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蓮荷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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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吳叔叔去解鈴的任務當然就落在小開身上。

只是想到這個靈魂這麼逃避,就可想像這個任務的艱鉅性。

『小開一個人去應該說服不了吳叔叔的,你是沒看到那個場景,他可以在一家子女人哭嚎聲跟叫罵聲裡,獨自蹲在角落,一副與世隔絕的模樣,他可真行啊!』金錢想到吳叔叔那副窩囊樣,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我那天感到吳叔叔有很深的傷痛,這讓他沒辦法面對眼前的痛苦,唉,我覺得他也有他的苦處啊!』寶寶嘆口氣。

『要祖先們放過吳阿姨,這只能靠吳叔叔了。他不挺身去面對他的祖先,說服他的祖先放下她們的執著,我們誰都幫不上忙。』老宋說。

『她們一家子的女人全為他這個男人逼得你死我活的,他卻躲起來,讓自己的老婆去面對這一家子的祖先們,像什麼話!』金錢不屑。

『乍一看,祖先們都把他捧在手心上,然而在這個家族裡,最有權位的是女人,她們卻對自己做為女人充滿了鄙視與貶抑。她們渴望生個兒子,但也只是讓他可以傳宗接代,並沒有賦予他權利參與家族事務。說到底,這個家族裡的每一個人,都只是權力下的工具人,都是慾望的受害者。』寶寶感嘆著說著。

『好矛盾的一個家族喔?!』衛菁皺著眉頭說。

『她們全部都嚮往擁有一個難以得到的男性生殖器,這男根像泡泡,美好,卻易碎。為了這個渴望,驅動她們殺掉一個又一個家人,以換取這剎那的夢幻。自取滅亡幾乎可說是這家族的行為後果,可是這樣的迷障,若說是血咒造成的,那施咒的人真是太高明了。』老宋覺得這個局,設得太精巧了,並不像血咒那樣的直接粗暴。

『我莫名的有種熟悉感…。』金錢說。『我覺得這好像某個神話故事,我一時想不起來。就是某一性別,欲望著另一個性別。同時又對自己這個性別不屑一顧,另一個性別終於出現了,她們又走在毀滅對方的道路上…。』

金錢迷茫的眼神環視著大家,希望得到解答。殊不知大家聽了只是更困惑…

『算了,』金錢決定不折磨大家了,『我來查查這個咒術好了,畢竟要說到巫、咒,我們原民族可是元祖呢!』

『那我跟娜鎂一起去找吳叔叔!我覺得他應該會需要我們的幫忙。』寶寶說。

『恩,我要去上班了,我不能再請假了。』衛菁有點惋惜。

『吳家說要給我們一個說法,我來跟吳家初祖聯繫,瞭解一下這來龍去脈吧!』老宋說。

『你小心一點,不要被這群老太太給吃了。』金錢不懷好意的賊笑。

宋無理輕輕挑眉漫不經心地說:『但說不定,她們會更歡迎我,畢竟,我有男根!』

大家頓時一愣,場中女性聞言頗不平,但往細想,搞不好,老宋說的是真的…。

『X。』金錢這時想說的髒話,竟然也是從男性的動作角度出發,想表達憤怒不平的語氣,卻是下意識地自我貶抑,那她跟吳家那群崇拜男根的女鬼們有何不同呢?

這讓作為女人的金錢更為憋屈:『啊~我想說從女性出發的髒話!!!』

隔天一早,宋無理就起了一個壇,以黃紙寫了一封疏文,在壇前三拜九叩敬呈疏文後將之燒於神壇前,恭請上天同意他與吳家初祖聯繫,並請求上天為他/她們這場會晤安排天兵護守。

疏文才剛燒盡,灰燼就飄至空中,組成一個大大的『可』字。

宋無理有點驚訝,上面的辦事速度居然快這麼多。

以往都要等個一兩天才會有回覆。

之前他還私下跟太白星君抱怨,天庭處理凡間公文的速度怎麼這麼慢,太白星君還笑他活得太單純,不懂得官門文化。

一個凡人想求什麼,如果立刻就應允了,未免顯得天庭太閒。又怕凡人不懂的珍惜這樣的神恩,因此為表慎重,從收疏文的小天官,到審核的文官都要把疏文壓一壓,最後送到了神明面前得了請示,回函也是沿路都擱置一陣子才往下送。

老宋聽完嘴一歪,心中翻了個白眼:官僚!

