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罪之聲》天下,總有幾個不是的父母

2021/10/22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驚覺幼時曾被至親利用,犯下驚世罪行的話,你會做何感想?是憤怒、是受傷,還是尋求合理解釋?而你又該如何背負「原罪」,繼續度日?改編自塩田武士所寫的同名推理小說,日本電影《罪之聲》以真實懸案——固力果·森永事件(簡稱固森事件)為靈感,聚焦於事發卅多年後的今日,並以新聞記者阿久津英士(小栗旬飾演)和西裝師傅曾根俊也(星野源)兩人觀點,鋪展出令人驚悚又嘆息的影像故事。
一方面,阿久津被選為特別企劃小組成員,試圖在殘餘線索中,拼湊事實真相。而在京都開店的訂製西服職人曾根,與妻兒平凡卻幸福的生活,卻因發現父親遺留的一本筆記本和一卷錄音帶,霎那間搖搖欲墜。筆記中,用英文書寫著事件的犯案細節;而錄影帶裡,竟然是自己以稚嫩童音,愉悅朗讀著:「去京都,一號線……兩公里,巴士站,城南宮長凳的後面」,這付款口信與卅年前勒索案中的童音,一模一樣....。
新聞記者阿久津英士(小栗旬飾演)和西裝師傅曾根俊也(星野源),圖片來源www.timelog.to

一部觀點獨特的推理電影

千禧年後,宮部美幸《模仿犯》伊坂幸太郎《死神的精準度》湊佳苗《告白》陸續翻拍成賣座電影,近廿年來東野圭吾更有許多作品(如《嫌疑犯X的獻身》和《麒麟之翼》等),持續受到電影圈青睞。但這股日本特有的推理電影熱,並非偶然。
首先,是日本百花齊放的推理文學。不只二零年代江戶川亂步開創的「本格派」、戰後五零年代後以犯罪者心理為核心的「社會派」,日本甚至還發展出重暴力場面的「冷硬派」、恐怖推理、幽默推理等次流派。解謎,儼然成為國民嗜好。
其次,是其中社會派的推波助瀾。相較於重視詭計奇想、冷門小眾的本格派推理,這類作品更側重描寫當前社會問題造成的犯罪心理,更貼近現實、更引起共鳴,也就更容易克服拍電影的票房壓力。這也是為什麼,在偏向本格的名偵探柯南動畫之外,我們很難看到類似的推理電影了。
所以《罪之聲》在推理片中,無疑是獨特的存在。一來,它跟多數社會派小説一樣,沒有生性嗜血的天才型罪犯,反而是一群由「後學運憤青」和「投機份子」組成的烏合之眾,嗜血、貪財,或被理想扭曲,所以連有血緣關係的孩子們都引以為用。而且,它更顛覆一般推理小說從「一具屍體」開始的既定模式,反而發展兩條支線,賦予兩位主角追求「個人真相」和「新聞真相」的動機,一路將線索抽絲剝繭,就為了破解「為何把小孩當作犯罪工具」的關鍵疑問。
《罪之聲》就藉由這些特色,而和更早以固森事件為靈感的兩部小說:完整描繪固森事件犯罪動機的高村薰《Lady Joker》、混入住宅土壤污染等其他議題的宮部美幸《無名毒》,做出明顯區隔。
《罪之聲》原著小說作者塩田武士,圖片來源:okapi.books.com.tw

真實案件的細密改造

到底是誰、又為了什麼,要用零食讓全日本孩童成為人質?利用天真幼童,還值得被原諒嗎?讓我們先回到故事所參照的世紀懸案——固力果·森永事件吧。該案件以1984至1985年的昭和日本為舞台,由於嫌犯以日本推理小說之父江戶川亂步筆下角色「怪人二十面相」為名,世人又稱其為「怪人二十一面相事件」(台灣譯為「森永千面人事件」)。從江崎固力果食品公司(沒錯,正是大阪最知名招牌跑跑人的業主)社長遭綁架勒贖事件為始,後來演變成以氰化物對食品投毒要脅眾家企業的一連串案件,被認為是一齣「劇場型犯罪」。
奇怪的是,嫌犯不但從未拿到任何一筆贖金,更由於下戰帖預告媒體、警方和企業的舉動,不曾造成任何民眾死傷(雖然確實曾有食品被發現含有氰化物和威脅字條、也造成企業龐大的名譽與經濟損失)。但這起社會案件,真的沒有受害者嗎?
塩田武士曾於專訪中表示,他希望著眼於真實案件中「那些錄音帶孩子的人生」。在他的想像裡,無辜「獻聲」的三個孩童形同最大的被害者——不論是從小負罪前行,或者在後知後覺的數十年後,美好人生就此翻轉。這樣他便能凸顯出歹徒利用孩童、又不惜用零食下毒威脅孩童的惡劣行徑,而對部分民眾認定其為「義賊」的想法,直接提出挑戰。
受威脅的的固力果,其招牌廣告向來是大阪知名地標。圖片來源:talk.ltn.com.tw

記者與裁縫師的雙重視角

於是,我們在電影中看見生島望和生島聰一郎姐弟,以及幼時的曾根俊也,都被父母和親人騙去錄音的情節。更令人揪心的是曾根,此時此刻才發現自己與事件有關的他,相對來說看似幸運,卻從發現證物時的驚愕、不解,探究真相又怕傷及家庭,到後來獲知生島姐弟的悲慘遭遇,再次蒙受「我不該如此幸福」的無謂罪惡感...種種心情轉折,在星野源的詮釋下忠實呈現。
電影也延續了小說中的「記者」視角。塩田借助於自己任職新聞業十餘年的經歷,成功塑造出阿久津的角色,從而探討真相對於渡過「法律追訴期」的案件,是否仍然具有價值。同時,影片中阿久津個人的內心掙扎,也歷歷在目。曾經專跑社會新聞的他,因質疑獨家社會新聞是在未亡人傷口上灑鹽,而退居路線平和的文化新聞,這次,在「銀萬事件」的探訪過程,卻慢慢地重新發現社會報導的意義:

如果說闖入別人的人生是記者的宿命的話,那我就陪伴他們左右吧!傾聽那些沉入深淵的微小的聲音,轉化為文字傳達出去

駕虛馭實,不寒而慄的人性描摹

虛實難辨的細節,形塑出《罪》片如「記者電影」般的錯覺與說服力。在時間、事件、恐嚇信和相關報導(如關鍵嫌疑犯「狐狸眼睛的男人」,以及社會上對犯人意在操縱股價、賺取價差的動機臆測),幾乎都保留史實。唯有少數細節做出必要的調動,例如罪犯被改名為「鞍魔天狗」,案名和受威脅的食品企業,也變成虛構的「銀河·萬堂」。
於是,名為真實和虛假的兩種絲線,就這樣織出一張細密巨網,網住所有觀者,交錯牽引出憤怒、同情、悲傷,使情緒再也難以抽離。但平心而論,旁觀者也許能一心譴責推坑幼童的大人,至於當事人,恐怕終得像裁縫師曾根俊也一樣,量身訂做一套,專屬於自己和至親的和解之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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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非藝術背景、卻三天兩頭跑展覽的「美術館路人」,除了仰賴直覺定錨眼前作品,更愛問問自己是感覺激動、寧靜、或泫然?還要自虐地,連結當下的人生處境連結,才甘願返回紛擾的現世。於是決心用書寫,實踐艾倫狄波頓《藝術的慰藉》的唯心觀點,捨棄高冷論述、直探藝術所誘發的感觸。請準備好,跟著藝術一起「走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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