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佛教的傳燈火種護法

2021/06/09閱讀時間約 15 分鐘
中台山剃度風波發生時,我在電視螢幕上,看到許多悲慟的父母,痛不欲生,引發三十多年前我出家時的痛點。出家不是去做殺人放火的壞事,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父母阻礙兒女出家?或許這是被剃度者自己本身的福德因緣不夠;或許也有一些父母考慮到「出家容易、修行難」的問題,擔心自己的兒女無法走完修行的道路;或許也有一些父母以為兒女出家是很沒面子的事;或許也有一些父母將兒女當作自己的財產,容不得別人佔有他的財物……總而言之,在父母的心中,必定有他們放不開的一份執情。
當然我們不能否認百多位接受剃度出家的青年人,個個都有修行的毅力,因為事實也是「出家容易、修行難」,這樣的風波,對發心出家的修行者,應該也是考驗道心的一個關卡,只是佛教所擔負的傷害太大。
剃度就好像一根蠟燭被火引燃,將隨每一位接受剃度者的悲智願行,將這根蠟蠋轉化作為焰續佛燈明的「傳燈火種」。當然我們也不能否認中台山的剃度方式有需要檢討的地方,但站在剃度者的發心這個立場上,來看剃度的意義,做父母的人,應當要將兒女的剃度,看做是一件神聖的事情,不要去阻礙兒女的發心,因為做父母的人對兒女的出家能夠諒解的話,這個出家兒女的發心,日後在修行歷程中,精神上才會有一份安定力。為了要維護如來家業,今日師父想要和大家共勉來做佛教「傳燈火種」的護法。

一、尊重出家的行為
首先我要向大家說明的,是出家的行為是值得尊重的行為。我們時常會聽佛教徒對出家師父的俗家父母讚嘆說:『要生個狀元子比較快,若要生個出家子就不容易。』這句話,充分表達出剃度出家是神聖難得的因緣。一般世俗人,對出家行為沒尊重的心理,是受到一個錯誤觀念所影響,因為世俗人時常譏笑出家人是受「刺激」才會看破紅塵出家做尼姑和尚,所以世俗人普遍都認為兒女出家是很沒面子的事情。
其實「刺激」就是出家的「因緣」,每一個出家人走上出家修行的路,各有不同的因緣。我出家三十幾年,對世俗人譏笑的這句「刺激」的用詞,愈來愈有接納的感受,感覺也是一句很貼切的用詞,因為沒刺激,誰會知道尋求解脫?佛教的教主釋迦牟尼佛,在家之時,貴為太子,生活上都沒觸發他發心修行的因緣,後來因為出城遊歷,目睹世間人生老病死的現實苦楚,受到「無常」的刺激,才發現自己本身也是被生死苦所束縛的眾生,為了要尋求解脫,悉達多太子才踏上出家修行之路。
其實「看破紅塵」並不是消極的行為,這是慧根和魄力交織起來的工夫,一個人要有不受紅塵誘惑的修行慧根,才有看破無常、放下紅塵的魄力,才有能力超越「利、衰、毀、譽、稱、譏、苦、樂」的塵緣困惑。所以「刺激」是修行的因緣,是求解脫的增上緣,一個人真正有「看破紅塵」的魄力,也是很不簡單的工夫,這是累世累劫修來的力量,是值得讚嘆的行為和理念。
依佛經所講,在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眾生,以人的生命層次最高、最發達,人類的生命與其他動物不同的地方,是人可以將幻想轉換成理想,再經過努力將理想實現在現實的生活中,所以在眾生各種生命的形態中,以人的生命層次是最高的。佛又說,眾生都有佛性,但能藉修行而控制內在身心世界的眾生,只有人類。
從佛經的啟示,可見獲得人身是非常珍貴的因緣。而且修行也代表著人性尊嚴的一面。放眼天下,雖然是人山人海,但懂得發心出家修行的人,如同在大地上抓起來的一把土那麼稀少,對這樣難得的發心,維護都來不及了,怎忍心去阻礙剃度者的發心!