因此他都做好了等個兩天的準備了,沒想到這次居然就像用了即時通,即時就回覆了,他忍不住想,難不成上天也換了電子系統在送公文嗎?

思緒都還未跑完,天兵們就降臨於咖啡廳朝北向的草坪上,一字排開約十位天兵,身著金色盔甲,手持神將利器站在陽光下,金光閃閃威風凜凜耀目萬分。

為首的天兵遞上一個乒乓球大的聖物---九轉蓮荷,宋無理瞪大了眼驚喜異常,表面卻裝得十分恭敬地收下。

遙傳這是生長於未來佛---彌勒佛座下池中之蓮,日夜聽聞彌勒佛說法,受佛所點化的神聖眾生。雖為蓮荷之身,但有柔軟的慈悲之愛,與無限包容之心。此蓮荷日夜聽聞佛法後,亦發慈悲願,願以自身為佛器,助各界眾生皆得佛恩。

心想,這吳家好大的福報,天庭竟然還賜下如此珍貴的神物。正所謂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對於神界來說,每一個精微物件都可以是一個世界,今日天界賜下的蓮花就是宋無理前晚絞盡腦汁想要創造出來的能量空間,一個可以讓生者與死者共存的世界。既可保護他/她們不受詛咒能量攻擊,又可保護生者與死者互動時不會相互影響。

就可避免像金錢跟寶寶她們那樣,受吳家陰寒之氣所傷了!

宋無理摸著蓮花,心裡都笑開花了。

事不宜遲,老宋隨即另寫一封邀約文書,燒給吳家初祖吳孝悌,誠心邀約吳家初祖前來詳談吳氏一族的前塵淵源,並說明他/她們此次會面已蒙上天恩允,賜來九轉蓮荷一朵,為此會面開啟一個亡者、生者與仙者皆可共存的中介界。

而另一方面,黃金錢正思索如何查出血咒形式與樣態。

原民族人生來便與上天同在,能隨時與天、地、萬物溝通,因此他/她們會有許多音符、語詞來象徵不同的力量。

咒術在人間發展久遠,有人就有咒,因為咒來自於人的意念。

意念越強大的人,他的咒就越有力量。

若是施咒者還知道附加一些有能量的物品與咒一起施術,他的咒的力量會被加乘,甚至能加速應驗。

有一些巫者,發現越負面、否定的能量常常出現在充滿怨恨的死者、動物屍體之上,而這些黑暗否定的能量能強化咒術的力量。因此一些心術不正的巫者很喜歡以殺生、血祭的方式來收集黑暗力量為己所用。

雖然原理很簡單,但是這咒術時代久遠,又施者不明,金錢該從何著手呢?

找地母、地氣來問問?問地基主?

祂們就算知道咒術的存在,恐怕也說不出血咒的樣貌跟方式,這對她追蹤咒術毫無助益。

金錢抓著頭髮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不斷思索誰可以深入這個咒術,又可以建構出那個意念創造出的能量樣貌?

眼一瞥,桌上的咖啡渣發霉了。

她眉頭一皺。

前些天泡了咖啡,還想著晚上再來處理那杯咖啡渣,但沒想到後來忙忘了,一擺到現在,這下長霉了。

這下真菌孢子恐怕在房內空氣四處飄散了。

她對真菌的存在真是充滿敬畏,又,敬而遠之。以前住在森林裡時,她曾見整個森林居然被真菌覆蓋,這些菌絲可以深入土裡數十尺之深,將植物與動物體轉換為己用,同時分解為不同型態的養分分享給整片森林的動植物們,這個能力讓金錢嘆為觀止。她記得當時她在森林裡,還看到整片森林無所不在的孢子四處飛舞,她感覺自己要是吸進肺部,祂們是不是也會在肺裡長菌絲…。

