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術，假如榮格17

「你認為我會相信嗎？」艾瑪盯著澳福看，又看看吳爾芙，只差眼神沒噴出火來；一旁坐著的吳爾芙，一句話也不敢吭，甚至茶几上她身前的茶還是和原先斟來的高度一模一樣，澳福已經喝完第二杯茶，還要了第三杯。站在艾瑪身後的波特，和佛羅倫斯美術學院裡收藏的大衛像沒什麼兩樣，自始至終雙手放身後、保持相同的姿勢，一動也不動，倒是他腳跟處的地板上，多了些斑斑白點，「灑鹽空中差可擬」－－還不至於是芝加哥小熊隊時隔108年再度取得冠軍杯的滿場封王彩帶。

「古時候，中華帝國有個叫做莊子的說書人，」澳福啜飲了一口茶，眼光望著手裡的茶杯，「有天，他和朋友在溪邊散步，看到溪裡的小魚，他說：『魚在水裡很快樂，』他的朋友反問，『你不是魚，你怎麼知道魚是快樂的呢？』莊子也回應了他的朋友：『你也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不懂魚的快樂呢？』」澳福緩慢的說出這段故事後，放下茶杯，迎上艾瑪的目光，「我不是你，我無法回答你這個問題，」澳福雙手一攤，「相不相信，是你的事，我只是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訴你而已。」

「沃夫先生，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艾瑪橫了吳爾芙一眼，「接下來我要說的事情，還請你讓它留在這裡就好，不要傳出去了。」艾瑪的口氣一反先前的強硬，不但變得柔和，而且是近乎哀求。

「卡爾…他是個精神科醫師，喜歡做研究，也喜歡和病人談話，只不過…」艾瑪深深吸了口氣，「…去年他辭掉了國際精神分析學會會長一職之後，整個人就變得鬱鬱寡歡起來。你兩次救他的性命，說了也不怕你見笑，總之，從去年到現在，卡爾常常會唉聲嘆氣、陷入莫名其妙的憂鬱，或者是嘴裡喃喃自語、說些聽不清楚的話，甚至是連他在睡覺時，都會突然驚醒，問我這裡是哪裡。」艾瑪一邊說著，眼睛直直的盯著前方某處，彷彿在說一件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你知道，對卡爾來說，佛洛伊德先生是他很敬重的一個人。卡爾的父親約翰是改革教派牧師，家族裡還有七、八個牧師。老約翰是位好人，卡爾很尊敬他，但老約翰對卡爾的愛就是中規中矩，無法更多了，所以在老約翰過世後，卡爾幾乎把佛洛伊德視為他最敬重的親人。只不過，他沒有想到和佛洛伊德先生一起創立的國際精神分析學會，只因為兩個人對於無意識的見解不同，兩個人漸行漸遠，最後不得不離開；真的是因無意識而深交、因無意識而決裂。」

「卡爾的痛苦，我也不是不知道，身為他的妻子我是義無反顧的支持他；甚至在更早之前，我曾寫信給佛洛伊德先生說明卡爾的狀況，希望他能理解卡爾的想法，不要那麼堅持…結果，唉，結果還是這樣子…」艾瑪突然起身向前，握住澳福雙手，「沃夫先生，謝謝你再度救了卡爾！」原本站在一旁聽到忘神的波特見到這幅情景，不禁咳嗽起來，一直沈默不語的吳爾芙也倒吸了一口氣，發出聲音…

「呀，對不起，沃夫先生，我失態了；」艾瑪急忙收回手，「看著卡爾這麼消沈，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不管是找他出去遊玩或者是邀請朋友過來，他也都意興闌珊提不起勁，再加上戰爭局勢…唉…」

在場的其他三位成年人幾乎忘了呼吸，全都靜靜聽著艾瑪說話，整個起居室籠罩著一片濃郁厚重、伸手不見五指的愁緒裡。

「但是，自從你第一次深夜救了他之後，他便時不時會提起在麵包店和你的事，也才積極找你、興緻勃勃想要去揉麵團，卡爾恢復活力，好像活了過來…沃夫先生，你不只救了卡爾的性命兩次，還救了他的生命，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

