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旅行,喜歡天馬行空地感覺,像是無意間闖進了另一個世界,或者驟然踏足別人的生活,生命像充氣水池,瞬間變得寬闊、豐富。
但我幾乎沒有寫過遊記,每次翻看一幀幀照片,回想日漸褪色的經歷,都會質問自己,好遺憾,你當時為什麼不寫下來呢?
我真的沒有寫,任由旅程和旅程中的畫面漸漸枯黃,像一張張舊舊的老照片。儘管我並不懶,而且寫作於我,即是工作也是生活。
大多數人都生活在人群之中,家人、朋友、同事或者其他什麼人,錯綜複雜著織成一張網,一個個人就像是粘在上面的一隻隻蚊子,嗡嗡嗡、嗡嗡嗡的,抱怨著或站或躺的姿勢,我也是。
那麼,旅行就像是一次短暫的逃離,僅需一張機票,就可以嗖地割斷了黏答答的蛛絲,凌空而起,隨著風的咆哮,飛進了全然不同的時空。每次出發和抵達,都讓我萌生一種劫後餘生的雀躍。這時,進入怎樣的風景對我已經不再重要,只想將整隻拳頭塞在嘴裡,用力掩藏一聲狂喜的尖叫。
絕大多數旅行,我從不規劃。或許是無意中看到一張照片,或許聽到什麼故事,若在旅遊季,甚至只是因為嚴重擁堵的情況下,依舊有一條路,可以通往遠方。
這麼看,蠱惑我一次次投奔的絕非風景,而是旅行本身。
未經規劃的旅程或多或少都會有一些突發事件,譬如沒有接續的車、譬如找不到落腳的酒店、譬如一定會遇到表情模糊的陌生人、譬如端上來的或許是讓人心驚肉跳的食物……但猛撲過來的未知中,飽含的驚喜、驚嚇和驚艷都是天然的,不需要刻意提著一口氣來假裝驚嘆,安慰或者欺騙自己。
而走過的路、經過時間洗滌的記憶,不是攻略、不是遊記,是最珍貴的私藏,只屬於我自己,誰都搶不走。
可可西里的美是嚴肅而冷峻的,沒有一絲諂媚和討巧,大自然的巨筆,以大地為卷,繪就巨幅山水,擲地有聲地表達著一句話:人類,請滾遠點。
Ayutthaya古城遺跡,依舊保留著戰火硝煙和刀斧的痕跡,經歷百年風雨,重塑為一種蒼涼的美,靜靜地佇立著,俯瞰著,並非人類一廂情願地設想:它的存在是為了警醒世人。它的存在只是它自己的課題,它只是在自我成長,與人類無關。
伊斯坦布爾有酸的簡簡單單的酸橄欖,墜在絹絲織錦下的藍白相間的玻璃叫做真主之眼,可以審視過錯,護佑靈魂。
盧克索神廟那位愛穿唐裝的導遊,他有一個美麗的女朋友,他想掙很多錢帶她去周遊世界。一有時間他就對著手機講埃及語,每句話都會用最溫柔的聲音喚一聲「哈比比。」
還有那年的藏區記憶。漫無目的又信馬由韁的結果是誤入一處偏僻的草場。那裡只有一戶人家,唯一的灰帳子就是唯一的建築物。因為語言不通,習俗差異,前去投奔時略有些膽怯,但面對的一家人,不僅有醒目的高原紅,還有比我們還驚喜的樸實的笑。除了扎西德勒,再沒有通用的語言,似乎並不需要語言,他們比劃著吃、喝,我們非常用力地點頭,裝在銅碗中的奶茶很快端到了,略腥,但很暖、很香。
一大盤手抓肉上桌時才知道,男主人居然殺了羊,一同端來的還有人腦狀踡曲的球星物體,蒸騰著香氣,那是血腸。
借宿在灰帳子中,與這個五口之家同居一室,並沒有預料中的不適,次日,三個人騎三匹馬送我們遠行,依舊記得帳篷前小小的人影,越來越遠、越來越小,他們的手依舊在揮舞著,時斷時續傳來的是剛剛學會的漢語:再見、再見。
旅行的意義沒有標準答案,對我,旅行是一種憧憬和幻想的能力和權利,總得有點什麼值得期待,總該有個遠方等待到達。這就是我想要的。擁有憧憬和期待已經夠奢侈了,何況還有自由。在途中,我是我自己的,沒有前生往事,沒有任何牽絆,自自然然的以希望的樣子活著、走著,哪怕僅僅幾天,十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