啊~

黃金錢腦子裡閃過一個畫面,記得小時候常在愛爾蘭森林裡玩,那時她的好友是一頭巨鹿Holly,體型有小象般碩大,她們常常奔馳在森林高原間。有一天Holly突然消失了,她翻遍森林也找不到他,最後哭倒在一片潮濕的林地上。她的內在突然出現一個景象,地底的菌絲像是一張發著光芒的網絡,細細密密地遍佈在整個森林大地中,順著這片發光的網絡,祂們帶她找到Holly死去的位置。菌絲們已經深入Holly的臟腑內,將他的肉體分解回大地,重新成為這個生生不息的生命網路的一份子。

是那天,金錢體會到,生命從不曾消失,祂只是以另一種形式繼續延續進化的進程。

此刻,黃金錢的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只要是生命,就不可能不在這無所不在的生命情報網絡裡!

在此同時,吳家初祖收到了來自宋無理的黃紙。

這是百年來,第一次有來自陰鬼以外的力量,不知是福還是禍?

她回頭看看自己身後這一群孩子們,因為停佇在這陰陽兩界之間太久,以致於越來越乾枯、越來越陰狠。就像自己,這百年來的怨念和殺業讓自己的靈台長出了一個個惡角,臉也變形了,她都快忘記原先的自己長什麼樣子了。

她深深的嘆了口氣,吳家已無退路了,不論福禍,她都要闖一闖!

吳孝悌展開這封黃紙的另一面,現出一朵粉色蓮荷。蓮荷花瓣一瓣辦地綻放,每一圈花瓣綻放時,就轉動一層能量頻道,直到花心全然綻放時,便開啟了一個足以容納吳家女鬼與宋無理共存的能量空間。

花蕊散發出柔和而淡雅的芳香引著吳家這群女人們緩緩地走入這個異界之中。

宋無理走進九轉蓮荷開啟的世界時,便深深感受到神物之所以是神物的不可思議之處。從他進入這個空間後,他感受到自己的累世生命中的遺憾一世世地打開,同時又經驗到這些遺憾都被溫暖的理解了,因此化做芳香融入蓮荷空間中。

自己的心境也跟著柔軟溫和了起來,彷彿一切都只是旅途中的遇到的花、石頭,沒有所謂的好,也沒有所謂的壞,他感到無比的輕鬆自在。

當宋無理再次凝視這個空間時,他看到了年輕時的吳孝悌與母親第一次搬遷到此村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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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秀悌長大的過程,見證著寡母在陌生的村子養大自己,是多麼的孤獨卻又堅毅。

孤女寡母的不容易,她自己是親身體驗的。

母親靠著自己一手好繡藝,幫人繡嫁衣、繡床品,讓母女倆在這村子逐漸有一席之地。大家都說吳寡婦有一手好繡藝,能得吳寡婦繡的嫁衣出嫁,到了婆家臉上都有光,就是她死了老公這件事有些觸霉頭。

村裡的人一邊來訂製嫁衣,一邊又拿著她們的不幸來壓低價錢。他們表現得大氣不在意,說著若不是為了照顧她們孤女寡母的生計,他們怎能訂這觸霉頭的嫁衣呢?!

母親總是低著頭不斷地感謝他們,微笑著接下訂單。

吳秀悌看著她們一邊羞辱式地殺價,一邊又以得到母親的繡衣為傲,這些人的嘴臉讓她心中充滿著憤怒。

等她十六歲後,開始接下母親的生意後,便開始明碼定價,不管村子裡的人怎麼辱罵、抵制,她始終不為所動。她不願意像母親一樣,任人搓圓搓扁,如果村子裡的人不訂她們家的嫁衣,她就去其他村子找訂單。

吳孝悌找了店裡的長工一起去其他的村子宣傳,主動贈送新娘們很漂亮的繡帕,反而提高了銷量。

吳家繡品的名聲逐漸傳開,生意越做越多,只有母女倆已經來不及出貨了,秀悌便開始增加人力,訓練繡娘。那個長工也升格為工廠的總管,負責銷售業務,成了秀悌的得力助手。

一心搞生意的秀悌自然錯過了婚嫁的年齡,二十五歲時,母親過世,往生前千叮萬囑地要孝悌找個人嫁了。

母親說:『女人再能幹,沒有一個家,沒有個男人可靠,就像長在路邊的野花,只能任人踩踏、欺凌。』

辦完了母親的喪事,她便主動向張姓總管求婚。把婚姻講得跟生意一樣,只要他入贅,她會給他家一間屋子,並養活他的母親跟弟妹。

這總管自小有一名青梅竹馬,等著要和他結婚,卻終沒能等到。

因為張總管盤算了一下,如果他拒絕了這個提議,他能忍受其他的男人入主吳家,對著他頤指氣使嗎?

