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紅樓夢》與香港有什麼關係?關係就大了。《紅樓夢》講賈府興衰,香港現在不是由盛轉衰嗎?
賈府為何會敗亡?一個原因是「堡壘從內部攻破」,自我毀滅,這是有證據可尋的。抄檢大觀園時,探春氣忿地說:「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可是古人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呢!」她一邊說,一邊流淚。探春為何這麼激動?因為這是她的家!她對她的家有感情!王善保家的一干人對榮國府是沒感情的,只有利害。由此便知探春遠嫁時內心多麼傷感。
探春不是很像現在以香港為家的香港人嗎?遊行過,抗爭過,都無法改變現狀,於是只好移民。移民那刻,他們不心痛嗎?一定心痛,但不得不如此做,這和探春心情是相通的。至於一群助紂為虐的,他們亦未必真不知自己做得不對,只是他們更在意自己的利益,香港沒了,與我何干,這麼一種思維,此和王善保家的一干人何其相似!
再談迎春。迎春面對惡婆子,只知讀《太上感應篇》。《太上感應篇》是什麼書?道教典籍,專講因果報應,「善惡到頭終有報」之類。迎春迷信這個,殊不知世上善人往往得不到好報,惡人反而得享高壽。她終於嫁給「中山狼」孫紹祖,被虐待至死。這又像不像香港的命運?
主權移交前,香港人一直有個信念,就是我們和深圳河以北的,都是中國人,都是同胞。那些年,大陸常有水災,香港人會籌款賑災。香港部份商家甚至協助大陸改革開放,北上投資創業,舉個例子,大陸的計程車,據說就是採用香港模式。可以說,大陸經濟起飛,和香港人的中國人信念,以及善良願望分不開。可惜「子系中山狼」,迄今深圳突飛猛進,在央視慶祝晚會上,竟絕口不提香港人過去的貢獻。不只官媒不提,特區政府對此也緘默其口,不予表態。孫紹祖當年是受過賈府恩惠和提拔,卻將迎春迫死。香港人看到這段,不反省則矣,反省的話,能不痛心疾首嗎?
惜春最讓人留下深刻印象,是她的自私論,「我只能保住自己就夠了,以後你們有事,好歹別累我」、「我清清白白的一個人,為什麼叫你們帶累壞了?」她真是無情嗎?不是,而是看到元春、迎春、探春都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被糟蹋了,她不想自己也是這樣,於是唯有狠下心腸,潔身自愛,與寧國府乃至最後和賈府劃清界線。這像不像香港部份年青人,揚言中港區隔,不想大陸劣質病毒滲入香港?是「年輕糊塗」,是「叫人寒心」,但始作俑者又是誰?
以上是就三春來論《紅樓夢》與香港的關係,以下我們再作進一步發揮。
(二)
王熙鳳是《紅樓夢》一大主角,也是香港人相對容易有共鳴的人物,因為她是個女強人。
鳳姐能幹、好辦事,但細看她在寧國府的改革,全是規範化、程序化,令行政手續越趨繁瑣。香港現在不是這樣嗎?以求職為例,先填表,表填少一格資料,不受理,要再填,字跡潦草,隨時影響面試機會,學歷副本要順序排列,且必須有諮詢人。有必要這麼繁複嗎?有,因為要顧及公司利益,還要大條道理。此是今天的香港,也是鳳姐理事的思維。
「捉蟲」式的管理方式 (背後建基於對人的不信任),在小修小補上未嘗不可,但大廈將傾就顯得無用了。秦可卿報夢,說「三春去後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這是大廈將傾的前夕,可惜鳳姐沒為意,仍用她一貫的「捉蟲」、一貫的嚴刑峻法。她卒之作法自斃,放高利貸、害尤二姐,事情都被翻出來,被休收場。牟宗三說她有小聰明,無大智慧,是很對的。
事實上,即使小修小補,「捉蟲」式的管理方式也有弊病。鳳姐自己說,這些年來結下不少仇家。無他,凡嚴猛的改革,必傷及既得利益者之利益,他們自然有怨言。
以此反觀刻下香港,經濟引擎逐漸停頓,轉型不成功,創科發展不太順利,大廈將傾了,還要用現代管理學原理,用不同 measures 去 check 員工的 effectiveness,有必要嗎?幫助大嗎?然後是做人事鬥爭、權力鬥爭、派系鬥爭,賈府最後是如何收場?「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香港再繼續這樣下去,相信也會是如斯的命運。
(三)
元春一段,很多人看到省親場面浩大,但讀書要仔細,「當日這賈妃未入宮時,自幼亦系賈母教養。後來添了寶玉,賈妃乃長姊,寶玉為弱弟,賈妃之心上念母年將邁,始得此弟,是以憐愛寶玉,與諸弟待之不同。且同隨賈母,刻未離。那寶玉未入學堂之先,三四歲時,已得賈妃手引口傳,教授了幾本書、數千字在腹內了。其名分雖系姊弟,其情狀有如母子。自入宮後,時時帶信出來與父母說:『千萬好生扶養,不嚴不能成器,過嚴恐生不虞,且致父母之憂。』眷念切愛之心,刻未能忘。」此段對香港畸形教育,簡直是當頭棒喝!
