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八方才用來切割右耳的,是俑師所用的「截魄刀」。這種刀主要用以切割屍土中殘留的陰魄,但也常被拿來拆卸假肢。他切割假肢的手法十分熟練,應該是常常將右耳取下來吧。
梁燕織往鬼八的去向看了一眼,總覺得有些奇怪,她認識鬼八多年,很少見他把那個骷髏面具拿下來,也從不知道這隻右耳是個假肢──這「俑」的案子莫不是和鬼八有什麼關係?
不過眼下不是思考這些事情的時機,她將那隻右耳藏進袖口,指尖碰到藏在袖中的五衰菊,忍不住拿出來看了一眼,只見最外圈的花瓣已然落了一瓣。
八兄的每一句話都是有代價的。
梁燕織咬住嘴唇,將花放回袖裡,同時小心地挪了挪袖中的右耳,耳廓朝外,讓鬼八能聽見她周遭的聲音。
之後她走上白骨大宅的門階,拉起那塊像是某種小動物的下頷骨做成的門環,在門上敲了敲。
一名女子前來開門。
女子穿著一件白袍,袍外披著一件鏤著空花的大紅外衣,那件外衣是用紅色料子極其巧妙地剪出連續不斷的圖案,衣襬是水波紋,裙上是蓮葉和魚,上衣和袖子則是滿是含苞或盛放的荷花──而這女子的五官和頭髮竟也是剪出來的,嘴角帶著僵固的微笑,兩隻眼睛眨也不眨,就這麼「看」著梁燕織,彷彿在等她開口。
不是鬼,也不是人,而是個精緻的紙紮人偶,頭臉與衣服都是用剪紙貼糊而成,豔麗之餘又帶著幾分詭譎。梁燕織初時嚇了一跳,之後定睛細看,發現在那窗花似的剪紙圖案與底層的白袍之間還有一層蛛網一般的銀色圖案,竟像是用銀箔剪成的字紋。
「姑娘,下官是酆都都衙捕快支燕娘。」梁燕織將自己的名字倒了過來,這是她平時查案慣用的化名。「酆都最近出了一樁命案,與俑片有關,想請貴宅主人指教一二,煩請代為通傳。」
※
白骨大宅。
紙偶並未「通傳」,而是直接將門打開,讓梁燕織入內。
大宅內部是個四方形的房間,四壁徒然,只有一張矮几和一扇屏風,質地花紋與屋牆並無二致。那屏風立在後牆前方三尺之地,是一堵略矮於屋牆的牆面,而那張矮几其實也不是桌几,只是個四四方方的白骨墩子。紙偶引她入內後,做了個手勢,像是請她在那白骨墩子上坐下,之後便走到屏風後方去了,整座宅子只剩下一個梁燕織──以及屏風上一個殘缺不全的頭骨。
那頭骨和人頭差不多大小,是個鳥頭,空洞的眼窩似乎比一般的鳥兒大上許多,口喙還在,但右眼和額頭的部分不見了。它就掛在白骨屏風頂端正中央,由於屏風本身也是白骨所製,若不細看,很容易忽略它的存在。
這殘缺的頭骨是作為裝飾?還是……
梁燕織正思考著這個問題,一名男子從屏風後方走了出來。
男子中等身材,白衣披髮,臉上戴著一副銀色面具,上面用黑色的剪紙圖案貼出五官,同那紙偶一般。梁燕織仔細看了看,確定男子的衣服和面具是白紙所製,上頭覆了一層蛛網一般的銀箔字紋,只是面具上的這層字紋比衣服上的細緻稠密許多,因此看起來幾乎像是銀製的。
「妳是誰?」男子問道,從聲音聽起來,年紀不是太輕,但也並不是個老頭子。
「下官是酆都都衙捕快支燕娘。」梁燕織道:「您便是白骨大宅的俑師麼?不知如何稱呼?」
男子雙手攏在袖中,端立不動,兩隻眼睛從面具後方由上至下地掃了她一眼,之後問道:「酆都都衙找俑師何用?」
「酆都最近出了一樁命案。」梁燕織說著將那隻俑手拿出來,遞到男子身前。「這個俑片殺害了一名夜叉。目前都衙正在緝拿燒造俑片的俑師,卻不得其法,想向您請教一二。」
男子一動不動,彷彿是在盯著那隻俑手看,梁燕織無法從那面具上以紙剪成的五官解讀他的心思,但並沒有將手收回來。過了好半晌,那男子終於開口問道:「妳說,有人用這個東西……殺了一名夜叉?」
「是。」梁燕織點頭。
男子沒再說話,但總算伸出手來,將那隻俑手接了過去。他的手十分白淨,和梁燕織想像中「俑師」的手有天壤之別。
寒林是死者之地,並不是一個方便講究整潔的地方,而俑師這個整天和屍土打交道的行當,似乎也與整潔二字扯不上關係,但眼前這個男子卻有一雙十分白淨的手,穿著一身如霜似雪的白衣,宅子也整理得纖塵不染,牆上每根骨頭都白得發亮,裡外皆然,實在奇怪得很。
梁燕織看了白骨屏風一眼。
方才開門的紙偶是退到屏風後方去的,或許那屏風後面還有很多紙偶可以幫忙打掃?
「屍土選得好,做工細緻,是罕見的上品。」男子手裡拿著梁燕織交付的俑手,一邊細看,一邊沉思也似地喃喃自語:「這屍土是打哪來的?抓了個活的夜叉來燒嗎?」
梁燕織想起禹老爺子今日在鬼緝司所說的話,心中微微一驚,但沒有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