答案是不能。

於是他退了未婚妻的婚約,入贅了吳家,正式升級為吳家老闆。

孝悌提婚約時,她知道張男有未婚妻嗎?

自然知道,但她更有把握張男會答應自己的提議。

她是個生意人,從不做無用功。

她跟張男相處這麼多年,她懂他的能力,更懂他的野心,這樁婚姻買賣自在她的掌握之中。

原本故事就停在了這裡,但是吳孝悌沒想到的是,這男人的野心,並不止於吳家老闆。

他有了事業,也還想要有愛情。因此婚後五年,他把自己的青梅竹馬納為妾,帶進了吳家宅邸。

小妾入門時,已有了身孕。

吳孝悌那時懷胎五月,孕相不好,總是臥床,因此無法阻止丈夫的外遇,也阻止不了小妾入門。

四個月後孝悌跟小妾先後生下小孩,只是孝悌生的是女兒,而小妾生的是兒子。

這個兒子是要姓吳還是姓張?

姓吳,那麼吳家的整個事業是否全部送給外人呢?

姓張?張家後繼有人,他們三人一家人,那吳孝悌跟女兒不就成了外人了?

不論是哪一個,吳孝悌都吞不下這口氣。

這尷尬的命題由張男解開,他主動向孝悌示好,讓小孩跟他的母親姓徐,與吳張兩家沒有關係。

接下來的幾年裡,吳孝悌一手緊抓著丈夫的銀根,另一手抓著他的命根。

白天讓人帶丈夫吃去花天酒地,讓他沒有心思工作,也沒心思在小妾身上。

晚上則是努力地跟丈夫生小孩,在連生了兩個女兒後,終於生了一個兒子。

這年,小妾的兒子五歲,因為突如其來的痢疾而病逝。

失去兒子的小妾似乎跟著倒了。

丈夫建議讓小妾去後院養病,讓小妾從後門出入,從此眼不見為淨。

她同意了丈夫的說法,為了這個,還重新改建了後院的倉庫,給小妾開了一個後門,讓她從此消失在自己眼前。

一直到此刻,吳孝悌才算舒心了。

她還為了兒子收養了一個小女孩,一來為兒子積福德,二來也是為兒子養個小媳婦,讓他們早早的為吳家開枝散葉。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吳孝悌的寶貝兒子在五歲時傷寒救治不及,病逝。

這年吳孝悌四十歲。

由於傷心過度,加上早年連續生四個孩子,身體沒養好落下的病根一併復發,她終於倒下了。

家中事業便交由丈夫與四個女兒打理。

蓮荷世界中天頂一朵巨大的白色蓮花驟然翻覆,原本朝上的花朵此刻朝著底部的人們,花瓣由白轉為枯黃、一瓣瓣地凋落。

每一瓣枯黃的花瓣,都是吳孝悌送走兒子後的內心世界。

凋零的花瓣落地,響起巨大的破碎聲,那是一個母親破碎的心。

這個世界有個特色,就是當故事重播時,所有人不只是觀看到過程,還會一起體會到過程裡的所有喜悲。

因此蓮荷世界裡的眾人一起體受到吳孝悌的心被猝不及防的重擊著,體會到她瞬間斷裂的傷痛,人像空掉般魂魄離體,而碎裂的心仍不斷地刺痛著每根神經,傷痛是那樣的強烈,而她卻像麻木般,無法反應這難以言喻的痛楚。