今日我們能夠得到難得的人生,不論是慶幸或珍惜,都應當去肯定人性的尊嚴,賦予三種殊勝的意義:
第一憶念勝:這是說六道眾生之中,以人類的記憶力最殊勝。人類對過去所學的東西,都能記得清清楚楚,並且透過經驗,將知識轉作智慧,運用智慧去掌握未來的發展因緣。
第二勤勇勝:這是說六道眾生之中,以人類的精進力最殊勝。一頭牛或羊,牠只希望有好水草可生活就滿意了;路旁的狗或貓,也是追求吃得飽、睡得暖就夠了。人類除了追求安定的生活以外,還有很豐富的思想,和很高度的韌性,能夠為完成一個目標,忍受極大的痛苦,精進、勤勇、努力去完成理想。
第三梵行勝:這是說六道眾生之中,以人類的修行力最殊勝。梵行是屬於追求道德行持的修養。人類不同於其他眾生的地方,是人類懂得在生活中作修行,知道昇華自私的感情,克制自己的情慾,走向追求道德行持的生活。
人性的尊嚴,從這三種殊勝意義來看,我們就能夠發覺,發心剃度出家的行為也具足有這三種意義的現象,所以出家確實是有人性尊嚴的一面,是值得我們去尊重支持的發心。

二、辭親割愛的意義
佛教出家人在「辭親割愛」的理念上,並不是要拋棄父母眷屬。因為做為一個佛教的宗教師,有荷擔弘法利生的責任,為了要長養自度度人的能力和包容眾生的心量,要藉重「辭親割愛」的理念,來遠離親情的干擾,昇華自私的感情,成長具足宗教師的情懷和人格。要發揮宗教師的情懷和人格,如果不能擺脫留戀親情的那份愛情,就發露不出捨己利人的作為。世俗人為求功名,都要忍受「十年寒窗無人問」那種遠離情愛干擾的生活,何況一個出家僧要長養宗教師捨己利人的情懷和人格,假若不能忍受遠離親情干擾的「辭親割愛」的生活,連世俗人求功名的意志力都提不出來,怎有可能成就得出宗教師的情懷和人格?
其實割捨親情的痛苦,不只痛在父母心,很多出家人,在他初出家的數年中,在割捨親情上,都要經歷一段時間的感情掙扎的痛苦。我個人在割捨親情的感情上,就曾經因為父母不能諒解我出家,在割捨親情的感情上掙扎難過,時常為沒勇氣拆閱家書,痛苦到無法自我克制。
有一回,在佛學院午休的時間,我帶著一份痛苦的心情,去到大殿默默跪香,用以疏解我內心割捨親情的痛苦情緒,不知跪多久,是贖罪或是祈禱,我分不清楚,雙腳跪麻了,淚水揮不斷,突然一個高大的身影在我糢糊的淚眼中出現,他伸手把我牽起,對著我說:『傻孩子!你的跪香已燃成灰了,應該要起來了吧!』他是我們佛學院的教務主任上煮下雲老和尚。老和尚的一句法音,好像喚醒了我的迷情,叫我應該要勇敢出離親情的愛戀。
那時候,我眼淚擦一擦,回去教室,打開抽屜,拿出一直都沒勇氣拆開的數封家書劃燃一根火柴,全部付之一炬,從此我不會再為看家書的事情苦惱,也掙扎掉不少的親情愛戀的割捨痛苦。像這樣的親情割捨痛苦,都是來自父母不肯支持兒女的出家,所引發出來的求不得苦。
唐朝,有一位從諫大師,河南南陽人,中年出家,出家以後,二十年中不曾回家探親。
有一天,他在寺院的庭院,遇到一個年輕人前來問他:『請問師父,您們這家寺裡,有沒有一位從諫師父?』
從諫大師朝年輕人看一看,然後問他:『你找從諫師父做什麼?』
年輕人也朝從諫師父看一下,回答說:『他是我的父親,已經出家二十年了,我還沒見過他的面,我是來找我的父親。』
從諫師父聽年輕人這樣說,舉手指向東邊的寮房,告訴年輕人說;『你父親住在那邊。』然後就趕快走離開。
年輕人順著大師所指的方向去尋找,結果找不到人,那時候,有人向他說:『剛才在庭院的地方和你說話的那位師父,就是從諫師父。』年輕人轉頭,跑回去庭院的地方,從諫大師已經不知去向了。
從諫大師避見自己的兒子,好像是一個絕情的人,其實大師的內心,並不是沒親情,只是他知道自己的眷屬,自從他出家以後,生活都平安如意,不用他來照顧,日子也過得很好,所以怕留情給自己的兒子,日後親情的牽纏,會愈來愈多,造成道業上的障礙因緣,才走避父子的會面。
平常一般人對人的關心,一定是對跟自己有緣的人,才會付出關懷之情,佛門的出家弟子在「辭親割愛」的理念中,一旦有將自己的生命和大眾的生命看成一體的情操,對人的關心,就跟一般人不一樣了,感情的發露,就能夠從關懷有緣人做到關懷無緣人,也就是說能本著「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慈悲情懷,去關心任何需要關心的眾生。
學甲法源禪寺,有一位心弘師父,他是一個目不識丁的老粗,在法源常住負責園頭的職事,農事都是他在照應。
