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金順《島˙行走之詩》一書,集結其2020年擔任駐縣作家之時,以親臨之感知寫成的一百零三首詩。全書分六輯,從「料羅灣的濤聲」開篇,在現代詩語裡描繪「歷史的漫遊」、「戰地迴聲」、「潮汐金門」以及「浯島之歌」,而最後一輯「古典的部首」則以古詩回韻島嶼,在古聲韻部之間,復刻金門古樸的色調。
第一輯「料羅灣的濤聲」由聽覺入港,在料羅灣的海濤裡,歷史往返的唏噓與窸窣,在詩句裡有永恆的回望。是以詩人與洛夫、楊牧在歷史的濤聲裡相遇:
「所以必須穿越,六十四首詩/神祇鎮壓的/隱喻,循著一行行文字的傷痕/ 穿過去」〈在坑道裡讀洛夫〈石室之死亡〉〉而戰爭與生命的傷痕,都以為文字結痂,當浪花翻掀,時間凝結微浮沫,映現在貓咪的眼瞳裡,那是楊牧眼中的舟:
「我在吉普車上看它如貓咪的眼,如銅鏡,如神話,如時間的奧秘」楊牧〈料羅灣上的漁舟〉即或楊牧隨舟浪走它方,詩意之浪,仍不斷打上辛金順的灘頭:
「我從詩人的文字裡走過,腳印/深深,陷入/傷逝的海岸,遙望/浪翻開的一頁頁神話/和詩/遠去的泡沫」〈料羅灣上的詩—兼悼楊牧〉
「歷史的漫遊」帶我們穿梭於村落甬道之間,從浯江街到莒光路,從邱良功母節孝坊到靈濟古寺再到魁星樓,一路上古蹟的巡禮,:「每個彈孔都在呼痛,歷史/鑿開自己/卻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傷慟」〈北山古洋樓〉在斑駁剝蝕的遺址之上,消逝的血肉已然無從訴說彼時的恐懼,但「巷戰的碑誌,以石頭的冷漠/述說:那年啊……」空洞之聲仍在腦門迴響,而我們的我們,都曾踏過那樣的聲響,迢迢而來。
而今之金門,木麻黃叢裡仍藏有好奇的眼睛,把戰事遺跡讀成童話:「孩子們把滿天彩霞種在浪聲裡/追逐的風/挖掘出一片片破碎的砲聲,防風林/逃出飛機的視線/之外,遙遠的只在老人的口中/才被記起」〈尚義,挖花蛤的夕陽〉當歷史成為日常,事件的意義在今人的生活上,愈見鮮明,從而擁有新的詮釋與生命。
如此溫暖的詩人視角,同樣呈現在〈注音古寧國小〉一詩裡。因辛金順駐縣期間,曾於古寧國小教導學生寫童詩,希望他們認識這塊從小生長的土地,用文字訴說它與自己的故事。而這也延續詩人身分認同的追尋—從《注音》、《國語》以來的伊呀學語,走進聲調的課室,在島嶼村落裡,濤聲童年是無以忘情的校歌。
正如詩人所言:「詩總是在隱喻裡延伸,卻不給出任何答案。」我們都在詩語浪花的回望中,同時瞭望自身的來處。島嶼濤聲不絕,而我們也循聲踏著灘上足跡,亦步亦趨,趨往更真實的自己,也更貼近我們那屬於島嶼的童年—「而那留在教室的名姓,仍然堅持/高喊:/起立、敬禮、坐下」〈注音古寧國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