賈寶玉怕讀文章,我們都知道,但他一開始就不喜歡嗎?不是。元妃在,他是肯讀書的,為什麼?這裡涉及教育孩子的關鍵,就是關懷和愛護。賈政珍惜兒子之才華,但不能讓寶玉感受到關懷和愛護,在寶玉眼中,賈政永遠是嚴父,令人畏懼,如此一種關係,賈政勸寶玉讀書,怎會成功?至於王夫人,更加是從自己利益出發,她要在賈府站穩,寶玉就要考科舉得功名,她是在這種脈絡下叫寶玉讀書。寶玉於此也感受不到溫暖。唯獨是在親姐姐元春身上,寶玉感受到憐愛,感受到重視,感受到溫暖。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寶玉再不喜歡讀書,在姊姊如斯對待下,終讀了「幾本書、數千字在腹內了」,這是關懷和愛護在起作用。
香港做教師的,常覺得學生難教,怎學也不懂。然而,諸位不妨捫心自問,你們對學生有多少的關懷和愛護?他們又能否感受得到?關愛校園,不是口號,不是宣傳標語,拋出來招收學生,而是要切實行動。有無關愛,在學生是否願意上學,在學生學習表現有無改善,是反映得出來,不能騙人。香港教育最大的問題是打著關懷和愛護的旗幟反其道而行。做教師的小息也不願和學生相處、聽他們訴心事,這不是關懷和愛護。教育是「以生命影響生命」,香港有教育行業,沒有真正的教育。元春教寶玉一段,是很好的警醒。
(四)
青黃不接亦是賈府衰亡的原因。抄家也好,內鬥也好,賈母在,整個家族必不至一墮到底。奈何賈母而下,無一人具賈母的情懷、識見及魄力,「家亡人散各奔騰」關鍵在此。
賈母是貴族出身,卻並無看不起身份卑下的人,對待清虛觀的小道士,她說:「快帶了那孩子來,別唬著他。小門小戶的孩子,都是嬌生慣養的,那裡見的這個勢派。倘或唬著他,倒怪可憐見的,他老子娘豈不疼的慌?」與鳳姐「照臉一下,把那小孩子打了一個筋斗,罵道:『野牛肏的,胡朝那裡跑!』」恰成對比。她也沒有歧視劉姥姥,反而邀請劉姥姥遊大觀園,巧姐差點淪落風塵,就是劉姥姥所救。不過,賈母亦有嚴格的一面,婆子夜間聚賭,她就嚴懲了。
賈赦好色不在話下,邢夫人苛刻,自私自利。賈政方面,只知一臉嚴肅,少了溫情和靈活。王夫人也是自私自利。趙姨娘和賈環簡直是破壞力量。元春入宮、探春遠嫁、黛玉寶玉率性,一口氣數來,能擔當賈母繼承入的,不復幾人,此謂之青黃不接。
這個狀況,對香港都有參考價值。六、七十年代的香港人,在工廠流水作業不覺辛苦,他們會否說自己的青春被浪費了?要趁年青外出看這個世界?沒有。「你食左飯未」是當時口頭禪,大家都在忙生計,忙家庭,為口奔馳。講更好的人生前景,要做能夠展現才華的工作,甚至做白領返寫字樓,是八十年代承平日久的事。
另外,如李彭廣所言:「(97 前) 管治香港的團隊是由英國政府委派的英國官員所組成,而行政團隊中的重要職位和高層官員亦是由英國官員所擔任,較基層和事務性的官員則會在香港本地招聘……值得注意的是,華裔官員只在香港回歸前數年才陸續獲晉升至這些屬於管治核心的職位。」香港的官僚系統、管治團隊亦有青黃不接的問題。英國人猶如賈母,一旦離去,香港就垮了。
主權移交前,香港經歷過幾次重大危機,二十年代省港大罷工、1941 年日本侵港、雙十及六七暴動等,有賴當時英治政府及英軍處變不驚,香港才化險為夷。此好比前八十回賈府危機皆由賈母鎮住。八十回後,賈母不久逝世,問題接踵而來,「風刀霜劍嚴相逼」,香港目前連防疫、保住經濟民生都無法取得平衡,市民怨聲載道,與破落的賈府何其相似!
