送養，當個童養媳。

幸運地，外婆在孩童時代，就讓一個仕紳家庭相中，帶回家當童養媳，為這大概是她這一輩子最幸運的十年人生。是的，明明是在他人的家裡幫傭，卻算是種幸福。

童養媳是種詭異的身分，既是長子未來的媳婦，也是家裡現成小女傭，於是，到底是未來的掌管家府的薛寶釵，還是被盯被唸被修理的小丫環。據說外婆小小年紀在這個家庭裡，其實是有受到照顧，即使少不了勞役，但是起碼有吃有喝有住，還保障未來有個有田產的夫婿。

轉眼間，小童養媳已經來到亭亭玉立的十六歲，等著擇日與長子成婚，正式成為他們家的媳婦。

不過，好景不常，成人的長子不是隨便就能讓父母控制的男人，他告訴爸媽，他不想跟童養媳結婚，他想要自己的人生，自己挑媳婦。

然後，小童養媳就被歸還給生母，還來不及跟長子說聲再見，就被送回家徒四壁的老家。

已經十六歲，再不出嫁，就年紀大了。但是，即使乖巧懂事、能幹俐落，因為被退貨，也因為家裡窮困，罔市已經沒多少身價，很難再找到好人家可以出嫁。甚至，這輩子可能連出嫁的機會都沒有。

才十六歲的罔市，幾乎可以遇見未來的自己，將難有幸福的機會（那是男女都當嫁當娶的年代）。

罔市繼續過著幫傭與打工的人生，與自己的母親相依為命。結婚與追求幸福從來都不在罔市的計畫裡，在那極為窮困的農村社會，人生簡單到只渴望餐餐有碗白飯吃。轉眼間，又過了七、八年。

有一天，小村落來了一個背著擔子叫賣「修鍋子、修雨傘、打鑰匙」的邋遢中年大叔。

當童養媳時，罔市侍奉的長子，十八歲就結婚了，在她住的那個鄉下，超過二十歲結婚就已經算是晚婚。不過，這位從街尾一路叫賣到罔市家門口的羅漢腳，卻是已經三十五歲而還未婚。

戴著一頂帽子，扁擔左右兩端掛著兩個大木箱，木箱裡面又隔著許許多多規格不同的小抽屜，每個抽屜裡面都是各種尺寸大小不同的小螺絲、小鐵片、五金圓片等等。這類的小元件小零件，在今日社會已經難以見到，或許，根本早已絕跡。今日，還有誰會「修鍋子與修雨傘」呢？

不過，在罔市生活的那個小村落，一個會修理日常雜貨的男人，是個有一技之長的可靠飯票，至少，只要有工作就有收入，只是努力與更努力的差別，至少不會缺飯吃。於是，雖然與羅漢腳大叔結婚，會讓村人品頭論足、成為家常便飯的娛樂主角，但是至少也稱得上是個歸宿。

倘若要尖酸刻薄一點，可以這樣說：這對被退貨的童養媳與來自不知名遠方的羅漢腳，真是互相撿到彼此的絕配啊。

只是，邁入家庭也嚮往歸宿的罔市，得到幸福了嗎？

差不多又過了十年平靜單純生活，小吵架小冷戰的婚姻生活，小孩一個一個出生，到了台灣光復之後，悲劇再度降臨。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