擁著孩兒的感受還這麼清晰,但他卻已不在了…。她的意識跟感受跟不上眼前發生的一切,她墜入反覆自責的黑洞中,不斷痛恨著自己的失能,無法保護孩子,讓孩子如此受苦而亡,光想到那孩子可能遭受到一絲一毫的苦痛,都讓她心痛如絞,恨死了自己。

彷彿有隻黑手強行掠奪走她心底那份柔軟的愛,心底的破洞讓她直墜地獄。

落下的花瓣帶來傾盆大雨,那滴滴雨水都是那些年吳孝悌落下的淚水。

她哭這世界負了自己,孤兒寡母,無父可靠。世人無情,丈夫負心,么子病逝,一世為人,奮力對抗命運,竟最終落得無人可依。

她怨這上蒼無眼,天不佑稚兒,竟讓他連長大成人的機會都沒有。

恨這一生為人,恨做為女人,不管多努力,多有能力,還不是只能回到床上求丈夫跟自己生個孩子。這樣卑微的只想求一個兒子養老,卻一夕間,一切都破碎了。

這老天彷彿在嘲笑她:不論你再如何逞強好鬥,你終究是鬥不過天的!

那些年,她常常夢見兒子長大了,娶親了,還生了一個跟自己很像的娃兒,粉嫩可愛。她心裡十分安慰,彷彿這一生的苦難都在這裡劃下句點,她抱著孫兒在夢裡笑到哭醒。

醒來時,她又再次嚐到那股錐心刺骨的撕裂痛。

她怕得不想醒來,她想回到孩童時,倚在母親身旁看著母親繡著雙色牡丹的日子。雖然日子困苦,但專注在母親細細的一針一線裡,那歲月無憂。

無數個夜裡,她總在夢裡哭著、尋著,叫喊母親:『媽,你在哪兒?我好怕啊!』

吳孝悌像是被遺棄的孩童,迷失在這茫茫世間,尋找著母親、尋找著倚靠,卻舉目無人,只能孤獨地嚶嚶哭著。

終日纏綿病榻十九年後,吳孝悌病逝,得年五十九歲。

魂魄離體,滿懷不甘,執著難捨,終成怨鬼。

吳孝悌的女兒、孫女們在這一瓣瓣的落花中同感了這份逝子的傷痛。

長女吳昭弟送走兒子吳繼祖時,他才十五歲。那樣青春美好的年紀,剎然間劃下休止符。她的氣力像被抽乾般,頹然喪志。她總想著,一個死了孩子的母親,不該活著。因此她活如遊魂,總在人間地獄裡尋找兒子的蹤跡。

長孫女吳有弟雖然生了吳長壽,但她也在晚年送走了自己的小孫子吳俊逸。她小心翼翼地養大了兒子,生怕一個不小心,就重蹈了母親與祖母的覆轍,卻沒想到,守得住兒子,卻守不住孫子。

看著小孫子的小小棺木送出家門的那刻,吳有弟胸口有股說不出的恨,孫兒何辜?為何得不到一個善終?她在掌心捏大的小小孩兒,如今再也聽不到他的笑聲,碰不到他那如團子一般Q軟的小身體。

她摸著孫子僵硬冰冷的身軀,感覺像作夢一樣,一切都不是真的,她想要從夢裡醒來。

直到死,她依舊還活在這場惡夢中。

吳孝悌的女兒與孫女們在這個如惡夢的地獄中,相濡以沫,懷著各自的悲痛,共謀一個可以解救她們痛苦的後代。

直到此刻,透過共感吳孝悌的悲痛,她們心中那份難以言喻的苦楚也隨著花瓣凋落而流洩出來。

那抱怨母親忽略自己的女兒,看到了母親的脆弱與無能為力,母親病倒臥床的歲月,她在日本,看不到母親的難,只一味地埋怨著母親的狠心與偏心。

此刻吳翎為母親感到心酸、不捨,為這個家族感到悲哀。

吳翎放下對母親的怨與恨,但流淌在這家族中的哀傷此刻卻如洪水一般將所有人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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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同時,黃金錢來到吳家大宅前,以手觸摸這片土壤。

她將意識深入土壤中,尋找菌絲的蹤跡。

意識像是觸手在一片漆黑的土壤中摸索著,很快地,意識嗅到一種熟悉的腐敗味,往前一探,果不其然,前方有著巨大的菌絲群。

意識連結上菌絲,大量的訊息湧入金錢的腦袋裡,她大喜,正要理解這些影像時,下一瞬間那團菌絲竟像有智能般順著她的意識纏入她的腦海中。

金錢驚駭,她竟被入侵了!

