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上傳來幾聲悶響,梁燕織朝聲音來處瞥了一眼,只見屏風上那殘缺的頭骨像是在掙扎一般地動了,口喙在屏風上一下、一下地敲著。
「鷲子。」男子像是沒有聽到屏風上傳來的聲音,負手對鬼八道:「你以為派這個小姑娘過來,就能平安脫身嗎?」
鬼八沒有理會他,問梁燕織道:「事情問完了?走。」
說時遲,那時快,鬼八話聲方落,一隻斷手從屋頂落下,按住他的肩,另有兩隻斷手則從門框一躍而過,擒拿他的右肘和右腕。鬼八手腕一抖,劍交左手,唰唰唰三劍過去,那三隻斷手全都被削成兩截,先後落地。
然而就在鬼八凝神對付那幾隻斷手的時候,身後有樣東西朝他撞來,他回身一劍直削而下,將對方逼退,底下三五隻斷手趁此空檔衝上來扯他的腿,他身體一歪,左腳堪堪沾上大宅門檻,之後竟自凝立不動,就像是座泥塑的人像一般。
一旁的梁燕織看得清楚,去撞鬼八的東西正是先前來門的紙偶,那紙偶的臉讓鬼八一劍削去,身體委頓在地,已然不動。她正待上前,腳上一痛,低頭看去,另有兩隻斷手一左一右,將自己的左腳牢牢釘在地上。
梁燕織揚起手中匕首,正要對付腳上那兩隻斷手,卻突然感覺腰後有東西在動。
梁燕織以為有另一隻斷手要去偷那隻俑手,右手急忙將那隻俑手從腰帶裡抽了出來,卻發現在她身後蠢動的並不是廳中的斷手,卻是那隻俑手!
這是怎麼回事?
就在梁燕織驚疑不定之際,俑手掙開她的掌握,落地後一滾,隨即撲上一隻按在梁燕織左腳上的斷手,從其掌心向手背一拗,將那斷手拗了個筋斷骨折,拋到一旁。
那斷手還是撲騰不已,但已回不到原本活動自如的姿勢。
梁燕織瞥了男子一眼,不知是否因為他臉上戴著面具的關係,他對梁燕織這邊的事態變化似乎並無覺察,逕直走到鬼八身前,伸手扯落鬼八面上的黑紗。見了面紗底下的那張臉,男子先是一僵,之後伸手摸了摸鬼八的頸子,冷笑一聲,袖口一翻,退後一步,指著鬼八,下令道:「把那儺面給我扯下來!」
廳中其他斷手登時朝鬼八身上奔去。
梁燕織眉頭一蹙,手起匕落,朝腳上另一隻斷手近腕之處扎下。那斷手初時像是有些反應不過來,但它似乎確實是感受到了疼痛,箍住腳掌的五隻手指忍不住顫抖起來,梁燕織抬腳將它甩脫,跟著翻手抽出一柄纏腰軟劍,劍光閃爍,攻向男子背心!
她手中軟劍方才出鞘,那隻俑手已然撲上鬼八的左腳,將他整個人往門外推去。鬼八的身體「砰」地一聲摔出大宅之外,登時恢復行動能力,手中劍光縱橫,數隻已然爬在他身上的斷手一分為二。男子驚覺有變,取出另一道黃符,正要誦咒,脖頸和心口一涼,梁燕織右手的軟劍已然橫在他頸間,劍尖抵著銀色面具下方內側,一側鋒刃與刃中血槽則緊貼著男子頸側要害所在,左手的匕首也已點在男子背心。
「叫它們住手。」梁燕織的聲音比她自己想像的冷靜許多。
男子沒有說話,面具之下傳出一個古怪的哨音,之後那群斷手整整齊齊地退到牆角。
牆上那殘缺鳥頭的口喙敲著屏風的聲音再次清晰地響起。
鬼八看了梁燕織一眼,道:「把屏風上的頭骨拿給我。」
梁燕織點頭,正要叫那男子跟著自己後退,那隻俑手一躍竄入大宅,極為敏捷地爬上屏風,將那不斷啄著屏風的頭骨取了下來,之後「背」著它再次衝出門外。
就在那殘缺的頭骨離開白骨大宅的瞬間,大宅的屋牆發出了一聲嘆息也似的聲響,那聲音悠遠迴璗,餘韻綿長,大宅當中所有的斷手在這聲響之後全數倒臥在地,彷彿死了一般。男子見此景象,手指微動,像是要有所動作,然而梁燕織左手的匕首向前一遞,讓他停了下來。
「拿下他的面具。」鬼八對梁燕織道。
梁燕織不明就裡地點了點頭,劍尖向前一送,將男子臉上的面具卸了下來。
一瞬間,她清楚地看見一張男子的側臉,男子約末四十來歲,相貌端正,左眉上帶著一道傷疤,嘴角泛著一絲冷笑。
然而,那張臉隨即與男子的身形一同消失了。更甚者,那空無一物的白骨房舍、斷手……整座白骨大宅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們回到了腐草遍地的寒林,地上只剩下那個被鬼八劈壞的紙偶。
梁燕織看了鬼八一眼,收起軟劍,走到那紙偶身邊看了看,紙偶的五官被鬼八一劍削去,不知所終,只剩下身體和後面半個腦袋。梁燕織彎身用匕首裁下紙偶的半幅衣袖,正要起身,一瞥眼卻見那紙偶腦後簪著一朵黑色大花──不是剪紙,而是真花──她順手拿了,用那半截袖子捲起來收進懷裡。回頭只見那隻俑手將那殘缺的頭骨放在鬼八腳邊,之後便兜在一旁不走。
鬼八對梁燕織使了個眼色,她連忙走過去將那俑手拎起來放在自己肩上。俑手倒是沒什麼表示,就此安份待著了。
之後鬼八從懷中取出他素日隨身的骷髏面具與截魄刀,三兩下從面具當中割截出一塊白骨,接在那殘缺的頭骨上,就此湊成一個完整的鳥頭。補完之際,那通體雪白的頭骨上突然冒出許多血肉一般的東西,又在其上長出一根根鳥羽,最後甚至長出了兩隻銅鈴大眼──不多時,那森森白骨便自化為一個活生生的鳥頭。只見那鳥頭眼大喙寬,像是夜鷹,又像鴟鴞。乍有眼目可以視物之時,鳥頭還有些茫然,之後突然一個激靈,張口對地長鳴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