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瀾、後山、慢城,日治時的「陸上離島」、如今的「國旅天堂」。你我對花蓮的第一印象,大抵擺脫不了七星潭、太魯閣、清水斷崖,也許還有原住民文化。若說專程前往花蓮看「當代藝術」,恐怕會繞來惹來側目吧?於石雕博物館展出的〈花蓮跳浪藝術節:後花蓮八景〉,以七十年前水墨畫家溥心畬繪下的「
花蓮八景」為楔子,召集十位出身此地的當代藝術家們,動用雙手、畫筆甚至攝影機,進行一場後山的鄉愁考古與藝術創造。看著創作者進行著「故鄉考古」, 我,也忍不住跟著步入一場花蓮的「記憶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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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情的應許之地
一面湛藍海灣的雙聯畫,擄獲了目光。但畫中主題,並非我依戀的七星潭,卻是從未踏足過的「月牙灣」。出自李屏宜之手的同名作品,以左右對稱的半圓,湊成一泓完整的圓形內灣,而遠方無垠的太平洋,則收斂成一抹安詳的淺藍色帶。正納悶著她為何選擇一刀削開畫面、左右敷以不同色彩時,湊近一瞧再對照手冊,才明白:原來,作品一側是木刻版、一側是版畫;兩相對照,宛如雙生鏡像,又映照出作品背後那縷相承的家族血脈。
從父親的攝影出發,藝術家雕刻木版、印製版畫、再局部補色,方完成我們眼前「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兩件作品。令人玩味的是,經過父親攝影、自己創作的多層轉譯之後,原鄉風景也隨著親子的易手創作,不斷繁衍、更新、重生。
李屏宜《月牙灣》,三夾板、油墨、KAKITA版畫紙,2021(作者攝於現場)
假若我也有本事描繪花蓮印象,大概會轉而選擇美崙山和七星潭吧。記得當兵時意外從北疆東引被調往東緣後山時,隸屬空軍戰管聯隊的我,便落腳美崙山頂的雷達站。越過山頭,餘暇最常造訪的七星潭,也不遠了。十多年來,每當生命轉彎,例如離開那份熱愛的博物館工作、或者渴望久違的單人旅行時,花蓮總是首選,忍不住想到七星潭踏浪、遠望美崙山。你問我原因?或許,是為了在山與海之間,放逐自己的軀殼、放逐台北的凝滯壓力;還因為一個難得的舊識。他,曾像那行跡神秘的聖鹿,悄悄踏進我的生命。
卡夫卡:
心臟是那座有兩間臥室的房子,一間住著痛苦,另一間住著歡樂,不能笑得太大聲,否則會吵醒隔壁房間的哀愁。
時間,在記憶之海裡交錯
拋開回憶,暫時回到現場。走入唯一的幽暗展間,眼前便是邱承宏的錄像與裝置作品——《
觀音》。只見一頭花蓮大理石廢料塑造的雪白公鹿,靜靜凝視螢幕上流轉的影像,影像裡,有生機勃勃的植物與昆蟲,有佛像雕刻師與白石觀音,還有聖鹿自己。石頭、觀音與鹿共存,數位影像與實體雕塑並置,就這麼將虛與實、物質與靈性、無機與有機、前世與今生(據說佛陀前世化身為鹿),交織成一齣穿越時空的奇幻劇場。
邱承宏作品《觀音》,單頻錄像裝置,14’10’’,2014 (作者攝於現場)
在黑暗中,我再度陷入記憶之海。印象中,那朋友對我來說,即使佛陀未滿,大概也是哈利波特白鹿護法般的存在吧。
故事要從國土極北的「東引」開始說起。大學畢業剛入伍的我,認識了因種種因素而從軍當志願役的他。一方面是才華和興趣,再加上或許稱得上優渥的薪水,他培養了眾多才能:烹飪、調酒、寫作(而且還是英文)、作曲、彈唱...,在廿歲出頭的我輩之中,活脫脫是個早慧的才子。
美國思想家愛默生(Ralph WaldoEmerson)說得好:
而這奇妙又難得的緣分,甚至一路從東引飄洋過海來到花蓮,直到我出了社會、換了伴侶。甚至當我揭露性向而鬧家庭革命時,也是他,伸出雙臂接納我,讓我暫時借住他在汐止的住處。
你說,當時我怎能料到,有一天緣分會像琴弦似的,嘎然而止?
沒有靜止的考古物,只有翻滾的回憶
「轟隆轟隆~」的聲響,將我一把拉回現場。循著聲音定睛一看,白色箱體上的軌道中,滾動著一顆顆由藝術家王煜松打造的石球。曾在北美館個展展出《
花園》的他,將類似概念轉化為《
花蓮・花園》,回到幼時熟悉的木瓜溪(花蓮溪下游),沿途採集
嶺頂遺址所在地的陶片、貝殻、石頭等物件當作球體原料。隔著展館玻璃外的草地上,同樣錯落著石球,但尺寸更加驚人。然而,軌道上轟鳴作響、動態感十足的滾球,卻讓靜止的回憶回魂,像保齡球或遊戲彈珠一般前進著,讓人期待著那次全倒或是那場勝利。原來
考古的重點,從來不只是靜止的文物,而是寄望從挖掘過去、途經現在,同時期待未來。
王煜松《花蓮・花園》(局部),複合媒材,2021(作者攝於現場)
而我和他,簡直就像是其中的兩顆球,相遇又再相離。
幾年前,我們突然斷了聯繫。因為習慣用手機聯絡,誰也不曾開口跟對方索取臉書,直到某天撥出熟悉的電話號碼,才發現已是空號。沒有一聲招呼、沒有一則訊息,顯然他毅然決定離開,脫離有我的人生。即使後來透過臉書大神找到了他,但久未更新的動態牆、沒有回應的交友請求,讓我清楚知道,他過得很好,但再好,都已與我無關。
誠如作家胡晴舫曾在《旅人》這本書所寫:
王煜松《花蓮・花園》(戶外部分),複合媒材,2021(作者攝於現場)
「花蓮,是一個很完整的地方,」他曾如此有感而發地說。然而,他仍舊選擇北上在首都落腳,後來更前往彼岸追索長久夢寐以求的大蘋果——紐約。
或許,當時戀情正熾的我,只在意自己的圓滿,忘了他的空缺,而這樣「完整的遺忘」,讓他再也承擔不起了吧。於是,他行使了終極的自由權:
自由就是離開的能力,自由的極致就是可以隨時離開任何不喜歡的人和事 ——沙特
再多的臆想,終究無法改變什麼。此時此刻,就連一句「你好嗎?」都顯得多餘,只剩無以名狀的感謝與祝福:感謝他曾經盛情以待,祝福他也擁有一個無比真摯的擁抱,不管他身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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