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以來我又開始跟著Sister Writes的成員們在線上寫起英文故事。
受限於許久以前在台灣參加耕莘寫作課aka怎麼寫出文學獎佳作之密技班的經驗後,總覺得什麼創意寫作課程很迂腐,但來到多倫多之後,發現這城市不只各大學和社區學院有開設創意寫作課程,還有各式各樣的寫作團體充斥其中,一個上午,一個下午,一個晚上,幾個小時,幾個人幾杯茶,聊著寫著,有些寫作團體竟可以持續十年不墜。
也許是多倫多的離散客很多,人人都有故事要講吧。
搬來多倫多那年,因為中央社的胡玉立記者在台灣人社團發起一個捐贈鞋子給北方原住民的活動,從這活動得知有一個專門給女性新移民的寫作工作坊
Shoe Project,好巧不巧,主持的作家
Katherine Govier竟然是老公一起長大之好兄弟的媽媽,於是在一場私人聚會上敲定了去參加這個寫作團體。
參加Shoe Project的女人們幾乎都是在原生國家受過高等教育,出身中產階級,然因種種原因流離至多倫多。不過移民這回事是這樣:無論妳在原生國是否享有Social privilege,進了加拿大就成了弱勢的一方,故這個工作坊依舊提供一些補助,讓參與者無後顧之憂(或需要上夜班賺錢、或需要請保母照顧孩子)得來上寫作課。
一期寫作課共12週,工作坊的節奏很詭異,前半段像是匿名戒酒會,主持的作家知道我妹妹過世的事情,老希望我能把這段失去親人的痛苦加進我的移民故事來,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在文字裡體現人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這也是可以理解的,2016年剛好在歐洲難民危機後不久,因此工作坊大部分的女性都是難民,人家是衝破政府壓迫、穿越砲火、踏著屍骨、翻山越嶺才能夠坐在這裡說話的,像我們這種生於太平盛世,光靠著結婚就能坐在這裡的人,買了無數雙鞋子,如果沒遇上親人辭世、婚姻不順利,那故事恐怕就平淡了。
工作坊就在無盡地眼淚中默默進行著,時光飛逝,最後兩星期忽然就要我們交出文長最多600個字的草稿。
我洋洋灑灑寫了400多個字,接著就停滯了。工作坊的女生們都很喜歡前面400多個字,我多麼擅寫離家的渴望和獨居的寂寞,賺人熱淚,跨越三種語言,始終如是。可是最後的150個字要寫什麼?我是怎麼漂移至此,豈是600個字可以道盡,再說,我寫的不是什麼移民經歷,只是之於生命一段時光空洞的回音,我還能抓著這份感傷多久?還要多久我才捨得放手呢?
一期之後,我落荒而逃。
Shoe Project除了有12週的寫作課外,每期結束後,還會有朗讀訓練,並安排公開的表演。本來以為自己會去表演,不過我們那期的表演因種種原因拖到我開學以後才進行,課業和奇檬子——主持作家希望故事越悲慘獵奇越好,畢竟公開表演也是一種募款機制——的考量下,我就放棄了。
Sister Writes是多倫多本地作家
Lauren Kirshner創設的寫作團體,一年三期,疫情之前,在多倫多西區的
Bloor / Gladstone圖書館已經持續10年。原先和一個當地的女性庇護所合作,本意是為了社會邊緣(無家可歸,虐待,精神疾病,成癮和其他創傷)的弱勢女性而設,讓她們有抒發情緒的出口,不過幾年過去後——至少我加入的當下,工作坊的成員已逐漸面向住在當地的女性,而幾個創始成員早已經透過寫作找到新生的力量。
和Shoe Project的成員相比,Sister Writes的成員更弱勢。Shoe Project的成員一般已經受過高等教育,在原生國是專業人士,來多倫多兩、三年之後,幾乎可以靠本身的財力、學歷很快取得一定程度的成就;但Sister Writes的成員儘管是多倫多土生土長居民,卻大半生活於困頓,現實生活中有一餐沒一餐,需靠多份打工度日,即使掙扎向上,也負債累累。
Sister Writes在Lauren的努力下,每一年都會出版一本雜誌,這對於很多懷抱作家夢的成員來說是很大的鼓勵,在加拿大要出版文字不像台灣這麼容易,因此能夠看到自己的作品被實實在在的印出來,對這些弱勢女性來說,不只是持續寫作的動力,也是難得能體認自身力量的時刻。
Sister Writer的寫作課程很紮實,我沒能趕上Lauren親自上課的時光,不過每週負責帶領的成員都有豐富的寫作經驗,講起課來都很有自信,內容絕非虛無飄渺,但又循循善誘,讓人真心相信寫作能力可以練習而成。
相比Shoe Project,每週二早上到圖書館和Sister Writes的同伴們一起寫作,是我在移居多倫多一年後、去多大讀書前,最喜歡做的事情。從聽不太懂大家在說什麼(成員都是英文母語),到終於可以在每次眾姐妹朗讀故事時中找到喜歡的段落;從一句話也不敢講,到偶爾大膽分享自己的寫作,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而每週都有三、五篇的自由書寫,真的是讓我的英文思考能力大大進擊,雖然文法還需要更精準,用字受限於當時的字彙能力,也有很大的進展空間,然兩、三期後,英文寫作已經能信手捻來(還沒進學校以前的自以為是)。而成員之間也都相互支持和鼓勵,對新移民如我來說,是很溫暖的每週聚會。
我很慶幸自己當初以為Sister Writer也是開給新移民寫作課,誤打誤撞不知死活地參加了,卻見識了自己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