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文前還是先與方格子的讀者致歉:最近這三個月我正在工作轉換以及重新落地的階段,因此有諸多事項同時進行,而沒辦法定期有文章產出。目前正式落地後,將會持續寫作週期。期待之後持續與各位文字相會。
工作一段時間之後也進到正式落地(landed)的時期,與租房顧問再三請益來回,我最後挑了這座城市裡自十八世紀起就受中產階級歡迎的安全區域。使館、飯店與公園座落各處,與我未來的辦公室也是步行可以到達的距離。這一區域雖然並非現代商業區,也不是熱鬧舊城區,作為我的近期修生養性熱烈工作的目標,也算是適得其所。
而我作為知識狂以及搭訕狂,租房找房的過程中當然也不會空手而回,逛了好幾個禮拜租房網站以及實際探訪後,也還真是挑到不少有意思的故事。
我在美感過曝大國法國待了兩年,尤其對歐洲風華正盛時期建造的老房子感興趣。在都柏林晃悠幾個老式房子後,立刻就從不同的房仲嘴裡抓到了關鍵字:喬治亞風格(Georgian Style)。都柏林的原生的房屋類型本身就不宏偉,四五層樓就可以算是高樓,紅磚牆、門前梯、深庭院可以算是老派中產房子的共同特色。而進到房屋後,通常迎面而來的都是直通樓梯的長廊,需要往左右單邊推門而入,才會正式進到居住區域。如同其他歐洲建築,居住空間的房間高度隨著樓層遞減,一樓(Ground Floor)作為居家的主要宴客與社交空間都是最為寬敞明亮的。因此有許多房屋的一樓空間,牆角與天花板都有不少會留下雕花與裝飾的痕跡。而窗戶若保留過往特色,都是內部有機關,讓玻璃窗上下移動同時可以固定高度的老式設計。即使並非雕梁畫棟,在視覺上也可說是典雅有度,非常古典。
這類建築之所以被稱為喬治亞式(Georgian),是由於其多建於十八世紀至十九世紀初,兩位名為喬治的英國國王統治年間。彼時的愛爾蘭還在大英帝國麾下,因此在城市建設上與倫敦有不少近似之處。隨著大英帝國的經濟爬升,都柏林開始改建,不少愛爾蘭中產也自市中心向外遷移,蓋起了與倫敦非常近似的,具有當代特色的建築風格。自北都柏林的亨麗埃塔街(
Henrietta Street)開始,往南部各大區域蔓延,喬治亞都柏林之名(Georgian Dublin)也因此不脛而走,成為愛爾蘭建築史上非常具有代表性的篇章。
故事當然不止於此。
眾所皆知,愛爾蘭非常討厭英格蘭,而且這股厭棄之情錯綜複雜,歷史悠久,甚至可以用「世紀」作為單位起算。民族性、政治性與經濟性等多重原因,使得當時的愛爾蘭就算在日不落帝國的統治下有明確的發展,依舊難解其作為次等公民的不滿。這種不滿不分社會階層,當藍領為了不夠豐厚的薪資與不完整的公共建設受難,中產階級一樣為了政治上與民族自主性的壓迫深感憤怒。甚至英國派來的總督夫人諾曼比侯爵夫人(Vicereine of Ireland, Marchioness of Normanby)在居住一段時間後也曾寫信給友人評論:「愛爾蘭的人民們實在從未在英格蘭統治下有過正義與公理。」其明顯的社會現實與氛圍的確沒有太多辯駁的空間。
這股憤怒積累許久,總得找地方宣洩。但十九世紀正值大英帝國全盛時期,正面衝突可能並非明智之舉。左等右等,好不容易,愛爾蘭的中產階級還真是等到一個低調表達憤怒的機會了。
1912 年,維多莉亞女王(Queen Victoria)逝世,倫敦發來訊息,希望大英帝國轄下領土各大城市,為都市中心數量龐大的喬治亞建築的大門漆上黑色,表達哀悼。愛爾蘭中產聽到這消息,縱然有哀戚之情,也對這頤指氣使的傲慢姿態不齒。眾多中產階級便聚集起來,明白反駁這項指令,把家中大門漆上各式各樣的繽紛顏色。深藍、淺藍不夠稀奇,芥黃、明黃、桃紅、粉紅、淡紫,樣樣都來。喬治亞都柏林成了爭奇鬥豔的彩虹城市,愛爾蘭人以行為表態:默什麼哀,能削英格蘭銳氣,我們高興都還來不及。
我當時原本只想與愛爾蘭同事分享我的城市歷史新學習,沒料到一開了頭,反倒獲得集體成人惡作劇的故事。這些色彩鮮明的門,至今都還留存在都柏林城市的各個角落,每走過一個彎,各樣鮮明的顏色都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房東漆了一層又一層,顏色或許會變,反叛之心卻留存了百年。正如同愛爾蘭之心不死,就算被英格蘭統治了千年之久,也依舊不變。
人類史上最強悍的關係,就是面對敵人時,與手足堅定的情誼。
另外,愛爾蘭有一個專門復刻喬治亞建築裡中產階級樣貌的博物館「
二十九號博物館(Number Twenty-Nine)」。雖然在疫情期間因為籌資困難,已經正式關閉,不過這座博物館利用數位建模的方式,在網路上留存了 3D 的展覽空間。有興趣的旅客不如來一場時間與空間跳躍的線上喬治亞都柏林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