菌絲迅速地佔領了她的物質體,並奪取她的身心能量體的生命力。

她努力將僅存的意識躲藏到第六脈輪中,讓菌絲們以為他們已然佔領成功。於此同時金錢也透過與菌絲的連結,她的意識窺探到在吳家大宅下,有一具不生不死的女屍。

內臟早已被菌絲分解了,只留乾癟的身軀,粗略還看得出是個女屍,內部佈滿一團團發黑的菌絲,而且是被女屍控制著的菌絲群。

菌絲們應該怎麼也沒想到,有一天,它們竟會被人劫持,成為死屍的神經傳導系統,訊息交換系統與掠奪能量系統。

而此刻女屍正透過菌絲惡狠狠地看著她!

躲在第六脈輪的金錢一直安慰自己:女屍沒有看到我,她沒有看到我。

然後她就看到女屍嘴角微微上揚,蔑笑!

兩人交流的剎那間,金錢感受到在女屍身後還藏了一個小男孩。

小男孩像個嬰兒般蜷曲著靜靜地躺在土中,沒有一縷菌絲敢靠近他。他整個身形、樣貌彷若活著般,若不是毫無能量感,金錢都以為他是活著的。

女屍發現金錢感受到小男孩的存在,氣憤的以菌絲扯斷金錢的中樞神經系統。

金錢的意識感受到一股強烈的疼痛感,幾乎暈厥。

情急之下,金錢用意念召喚祖靈前來護體。

原民族的祖靈之一是大地之母,聽聞孩子的召喚,立刻從大地湧出一股溫暖的生機包裹著金錢的身軀。

原本在體內的菌絲群感受到這股溫暖的生命力,像是觸碰到火光般刺痛著,迅速從金錢的體內退出。

女屍在撤退前,在金錢的腦海中留下一道血痕,警告意味濃厚。

當金錢回到咖啡館時,她整個腦子痛到快要裂開了,眼壓高得幾乎睜不開。

血痕像把銳利的手術刀,將她的腦子剖成兩半,連呼吸的震動都會帶來極度的疼痛,讓金錢只能屏息,讓身體如同屍體般靜止不動。

不過也是這道血痕,給予金錢線索來解讀女屍的詛咒。

黃金錢讓血痕能量展開,擴及整個身心。由自己的每一個細胞、每一根神經都浸泡在血痕能量裡,去解讀這詛咒如何形成的。

這下就不是頭痛而已,金錢全身都像快要被撕裂般,她忍不住尖叫。

從喉頭嘶吼出來的是難以言喻的怨恨感,那怨恨讓人願意以肉身貢獻給諸惡魔啃食,以換取她的痛苦可以永恆地複製給吳家人,直至這個家族傾滅。

女屍還活著的時候,就不斷地以自己的血、元神餵食惡鬼以獲取惡鬼的支持。惡鬼以她的身體為宿,吸食她的恨意,並賜予她血咒的力量。

在她臨終之時,她將自己埋入吳家地底,守在兒子的屍身前,放乾自己全身的血以黑金剛血咒凝聚自己的魂魄不散。仇恨的意念是召喚黑暗力量的天線,一批一批的黑暗眾生群聚在她身旁,與她共通一氣,互為表裡。

雖然女屍已成了乾屍,但對無形眾生來說,仍是很舒服的宿舍,而她可以驅使這群黑暗眾生在吳宅作惡,讓這家人永無寧日地活在驚恐、痛苦、仇恨裡。吳家人越痛苦,就越能喂養女屍與這群黑暗眾生們。