澳福看著艾瑪，眼神閃閃發亮；好久沒有人這樣子和他說話了。當年在私塾裡，他的思路反應遙遙落後對穿腸，至少差了十里路；訓詁金文小學也遠遠不及博學強記女力驚人的艾彼嫣。在相煎何太急的私塾裡，要不是尉禮賢來到、勞夫子順勢指點和但親近，最後加上母親曹氏規勸避秦，他也不可能操著一口德語、千里迢迢來到人生地不熟歐陸，成為湖濱豪宅、貌美榮格夫人的座上賓。

「夫人，형就昏倒在我眼前，我只是做了我應該做的事情而已。我們中華帝國古代有個說法，『看到有人溺水了，就好像是自己也溺水了一樣，要趕快伸出幫忙的手；看到有人肚子餓了，就好像是自己肚子餓了，也要好好照顧對方。』對不認識的人都要這樣子做了，何況是我認識的人呢？我怎麼可能都不理他呢？而且，형說話風趣，和他聊天很有意思，我完全不會覺得是我救了他，而是認識了一位朋友，甚至，也因為遇到他，我開始去認識更多人，是他打開了我的世界，我才要謝謝他呢！」

到底誰需要誰，澳福一時也說不清，畢竟榮格最早是昏倒在他的店門口，算是場意外，但受榮格影響而開始和不同的人交談、認識艾瑪、和鄰家小童約翰攀談聊天、還有今天才認識的吳爾芙小姐、然後榮格在揉麵團過程中昏倒…這一切的偶然看起來都有意義，不正是上次和榮格聊到的「Einfühlung（empathy/感應）」 嗎？

「沃夫先生，我可以請你幫忙嗎？」

「什麼事呢？只要我能做到的話…」

「你一定可以的；」艾瑪頓了一下，「請你教卡爾做麵包。」

「這個…」澳福遲疑一下，「沒問題！」

「我就知道你會答應！」艾瑪衝著澳福甜甜一笑，「折騰了一個下午，沃夫先生想必肚子也餓了，留下來一同晚餐吧！」隨即兩眼盯著吳爾芙，「至於你，吳爾芙小姐，雖然你也救了卡爾，但我並不怎麼喜歡你。波特，送客！」

身處兩個女人中間的澳福，左看看右看看，也只能露出尷尬但不失禮貌的笑容。

「不必麻煩了，還請夫人您借個電話，我家自然會有司機來接。」

「叩叩叩！」澳福再度見到榮格，已經是兩天後的事了。

「형！」澳福興奮的迎接榮格，見到他身旁的吳爾芙，眼睛又回到榮格身上，「？！」

「沒問題，我向艾瑪解釋過了：我說吳爾芙很聰明，在神話學、哲學、人類學甚至是藝術都有研究，對於我在無意識的工作上有很大的幫助，說不定我會因此而有所突破，最後，艾瑪只要求我不要和吳爾芙走得太近。」榮格露出微笑，「你說呢？」

「沃夫先生，午安！」一旁的吳爾芙芙順勢跟澳澳福打招呼，「吳爾芙小姐，午安！」

「澳福，謝謝你再次救了我，你真的是我的救命恩人呀！」

「快別這麼說；怎麼樣，現在你感覺如何呢？」

「不能再好了！這兩天我都睡得很好呢，也能一覺到天亮。我敢說，就算是現在我遇到粗拿米，我也不會昏倒！」

「粗拿米？那是什麼呢？我只知道多米拿（domina，母夜叉）而已。」

「粗拿米（tsunami）就是很大很大的海浪，會把陸地淹沒，也是前天卡爾把水急急倒進麵粉圈、昏倒前所見到的靈視。」吳爾芙在一旁補充。

「原來如此；對了，형，工程師已經將店裡的攪拌機修理好了，可以正常使用了。」

「那你就可以開始營業囉！」

「嗯呀，不過…」澳福遲疑了一陣子，「算了，今天我們就從頭來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