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126 《俘虜》 經典重映

1983年第三十六屆坎城影展競賽片正式入選、金棕櫚獎提名

故事發生在二戰期間的爪哇日本軍營，英軍俘虜勞倫斯處事溫和，又略諳日語，因此得到日軍重用，擔任翻譯和傳聲筒調解糾紛。然而某天英軍著名將領傑克被俘，面臨死刑之際卻被日軍指揮官世野井所救下並帶回戰俘營，傑克的叛逆與狂放的舉止煽動了戰俘們的情緒，接連引起衝突，置自己、勞倫斯與全英軍於險境，世野井卻仍未放棄重用他的念頭，甚至三番兩次饒恕其行為，兩人之間的情愫就像公開的秘密逐漸發酵…

以時代下不能被言明的同性情愫為引子，循世野和傑克、原和勞倫斯的行為和對話脈絡，營造國族意識和價值觀間的劇烈對立衝突中，人類情感橫跨界線的強力大量，以及相形之下戰爭與意識型態鬥爭的脆弱、可笑和悲哀。就自己現有的觀影經驗為基礎，對於俘虜的解讀仍充滿不足之處，但光從劇本到坂本龍一結合日本與電子元素的配樂來看，就已是無庸置疑的經典。

法庭上面對傑克充滿傷口的胸膛，和他理直氣壯的視線，世野井略顯慌張地別過頭去，儘管只是一面之緣，傑克便已在世野心中種下戀慕的種子。

開場以俘虜之間的同性戀情揭開序幕，即昭示故事的調性，他們絕對不會是少數，然而這樣的感情一旦言明，便是死路一條。

即使地位崇高如世野井，也無法公開承認這樣的仰慕，如今對象甚至是敵軍俘虜，日本軍國主義的集體意識注定在個人情感間劃下一道無法逾越的界線。於是面對俘虜他必須高壓，卻又兼施懷柔，直接表明重用傑克為指揮官的意願，面對他一次又一次反叛的舉止，甚至煽動英軍在齋戒期間唱歌進食，世野也僅是將他押進大牢，並以勞倫斯作為出氣的代罪羔羊。

在國族榮譽和個人情感間擺盪著的世野，渴望透過讓傑克成為俘虜來擁有他，傑克卻始終不願低頭服從其意志，也許比起俘虜的反叛，讓世野更加鬱悶憤怒的是自己永遠狠不下心殺了他，只能不斷為其一舉一動左右，早在傑克走向世野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已全盤皆輸，面對傑克猝不及防的一吻，他只能臣服，被迫放下武士的尊嚴，成為俘虜。

至此世野的感情早已成為公開的秘密，前段日本小兵趁月黑風高至監牢裡嘗試刺殺傑克即為此鋪墊，當世野在全軍面前因傑克的吻倒下，所有的日本兵無不群情激憤，他們看著傑克幾乎玩弄世野於股掌之間卻無能為力。日本所推崇的高尚武士精神，在愛情面前卻應聲倒地，軍國主義的強大軍事力量遇上人與人間無法割捨的情感，也只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俘，作為全片的名場面，對軍國主義作了最深的反諷。

禁忌之吻場面除了同性情感主軸的招示，另一重要性在於點出反戰主旨，用最輕柔的身體接觸直接戳破戰爭的脆弱本質，也擊碎了戰爭裡東方和西方價值觀間豎起的那道高牆。

以俘虜為題延伸，全片呈現出英國與日本雙方對於俘虜身分和榮譽價值認知的巨大差異，對日本人來說，為榮譽而死的武士精神是最重要的，若無法取得勝利，就應該在場上死於奮戰到最後的美麗時刻，而非屈辱淪為他人階下囚；可對英國人而言，成為俘虜是為了活下去的明智抉擇，唯有人在，才能等待重新迎來勝利的那一天。

就此觀點之鋪陳，勞倫斯和原中士的角色更加重要，兩人之間始終關係微妙，明顯的上下關係下勞倫斯遭到毆打、辱罵屢見不鮮，卻偶爾能談笑風生，原中士甚至會分享心事，從其談話間便能發現雙方對彼此立場和價值觀的不解。從個人對話擴展至軍營內部俘虜與日本小兵之間的氣氛和氣質差異：如日軍不可違逆的上下位階，強調集體意識的切腹自殺觀禮儀式，與英軍以歡快歌謠悼念死去戰友，開位階比自己高的勞倫斯玩笑的行為，全片不斷出現兩國軍人以群體身分同時出現的畫面，呈現鮮明、衝突性十足的對比。

說也奇怪，印象最清晰的一場戲並非禁忌之吻，而是勞倫斯將被處死前夕來到軍營內類神社之處與世野談判不成，憤怒地咒罵供奉的神道教神祇，指責其扭曲日本價值觀的場面。大島渚透過此幕點出日本武士價值觀的根源：神道教信仰的僵化與死板，宗教意識在俘虜中也極其明顯，從英軍唱的聖誕歌、到神社內談判場面，再到原中士不斷對勞倫斯說的那句「Merry Christmas」，都暗示了宗教對於一文化的價值認同、處事風格的巨大影響。

儘管大島渚對日本強調集體為榮譽而戰的軍國主義進行了強烈批判，更諷刺也更高明的在於，透過傑克回憶其童年，他也呈現出了西方在自由開明主義的表象下，仍然透過集體價值對少數進行壓迫與殘害。傑克的弟弟因為駝背和出色的歌聲遭到歧視和嫉妒，在學校甚至被公開羞辱並強脫其衣服丟入水中，然而傑克卻未顧及自己模範生的形象而袖手旁觀，並且就此逃離家中在戰時毅然從軍。

至此東西方的差異竟再度被模糊，同樣都是集體思想的扭曲，似乎沒有一方比較高尚，其實無論是日本或英國都被困在集體價值當中，文化和軍事對立之際，他們都同樣面對扭曲的社會規範和約定俗成，和同等對戰爭的恐懼。而唯一能橫亙國家與民族界線的，正是人與人之間最原始的情感，世野與傑克間的情愫，原與勞倫斯在戰後仍不變的情誼，還有那驚天一吻，最終凌駕於干戈和榮譽之上，征服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