黃金錢此刻浸泡在這個女屍的仇恨中,感受自己被恨意侵蝕,幾乎喪志,不想求生。

金錢一直看到當年媽媽離開她時的背影,那女人說離開對她比較好,那女人走了一次也沒回頭。

她生恨,她就偏偏不要過得好,她不要活得讓那女人趁心如意,她要那女人內疚,一輩子都背負著愧疚活著。

恨意一旦茲長,就像藤蔓般迅速地蔓延,緊緊地綑綁著人心,把人拖入萬劫不復的地獄去。

金錢此刻有快意恩仇的爽快感,原來,完全棄守地恨著,這麼舒服!不用幫媽媽找藉口、不用為她說話、不再需要掙扎,沒有衝突矛盾,沒有折磨,只有單純的恨…。金錢意識之光逐漸黯淡。

隱約間感到有人搧她耳光,黃金錢火大,奮力睜開眼睛,想找出是誰敢打她耳光。

但奇怪,眼睛怎麼也睜不開,身體也動不了了,隱隱約約間聽到白夜的聲音:『你看清楚,那個背影不是你媽!』

怎麼會?金錢茫然地看著母親的背影,看著看著,她開始感到陌生,這人是誰啊?

那個背影回頭對她一笑,把金錢給驚醒,這是那個女屍的臉,又乾又癟又皺又黑,血盆大口流出來的都是黑血。

原來女屍在她的腦海裡找到這片怨恨的記憶,血痕的惡毒加深了金錢對媽媽的恨意,這樣就可以侵佔金錢的身心意識,讓她在恨意中魔化。

金錢發覺這點,立刻收斂意識,以意念唸誦原民族的祖靈之名。原民族的每一個祖靈都是化育她們的存在體,這些存在體合在一起,便是愛的力量。當金錢唸誦祖靈的名稱時,一股股疼愛的力量便進入金錢的身體、能量場中,融化了血痕留下的傷痛與恨意。

黃金錢在這一場有驚無險的奪舍中,恍惚地醒來。摸著心底那塊冷若寒冰的恨,是她難以面對的過去,現在成了被人拿捏的軟肋,她心酸地苦笑著,這真是場硬仗啊!

清醒後,咖啡館裡只有一朵純白的蓮花安放在宋無理的道壇上,沒見到白夜,那剛才是誰搧她耳光的呢?

頭痛又虛弱的她有些惱火,抱著頭跌跌撞撞地靠近蓮花,想一探究竟時,一道金色雷電劈在她前方,再一回神,一位天兵聳立於眼前:『無令,不准入內。』

啊?這裡有天兵駐守!?

那剛才她被血痕狙擊時,這天兵怎麼能束手旁觀呢?

顯然她不是要被天兵守護的『咖』,太現實了,哼!金錢的臉部有些抽蓄。

『讓她進來。』蓮荷世界內有個聲音說。

天兵聞言,立刻側身,讓金錢靠近。

黃金錢還在思索方才的聲音好耳熟,一邊走進白色蓮花,方一探頭,尚未看清,整個人就沉入百年前的吳家大埕上。

自己懷抱著一個五歲的小男孩,腦中的血痕不斷地哭喊著:『請醫生,求求你們,幫我叫醫生,孩子快不行了。』

金錢有些茫然地看著自己抱著的孩子身軀冰冷,看來已經死了,可是腦中的哭喊卻又讓她感覺只要醫生來了,孩子就會活過來了。

自己像一個母親一般,抱著死去的孩兒痛撤心扉。這顆心,是那麼地捨不得孩子離開,那彷彿是要了她的命一樣的痛苦。

金錢看著這吳家的人裡裡外外地奔走,卻沒有一個人搭理她們母子倆。再不久,他們在她眼前放起了鞭炮,歡笑地恭賀吳家生了兒子了。

那一生一死,荒謬而淒涼地在眼前上演。黃金錢傷心欲絕,她的兒子沒了,而她的兒子生了,為什麼這麼不公平?