(五)
《紅樓夢》一大主題是「美中不足,好事多魔」,秦可卿說「盛筵必散」,此對香港人又是有大啟發。
香港人是投機的、功利的,那裡前景好,就往那裡走。為何林鄭會在施政報告大篇幅鼓勵年青人北上大灣區工作?撇除政治因素,就是因為看到深圳比香港繁榮、有活力有朝氣。她看不到繁榮、有活力有朝氣背後的一層,只看到表面。不只是她,許多親中人士的想法都是如此。這是不讀《紅樓夢》的結果。
讀過《紅樓夢》,元妃省親,多麼的架勢,連通靈寶玉都說:「此時自己回想當初在大荒山中,青埂峰下,那等淒涼寂寞;若不虧癩僧、跛道二人攜來到此,又安能得見這般世面。」至於大觀園,「天上人間諸景備」,更加厲害,秦可卿形容「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然而,再繁盛,元妃省親,實際是一場告別禮,元妃之後再無正式公開見賈母等人,這是最後的告別。至於大觀園,更諷刺,脂硯齋說穿了,就是「一個葬花塚」。美好,從來是表面,要看底裡,香港人就是不懂這個,所以吃大虧。
1997 年主權移交,多麼和平,米字旗緩緩降下,解放軍入城,第二天一切如常。可是,細心的人就會知道,鄧小平所謂換支旗、換支軍隊,實際是由英國殖民改為中國殖民,香港仍是殖民地啊!只是換了殖民宗主!「回歸祖國」是冠冕堂皇的話,底蘊仍是殖民。尤其不堪的是,中國不像英國,無公民社會、無民主憲政,過去五十多年,更加政治鬥爭不斷,對知識分子乃至無辜平民都可動殺機。這麼一種轉換,一切如常?不可能吧!但香港人依舊認為沒問題,移交翌日,記者到酒樓訪問,受訪者竟臉現笑容,說回歸是件開心事,廿三年過去,當國家機器可以隨便命令銀行凍結戶口,敢問開心從何說起?距離全民共產已不遠矣!
熟悉中國近幾年的經濟發展,都知道全國正承受著下行壓力,選擇此時卑躬屈膝併入大灣區,根本是「石田為業喜非常,畫餅將來未見香;怎曉田耕耘不得,那知餅食不充腸」,由此也見以林鄭為首的特區政府是多麼有「遠見」!
(六)
談《紅樓夢》,不能不談寶黛愛情。寶黛愛情是什麼一回事?是靈性的愛、知己的愛。他們有性行為嗎?有接吻嗎?有借助他人激對方嗎?玩三角、四角戀嗎?都沒有。黛玉懷疑寶玉愛薛寶釵,寶玉次次都向黛玉坦白交心。坦誠、純真,進而互相關懷、信任,此方是愛情。
第四十五回有一幕很值得看。且說寶玉來探望黛玉,那時黛玉生病,寶玉擔心得很,於是晚上下雨都前來。黛玉道:「我也好了許多,謝你一天來幾次瞧我,下雨還來。」多麼相敬如賓。寶玉忙問:「今兒好些?吃了藥沒有?今兒一日吃了多少飯?」又一手舉起燈來,一手遮住燈光,向黛玉臉上照了一照,覷著眼細瞧了一瞧,笑道:「今兒氣色好了些。」黛玉呢?擔心寶玉回去時晚上看不到路,容易跌倒,遂把玻璃繡球燈拿了下來,遞與寶玉。二人互相關心、慰問,這就是愛。
曾經在網上看到有人說,拍拖談戀愛如找工作,切勿讓自己有空窗期,騎牛搵馬沒問題,這是愛情嗎?又愛情一定要有性生活,床上歡愉很重要,部份甚至用性交來挽留前度,這是愛情嗎?香港人人談戀愛,但知道愛情的,著實不多。沒有愛情而結合,最壞的結局,就是妻子天天抱怨責罵丈夫,丈夫忍受不住,殺妻子滅口。香港是國際城市,仍有這類倫常慘劇發生,不是很可悲麼?
