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馴養我吧。」狐狸對小王子說。
「什麼是馴養?」
「馴養就是……建立關係。在這之前,你只是世上成千上萬的小孩之一,你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你,而我也只是一隻普通的狐狸而已。假如你馴養我,對我而言,你就是我唯一的人,而我也會是你唯一的狐狸。」狐狸眨眨眼睛,搖動尾巴。
小王子說:「我很願意,但我的時間不多,我還要認識很多東西。」
「一個人只要認識他馴養的東西就好。」
我好喜歡《小王子》,尤其喜歡這隻等待馴養的狐狸,牠讓小王子知道什麼是朋友,什麼是想念,什麼是真正重要的東西。朋友就是你願意在他身上放時間的人,不問理由,沒有目的,講廢話,說心事,發呆,耍笨,約了就聚,沒約也不會忘記的人。
《聊齋》裡也有好多想要和人做朋友的狐狸,只可惜常常遇到不對的人,只見人要狐狸幫他做什麼,很少看到人為狐狸付出(前述「酒友」是少見的好人)。
有隻好不容易修煉成精的狐狸想要交朋友,大概先打聽了人類喜歡什麼,先行學習模仿,既然人形都能塑造了,背背古文詩詞,聊聊宋明理學,侃三國講水滸,出上聯對下聯等各種文字遊戲自然難不倒他,掌握「讀解力」嘛,東大特訓班(X)草棚私塾(O)有教,找朋友之前他早早旁聽過幾輪了,之乎者也等人類咬文嚼字的書袋樣,裝得毫無破綻。有時「讀書」累了還是會縮回狐身休憩(為什麼要這麼用功呢?),曾在田埂邊遠遠地羨慕一隻和小孩玩耍的狗,蓬蓬尾巴的大黃狗和牠有點像,可村裡的大人小孩看到狐狸就扔石頭,卻給狗吃骨頭,看著十歲小孩親暱抱著大狗玩,他也好想和人說說話。
後來他發現一間土埆厝夜夜亮著燈,偷偷窺看,有個長相清秀的年輕男人每晚都在裡頭讀書,鄰居都叫他秀才,不時有人帶雞蛋、蔬果來請他寫信或字帖,他見秀才總是和顏悅色溫文有禮,心生好感。這天他也走進去,化作一個白髮長鬚老翁,搖著羽扇,穿上藏青色長袍,胸前掛了串檀木念珠,像神仙那樣自自然然的坐在藤椅上。
「老先生,您哪裡來?」太常有不認識的鄉親來求字,秀才並不奇怪。
「從山上來的。」「需要我幫什麼忙?」「什麼忙都不要。」他放下書冊,抬頭注視渾身仙氣的老者,「您來是?」「只與您聊聊書罷了。」
這年頭願意談書實在難得,秀才猜想老翁大概也是風雅文士,可能過去也考過功名,或是隱居民間的高官來測試他,遂也殷勤煮水泡茶,與翁對飲,甚投緣,兩人不談則已,談興一開竟能從河圖洛書迢迢開解六十四卦,乾坤巽兌,天命感應,不小心就聊過了子時。
「時間晚了,今日先談到這。」「啊,竟忘了請教姓名。」「姓胡,名養真。……實不相瞞,我非人類,乃狐仙,見您頗用功,想跟你交個朋友。」老先生略顯羞愧。
「狐?哈哈哈,真的有精怪之事,曾見文友筆記,沒想到讓我遇上了,朋友,可以可以,養真兄若願意指點我這個凡夫讀書,在下求之不得!」
胡養真撫鬚讚嘆,秀才果然豁達能容啊,不嫌棄我是異類,還願意交往,開懷,開懷!這麼多年的修行,總算結識了人類朋友,狐狸覺得自己勝過那隻狗了。
此後,胡老翁每隔三五日就來找秀才聊經論文,有時還留宿同寢,朝夕與共,通宵聊天也不厭倦,兩人都覺得這是他們最愜意的時光,直到那天,秀才說了那句話。
「養真兄是狐仙的話,一定什麼都能變吧,為何以老翁的面容見我?」(你不能變成瀟灑性感的帥大叔嗎?)
「是朋友的話,我的樣子有關係嗎?」
「算了,我只是問問,如果能變我倒想看看。」
一陣煙霧猛然從地竄起,煙散後,金城武,啊不,是孔明扮相的熟齡公子哥站在眼前,秀才眼裡亮得快出星星,真能變,真能變,胡兄不愧是狐仙啊,多好看,賞心悅目,以後都這樣見我可否?
養真微微不悅,但朋友要求了,遂也隨口應和,反正都是皮相罷了,他千變萬化,何須執著。
「養真,還有一事⋯⋯難以啟齒。」
「什麼?」
「你知道我只會讀書,沒有生財之道,家徒四壁頗貧困,你能不能變出一點錢給我。」秀才竟然對金城武撒嬌了。
養真盯著眼前這人,良久,突然覺得一陣疲倦,一陣悲傷,可說不出那是什麼。「這事簡單的很,不過你必須先給我幾文錢當錢母,我才能幫你增值生利。」
「哇,你簡直無敵,我馬上去拿。」雀躍,得意,像中了頭彩的心思藏不住,秀才從供佛的龕上掏出五文錢,恭敬的遞給養真。
狐狸開始作法,口念咒語腳踏禹步,由緩而激,不住的晃扇搖頭,突然之間,數百萬的銀子從屋樑間灑下,唰唰叮叮唰唰啪啪,急瀑飛流沖積得一屋子銀閃閃,秀才看傻了,從沒被錢打過,而且是狠狠的從頭上身上淋下來,悅耳,響亮,他陶醉在錢雨中,這輩子從沒走運過,運氣一下子全來了。
「夠了嗎?」「夠了夠了,你太強了。」
狐狸看秀才,竟也只是一只俗物,雙手望天一指,雨停了。
「施法易累,我要走了,你借我一把傘吧,將下大雨。」秀才唯唯諾諾的奉上傘,並熱切地送他出門,他輕輕一嘆,轉身,從此未再到訪。
秀才回看屋內,哪有什麼滿坑滿谷的銀子,只有他剛剛給出的五文錢,在地上轉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