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冬至前後,台灣中部山區,一處知名的觀光景點。
由於連著幾日的雨勢不斷,今凌晨終於停雨了,但整個景區仍盈溢著滿滿的霧氣與水滴,也因為如此,觀光客僅剩下兩三隻小貓,午後更是什麼人影都見不著了。人行步道,遍地滿布都是落葉與果子,一對小姐妹正小心翼翼地倚著彼此,走在這山區道路,深怕一不小心沒有注意到滑倒就不好了。
「姐,爸媽他們還沒有到嗎?我走不動了……」才就讀國中的伊民民有些按耐不住心情,緊拉著姐姐伊人人的袖子,半推半就地走著。
「民民乖,不如我們先回去房間吃晚餐,等下我再出來等就好,妳先回去睡一下。」伊人人張望著四周,溫柔地安慰著妹妹說。
聽話的伊民民點點頭後又再次拉緊姐姐的衣袖,伊人人與伊民民兩人從今天早上起,就等著父母來接她們,前兩天兩姊妹參加冬令營剛結束,留下來協助活動善後,今天跟父母親約好,午後會過來接她們回家,但有可能因為連續幾日下雨,山區路不好走,父母出發前曾致電冬令營的老師,告知今天會晚一點才到。
伊家兩姊妹回到旅館的房間,用完餐點後,伊人人安撫伊民民後,便拿著手電筒,自己一個人走到旁邊的森林步道,等候父母。
現在雖然才快要5點,但是山區的天色已經逐漸暗下,遠方的晚霞透著橘紅色的光暈,此刻的伊人人無暇欣賞,她有些焦慮地張望四周,希望父母們可以早點抵達,她邊踏著石子步道、邊回頭望著下方的車道,身為高中生的她,平時就是家中的好女兒、好姐姐,她耐著性子,推推鼻樑上的眼鏡,持續注意著路上的動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到天上的星星都微微地出現、路燈也開始一一亮起,疲累坐在步道石椅上的伊人人,突然聽到一股悠揚的聲音,被引起注意的她,便順勢依著聲音走,走著走著,來到她前兩天寫生的木橋上。
好好聽喔……有人在彈琴?
伊人人打開手電筒,輕輕地踩上橋的階梯,一步一步往音源靠近。
非常好聽的旋律,但說不上來是什麼曲目……應該是古典樂吧……
伊人人以前曾練習過幾年的鋼琴,而妹妹伊民民目前也正為了考檢定努力中,每天家中都是鋼琴聲,所以她對音律特別敏感。
她站在橋上,望向前方距離自己不是太遠的地方,正有人演奏著鋼琴。
這木橋上怎會有台大鋼琴?
原來在木橋最寬敞的觀景台,擺放了一架平台大鋼琴,人人雖覺得很奇怪,但是被演奏者的琴聲深深地吸引。好好聽……音樂不斷地吟唱著,人人也放下手上的手電筒,跟著音樂哼起、舞起……
而演奏鋼琴的少年彈到一段落後,突發現有唱吟聲和腳步聲,跟隨著自己的琴聲在唱和著,他便停下了彈奏,站起身,想看看對方會是誰……站在這頭、被鋼琴擋住身影的伊人人,由於陶醉著鋼琴音聲,並沒有發現音樂已經停止,演奏者正注視著自己。
啦……伊人人邊唱、邊繞著轉圈圈,像隻快樂的鳥兒,在天上飛翔般地快活、自在。
注視著伊人人的少年也被她的身影吸引,他從不知道自己的音樂也可以讓人這樣陶醉、開心,少年被她的聲音、輕輕舞動腳步的身影攝懾住,說來奇妙,兩人互為各自的音聲所吸引著……直到伊人人回過神來,才發覺音樂已經停止,她趕緊停下了腳步,抬頭一看,發現眼前彈奏的,竟是一位清秀的少年,他正望著自己。
「好美……」少年突然開口,他的聲音似乎在變聲中,介於童年與少年之間,但是嗓音很好聽。
啊?是說我嗎?伊人人從沒有被異性稱讚過美麗,當她聽到少年的話,頓時愣住,但她下意識地,趕緊開口打破僵局:「你……是剛才彈鋼琴的人嗎?」伊人人看著他想著,國一嗎?應該比民民小,雖然看個子可能是高中了,但聽聲音與臉……應該是小國一吧?
