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的癢處 ──鳳姐的鏡子之一

欲望是一種癢癢的感覺，藏在身體各處，有時就在皮膚底下，當雲與風都來到一塊時，便隱隱然蘇醒、躍動，透膚而出，拉著主人如飛蛾般撲向迷濛的幻境，待覺熾熱灼身，已然深陷火海⋯⋯

大三時迷看紅樓夢，不眠不休、欲罷不能。賈家的豪奢與衰敗，以及寶玉最終出家，難免令人生起無常之感。牟宗三先生曾說，「紅樓夢是小乘，金瓶梅是大乘，水滸傳是禪宗」，不無道理。

王煕鳳的美麗幹練、對人情事故的了然於心、各種處置的應對得體，曾深獲我們系主任的讚賞，譽為紅樓夢裡最美的女子。

但，不看不知道，看到嚇一跳，鳳姐也是出了名的毒辣跋扈，極有手段的狠角色，頗令人心寒。

賈府內有個學堂，由賈代儒執教，他的長孫賈瑞，輩份算起來是鳳姐的小叔，人品並不端正。一日遇上鳳姐，立刻愛上這位嫂嫂，行為舉止完全失空，除了目不轉睛的緊盯之外，言語上還極盡下流調情，而且還想更進一步。

厲害的鳳姐如何不知？先騙他到穿堂去空等，讓賈瑞白凍了一夜，回頭還被賈代儒毒打、停飯、罰跪。

但賈瑞依然不以為忤，一見到鳳姐就渾身酥軟，於是再度被鳳姐設計，不但將堂兄弟誤認為鳳姐，摟抱脫衣的當場出醜，因而被勒索50兩，事後又被潑了一身屎尿。

賈瑞日思夜想都是鳳姐，身心早不相連，又被堂兄弟逼債，終於病倒，氣力全失。

幸好賈府來了位跛足道人，借給賈瑞一面寶鏡，名曰「風月寶鑑」，說是專治邪思妄動的病症，只是不可看它的正面，只能看背面，三天之後病一定好。

賈瑞拿起鏡子，看向背面，卻見裡面站著一具骷髏，嚇一大跳，立刻翻到正面，竟有個鳳姐在鏡子裡向他招手，他樂得不自覺進到鏡子裡，與鳳姐相好了一番。

過了一會，賈瑞內裡情熱，忍不住再翻看寶鏡正面，鳳姐笑盈盈的向招手，他又不自覺飄了進去。

幾次下來，早已病懨懨的賈瑞更加命在旦夕。

慾望的經驗在體內燒灼，病得愈重反愈熾熱，也愈無力抗拒，彷彿永遠無法填滿的深谷。氣若遊絲的賈瑞顫顫的再拿出寶鏡，滿懷渴望的翻向正面，歡歡喜喜地飄進鳳姐的懷抱……

賈瑞這段故事讓我留下很深的記憶，後來看到宮崎駿的動畫「神隱少女」，主角荻野千尋一家人來到鬼城，見大街小巷擺滿各種誘人的美食，千尋父母迫不急待坐下來大快朵頤，邊吃邊化身為豬的畫面，我立即想到瀕死的賈瑞口水直流爬入寶鏡的模樣。

吃與性有太遠的距離嗎？從欲望的形成與一再重現來看，似無太大差別。癢處的初萌、湧動、成形，終至席捲全身，發為行動，點點滴滴都有脈絡可尋。

202105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