有一次,田裡要播種,請人帶牛來耕田,牛可能工作得太累了,將要收工的時候,突然發狂,用牛角要攻擊他的主人,心弘師父看到這種危急的情形,起一個念頭,他心裡這樣想:『我得過去將那頭牛制伏住,如果我給牛觸死了,也只有我一個人的問題而已,若是觸死牛主人,那問題就大了,他一家人的生活就會失去依靠。』於是奮勇衝過去,雙手緊握牛角,無畏的勇氣引發出不可思議的力量,一個女眾竟然能夠發揮比牛還要大的力氣,將發狂的牛制伏下來。
看到牛發狂,人人走避都來不及了,心弘師父竟然有大無畏的勇氣,去做捨己救人的行為,若不是有出家人的超越涵養,誰能表現出這麼慈悲的行為。
出家人辭親割愛的修行理念,並不是不重視人倫親情,其實佛法是很重視感情的發露,佛門辭親割愛的修行理念,只不過是用來教導出家弟子要以慈悲來淨化感情,以智慧來引導感情。因為真正的關懷,是一種奉獻的感情,不是佔有的感情,出家人所要培養的,就是這一份無私的奉獻感情,因此要藉重辭親割愛的理念,來淨化佔有的感情,來培養奉獻的情操,有這份超越的內涵,才有包容眾生的心量,才有救度眾生的能力。

三、出家沒拋棄父母
身為父母者,對自己的兒女百般愛護,當然也是有「養兒防老」的寄託,父母對兒女的慈愛與關心,大多數的人都有抱著希望,希望將來能夠得到兒女的養老送終,但是如此的期待,往往不一定能夠得到效果。我們在每日的報紙上,時常會看到忤逆父母、棄養父母的報導,老來無所依靠的事例層出不窮,可以說已經成為社會上的嚴重問題。
過去我曾經看過一則罔顧親情、棄養老母的報導:
有一位老婦人,先生早就去逝,他每日賣菜,含辛茹苦,撫養一個獨生子,將這兒子栽培去到美國留學。後來他的兒子拿到綠卡,就在美國定居下來,並且在美國和一位中國大陸的小姐結婚。
有一日,老婦人的兒子回台灣,向他的母親表示,想要帶她去美國住在一起孝養,希望母親將台灣的房地產賣掉,跟他到美國生活。老婦人想自己只有一個兒子可依靠,既然兒子決定在美國定居,不跟著去也不行,所以就依照兒子的意思,將台灣的房地產全部賣掉。
兒子拿到錢,就先將錢外匯到美國,然後帶著母親住進飯店,叫他母親在飯店等候他,他要出去辦理出境手續。這個兒子一去不回,偷偷坐飛機離開台灣,將老母拋棄在飯店中,等到老婦人發現自己被兒子拋棄的時候,他的兒子早就出境去了。
可憐的老婦人,她不知道兒子住在美國的什麼地方,也不知道他兒子坐什麼時候的班機出境,她身無分文,也無家可歸,不知要如何過晚年的日子,最後還要勞動政府的社工人員,將這位老婦人送去仁愛之家收容。
養兒真能防老嗎?難道出家會比這種罔顧親情、拋棄老母的行為還要殘忍嗎?世俗人有一種錯誤的認識,以為出家人出了家就要忘了家,兒女從此就不再認爹娘了。
其實出家是要長養不受親情干擾的慈悲心,並不是要拋棄父母,只是在親眷生活都很平安的時候,出家人就要將自己的身心奉獻給宗教,為教化眾生,在修行中長養自度度人的能力,如果家中的父母有老病,需要兒女照顧的時候,出家兒女也是會負起分擔的責任,而且往往都是出家兒女所付出的心力,比家中的兒女還要多,這是在現實生活中,就看得到的事實,我可以舉幾個事例說給大家聽:
先以我個人來說,我雖然在出家的時候,曾經帶給父母傷心,但當父母需要我照顧的時候,我並沒置之度外,一樣也回家盡我為人兒女的孝道,照顧家父的病苦,一直到家父別世的時候,只有我這個出家女兒陪伴在他的身邊,料理家父的後事,也是我這個出家女兒,一肩挑下來。
我有一位學長心如法師,依止佛光山出家,他的母親中風以後,起居生活都需要人照顧,兄嫂都要上班,無法陪伴在病床邊侍候老人的起居生活,我的學長就向佛光山常住請長假,回家照顧他母親的起居生活,大約照顧七、八年之久,一直到他母親別世以後,我的學長才再回佛光山過僧團的生活。
我的出家常住嘉義清華山德源禪寺,有一位女眾師兄心源師,家中父親重病,起居生活需要有人照顧,家中的子孫沒辦法長期侍候老人的起居生活,我這位師兄就向清華山常住請長期假,回他家中照顧老父的起居生活,大約照顧了十多年,一直到他的父親別世以後,才再回清華山過僧團生活。
我的弟子圓融師,家中的大娘去年年底病得很嚴重,他也是向我們普門常住請假,回家安排這位大娘住院治療,並且和他的兄妹輪流照顧,一直到看見大娘的病況轉危為安,才安心由家中兄妹去照顧。
從上面所舉的事例,就看得出出家人並沒拋棄父母,可以說一個女兒出家等於多一個兒子,這有什麼可以傷心煩惱的事呢?佔有的愛都是在自私中束縛自己,父母苦惱兒女出家、阻礙兒女出家,也是在佔有的自私愛情中自我束縛,父母不肯諒解兒女的出家行為,對自己、對出家兒女來說,都是痛苦的折磨,何不放寬心量,去支持兒女的發心,為兒女的出家祝福護法呢?

