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術，假如榮格15

「형，別急別急！」澳福不禁提高了音量，連一旁的吳爾芙看著也瞪大了眼睛：如果剛才吳爾芙以杓子舀出來的麵粉是Giza金字塔，榮格舀起來的麵粉就是艾菲爾鐵塔，不，是巴比倫塔等級，又高又尖、簡直是要通往天堂而去。

榮格屏氣凝神拿著杓子，絲毫不理會澳福及吳爾芙的聲音，是說，他也無法分神去聽他們在說什麼，光是保持手部的平穩就很困難了，何況還要移動到工作枱旁、倒進盆子裡。榮格顫顫巍巍、緩慢移向工作枱時，吳爾芙、澳福也不敢透一口大氣，前者深怕影響了榮格的平衡，一個失手會不會失了榮格的顏面，後者則是擔心這麼大量的麵粉灑了一地要如何收拾善後。兩個人不同心思卻是一般顏色，三雙眼大千世界竟是整片雪白，隱約從外頭傳來的聲音：車輛行駛時輪胎輾過石板路、孩童奔跑嘻笑、松鴉的啾啾鳴叫異常清楚…工作枱旁邊的空氣時間似乎都凝結了。

「噗！」榮格僵直的手才移動到工作枱上方、杓子距離盆子尚有半步之遙，巴比倫塔的通天野心終究擋不住生命演化樹的必然發展，更無法對抗拉下蘋果、無所不在的萬有引力，就在那個摩門特，麵粉塔潰散而下，灑了一桌的白色華麗，伴隨著屋內屋外的一片沈寂…

「呃…沒關係，幸好灑到地上的麵粉不多…」

榮格尷尬的望著澳福，停格在當場，只能咧嘴而笑，完全沒注意到吳爾芙原本微微張著的嘴型緩緩上揚，「我拿掃把將地板清一清。」

「歹勢，沃夫；我手滑了。」

「卡爾，原本你的手很穩定，怎麼會在最後一刻鬆懈了呢？會不會有什麼心理防衛機轉在裡面呢？」吳爾芙快手快腳清理了地面上面積不大的麵粉，回頭望著榮格。

「咳嗽。心理防衛機轉是，呃，佛洛依德博士的概念，我部分贊成他的看法，畢竟，無意識的世界太龐大了，無法逐一檢視、一一列舉，不過，如果發生在我們身上的每件事情，都是心理防衛機轉運作的結果，而且想要找到對應關係的話，那我們就會侷限在個人無意識的範圍裡，反而錯過更廣大的集體無意識、更多探索事件背後意涵的可能了。你會因為踩到一坨狗大便生氣，就說生氣是一種心理防衛機轉嗎？如果你能把握機會，探索踩到狗大便這件事和你的關連是什麼，這件事傳達什麼訊息給你，那麼，你會進入隱喻模式、和宇宙超級無敵大的集體無意識世界連結，得到更豐富的收穫了，」榮格自己停了下來，望著澳福，「沃夫，你自己失手過嗎？」

「失手？我每天都會失手呀～麵粉秤太多、水量加不夠什麼的，太多太多次了；補救就好了，不是嗎？何況，氣溫高高低低、每天不同、麵團發酵的情況也會不一樣，」澳福緩緩移步向榮格的位置靠近，榮格也適時挪動身體將空間騰給澳福，後者俐落拿起手上刮板，速速將堆積在眼前的麵團鏟進磅稱上的盆子裡。「…1.5公斤…형，你剛剛麵粉真的舀很多咧。」澳福繼續將散佈的麵粉集中於一處，眼看又一座小山形成。

澳福從盆子裡舀出一些麵粉堆在小山上，又再舀了一小杓，眼看指針上上下下「…1公斤…就這樣子吧。형，這盆麵粉是你的了，請你把它倒在那邊，離吳爾芙小姐稍微遠一點。」

「沃夫，你一定要拆散我們嗎？」榮格假裝哀嚎的哭聲，聽話受教地拿著盆子到稍遠的工作枱，將麵粉一股腦倒出，逗得澳福和吳爾芙同聲發笑，「你也太誇張了，卡爾！」

澳福接過榮格遞來的空盆，放上磅秤，將工作枱上榮格餘下的麵粉山鏟進盆子裡，「哇…형，你剛剛的一杓就有2公斤了呢！難怪會那麼高～」

「接下來要做什麼呢？」吳爾芙置放掃把後，回來問了澳福。

「接著…」澳福一時語塞，大概是平時都是自己一個人打理麵包店、獨自操作著麵團工作，現在突然和兩個人一起工作，還負起教導，顯然有些手忙腳亂。「你看到右手邊櫃子上是不是有幾個玻璃瓶？」

「嗯。」

「你先拿3個下來，放這裡。」

「那我接下來要做什麼呢？」榮格見兩個人對話正順暢，忍不住開口。

「你先拿這裡的桶子去裝水，半滿…不，三分之一滿就行了。」澳福指揮完榮格後，自己也將盆子裡 的麵粉倒在工作枱上，頓時形成三座小小的麵粉山。

「這活脫脫是古夫、 卡夫拉、曼卡拉三位法老王所建立的 Giza 金字塔群吶！」吳爾芙手中抱著3個玻璃瓶轉過身子，不禁讚嘆起來，「卡爾，你看像不像！」

「感恩師父、讚嘆師父～」榮格手上拎著裝水半滿的桶子，「從這裡看去，這些麵粉山形成了三個三角形，三是個神奇的數字：埃及人相信三角形的金字塔具有神奇的力量，能連結宇宙，所以法老王才會安葬在金字塔裡，希望重新回到人世間；聖經裡也提到，希律王的時候，耶穌生在猶太的伯利恆，有三位博士在東方看見了明亮的星，特地前來朝拜、給予祝福；三是多麼神奇呀！」才說著，榮格的身形似乎又變得更高大了。

