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二）

住處的大樓准許住客養寵物，新搬來的鄰居家裡養了一隻神經很纖細的雪納瑞，只要有什麼風吹草動，人影出現在大門前，還沒按門鈴，就已經可以聽到裡面發狂的銳叫跟爪子抓扒大門的聲音。

很多小型狗都蠻神經質，叫聲也尖銳，我見識過舊友家中大中小十四隻博美一起奔出來迎賓的盛況，發誓永遠也不要養博美狗，耳朵太吃苦了。

新鄰居家裡男孩子多，跟我家孩子年紀相仿，遇見過數次，相談甚歡，原來很可能是一段友誼的開始，不過很快就發現，那是個美麗的誤會。

最近電梯裡面老是一個尿味，一次還一腳踏上吸飽尿尿的地毯。有人搬進搬出的時候，管理處會在電梯裡鋪上毯子或是用厚紙板遮住鏡子免得撞破。結果一腳踏上吸飽尿液的地毯滋的一聲微微濺出點水花，我又老是穿著涼鞋拖鞋，馬上就不愉快了。

那天搭電梯遇上鄰居牽著他家的雪納瑞正要出門散步，正在寒暄聊天，狗狗蹲下來啪沙的尿了一大泡。新鄰居聊得高興，但也不是沒看到他家愛犬幹的好事，可是完全沒有打算做任何處理，既沒有替狗狗道歉，也沒有一點認為自己該做點什麼的意思，只是興高采烈的詢問著市場的生鮮價錢，問我什麼時候要去，一定要找他一起去喔。

我悄悄的退了一步，挪到比較遠的角落，不想鞋底再沾上尿液。從狗狗那個熟門熟路的態度看起來，這大抵不是第一次在電梯裡面解放了。牠不是忍無可忍憋不住，還有時間轉圈圈四處嗅嗅然後找到定點蹲下來尿，而那個氣味也作了說明，原來兇手就是他家的雪納瑞。我的臉上雖然仍然保持笑意，可是心底立刻決定，不要跟這家人深交，太沒公德心了。

會因為很小的事情避開某人，像放任自己的愛犬在電梯裡面尿尿而毫無愧意，會讓我覺得這人沒教養，不管笑容多活潑，態度多熱絡，由這種小地方可以看見，此人對公共環境毫不在意，不負責任，他家的狗在電梯撒尿，應該是他自己去清理而不是大樓管理處， 這是每個住戶都要使用的電梯，又不是他家愛犬的廁所。見微知著，相處起來一定會有疙瘩。幸好只是鄰居，大門關上即可。

另外一個鄰居把一隻黑色大狗養在陽台上，颳風下雨大太陽，都一直把狗扔在陽台。有時候半夜打雷狂風暴雨，我起身關玻璃門，看到那隻大狗瑟縮在陽台的角落，連個遮蔽都沒有，不住的嗚咽哭號，看起來真的很可憐。有時候那隻大狗悶極長嚎，附近很多狗聽到了就跟著一起狂吠，大聲到我只好把玻璃門關緊。看過那家的女傭出來餵狗，可是從來沒有看過任何人陪那隻狗玩耍，或是帶狗出去散步。

對門的鄰居養了一隻體型很大的秋田，鐵籠子就放在客廳沙發旁邊，也沒有多少氣味，主人家很勤快的洗滌，保持清潔衛生。龍將（那隻狗狗的大名）非常優秀，有禮貌守規矩，在電梯裡面遇見，主人一聲令下，就乖乖坐在一角，忍得住好奇心不會過來亂聞亂動，不然以龍將那樣的尺寸，真的很容易嚇到小孩子。雖然從砰砰敲打地面的尾巴可以看得出龍將的好奇跟興奮，可是龍將絕對不會違悖主人的號令。

常常可以看到他家的主人們帶著龍將出去散步放風，手上永遠帶著不止一個的塑膠袋。

去過巴黎才知道，有人可以那麼理直氣壯的不肯替自己的狗善後，任由自家的大小犬隻在人行道上還是公園隨地便溺，絕對不肯把大便撿起來，搞到最後政府要開發一個狗屎專案小組，開著特殊的工具車掃大便。往好處想這是製造工作機會，可是這還不是出自于納稅人的口袋嗎？

一次看到穿著套裝的「高貴仕女」放任她的貴賓狗在人家停放在cafe前面的摩托車上尿尿。車主是個年輕小伙子，跳起來跟女士大吼，嬌小纖瘦全身套裝高跟鞋的女士毫不示弱的回嘴：「狗做狗應該做的事情我有什麼辦法？」一派很不關她事的樣子。氣得那個年輕人咆哮：「叫你的狗去別處做要做的事情不要對著我的車做！」No way，套裝女士才不會舉起一根她修飾美觀的手指頭去麻煩自己。

「不幫狗善後」這件事情也叫我非常眼痛，某日我正在市集挑蘿蔔，有人的愛犬在蔬菜攤旁邊拉了好大一坨，我就站在離那坨還在冒著熱氣的狗糞十五公分不到，忍無可忍的對著那位太太大喊「喂！替你的狗善後一下好嗎？」那位太太露出很噁心的表情：「開什麼玩笑？那是屎耶。」馬的誰不知道那是大便啊？問題是那是你的狗拉的大便你不撿叫誰撿啊？ 後來人家就趾高氣揚地走掉，我氣得臉都歪了也沒輒，非常想拿蘿蔔塞進狗主人的屁眼。氣管氣，我也沒法子一個一個去把地上的黃金撿起來送回去給主人家，結果就練出很悲哀的超能力，不必看路腳也可以自動避開地上的狗屎，可是對巴黎人的壞印象就又多一個。

是以一直以為對門鄰居是模範狗主人，不但管教得家犬規行矩步，不吵不臭不亂尿尿不會撲上來亂嗅亂抓，帶狗出門散步會帶塑膠袋，真是狗主人的典範。直到有一天在電梯遇見，說起對面大樓那隻老在哀號的大狗有點可憐，鄰居很不以為然地批評那家狗主人不負責任，騷擾到旁人安寧罪無可恕。「為什麼不帶狗去動手術？這樣他們就不會狂吠也不會吵到任何人了。」

忽然僵住。

對，這才赫然發覺，好像從來就沒有聽過龍將吠叫或是發出任何聲音。

鄰居很愉快的分享他是怎麼教育龍將的： 用電擊。坊間有售小型電擊項圈還是電擊棒，龍將不服從命令就得受電擊，棒頭底下出孝子那種理論。

心裡翻翻的不好受。那隻沒人照管的大黑狗狂吠哭叫長嚎固然很吵，狗狗可憐狗主可惡。那隻雪納瑞實在欠教育，狗狗需要學習而主人更需要上課。

可是這一刻，面對著以為很負責任的鄰居，我忽然不知道應該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