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時福音佈道委員會正好在布魯塞爾新開設了一間學堂,在那只需接受三個月的訓練,繳納一點膳宿費用,便可被派往比利時境內工作。梵谷在受訓過程中相當排斥即席演講,寧願在前一晚投注心血,把每字每句灌注深刻的含意,也不要臨時賣弄詞藻,編些幼稚的福音。但也因此,他與上級的衝突持續擴大。三個月後,梵谷被應召去教堂接受委員會的派命,原以為前途的障礙終於消除,而得到的結果,卻是被委員會否認其傳教的資格。
所幸,他遇上了委員會的皮德森牧師,一位讓人感到溫暖的長者。在梵谷的任命被否決後,皮德森邀請梵谷來他家吃晚飯,談起了位於波瑞納治 (Borinage) 的礦區。那裡幾乎所有人都得冒著生命危險下礦洞,住在破爛的草屋,薪水連肚子都填不飽,還有大半時間在挨餓、受凍、生病。
「文生,」牧師說,「你何不去礦區試一試?像你這麼結實而熱心,一定能做許多好事的。」
皮德森牧師寫了封信給梵谷的父親,而他也願意付擔自己兒子在礦區的費用,直至爭取到正式任命為止。
讀到這邊,總算有人理解他的苦心了。其實不難看出,梵谷並非是個喜歡追隨主流的人,家人希望他接受正統教育朝職業牧師的路發展,他卻想服務那些受苦的人,當個福音牧師;到了福音學校,又排斥委員會即席演講的傳教方式;同樣地,後來的他也經歷了一段與眾不同的藝術生涯。不過說到底,一個人要是沒有異於大眾的想法,只會一昧服從、遵循社會舊習,大概也不會成為在歷史留名的偉人吧。過往的經驗,違背主流價值確實不切實際,卻是帶領人類社會進步的原動力。
火車在瓦斯美 (Wasmes) 停下,梵谷跳下車,一面爬上長長的坡道,一面納悶著為何村裡的男人都不見蹤影。小瓦斯美是礦工們住的村子,而梵谷便借住在全村唯一的磚房,丹尼斯夫婦的家。初來乍到,便見識了這裡為何被叫做「黑鄉」,挖煤的廢料堆積而成的黑山、高聳矗立的煙囪、被煤煙燻黑的枯樹與棘叢,一切都顯得沈悶而陰鬱。
他在那站了一陣,礦工們便開始從大門口湧出來。人家叫他們做「黑嘴巴」,不是沒有理由的。因為從黎明前起就一直給關在黑暗的地下做苦工,即使下午那微弱的陽光也能刺痛他們的雙眼。
稍晚,梵谷見了若克・費尼,礦坑的工頭。從他口中了解到礦工們比畜生還不如的悲慘生活,凌晨三點就開始挖煤,休息的十五分鐘就用來吃飯,接著一路做到下午四點。窄小的坑道只容得下半個身子,充滿了煤灰和毒氣,根本不能呼吸。不管男孩女孩,八、九歲就得下坑工作,到了二十就都有熱病和肺病,更遑論礦洞裡的各種意外,坍方、缺氧、天然氣洩漏、挖穿地下水體等,都可以直接斷送數十人甚至數百人的性命。而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工作,這些苦命的工人,卻只能領著微薄的薪水。一輩子,隨時都可能喪命。
從以前到現,礦工這個職業不僅待遇差,還得冒著莫大的生命危險在工作,可以說是弱勢中的弱勢。當然,這些人的確活得很苦,但我覺得,弱勢還有另一個層面的意義。想想梵谷遇見的那些礦工,大半的時間都在工作、吃飯、睡覺,光活著就夠他們操心了,而他們可能一輩子都找不到自身活著的價值為何。再想想梵谷,一生貧困潦倒,但他在生命的後期找到了他的價值所在,即那些感動百年後的人們的藝術作品,可以說是「物質的弱勢,心靈的富有」。現代同樣存在著許多不同面向、不同組成的弱勢族群,要幫助這些人,解決心靈上的弱勢是必要的,因為人無法看透的心理,往往是問題最根本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