「還有聖父聖靈聖子，三位一體呀～」吳爾芙也補充，「甚至在希臘時代，亞里士多德認為三代表完整，因為三有頭有尾，又有中間，簡直完美呀～」

「沃夫，那你在支那，有三的什麼故事嗎？」榮格好奇。

「在東方，和三有關的說法也很多…：有三個三，動作很慢，所以約會都遲到；有三個人很會說大話，但都是騙人的，所以才會說三個人變出老虎…」突然被榮格指定發言，澳福一時語塞，趕緊找了幾個和三有關的字詞想要搪塞了事。

「沃夫，你說話的聲音變得遲緩卻音量提高，明顯的不一致；你是不是在唬爛我們？」榮格只差沒把桶子當成妙爾尼爾（Mjölnir）舉過頭對著澳福槌，「我想聽聽亞細亞的支那觀點～」

「呵～被你發現了，早說嘛～你先把玻璃瓶裝0.6公斤的水，我再來告訴你。」澳福伸手接過吳爾芙手中三個玻璃瓶，放了其中一個在磅秤上，調節砝碼進行歸零，「來，把水倒進來，0.6公斤。」

榮格小心翼翼拿著水桶，吳爾芙伸手穩住玻璃瓶，澳福後退一步看著磅秤指針，三個人齊心協力，「0.4…0.5…0.6…好了！」澳福負責報讀數字，榮格急忙扶正桶子，免得水再流出。

「比0.6還多，沒關係嗎？」吳爾芙見榮格拿著桶子後退，也將手放開，怕影響了重量。

「沒問題的。」

三個人又七手八腳的，總算秤完三個玻璃瓶的水量，將瓶子放置在麵粉山的後方，三個玻璃瓶、三座麵粉山，以及站在工作枱前的三個人，形成了三個三，如同剛才澳福說的。

「所以我就說三個三，慢慢來呀～」澳福不禁對自己的先見之明笑了出來。

「接下來呢？」吳爾芙問。

澳福走向冷藏櫃，掀開上蓋，取出一小包的紅色紙盒，「登楞！這是我老東家普瓦蘭先生研發的產品，乾燥酵母！」

「乾燥酵母？」榮格不解，望著澳福，「所以還有不乾燥的溼酵母囉？」

「你果然厲害，聽出重點了，」澳福向著榮格伸出大拇指，對他的體會按讚，「乾燥酵母和一般酵母，就物理特質來看的確是不同，前者摸起來是乾燥的顆粒，後者是潮溼的塊狀物，」澳福再度打開冷藏櫃上蓋，取出一個錫薄紙包裹的塊狀物，剝開錫薄紙後，露出一塊淺楬色磚塊狀的物體。澳福將它扒成兩半，一塊遞給榮格，一塊遞給吳爾芙，「這是新鮮酵母。」

「唔～好像陶土，卻不像陶土那麼硬，有點兒像是半乾的油彩原料，」吳爾芙首先開口。

「這…比史萊姆硬多了，也比軟組織硬多了，不過，還是不怎麼有骨氣，」榮格捏了老半天給了評論。

澳福撕開紅色紙盒一角，倒了些內容物在榮格及吳爾芙的手掌裡，「這是乾燥酵母。捏捏看。」

「哇，好小，好像是柔美的細胞小將放大版。」

「這比蘇黎士湖的砂子還小還細…而且，還可以捏爆它！」

「형，我說你很厲害，是因為你聽到乾燥酵母，就能立刻想到溼性酵母的存在，而不是在看到兩者不同後才曉得乾溼的分別。你知道，中華帝國有個說書人…」

「又是那個很會唬爛的說書人，莊子嗎？」榮格立刻插話。

「對的，就是他。『以前有一個人養了一些猴子，有一天他對猴子們說，現在每天早上給你們吃三升的橡實，下午餵四升橡實。想不到，他才一講完猴子們都森氣氣地吱吱叫，嫌早上吃的太少了。於是，他就很快改口，那這樣好了，早上吃四升，下午吃三升。才這麼說完，猴子們都喜吱吱，以為這樣一來，早上的橡實變多，牠們能吃到的橡實也增加了。』」

「這些猴子怎麼這麼可愛？」吳爾夫聽到猴子們喜吱吱也跟著笑了，「你是說，麵粉多一點少一點也沒關係了嗎？」

「我怎麼覺得這個故事其實很有意思！外在環境怎麼變化我們的心也會跟著受到影響。我們的心靈就好像那些猴子們，又哭又笑又叫又鬧的，可是他們一天還是只吃到七升的橡實啊！」

「형，你真是對人心很了解，這個莊子說書人正是這個意思。酵母還是酵母，橡實還是橡實，乾和溼、多和少，其實就看我們怎麼去區分而已，本質都是沒有改變的。」

「然而我們的判斷，卻是影響著這一切的心情與結果，」榮格突然正色，「沃夫，你的故事很有趣，接受我的讚美嗎？」

「當，當然吶！謝謝你，형！」

「嘿，沃夫，接下來是什麼步驟呢？」吳爾芙發言問道，戳破兩人之間的粉紅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