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愛 ◎陳四
我死後沒多久,她就來見我了。
我知道她為我做了墳,我也看見她在我墳前哭得難過,雪地裏,她自眼眶流下的淚成了艷紅的血,她不知道我正在看著這樣的她。
我不愛她,她卻很愛我。
她認為在那時天地無情之刻只有我真正救了她,我作為神智不清的收屍者,拖著破木板,撿了她散落一地的靈魂,將她殘破的屍身縫補起來。
對她行不堪之事的人,分碎她的人,殺了她的人,我都給一一找出來殺死了。
為什麼。
因為那是我該做的事,也是我的本能,他們做錯了事,弄髒了宇宙,血染淨土,不能活的人就是不能活,正逢開天之初,不該有任何一點污漬。
我收藏死寂的魂,珍重哀怨的屍塊,為祂們造一條能夠行走的路,走到底,便能走到家鄉,可以的話,不要再回來了,活在人間只是一種懲罰,回先背了罪,再來還了愿。
她為了報答我,說要做我的妻子,每日賢慧的煮食,在我腐爛的皮膚上敷草藥,唱不知名的小曲給我聽。
可我早就失了感知,嚐不見味道,也不痛不癢,總是聽不清她哼出的曲調,甚至看著她的容貌模糊。
她依舊日日依然。
用她被我拾齊的羽翼抱擁我,用吟著小調的唇親吻我,我不解情愛,只知她的心腸太軟,做不了天地間吐出來的那一口濁氣,縱使為恨與哀的化身,她終究太過溫馴,才總是遭上天的神欺凌。
我們的孩子沒留下,那是我唯一一次有了所謂人的情感,不捨與鍾愛。
我不愛她,我愛的是我的孩子,我知道我一旦有了心思,就得繼續扛著極大的罪孽,投入下個輪迴繼續受苦,直到我不再留戀,拋棄流連,方能回到家鄉。
沒過多久,我便命殞。
她總是在我的墳前哭,哭著哭著,周遭的雪都染紅,最後,她就死在我的墳前,屍骨散作塵煙,沒有痕跡。
她在家鄉見到我的時候十分歡喜,我牽著我們的孩子在黃泉路口迎接她。
在地獄的這段時日裏,我們做了名正言順的夫妻,看著我們的孩子在永不枯萎的花田裏嬉鬧,由我碰過的花草都會枯萎,只有我的孩子親手摘上送給我的不會。
我鍾愛我的孩子,在他手裏的事物不曾腐爛,所以我也沒有。
我不愛我的妻子,但她始終深愛著我。
我有罪,有孽,無法一直活在家鄉,只能又去到人間,受最苦痛的罰,她總是一次一次的來尋我,找我,看著我死,陪著我死。
只因為她說。
「我的命是你給的」
然後再不斷的告訴我,我愛你。
可她就算愛我又如何,我就算鍾愛我的孩子又如何。
我的命是地獄給的,永遠都只屬於地獄。
《地獄集》是我個人以地獄這個主題所創作的詩選,預計會累積大概三十到四十首詩,屬於個人創作,放在這裏與大家分享。
我是陳四,代表陳院感謝你的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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