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情者 ▒ 難以言傳的心意

　　外公的重病為家裡帶來一場嚴冬，Ｃ是隨這場寒風，一同飄落的白雪；並非字義上的冷酷冰晶，而是童話故事裡，為小矮人的家中注入暖流，善良賢慧的那位白雪公主。

　　大家稱呼Ｃ為「阿珍」，這個名字是種傳承，由外公的第一任看護的小名延續至今，Ｃ是外公的第三任看護。比起前幾任老練的「阿珍」，Ｃ是剛入行的新手；也許礙於語言不通的隔閡，又或是對被遣返的懼怕，她打理起外公的大小事仔細認真，對雇主的囑咐更是唯命是從；與其說Ｃ聽話，不如說是沉默，這一點，是外婆最喜歡她的地方。

　　Ｃ到我家工作那年，只有１９歲，正值揮霍青春的年華。逢年的節慶餐會能見到Ｃ，不同於桌沿年齡相仿的女孩們嘻笑著日常瑣事，Ｃ像是熱鬧年貨大街上的清冷攤販，不販售包裝華麗的品項，也不做宣傳，沉默地進行餵食的工作。唯獨在我們提出幫她拍照的片刻，想到能與遠在他方的家人分享生活，她首次嶄露了笑容。

　　融不進餐會閒談的還有外婆。性格強勢的外婆，跟家人相處總少不了摩擦，接連幾任看護皆被她嫌棄數落，直到Ｃ的到來，才讓情況好轉。

　　生澀的Ｃ，手腳不如前幾任看護俐落；外婆一邊叨念一邊指教，有來有往的互動，反倒為外婆的生活增添動力，慢慢地，外婆越來越依賴Ｃ，還會主動向Ｃ撒嬌呢！沉默的Ｃ，甚至充當起外婆與外界溝通的傳聲筒。外婆與外公賭氣時，Ｃ比手畫腳的向表姊弟們釋義；或受外婆之託，將糧食送往曾發生爭執斷聯的舅舅家中。

　　華人家庭裡，對愛的供需往往是最難以傾訴的話題。外婆平時刻薄的行徑也許並非心懷惡意，而是不知如何傾訴對愛的渴望。同住的孫子女忙於工作，外公倒下後，外婆的生活變得更封閉，只好一次次透過抱怨訴苦尋找關懷，鋒利的言詞卻推遠了家人。

　　外婆與Ｃ之間的語言障礙，將繁瑣的禮俗簡化，並削弱尖酸銳利的表皮，轉化成直白的情感表現。Ｃ不僅照護了重病的外公，也修護了這個家的裂痕。風雪中，Ｃ如同降落的緩衝，溫柔地接住每一位家人，讓我們得以渡過雪國。

　　外公最終沒能戰勝病魔。整理他的遺物時，發現成堆的日記本，裏頭囊括平時寡言的外公，深埋心底對家人的愛。而Ｃ在外公過世後被遣返回國，幾經波折又回到我們家照顧外婆；Ｃ仍沉默少言，偶爾仍能捕捉到她綻開的笑容，我們為Ｃ留影，期許她在遠方的家人能收到這份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