關心、關懷不是用自己以為對的方式,而是要用對方感到舒服、適合的方式。薛寶釵愛不愛寶玉?當然愛。她為他绣兜肚,兜肚是私人物件。不過,有別於黛玉,寶釵用她以為對的方式去關心寶玉。寶玉落難,家道中落,為他好,當然要助他幹一番大事業,所以「借詞含諷諫」。豈料寶玉就是不愛人慫恿他考科舉功名讀正經書,他離家出走了。寶釵的婚姻悲劇,是一個警醒,關心、關懷要站在對方的立場設想。你明知丈夫能力不太高,天天埋怨他不上進發達,要「鞭策」他,這不是關懷,是滋擾。
這裡也可引申講港中關係。現在不是要進行國民教育,要讓年青人愛中國嗎?敢問中共乃至特區政府有無在政策上令年青人感到被關懷、被關心?疫情肆虐,失業了,沒有工作,無以為生,彼叫我北上大灣區把握機遇?用遠水來救近火?愛?怎麼愛?別以為大筆金錢送人上大陸考察,多次播國歌,年青人就會愛國。面對寶釵,寶玉最後如何?出家去了。香港年青人出家,就是分離主義高漲。靠國安機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當燎原之勢形成,國安機構亦無可如何。歸根究底,就是關懷、關心的方式錯了,《紅樓夢》這部「天書」一早提醒過。
(七)
《紅樓夢》裡,有甄家,有賈家,「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周汝昌說得好,當假的到處充斥而自稱為真,真的如何自證其為真?
香港不是有許多新移民嗎?他們拿著香港身份證,部份更取得社會福利,但仍舊以大陸為家鄉,香港為暫居地。他們也不學廣東話,仍舊說熟識的普通話,對英文不屑一顧。當這些人成為香港人,擁有投票權,真正的香港人如何證明自己為真?只怕都變少數民族了。
又立法會開始審議大陸醫護來港,當大陸醫護越來越多,佔整體醫療界一半,真正香港的醫護人員,如何證明其質素有別於大陸醫護?是真正的專業?還有港人在外地投票問題,屆時的投票結果,果真是如實反映港人民意?抑或是統治者的弄虛作假?
(八)
許多人不明白梁振英、林鄭何以要一面倒傾向大陸,但讀過《紅樓夢》,就會明白,他們非如此不可。
賈寶玉是護花使者,第五十四回後,他多次為芳官、柳五兒等出頭,與婆子們對立。本來,寶玉有權力,問題是不大的,但可惜他無權,他是獲賈母溺愛而為眾人忌諱,當賈母年老,管家的權力又操於王夫人之手,寶玉實際如同傀儡,只是他不自知而已。事實上,襲人、秋紋等皆為王夫人的人,她們會向王夫人報告寶玉一舉一動。當時鳳姐休養,退居二線,「鎮山太歲」中,李紈素來不理事,探春是以王夫人為主,薛寶釵更是王夫人特別安插。鳳姐喜歡討好賈母,因而與寶玉相友善,但王夫人向來視寶玉為「孽根禍胎」、「混世魔王」,寶玉後來保不住晴雯,連芳官、四兒都被攆出去,跟不清楚形勢、自己處於不利位置有密切關係。
香港行政長官的角色,其實有點像賈寶玉的處境。須知道,行政長官不是港督,港督背後雖有宗主國英國,但英國大多不理香港事,港督在香港有最後決定權。行政長官不是這樣,中國是積極干預香港事務,從行政長官候選人到任命,中國都要理會,不可讓不愛國不愛黨的人「入閘」。不愛國不愛黨的人,其實就像王夫人所謂「孽根禍胎」、「混世魔王」。此一態勢下,不做行政長官則矣,要做的話,就要規規矩矩、貼貼服服跟從中央的指示。對抗?不是不可以,但下場就像賈寶玉一樣。
很多人看不明白高鶚續書為何會有「奉嚴詞兩番入家塾」、「老學究講義警玩心」,寶玉不是不愛讀書嗎?怎麼會寫起八股文來?其實,到了抄檢結束,晴雯被攆,寶玉已是階下囚、籠中鳥。他還有空間、有自由選擇自己想做的事嗎?梁振英、林鄭未必知道寶玉的事,但他們深知,不依從中共的主旋律,自己將落得無權無勢無利的下場,故一面倒親之。香港人明白《紅樓夢》寶玉最後的處境和結局,就會對梁振英、林鄭的做法不感驚奇了。