少年未回答,因為他看到伊人人的微笑與神情,心跳不禁漏了一拍。
伊人人望著少年,看著他不知怎麼,便覺得他可能不是本地人。
少年回神過來說:「是我彈的。」
少年的腔調有種才剛學習說中文的感覺,伊人人一聽便有這種感受,她接著說:「你彈得真好聽。」
「謝謝妳。」少年似乎有些羞赧。
人人分享自己曾有過的經驗說:「我國小也彈過,不過現在都還給老師了,不像你彈得這麼好!」接著,她好奇又道:「很喜歡剛才那首,請問曲名是什麼呢?」
少年回,「還沒有取名,我還在編……」對於人人的提問,他完全無法猜想到……取名字……
人人尚未發現少年的臉紅,又問:「哇……你真棒,請問……你是怎麼作曲子的啊?」
「腦中會響起旋律,我就把它彈出來。」少年回,完全不像伊人人那般興奮。
人人不解,明明彈得這麼好,就算她不是真正音樂班的學生,但依她學習過幾年音樂的經驗,她知道眼前的少年琴藝十分相當!只是……為什麼感受不到他的快樂?這小男生怎麼了?人人皺起眉頭,心中的疑惑一個又一個。
「你很厲害,你知道嗎?並不是每個人都能作曲的,能這樣真的很了不起,旋律真的很好聽……我很喜歡!」伊人人隨著高昂的情緒,漸漸走近他一些,希望給他滿滿的信心。
少年聽了之後,張大著眼睛,似乎是頭一次聽到有人這樣告訴他,不知怎的……他的雙腳動不了。
從他有印象起,就和鋼琴、與音樂為伍,雖然得過不少的獎項,也和許多相當知名的團體、人物演出、合奏,但是,長年在海內、海外比賽、練琴,少年的童年,可不同於同齡孩子們的歡樂、恣意。
每天早晨,從他張開眼,至夜晚睡覺閉上眼,少年都與音律為伍,從不知道自己原來很了不起,也從未想過,原來會作曲,不是一般人都能做到的事!少年自己很喜歡音樂,卻也只剩下音樂……
其實,他還很喜歡和家人去旅行、夜晚賞星星,更喜歡聽人說話,也還想參加學校跳舞的社團的……
「你要相信自己,你真的很棒!如果你有開演奏會,我一定會去看的!」人人站在少年面前,雖然少年高出自己一個頭,但從他稚嫩的臉龐來看,自己一定是姐姐,姊姊就是要給弟弟讚嘆、肯定,她心中暗許,一定要幫助少年開心才行。
「好不好?」
「好……一定請妳來看,妳叫什麼名字?」少年暗暗對自己叮嚀,牢記了。
「我叫伊人人!就是……我愛人人、人人愛我的『人人』。」人人伸出手,釋出無比的善意,希望與音樂少年成為好友。
「佑雲,護佑的佑,雲朵的雲。」少年也伸出手,既開心又似乎在雲端一樣不真實地握住伊人人的手,眼前這位小姐姐不僅人好,而且可愛……人人……我記住了……伊人人……人人……
「這個送你,祝福你,早日實踐你的夢想,然後邀請很多很多人來看你的音樂會!」伊人人拿出身上僅有的一支棒棒糖,這是她身上唯一有的小禮物了,本來是要留給民民吃的,「祝福你,別忘有我這個觀眾!你可是用音樂給世界幸福的人,不要妄自菲薄喔!」
佑雲傻住,沒想到會收到棒棒糖,更沒想到她的祝福,能這樣擊中他的內心!
悸動不已的佑雲,看著才到自己下巴高度的伊人人,有些不敢置信:「妳說……我……可以用音樂……給世界幸福?」
「是的!佑雲音樂家!」伊人人堅定地抓住了佑雲的手腕,並將棒棒糖交給他。「這是我的祝福,我知道你以後一定可以的!」
收到驚喜禮物的他,牢牢地把糖果抓好,並抬起右手,輕輕地撫摸伊人人的瀏海,對她嶄露首次的微笑,伊人人看著眼前少年真摯澀赧的微笑,也愣住了……
佑雲從口袋中,拿出自己的學生證給她,再認真不過地說著約定。
「謝謝妳,人人,這個……給妳,就當我未來開演奏會的門票。」
而這回換伊人人愣住,除了妹妹民民,沒有人會這樣溫柔地撫摸自己的劉海,也從來沒有人送給自己學生證,當成約定門票。
「好……」她接過學生證後,仔細看著,當她一見到少年的學校,頓時傻眼,什麼?小學六年級?這麼高眺才小六?我還以為是國中生了……
突然,蓋掉兩人談話聲,橋下不遠處,傳來父親朝橋上喊叫的聲音,「回家了……人人……伊人人!」原來是人人的父親,伊爸爸在呼喚女兒回家的聲音。
「好!爸爸我馬上下去……佑雲,我該走了,再見。」
人人抓緊了學生證與地上的手電筒後,趕緊轉身,準備下橋回家。
少年有些惆悵地望著伊人人的背影,在月色與路燈的照耀下,人人的髮尾透著紅,髮絲隨著她的轉身、前進、飛揚著──就如同她的人一樣可愛、陽光、充滿希望!
「後會有期,我一定會去看你的演奏會的!我住在市區的榕樹路,佑雲再見……」往下跑的伊人人,拿著學生證再次揮揮手道。
「謝謝妳,伊人人!再見……」
榕樹路嗎……忘記問她住哪號……我也剛好住那條路說……伊人人,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