如果幫她接生的醫生願意出來幫她的兒子看病,她的兒子就不用死了。

是這刻,金錢腦中的那道血痕恨透了整個吳家,包括那剛出生的嬰孩,那活路,應該是留給她孩兒的,是吳家人奪走了她的孩子…。

金錢意識到自己此刻正在經驗吳家小妾的回憶,腦中的那道血痕,就是她的血咒,也是她的魂魄。

吳家小妾用金錢的嘴詛咒著整個吳氏家族。

話音未落,吳氏家族所有的女人們都站在她的眼前。

『徐氏,你這惡毒的女人,』吳孝悌氣得渾身發抖。『我整家族的人都被你害死了,你的心太歹毒了,你會下地獄的。』

『無所謂,我兒子死的那天,我就已經在地獄了!』徐氏陰狠的瞪著吳孝悌。『你們這群殺人兇手,還想要過好日子?憑什麼?!』

『你兒子不是我們殺的。他是病死的。醫生就是看到他死了,才沒有救他的。』吳孝悌說。

『騙人,一定是你收買了醫生,讓他這麼說,這樣你們就可以撇乾淨。』金錢覺得這個小妾精神不太正常,但她可以感受到,這個小妾渴望孩子活回來的意念太強烈了,因此,說理是說不通的。

吳孝悌與一眾女兒們想起兒子們的枉死,這些年吳家人的苦與痛,都是徐氏作惡所致,個個心中憤恨至極。那份仇恨心結晶成粒粒砂石,在蓮荷世界開始刮起了暴風狂沙。砂石稜角鋒利,趁著風勢刮得金錢身上道道血痕。

在這蓮荷世界中,金錢一身術法像是被封印般毫無招架之力,只有挨打的份。

宋無理見狀,立刻衝出來擋在吳孝悌跟金錢之間,企圖說服吳家女眾。但他還來不及開口,那風沙就塞了他一嘴,讓他有口難言!

徐氏雖無魂魄進入蓮荷世界中,但她的意識隨著金錢的靈魂進入蓮荷世界,見到仇人分外紅眼,百年來日夜憎恨的執著形成的咒念,此刻化作一條條的黑蛇從金錢的腦中飛竄而出,撕咬吳家女眾的魂魄。

吳家女眾們魂魄被啃咬得破爛,益發仇恨。而恨,正是徐氏的力量,她們越恨,就被咬得越慘,那怨恨的風沙也刮得越狠。

兩軍對陣,還為敵人添柴加油,偏偏徐氏是以意識的方式卡在她的靈體裡進來的,這場仗她毫髮無損,而吳家與金錢卻傷痕累累。此刻無辜者黃金錢靈體被刮得幾乎體無完膚,她冤得相當無言以對,這就是神仙打架,累及小鬼啊。

正當這場交戰陷入僵局之際,一聲男聲:『媽,我好想你啊!』讓所有人瞬間愣住。

『小寶兒?』徐氏好像聽到自己的兒子的聲音。

『耀祖?』吳孝悌聽著像自己的兒子的聲音。

『是繼祖嗎?』長女吳招弟聽著像繼祖的聲音。

那聲音開始哽咽,彷彿是摀住口鼻般嗚咽了起來。這種壓抑的哭,最令人心痛。

徐氏忍不住地叫喊:『小寶兒,是你嗎?媽在這,媽在這,你在哪兒?』

『這是繼祖的聲音啊!』招弟激動的抓著母親的手說。『媽,這是繼祖,不是弟弟。』

隨著嗚咽聲越來越大聲,像是喘不過氣來,又像是渾身顫抖不已般的哽咽,把在場眾人的心糾得緊緊的,徐氏更是幾乎崩潰地叫喊著孩子的名字。

她是親眼見到孩子因為不斷下痢、嘔吐,直到奄奄一息。孩子最後的虛弱、喘不過氣來,最後連哭都哭不出來的模樣,讓她當場心碎。

看到孩子受盡折磨而死,成了她一生最大的魔障。

金錢的靈體感受到徐氏歇斯底里的能量波動,她覺得自己快要崩解了,她瞪大了眼睛求助宋無理趕快制止這一切…。

只是宋無理同樣無奈。

他進入這個世界後,就像是個旁觀者,看著過去演變,看著此刻變化,卻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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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道人的沙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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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小說:從一群身懷絕技的人來到一間咖啡館開始,她們發現村人們的身心症、情緒疾患與知覺失調等精神病理問題,深受異界妖魔的影響。在解救村人的過程,這群異能者也面對了來自內在黑暗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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