於此也略提一下晴雯和慈禧太后。
晴雯是寶玉的忠僕,「勇晴雯病補雀金裘」,她是拿出性命來忠於寶玉、服侍寶玉。有謂她立心要做姨娘,做寶玉的妾,這是不對的,多姑娘早已說了,「我進來一會在窗下細聽,屋內只你二人,若有偷雞盜狗的事,豈有不談及於此,誰知你兩個竟還是各不相擾。可知天下委屈事也不少。如今我反後悔錯怪了你們。」
晴雯最大的問題,是跟錯了老闆,站錯了隊。如果站到王夫人那邊,如襲人般,她未必不得好死。可惜她支持寶玉,為寶玉吶喊助威,偏偏寶玉是無權的,「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原來草莽。」這就大問題。早在金釧被王夫人趕走,寶玉不發一言,已見寶玉的無能。晴雯不是錯在心高氣傲,而是錯在不懂見風駛舵。亦因為不懂見風駛舵,所以其人格高一等。
慈禧太后據聞很喜歡看《紅樓夢》,她如何對待光緒?發動戊戌政變,幽禁光緒於瀛台,恢復垂簾聽政,這不是很像王夫人嗎?明乎此,更加知道香港的行政長官猥自枉屈決非偶然。
(九)
《紅樓夢》開卷第一回有「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俞平伯稱這十六個字為「思想上仍是點晴之筆。」白先勇也認為《紅樓夢》類似佛陀前傳。然則《紅樓夢》鼓吹解脫、看破紅塵嗎?
周汝昌說得好:
「甲戌本開頭那一首七律詩……『漫言紅袖啼痕重』,也不要說,你就不在話下,紅袖是一個女的。這個指誰,暫時不扯。啼痕就是那個流著淚的痕跡,重,哎呀!那個淚簡直,這空嗎?那個紅袖那位女性她那麼傷心流淚,她空嗎?她要空了她幹嘛還傷心?這都是無所謂,都過去了。悲也是假的,喜也是假的,我這高興。是這麼回事嗎?底下又說『更有情痴抱恨長』,情痴就是曹雪芹啊,他臨死恨也沒解。他的朋友不是說,鄴下才人應有恨。這是挽他死了的詩啊!他死了恨還沒消。抱恨長,沒完沒了的這種恨,這個恨不是仇恨,漢字不要那麼死解,這個恨就是一腔的感慨,還是我剛說的宇宙、天地、萬物、人生、社會、政治什麼什麼經歷都在這,無以名之的這麼一腔仇恨,抱恨長,為了這個寫作,這是空嗎?……
……正因為紅袖在那裡哭,著書的人在那裡哭。血淚寫成的,『字字看來皆是血』,一滴一滴皆化血,『十年辛苦不尋常』,這是色空嗎?我要是色空我出了家做和尚,我寫《紅樓夢》我吃飽了撐的,世上有這個道理嗎?所以我根本不能同意俞老的色空觀念,說一部《紅樓夢》這個大書不值十年辛苦,是為了宣傳一個色空觀念,你們諸位看開了吧!看破紅塵,無所謂,今天你去旅遊去玩玩吧,你聽這幹嘛。」
《紅樓夢》是曹雪芹懷著一腔忿恨、感慨、傷痛寫成,簡言之,是他情執的作品。《紅樓夢》不是教人看破、解脫的。曹雪芹寫下昔日家族風光,更多是自我愧疚、自我懺悔,更多是要對抗遺忘。米蘭.昆德拉說「記憶與遺忘的鬥爭」,曹雪芹選擇站到記憶的一邊。
香港過去大半年反修例風波,事過境遷,入獄的入獄,消失的消失,大家都慢慢淡忘。但這是對的嗎?我們應該看開,不再介懷嗎?曹雪芹告訴你,不是這樣,現實或許是殘酷,但人還有記憶,還有筆尖,還有思想感情,「一切皆空,唯情不空」,竊以為是曹雪芹情教之宗旨。香港人面對當權者的打壓,現實政治的迫逼,心灰意懶之時,曹雪芹的情教可讓人重見希望。
(十)
總之,《紅樓夢》作為一部經典,一部「天書」,它有無盡的活力有待釋放,無盡的資源有待開發,今僅就其與香港政情民生諸大端的關係略加申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