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拜訪親戚那天過後,爸爸的笑容就像白化症珊瑚的色彩,遺留在過往清澈的海水,臉上只剩下混濁海水勾勒出的慘白骨骼,對著周圍的一切訴說著憤怒與悲悽,是給汙染水域人們的最後咆哮。
除了爸爸的改變外,小瑄也發現了父母的關係出現變化,以前的他們,只要一言不和,就會開始吵架,並且把小瑄支開;現在的他們小瑄已經鮮少聽到吵架的聲音,在餐桌上一言不和就發怒的場景也沒有再發生過了;更奇怪的是,媽媽已經不再責備小瑄了,那喋喋不休的挑剔,被詭譎的沉默吞噬過後,化作腐化人心的催化劑,緩緩地在這貢寮偏遠山區的透天厝萌芽,一點一滴撕裂著小瑄所熟悉的一切。
某一天晚上,爸爸就像這一個月來無數個夜晚一樣,說會晚點回來。小瑄和媽媽也就習以為常地吃著只有兩個人的晚餐,其實小瑄對於爸爸這一個月都很晚回家這件事是抱持著感激的,因為只有爸爸不在家的時候媽媽才會露出放鬆的眼神,雖然偶爾會哽咽,但整體來說是放鬆的。偶爾她心情難得好轉時,還會帶著小瑄去福隆吃些海產,算是這段時光少有的幸福。
「小瑄,今天在學校有發生什麼事情嗎?」難得媽媽今天願意開口說話,小瑄已經大概兩到三天沒有聽到媽媽開口了,所以即便過去媽媽一開口十句有九句不脫離唸他,到了現在,只要她肯開口,對小瑄而言都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有啊!今天看到同學在打架,可是我因為太害怕了,不敢跟老師說,也不敢阻止他們。」一想到今天的那場架,小瑄還是心有餘悸,因為那和小孩子平常的玩鬧完全不同,是兩個人為了搶玩具而大打出手,每一拳都扎實地打在對方的身上,除了手和肚子以外,受到最大波及的莫過於雙方的頭髮,使盡吃奶的力氣抓對方的頭髮,這是小瑄第一次看到有人帶著恨意攻擊彼此。
「保護好自己比較重要,別人受傷就算了。」小瑄點了點頭,沒有繼續接下去。
其實我很想幫那個玩具被搶的同學,可是太害怕了,要是我膽子大一點的話,一定會走上前把那個搶別人玩具的壞蛋教訓一頓,但我真的太膽小了,連跟老師說這件事情都做不到……
小瑄懊惱的低下了頭,盯著雙腳,一直前後的搖晃,對於自己的懦弱耿耿於懷,剩下的晚餐時間,他都沒有再開口說任何一句話。
晚飯結束後,小瑄一語不發的走上樓,上樓後沮喪情緒已經緩和許多了,卻開始擔心起明天就是假日,爸爸會有很長的時間待在家,想到這,小瑄的胃已經開始翻騰,瞬間把剛剛煩惱的事情忘的一乾二淨。
「我回來了!」一反常態,爸爸大聲地宣告他到家的這個事實,這是近期他第一次在小瑄睡著前回家。隔著門聞到了比以往都更加強烈的酒精味解釋了事件的始末,他認為這味道透露出的不祥比起它的臭還濃厚了數十倍。
啪!啪!啪!巨大的聲響迴盪在這偏遠的山區小屋裡,這聲音又再次喚醒了小瑄腦袋中的打鬥畫面,小瑄連想都不敢想,樓下是一片怎樣的光景;腦袋知道自己一定不能走下去樓梯,可是小瑄腦海深處浮現了一個問題「你又要像在學校的時候一樣什麼都不做嗎?」像是給他打了一劑強心針,給予他勇氣打開門,開始往樓下走,準備面對不知道該不該面對的一切。
小瑄從走廊的另一端就看到了一切的發生,爸爸利用身體的重量、和右手就地壓制住了媽媽,並且利用左手不斷的朝她的臉部、頭部、腹部重擊,而媽媽不斷地發出歇斯底里的哀號想要掙脫,但卻怎樣也掙脫不了,他丈夫無情的蹂躪。
在走廊彼端偷窺的小瑄和媽媽一瞬間對上了眼,他知道媽媽的眼神傳遞過來的不是求救訊息,而是——「保護好自己比較重要,別人受傷就算了。」小瑄痛苦的咬牙,他知道媽媽這次是對的,但他真的能夠就這樣漠不關心的走上樓?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拜託有誰能告訴我該怎麼做?小瑄眼淚婆娑地在原地顫抖。
過了一會兒,好像有人真的收到了這個問題,並且給了他指示。因為小瑄的身體停止了顫抖,眼淚也乾涸了,眼神中湧出了摧枯拉朽的力量,毅然決然地回房間拿起自己喝水用的馬克杯朝廚房直奔而去,並且用力地砸在廚房的地板上。
一瞬間的巨響,讓爸爸像是突然斷電般停止了動作,手放開了媽媽,一臉驚恐地看著小瑄,好像看到某種世界上最毒的蛇。而媽媽原本要趁這個空檔拿起平底鍋朝爸爸的頭狠狠砸去;但在平底鍋碰到爸爸的腦袋前,他卻先倒了,像一個石像沉入大海般,慢慢地向下墜落……再墜落……直到海床溫柔地接住了他,陷入了有盡頭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