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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避、迷幻與沙丘

2021/09/17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大家出版的新版《沙丘》系列小說
只要是人就有想要逃避現實的渴望。我們是少數已知物種中,擁有想像力的族群;一旦擁有了想像力,我們便能想像一個有別於現實的世界。而從古至今,「現實」從來無法滿足我們——戰爭、災禍、死亡率、生育率、貧富差距、階級鬥爭、資源不平均、政治不透明、無法實現的夢想與願望、難以迄及的理想與理念……因此,我們想像的另一個世界通常都會比現實來得美好。於是信仰與宗教誕生了、文學與詩學也出現了。但是,當我們直接闡述所謂「逃避現實」時,卻很少有人願意直面這個議題,而是嘲笑、抵制、詆毀這樣的想法。
所有重要的事只發生在我們清醒時。
直到近代,才開始有知識分子認真討論「逃避現實」對於人類文明的重要性。托爾金在他的〈論仙境故事〉(On Fairy-stories, 1947)中為仙境故事(即日後的奇幻文學)所下的四個要素中,就包含了「逃避」(Escape);人文主義地理學家段義孚也曾撰寫《逃避主義》(Escapism, 1998)一書,講述人類如何透過「逃避」來建構自身文化、文明。在研究奇幻、科幻這麼多年後,我想我可以將上述概念歸納為這樣一句話——
「逃避是人類的本性。但只有直面逃避,我們才能看清現實。」
科幻作品在六〇年代之前,大多也是一種「純粹」逃避現實的產物。或者應該說,因為紙漿雜誌(The pulps)——或者直接稱其為低俗雜誌——的大行其道,科幻與不入流、低俗、粗製濫造劃上了等號。即便紙漿雜誌實際上是許多後來膾炙人口的科幻小說的起點,許多創作者卻不太願意在這個時期將自己的創作與科幻掛勾。
圖像小說版《沙丘》中的沙蟲
六〇年代,科幻迎來了所謂的「新浪潮」(New Wave)。新一代的創作者在科幻作品跳脫現實的層面之餘,開始從一種更加貼近現實的角度去思考人類的未來。科幻新浪潮運動試圖改變科幻創作的固定模式——也就是太空劇場(Space Opera)那種轉化馬上劇場(Horse Opera)、充滿英雄救美之類陳腔濫調與公式化劇情的故事模式;並在注重自然科學理論基礎的「硬科幻」(Hard science fiction)以外,開拓出更加聚焦在人文科學、心理學、哲學、宗教學甚至神秘學的「軟科幻」(Soft science fiction)題材。
遙遠的太空、久遠的未來與雋永的主題:新世代太空歌劇《星謎檔案》
https://okapi.books.com.tw/article/12496
六〇年代,是歐美國家(或許更多是美國本身)性解放的時代。是美國青年群眾反越戰之始,是流行音樂開始改變世界之始;是族群平等運動開始浮上檯面的開端,也是世界人民革命思想覺醒的起點。在那個年代,嬉皮文化崛起,而科學界尚還認同使用致幻劑來研究人類心智及大腦。
使用迷幻藥來使自己進入一種有別於現實的幻覺狀態,能不能算是一種「逃避現實」呢?反過來說,當時的許多嬉皮認為自己使用致幻劑,是在開發自己的心靈,達到某種昇華——心智當然也是現實的一部分,那被視為逃避現實的藥品,是否也是足以讓我們更加看清現實的物品?