結語
有一則寓言故事,正好可以引來說明出家人的存在價值:
有一天,眼睛、鼻子、嘴巴一起開會議,眼睛先發言說:『以人的整個身體而言,應該是我這個眼睛最重要,無論任何東西,都要經過我看了才會知道是漂亮或不漂亮,是大或是小,是高或是低,若沒我這個眼睛,連走路也不方便,可見我這個眼睛是非常重要。可是我這個最有用的眼睛,卻偏偏長在最沒有用的眉毛下面,實在很不甘願。』
接著鼻子就說:『我這個鼻子應該是最重要的,聞香、聞臭都須要靠我,呼吸更加必須靠我,如果我一口氣不來,大家都要死,所以我才是最重要的。但我這麼有用的鼻子,卻偏偏要在最沒有用的眉毛下面,我也不服氣。』
嘴巴聽眼睛、鼻子這麼說,也接著抗議說:『人的身體應該以我最為重要,因為我能說話,如果沒有我,人與人之間,就無法相互了解;我會吃飯,如果沒有我,大家都要餓死,我這個嘴巴這麼有用途,偏偏長在臉部的最下面,而那個最無用途的眉毛,反而高高在上,這一點我相當不服氣。』
眼睛、鼻子、嘴巴一起攻擊眉毛,眉毛只好向他們說:『大家不要吵,我眉毛是最沒有用,我向你們承認沒地位,現在我願意放在你們的下面。』
於是眉毛就自己跑到眼睛的下面,可是看起來不像一個人,眼睛就將眉毛趕走。於是眉毛再跑到鼻子的下面,看起來更加不像人,鼻子也將眉毛趕走。於是眉毛又再自己跑到嘴巴的下面,看起來也是不像一個人。嘴巴也是要將眉毛趕走,但眉毛不知要去什麼地方,大家也不知要把眉毛安插在那地方比較好,只好又再召開會議,討論的結果,還是請眉毛跑回去自己原來的位置,這樣看起來就像一個人了。
故事的寓意,告訴我們:最沒有地位的立場,也是有他重要的存在價值。士農工商在社會上都有造益社會的立場,出家人和士人一樣,雖然沒有直接從事生產工作,但也不失造益社會的存在價值,儘管有一些世俗人認為出家人不從事生產工作,(其實也不盡全都不直接從事生產工作,古來道場都過農禪生活,自耕自給。)是社會的寄生蟲,看輕出家人的地位,但是事實上,這個社會不能沒出家人的存在,因為出家人的弘法活動,在安定社會、淨化人心這方面,確實有很大的影響力量,所以被認為最沒地位的出家人,也是有其最有作用的存在立場與價值。
一支蠟燭光,把它的燭火分傳給很多支蠟燭,就能夠增加空間的光明度。出家人的生命如同蠟燭,負有燃燒自己照明別人的使命,我們希望這個社會有更加光明的生活空間,就要有「傳燈火種」來焰續照明社會的佛教明燈,才能夠為我們的社會不斷帶來光明。所以摧毀佛教的「傳燈火種」,只有為社會帶來黑暗,沒什麼好處,但願大家知道珍惜「傳燈火種」得來不易,共同發心來做佛教「傳燈火種」的護法,為我們的社會焰續光明。
祈求觀世音菩薩慈光加被,早日化解苦惱眾生的煩惱,使每一位苦惱的人離苦得樂。最後祝福大家福慧增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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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國32年心印法師生於台南縣學甲鎮,佛光山東方佛教學院畢業。畢業後留佛光山主編覺世旬刊四年。民國63年為完成故友劉桂枝女士宿願,在篳路藍縷中創辦普門學苑以及普門慈幼慈善會。四十多年來幫助超過四千多名貧困兒童長大。普門慈幼慈善會以照顧苦難兒童的為因緣;以普門學苑為創業道場;以觀世音法門深入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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