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圓飯

對土生土長台北人的我來說，這座城市最有年味的時刻大概就是準備放年假的前夕。捷運車廂裡，返鄉人行李車輪的滾動聲像鞭炮般震耳欲聾，大包小包繽紛的禮盒紙繩套在行李的骨架上，匆忙趕赴車站。然而，隨著人潮的散去，台北也迎來冷清的街道。

我總是羨慕有鄉下可以回去熱鬧熱鬧的人。爸爸是台北人，媽媽雖是彰化鹿港人，但中學時，外公外婆就帶著全家移居台北，童年短暫體驗過鹿港小鎮新年的他們，總是在圍爐時聊著小時候在鹿港過節的回憶。他們常說台北無聊，鹿港附近的廟宇在過年期間都會辦活動，一旁架起戲臺，廟口兩旁聚集長長的攤販，有小吃、童玩、捏麵人⋯⋯小鎮裡臥虎藏龍，住巷裡的爺爺，在門前架起桌子就能提筆為鄰居寫春聯，非常熱鬧！小孩拿了壓歲錢，興奮地邊跑邊跳來廟口吃喝看戲。

鄉下過年，大人們總是忙錄，打掃、上香拜拜、忙裡忙外準備一大家子的菜餚。媽媽與她的兄弟姐妹和親戚、鄰居家的孩子成群玩耍，穿梭在街頭巷尾玩捉迷藏，外婆只要他們不在家裡礙事，就隨他們去，左鄰右家門也都敞開著，叫人放心，好像鄉下都沒有壞人似的。只是某一年，有人趁媽媽的堂姐慧慧不注意，把水桶套住她的頭，並拉著她的手臂不知要帶她去哪裡，慧慧嚎淘大哭、使勁掙脫怎麼拔也拔不下來的桶子，最後不知怎麼的，跌跌撞撞地被人扶進家中，媽媽的七叔花了好一會兒工夫才將水桶從他的掌上明珠頭上取下，好在有驚無險，不是壞人要綁架慧慧，而是調皮愛捉弄人的大舅舅幹的好事，那天，外公用藤條狠狠把他修理了一頓。

這些兒時回憶，每年都像是剛記起般說了一遍又一遍。我常困惑，是忘記已經說過了？還是長大成人後的漂泊，被世俗汲汲營營的浪衝得暈頭轉向之時，家人的團聚像是船錨，只要一起回想那些雖短暫卻無憂的童年，就如同得到一把槳，能讓他們安心平穩的繼續前行而不迷失？

天色漸暗，外婆來鄰居家拎著自己的孩子回家。玩了一整天、飢腸轆轆的媽媽老遠就聞到從庭院飄來的菜飯香，對這香氣始終難以忘懷的她常說，來到台北生活後，就再也沒有聞過那麼香的年夜飯了⋯⋯

或許是外公在搬來台北不久後就生病了，縱使外婆料理年菜的手藝依舊，圍爐少了疼愛媽媽的外公，總是讓她感到失落惆悵；而在鹿港的童年記憶裡，總有充滿活力的外公為大家添飯夾菜，對媽媽來說，那是最香、最令人難以忘懷的團圓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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