上述所言看似與本文標題不太相關;然而,正是這些背景造就了美國科幻作家法蘭克.赫伯特(Frank Herbert, 1920-1986)創作出《沙丘》(Dune, 1965)一書,以及其後的五部作品。
圖像小說版《沙丘》封面
《沙丘》最初於1963年、1965年在《類比科幻與事實》(Analog Science Fiction and Fact)雜誌上分成兩個部分連載;這本雜誌最初名為《超級科學驚駭故事》(Astounding Stories of Super-Science),連載過艾西莫夫的《基地》系列,以及海萊因的諸多作品,本身就象徵了美國的「科幻黃金時代」(Golden Age of Science Fiction)。
《沙丘》講述來自富含水資源的星球卡樂丹(Caladan)的氏族亞崔迪(House Atreides),奉皇帝之命接管原本屬於哈肯能家族(House Harkonnen)的星球厄拉科斯(Arrakis)。這顆被許多人簡稱為「沙丘」(Dune)的星球盛產名為「美藍極」(Melange)的香料;這種香料經過提煉後,可以成為啟迪心靈的強大藥物,使人能夠一定程度地獲得預視未來的能力,也因此穩定了星際旅行的安全性。然而美藍極有強烈的成癮性,並且戒斷症狀會造成無可避免的死亡,因此獲取香料成為銀河中宇航公會(Guild Navigator)、各大氏族、權貴、有能者爭奪的重要資源。
《沙丘》的主角是保羅.亞崔迪(Paul Atreides),雷托.亞崔迪公爵(Duke Leto Atreides)與潔西嘉女士(Lady Jessica)之子。作為一名「貝尼.潔瑟睿德」(Bene Gesserit)女修會的成員,潔西嘉擁有徒手戰鬥的絕佳能力與常人無法比擬的精神力量,在控制自己的情緒、恐懼之餘,更可以透過口語控制心智薄弱的他者;然而,原本奉命只能為公爵產下女嬰的潔西嘉,卻出於對公爵的愛而抗命,為公爵生下了保羅。自小受到母親貝尼.潔瑟睿德式的教育,保羅不但逐漸具有同樣的能力,更越來越符合預言中的「奎薩茲.哈德拉赫」(Kwisatz Haderach)——足以存在於多重時空中的人。保羅隨著父母來到沙丘,不但得面臨哈肯能的陰謀算計、沙丘本身的環境險惡,還得承受香料激化其精神能力所帶來的各種影響。他們能否成功統治沙丘,或者僅僅只是廣大香料沙漠中的一粒塵埃,將在此永遠被人遺忘?
《沙丘》系列小說英文版的其中一種書封
許多介紹裡面說明故事發生前,一場「巴特勒聖戰」(Butlerian Jihad)導致人類文明決定捨棄「電腦科技」;但實際上,故事中的人類捨棄的是「機器人」與「人工智慧」。這是赫伯特的巧思,用以避免《沙丘》的未來科技過於先進的設定。個人電腦的概念在六〇年代雖然已經出現,卻尚未普及;後來在八〇年代誕生了另一個科幻類型:電馭叛客(Cyberpunk)的原因之一正是為了修補過往科幻作品沒有設想到電腦與網路誕生的問題。故事中的另一個巧思是屏蔽場。作者在《沙丘》中說明雷射槍如果射擊到屏蔽場,會造成類似原子彈般的輻射效應;因此即便帝國中時有戰亂,士兵們大多依舊以近戰冷兵器,或者相對落後的砲彈、火箭進行戰鬥。這為《沙丘》那中古世紀般的皇室鬥爭搭建了足夠合理的舞台,也說明了故事中的未來,在沒有人工智慧的協助下,人類何以如此精進自己的心智與精神的力量。
《沙丘》系列的經典,除了超前時代的未來景觀與影響後世科幻作品深遠的沙丘生態學之外,我想同樣重要的,是這個故事如何反應出「當代」的現實社會。透過前述背景,我們可以看到六〇年代的美國社會如何影響法蘭克.赫伯特創造出《沙丘》系列的世界觀——一種限量的致幻劑成為控制整個宇宙的關鍵;吸食這種致幻劑得以讓一名受過訓練的青年看透宇宙的真相。這如果不夠嬉皮,那什麼才是嬉皮?
誰控制了香料,誰就控制了宇宙。
《沙丘》有太多可以討論的主題。哲學的、神秘學的、宗教學的、心理學的;引用自希臘神話的、啟發自旱地生態學的……而這還只是小說第一集。讀者能從一部作品中看出什麼,其實也是主觀而個人的。《沙丘》在客觀上的偉大已經有太多人說過了;今天起,我們應該要從中尋找屬於自己的、主觀上的偉大。
由美國科幻作家法蘭克.赫伯特撰寫、大家出版的《沙丘》系列,推薦給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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